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陷入陰影的人（組詩）

惠永臣

收集鳥鳴

天空晃著鏡子。我看見自己在一座花園里

收集鳥鳴。我不斷地制造寂靜

然后又不斷地打破。親愛的

你會不會用

鳥鳴來敷傷。我有多余的愛和恨

我有時喜歡天空的藍

已是春末

花朵開始綻放。采蜜的人

她們的體內(nèi)都安放著一座墳?zāi)?/p>

她們不停地把我的鳥鳴，修剪掉

然后一一埋葬

像產(chǎn)生傷感那么容易，那么甜？

親愛的

花園里的小路縱橫交錯

我往往迷路，有時我看到的自己

是一蓬草，一朵花，一股風

一座沸騰的大海

但這都不影響我，自己給自己制造寂靜

親愛的。這個春天，我所收集的鳥鳴

足以壘成一座大山

然后，我像爬山的人，身子前傾

不敢回頭。我害怕一回頭

就會墜入昨天的深淵

圖書館

圖書館在陽光的照耀下

門緊鎖著。我只能借助光照

探尋它的體內(nèi)。那些疲憊的書們

多么缺水，這個干旱的春天，它們行將

枯萎？

沒有關(guān)系。我還有眼淚

我愛的人，請你把門打開，我可以不進去

但我知道，至少你的門是開著的

時光的面包，我會全部吞下

我的身體就是通行證

讓我無阻地抵達，這個春天

我需要證明我的存在

通過這里的書籍，大腦里的詞語

唉，算了吧

即使門打開，我又能消化多少時光

我萎縮的胃

我昏花的眼睛。那就允許我在離開的時候

說一聲：

“你好，親愛的圖書館，你又讓我

避開了一場風暴”

一個陷入陰影的人

——兼懷逝去的奶奶

大山沉穩(wěn)，不因一個人的到來

出現(xiàn)短暫的騷動。年關(guān)里，有人

不斷造訪這里

坡地上，“大片的寂靜正在秘密趕制酒杯”

我像個孤兒。徘徊于自己的陰影里

能為逝者送去什么，又能從她

那里得到什么。我把提前準備好的話語

全盤端出

但能不能得到長久的慰藉？

此刻，我像緩慢的時光里

散落的一滴酒漿。在寂靜里，把自己藏得很深

一個陷入陰影里的人

他有著難以自制的荒蕪

從暮色里返回

我突然感覺到，自己仍溫暖地活在

親人們之間

（“大片的寂靜正在秘密趕制酒杯”化用楊獻平詩句。）

孤 島

石頭都露出難以規(guī)整的棱角

相互契合，而又隨意的松散

擁擠的空間，像一個人的身體

去掉一塊，就會彼此坍塌

始終處在危險的邊沿

稍有風吹草動，會不會紛紛露出

崩潰的局勢

你一再地給自己制造孤島

讓外界與你隔離

唯獨允許一列火車，從你體內(nèi)開出

疾馳的速度，來自于你的幻想

空曠，從身體里開始擴散

你在等待誰

來填充這樣的空曠

往返的路途上，石頭弄出的響聲

讓骨頭生疼。你時快時慢

像那只孤獨的蝴蝶，它所尋找的另外一只

在黃昏的草葉上

最先看到了一座荒廢的城池

抵 制

緩慢的花木，正在節(jié)約一滴藥水

她們抵制開門

她們飽受著陽光的熱敷

同時，也經(jīng)歷著幾只鳥雀翅翼

扇動的風暴

我站在高處，站在窗前

默默地等待一個消息

窗外的世界喧囂不止，而我的耳部

還被紗布繼續(xù)包裹

據(jù)說春天即將過去

但我還沒看見那個人的影子

一些痛苦，藏得很深

即使夏天來了，你也不容易把他們

一一請出來

備上時光的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