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湖的文字

陶江

水是文字的靈性所在。

生命的驛動驅(qū)使我去翻開鄱陽湖這本大書的每個頁碼，她的每行文字都是那樣鮮活、那樣生動，那樣氣勢磅礴、那樣雄渾厚重。靈魂在煙波浩渺中泅渡，我在歷史的時光隧道中尋找文字的切入點，著墨點.面積5100平方公里，岸線長達1800公里，流域面積16.22萬平方公里的鄱陽湖的文字太寬泛了，太廣袤了，讓我茫然不知所措。

陶令不知何處去，

桃花源里可耕田。

毛澤東主席的詩句似如畫龍點睛，將湖的文字內(nèi)涵包容得幾盡完美。鄱陽湖歷史上就是魚米之鄉(xiāng)，她養(yǎng)育著湖的兒女，生生不息。這湖的文字映照著千年傳承，將“耕讀世家”寫在一個個宗族世家的門匾上，鑲嵌在一座座牌坊中。湖在造就水的文字的同時，也造就了水邊的先驅(qū)者。人文之勝與一湖大水的完美結(jié)合，這或許就是所有關(guān)于鄱陽湖文字的大勢。

我在鄱陽湖邊長大，望著碧波蕩漾的大水面，不知湖有多大，水有多深，她能給我?guī)硇┦裁礃拥南腩^？又能給我的人生增添什么樣的動力？這份想頭跟隨我一輩子，廝磨于心海，糾結(jié)于文字，躊躇無助。從事文化工作后，行走于湖邊，我努力在水間尋找答案，填充夢想。我發(fā)現(xiàn)，鄱陽湖的每一滴水，就是一個字；每一道波浪，就是一行詩。走過了、淌過了，就感覺這鄱陽湖是一本大書，一本難以讀懂的大書。這里的水深奧、這里的水幽雅、這里的水寬泛、這里的水神奇。

于是我開始了關(guān)于鄱陽湖的探秘，開始了關(guān)于鄱陽湖的講述，開始了關(guān)于鄱陽湖文字的記敘：

石鐘山的窾坎鏜鞳

宋代詩人蘇東坡跨進鄱陽湖，聽聞石鐘山的傳說，他懷著異樣糾結(jié)前來鄱陽湖探幽，意欲沾沾石鐘山的靈氣，去做逍遙游。他帶上兒子，在月明星稀的晚上，就一葉輕舟，悄悄駛近石鐘山，尋找民間說法的答案。終于他用自己的親身歷險得到了結(jié)果，山沿被湖浪沖刷出來的巖石洞穴發(fā)出的窾坎鏜鞳之聲，就是石鐘山神秘怪聲的源頭。

我欽服蘇軾先生那種窮真的執(zhí)著。隨著蘇軾的釋疑解惑，隨著歲月的洗禮，石鐘山的神秘不再，但石鐘山的偉岸雄俊，卻讓我認定他就是鄱陽湖中的偉岸大丈夫。其雄踞湖口，“喉之鎖鑰，”威鎮(zhèn)贛鄱。我深深地被這石鐘山的氣勢所折服。她也用其“鎖喉”之功讓我噤若寒蟬，無聲中的震撼使我糾結(jié)于這水與山的意境，進退失據(jù)。石鐘山成了鄱陽湖中的“定海神針”。立于山頂，看著波濤洶涌、白浪滔天的湖水，無窮的遐思浸漬了靈魂，唐代詩人王勃筆下的“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的景象，便躍然眼簾。蘇軾筆下的神秘感蕩然無存。石鐘山將其厚重鐫刻于鄱陽湖，以她完美的英姿展露在人們眼前。牽動著文人墨客的激情文思，留下難以計數(shù)的滾燙詩句。

我在旁仿中尋找文字的堆砌，卻無法控制情緒而難以找到宣泄的渠道。我撿起一塊小石子，追溯它的命運顛簸。在數(shù)不清的日日夜夜，它作為石鐘山的一分子，謹守著自己的生存之道自生自。無須計較這山將會如何安頓其休憩，也無法預測自己在未來將隨著山體走向何方。我把它帶上了，留下于山的一份念想。小石子在我的手心煨熱，這種溫度的改變并未能促使它改變什么。石頭仍然是石頭，它窮盡了歲月卻永遠棲息在這石鐘山上，成為人們對石鐘山的印象。

石鐘山永遠年青。

富華山的綠水

一個人能改變一方水土的命運，這近乎天方夜譚的說法，卻在江西共青城得到印證。鄱陽湖在這里滋潤著一座山——富華山，造就了上佳的人間風水。1990年12月5日，胡耀邦在逝世一年又幾個月后，骨灰悄然離開北京，登上飛機，一直往南，飄離的靈魂棲息在富華山，坐西朝東，迎著浩瀚的鄱陽湖，晨沐朝陽，晚送夕照。為之奮斗、為之爭斗，為之拼斗的事業(yè)終于歇肩了。終于可以在這富華山，離開紛繁和喧囂，靜享一份安謐和舒坦。命運對于一個人來說，豐富的內(nèi)涵只為追求一條達途，意愿的目的地是遠是近，終歸走了一遭。我在富華山深深嘆息，選擇富華山并不是胡耀邦的終極之思，他曾在富華山聽濤、聽鄱陽湖的歌唱，看那鄱陽湖無風三尺浪的大勢。他欲以“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的壯志給鄱陽湖、給人間留下一股清氣。我很想為這一想法留下一點自己的獨特之感。我似乎覺得只有這偌大的湖才能夠容得下他的胸襟，只有這連天巨浪才能袒露他的胸懷?！肮睬唷?，青山與共。我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發(fā)奇想，將這樣的意會勾連進鄱陽湖。也許只有這樣才能夠解讀我之“大隱隱于水”的謬論了。

胡耀邦生前兩次來德安，每次他都在湖邊叉腰佇立，凝眸沉思。鄱陽湖的雄渾曾經(jīng)激起過他多少的情感波瀾，也暗示過他多少命運的抉擇。他讀懂了鄱陽湖，也看淡了刀光劍影，看淡了爾虞我詐，在悟中得到了自己的真知。老知青們給他留下了一張永遠不會散席的風光照，他認定了自己的歸宿。共青城成了胡耀邦的命運共同體，我似乎覺得共青城在鄱陽湖一浪趕一浪的聲勢中崛起。

夕陽西下，我悄然告別富華山，鄱陽湖的浪聲似如聲語，在身后訴說著什么。

人或許就是于這山水勝境感悟冥冥中的常態(tài)得到屬于自己的寸土之依。

富華山見證了鄱陽湖的浪，鄱陽湖的水又滋潤著富華山的郁郁蔥蔥。山水之戀，鄱陽湖也許是最好的眷戀。

南山不老碧桃花

這又是關(guān)于詩人蘇軾的一出戲，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成為南山、成為鄱陽湖上都昌縣膾炙人口的得意傳說。年輕美麗的女子碧桃，為了信守一諾，千里尋情，只身江南，可是她來到都昌縣城，見到情郎蘇東坡后便一病不起。蘇東坡整日陪伴侍候，碧桃的病仍不見起色。這天，蘇東坡懷著沉重的心情，擺一葉扁舟，前往縣城邊鄱陽湖中的南山一游，以解心頭煩悶?？墒?，沒待他游完南山寺，老天卻刮起狂風，他擔心獨自寄居旅舍的碧桃，心間煩悶異常，不禁順口吟詩：鄱陽湖上都昌縣，燈火樓臺一萬家。水隔南山人不渡，春風吹老碧桃花。蘇東坡的兒女情長寫進了都昌歷史的頁碼中。

游歷都昌南山，我倒不在意蘇東坡的這份異樣情懷。站在南山之巔，看著騰越奔放的一湖大水，我想起了留存于都昌人心目中的民族魂，想起了宋代臣宰江萬里。

江萬里在元朝的軍隊一路南掃，突入饒州后，眼看宋室不保，一臉絕望，在無可奈何之下，率全家三十二口投止水而亡。

歷史上，天下能有幾人能與此君例比，又有多少人無志無節(jié)無血無氣，成為后人唾罵的貳臣。死不足惜，誠何道哉。江萬里所詮釋的本義，就是正義，就是骨氣。鄱陽湖將江萬里寫進了自己的歷史，也給這長年不息的湖水添加了顏色，增加了臉面。在我心目中，江萬里就是南山的象征那朵永不凋謝的碧桃花。她所牽扯的情感撼天地、泣鬼神。成為矗立在鄱陽湖中的好一座豐碑。

南山不老，綠色長青。她就像那朵永不凋謝的碧桃花。與鄱陽湖共舞長天，見證日月。

昌邑王的廢城

一座土城，竟然容納下了一位帝王之尊。從鄱陽湖上飄來的幾十列官船，裝載著漢廢帝劉賀的全部家當，在昌邑城這個鄱陽湖中的土墩上，安身立命。凄凄慘慘戚戚，這種生活的落差只把鄱陽湖的水全部湊成淚滴，也難解劉賀的憋悶。做皇帝才二十七日，犯天條一百〇二次。記錄體現(xiàn)的昏庸，將劉賀推上風口浪尖。輔政大臣霍光成了主宰他命運的看護神。不聽話、不從輔政大臣的教鞭，兒皇帝的執(zhí)拗，注定了他做皇帝的“短命”。一位身在皇位的皇帝，竟被輔政大臣貶了。不僅沒有將他貶在原封地山東昌邑縣，而是一貶再貶，將他流放到洪州以北一百二十里鄱陽湖中的一座孤島上。

劉賀在島上泣血，在鄱陽湖中的慨口跪于船頭，面北悲鳴。這一切都無濟于事。鄱陽湖的浪聲淹沒了他并不嘹亮的嗓音，吞噬了他的欲望和輝煌。

漢代滅亡之后，昌邑王的后代也不見了蹤跡，只有那座孤寂的土城仍然與鄱陽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上演占據(jù)與反占據(jù)的獨幕精彩劇。

好在最近，昌邑王在經(jīng)歷千百年的無聲無息后再度現(xiàn)身。他的墓地就修筑在他后來重建的紫禁城邊。國家文物局的專家經(jīng)過初步試挖發(fā)掘和勘察后做出初步斷定，具體用八個字概括：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梢韵胍?，在不遠的將來，這里將建起一座規(guī)模龐大的遺址（博物館）公園。

昌邑是我的老家，地處鄱陽湖西汊，這里云譎浪詭。昌邑王的傳說曾調(diào)動過多少人的胃口。真所謂：真人不露臉，露臉不真人。我也由衷希望，因了昌邑王的再現(xiàn)，能給昌邑王城的改變帶來點什么。

這是我的愿望。

落星墩上看星辰

一個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寫在《歸去來兮辭》中，講述了一千多年，讓眾多的后追者讀懂了陶淵明的隱士情懷。人們都說：鄱陽湖是個洗刷靈魂的所在。陶淵明的酒窖添加鄱陽湖水釀制出的糯米酒，醉倒了多少文人情懷。

我在栗里村邊，想象著淵明先生出湖路過落星墩時的心境，或許他也沒有更多的欲望和任何的思索，穿梭于荷叢，采摘些蓮仔聊以充饑。他太餓了，餓的如瘋狗一般，只撐著一條船在湖中尋找吃食，尋找他延續(xù)生命的填充物。寫詩是他的餓嗥。他恨這窮鄉(xiāng)僻壤的星子縣，沒有救星來普度眾生。慨嘆自己一生只寄身窮途，無力自拔。于是，他憧憬一個美妙絕倫的天地，夢想在天地間有塊凈土，有一世外桃源，能夠有個豐衣足食日子出現(xiàn)。

落星墩成就了一位田園詩祖。在漫長的詩句里，酒和水成了先生的筆調(diào)和筆鋒，也成了家族的傳承和熱衷。

當然，在落星墩旁，還有另一位文人也對水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也在湖邊彷徨，在湖邊沉吟。他愛湖邊的風光，更愛蓮葉無窮碧。于是，在星子縣衙旁，出現(xiàn)了一片荷塘。宋代文人周敦頤因之附和著陶淵明的骨性和德行，于蓮中道出生命的真諦，一篇愛蓮說，成了千古名篇。

落星墩真的是星耀史秩，理學名家朱熹任建康軍時，為陶淵明留下了眾多的不朽文字，他為醉石題款，為栗里抒懷。星子曰星，星眾薈萃。陶淵明、周敦頤、朱熹在落星墩上深深地鐫刻上自己的名字。

落星石真可謂奇石矣！

番王與鄱陽湖

是先有番王，還是先有鄱陽湖，這是人們一直探討的話題。

我遍訪民間，曾得不下十個與鄱陽湖名字由來的故事。這些故事，有神怪、有靈異、有傳奇，最真實的莫過于番王的故事了。

鄱陽縣是個千年古縣，地處饒州地方，特產(chǎn)豐饒，因之人口聚集，成為江西最為古老的縣城之一。

為了撰寫中國歷史文化名人《蔣士銓傳》，我多次出沒鄱陽，試圖找到蔣士銓的一絲足跡?；蛟S是他的故居，或許是他留下的文字。我首先看到的就是他寫的一首詩《番王廟》，讓我對古縣的神秘產(chǎn)生濃厚興趣。

“漢定天下封功臣，異姓而王者八國，稱忠只一長沙王，生都臨湘死廟食。”

漢滅秦時，吳芮作為異姓王，初始響應陳勝、吳廣起義，由于其在民眾中的影響力，使其成為閩贛一帶的領(lǐng)軍人物。項羽兵敗之后，吳芮與韓信等上表稱臣，擁戴劉邦為帝，成為西漢的開國元勛。公元前202年，劉邦稱帝后即封吳芮為長沙王。領(lǐng)預章、象郡、桂林、南?？?。

吳芮任番陽令時，番陽縣地廣人稀，成分復雜。吳芮鼓勵各民族部眾相互友好，管理得有條不紊，人民安居樂業(yè)，得到番陽民眾的擁戴。吳芮因之被稱為江西第一人，鄱陽縣第一縣令。番陽縣也因之成為鄱陽縣，鄱陽縣成為江西第一縣，番陽湖也因之成為鄱陽湖。

在番王廟，我為吳芮燒了一炷高香，祈禱湖區(qū)的民眾能夠似如他為政時一樣，物阜民安、豐食足食。

地處鄱陽湖東的鄱陽縣，占盡歲月風華，繁衍生息，享受著湖的優(yōu)待，在水一方，成就著爛漫的身姿。

一山飛峙大江邊

1959年6月29日，毛澤東主席登廬山，望鄱陽湖，揚子江。見千巒競秀，萬壑爭流，紅日東升，成詩八句。其中有句：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充滿陽剛的文字將廬山與鄱陽湖王者氣派表達得再充分不過了。

歷史上有多少文人騷客給廬山留下過多少膾灸人口的詩句，誰也沒有做過概全的收集，我們說詩文之山不為過。更為有趣的是，又有誰對贊美鄱陽湖的詩文有過概全的收集呢？這當然不僅僅是題外話。廬山因詩文生色，因詩文揚名。李白說自己“好為廬山謠，興因廬山發(fā)”。王安石游廬山有滋有味：“邂逅五湖乘興往，相邀錦繡谷中春?！蓖砬逶娙岁惾⒌脑妳s充滿禪意：“誰移赤水三株樹，只伴殘僧百衲衣?！泵虾迫粊淼綇]山后，慨嘆山之雄峻贊美水之壯闊。他放聲高吟：“掛席幾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潯陽郡，始見香爐峰?！眽蛄耍瑥]山能給人帶來滾燙的詩句，何不會給普通民眾帶來深深地感受啊！景觀壯麗，人文深厚，我不知將筆觸伸向廬山的那個旮旯，方能夠不負廬山之譽。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我的心境與詩同。廬山與鄱陽湖的落差加大了我的心理落差，我不喜登山，湖的仰慕抬愛了廬山。行走于含鄱口，極目東方日出，只見東天紅霞似如霓裳，湖中波光漣瀲。一輪紅日冉冉升起，鄱陽湖與廬山在晨光的霧化中，蛻變成一幅美妙絕倫的山水畫。雄峻的氣勢、開闊的胸襟、騰越的夢幻、激情的馳騁。山水將文字填滿了我的腦海。廬山的英姿在美倫美奐中成就了歲月，成就了仙境，成就了王者歸來。

為了廬山，我愿意再活五百年。

鄱陽湖的文字每一行都很優(yōu)美，每一頁都很動人。在這天人合一的水土上，滋養(yǎng)著生活，也滋養(yǎng)著富庶。風光旖旎，碧波浩渺的鄱陽湖，是我心中的母親湖，是我生命的驕傲，也是江西人的顯擺于世的一方沃土。

讓我感到憂心的是，現(xiàn)今的鄱陽湖，于水的文字已經(jīng)不多了，要想循水道斬獲文字的痕跡，似乎成為遙遠的傳說。水越來越少，水路也淺顯得快要成為紙船慈航的“羊腸水道”。文字的書寫變得別扭無聊。但是，我還是想記錄些遙遠的文字和鮮活文字，用些先人的傳說，補綴水的不足。我所表達的是什么，連我也不得而知?；蛟S這水有些“人心不古”了吧，人的野心就在于不停地作踐自己，這話絕對不能算著關(guān)于鄱陽湖的文字，我不想污辱母親河。我眼眶前飄蕩的水還是有幾分勃勃的靈魂，還是難得的一湖凈水；還是鑲嵌在江南秀色中耀眼的明珠。水總是動態(tài)的，一時少了，不等于永遠少，歷史是會改變的。只有走進這片水域，我才有開闊的思路，才感覺出心跳的砰然響動，才感覺出生命還在運行。

做這樣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圍著母親湖行走，我好像是跨出了母親的襁褓，不再用童稚的文字取悅路人了。鄱陽湖的文字寫不盡……

但愿鄱陽湖水碧山青，成為人們永久的記憶。

責任編輯/彭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