芝墨
我是誰?現(xiàn)在似乎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一個人這樣卑微卻轟轟烈烈地愛過一次。
·一 ·
陳茉莉真是膽小如鼠。
十五分鐘以前,她拉著我的胳膊晃啊晃,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我如果不答應(yīng)幫她辦完這件事,她就立即哭給我看似的。我真怕她的眼淚,那樣的洶涌澎湃,攪得我日不安寧,夜不能寢。所以,我迫不得已接受了她給的“任務(wù)”,并且還要裝作樂不可支的模樣,以表達我們之間堅不可摧的姐妹情誼。
我拿著一本厚厚的《英漢大詞典》走出宿舍,繞過圖書館,爬上刷著橙黃色墻漆的東教學(xué)樓的五樓,在高二一班的門口站定,大有種視死如歸的感覺。
此時正值午休時間,高二一班的教室里寫作業(yè)的寫作業(yè),哼歌的哼歌,睡覺的睡覺,我遠遠地就看見一個穿著粉色襯衫的男生,他支著下巴沉思,連側(cè)臉都是那么地搶眼奪目。正打算開口叫他的時候,他的身邊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生轉(zhuǎn)過頭來,正巧撞到我的視線。于是乎,我剛剛鼓足的勇氣瞬間遭遇了針刺,崩潰得一塌糊涂。
白襯衫笑嘻嘻地走過來,一條長胳膊搭在門框上,居高臨下地問我:“小妹,你找誰???”
我抬頭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此人甚是妖孽,不容直視。
“來了又不說話,打算替我們班站崗?”話中的調(diào)笑讓我一下子紅了臉。我低頭找地縫不成,正欲扭頭就走,陳茉莉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忽地在腦海中浮現(xiàn),硬生生地攔住了我逃跑的想法。
“請問吳帆在不在?”我問。
白襯衫斂了笑,轉(zhuǎn)頭叫了一聲,穿粉色襯衫的男生已經(jīng)朝門口走了過來。
“吳師兄,聽說你在找這本詞典,正好我有,借給你?!彼袇欠?,一個不茍言笑,蒼白冷漠,又好看得有些過頭的男生。他是我的好友陳茉莉的暗戀對象,我這次“任務(wù)”的目標(biāo)人物。
良久聽不到回答,我不得不抬起頭來看他。吳帆正巧也在看我,表情淡漠,不茍言笑,跟傳說中的一模一樣。白襯衫環(huán)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漂亮的眼里竟是笑意,他抬抬下巴問我:“小妹,這詞典里該不會夾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吧?”
一個顫抖,《英漢大詞典》差點從我手中溜出去。我趕緊拿穩(wěn),看著他漂亮的眼睛不免有些出神。犀利!真是犀利??!一語中的。虧得陳茉莉還說這是最新潮最保險的方法,結(jié)果人家一眼就看穿了。我真怕他一下子來搶詞典,再把陳茉莉?qū)懡o吳帆的那份折成心形的情書當(dāng)眾朗讀出來。
手心冒汗,后背也在冒汗。初春的天,似乎太反常了一些。
我在心里倒計時,再過五秒,如果吳帆沒有任何表示,我轉(zhuǎn)身就走。
五,四,三……
“謝謝!你叫什么名字?”
“初三一班,楊梅?!被卦挼氖前滓r衫,他的眼睛又亮了一分,似有彩虹在其中閃爍著光華。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天氣炎熱,我很頭暈。
“楊小妹,我叫林奇,記住哦?!彼呐膮欠募绨?,把他推回了座位。
林奇!林奇!我在心里喃喃地重復(fù)這個名字。
·二 ·
我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坐在西校區(qū)爬滿紫藤蘿的長廊下面,捧一本書,慢慢地看。恰巧,陳茉莉也有相同的習(xí)慣??墒墙裉欤臓顟B(tài)不對勁。
“茉莉,脖子太長了不好看?!碑?dāng)她第十二次以焦躁不安的神態(tài)張望東教學(xué)樓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勸她,“吳帆如果想來,他肯定會來的?!?/p>
陳茉莉在那份情書上寫的約會日期就在今日,而我,就是陳茉莉為避免慌張與尷尬的安全抱枕。
已過了四十分鐘,陳茉莉手中的書仍停留在那一頁。
“梅,怎么辦?怎么辦?我想上廁所?!彼箲]的模樣很像一只想咬自己尾巴的貓。
我擺擺手,順便從她手里拿過了那本已經(jīng)粘了不少汗水的書,“去吧,快去快回,吳帆不會那么巧在這個時候來的?!?/p>
事實證明,我這個人長了張烏鴉嘴。陳茉莉前腳剛走,吳帆就從另一條小道上走了過來。他的手里捧著我傾情奉獻的《英漢大詞典》,我的心撲通撲通亂跳,滿腔的哀嚎之聲差點讓我失聰。
可憐的陳茉莉!可憐的楊梅!
吳帆輕輕地坐在我的身旁,抬頭看爬了滿架的紫藤蘿,“原來這就是紫藤蘿,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根本不知道還有這種植物?!?/p>
我的頭腦有些空白,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趕緊解釋:“你別誤會,那不是我寫的?!?/p>
吳帆的眼睛微微一瞇,嘴角牽起一抹笑,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書簽,上書幾個字——三月的紫藤蘿,愛,希望,和夢想。
那是,我的字跡。
“那個……”我指指詞典,問他,“里面應(yīng)該還有東西,你沒有看到嗎?”
“沒有了?!眳欠f,“我只看到這個。”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白凈的臉上陽光明媚,竟絲毫不見我之前所看見的那種淡漠蒼白。原來,微笑是這么美好的東西。
“吳帆,你應(yīng)該多笑笑的,你笑起來很好看?!蔽艺f。心里因為這張笑臉而安靜溫暖。
“是嗎?”吳帆淡淡地說,“如果你想看,我隨時可以為你而笑啊?!?/p>
我慌忙起身,奪路而逃,“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身后,傳來吳帆不冷不熱的聲音:“等等,這本詞典我已經(jīng)用不著了,不過,還是謝謝你,楊梅。”
厚厚的詞典從身后傳過來,我接過,卻不敢再回頭看他。
·三 ·
慌慌張張?zhí)痈Z之中,有條長手臂攔住了我的路,我剎住腳步,懷中的書卻因為慣性向前而噼哩叭啦散了一地。
“怎么這樣不小心?見鬼了?”
我抬頭,是林奇。
“比見鬼還恐怖。”我接得順溜,順便問他:“你怎么在這里?”
“三月的紫藤蘿,愛,希望,和夢想。這是我寫的,我想問你,怎么被你摘抄下來,夾到《英漢大詞典》里去了?”
我目瞪口呆,無意中在紫藤蘿長廊下面發(fā)現(xiàn)的這個小句子,因為覺得優(yōu)美才記了下來,沒有想到,竟是林奇寫的。我忽然間有種偷窺人家秘密被抓到的錯覺。
“你,寫得很好。”我真心夸贊道。“這是一首詩的開頭嗎?”
“這是寫給一個女孩子的,因為覺得她一定能夠看到,所以就寫了?!彼⑽⒌靥ь^,似在想些什么,“真想陪著她看紫藤花開?!?/p>
我有些窘,林奇寫給別的女孩子看的東西竟然被我看到了,還做成了書簽夾到了書里面。
“楊梅,你真的喜歡吳帆嗎?”
“啊,不是。”本著愧疚的心理,我把陳茉莉的計劃全盤托出。說完之后,我覺得自己特傻,這不是把陳茉莉給出賣了嗎?好吧,我又要開始另一場愧疚了。
林奇聽完,笑得很開心,他說:“楊小妹,你真是太可愛了?!闭f完,他轉(zhuǎn)身走了。
我眨眨眼睛,不明白林奇所說“可愛”一詞是真心夸贊還是變相貶低。
·四 ·
陳茉莉向我哭訴,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自己上廁所忘記帶手紙,直到另一個同學(xué)接濟了她半張手紙,她才得以出來。然后,紫藤蘿長廊下再也找不到我的蹤跡。她閃著一雙大眼睛問我:“梅,吳帆去了沒有?”
我點頭。
“他說了什么?”
我回答:“他沒看見你的情書。”
“啊,不可能吧。”陳茉莉開始翻箱倒柜,最后,在床頭柜下面找到了疊成心形的信箋。陳茉莉眼角抽得厲害,“不是吧,居然沒送出去?”
我們安靜地坐著,兩兩相望,最后竟都笑了出來。這真是,太烏龍了。
“還要去送嗎?”我問。
陳茉莉搖頭:“不用了,我沒有勇氣了?!?/p>
也好,我也沒有勇氣再去一次了。
·五 ·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我收到了一張畫——紫藤蘿花下,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執(zhí)書而讀,她扎著歡快的馬尾辮,眉眼如畫。不遠處,一個身材修長的男生望著女孩揚唇淺笑,紫色的花朵垂在他的身后,開到極盛。
女孩是我,男生是林奇。
鼻子有些酸澀,我從抽屜里取出日記本,有一頁是這樣寫的——
3月10日,星期天,晴。
受陳茉莉之托,我去了東教學(xué)樓高二一班,遇見了一個像紫藤花那么美好的少年,他說,他的名字叫林奇。我,會永遠記住這個名字。希望有一天,能與他一起看紫藤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