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向軍 (石家莊市京劇團 050000)
淺析戲曲與觀眾之間的關(guān)系(二)
吳向軍 (石家莊市京劇團 050000)
中國戲曲與觀眾長期以來緊密的聯(lián)系,是因為戲曲藝術(shù)有著強烈的假定性,戲曲藝術(shù)離不開觀眾,相信并依賴觀眾;觀眾與戲曲赤誠相見,并與戲曲藝術(shù)有著非常不可說、不可預(yù)知的一種默契,來融入戲曲藝術(shù)表演之中。而戲曲藝術(shù)也是通過觀眾的豐富想象力達到作品的最后創(chuàng)作的。布萊希特就曾大贊中國戲曲是世界上最偉大最神奇的藝術(shù),而中國的觀眾更是令人驚訝和高度贊嘆的。眾所周知,我們中國的戲曲有著非常獨特之處即:虛擬性和程式性。
例如昆曲《林沖夜奔》:林沖殺死高俅的兩個奸細后,官府前來捉拿。柴進介紹林沖投奔梁山,晝間恐人看破,林沖只有夜里潛行。一夜宿在古廟內(nèi),剛?cè)胨妥鲆粔?,夢見徐寧帶領(lǐng)五百人馬,前來追捕。林沖驚醒后,倉卒起身,徑奔梁山泊而去。
……
林沖:(白)想俺林沖,在那八十萬軍中,作一個禁軍教頭。征那吐蕃的時節(jié)呵。
(折桂令)俺指望封侯萬里班超,生比做叛國紅巾,做了背主黃巢。
卻便似脫韝蒼鷹,離籠狡兔,拆網(wǎng)騰蛟,救國難誰誅正卯。
掌刑法難得皋陶,只這鬢發(fā)蕭蕭,行李蕭條。
博得個斗轉(zhuǎn)天回。高俅呵,高俅!管教你海沸山搖。
(雁兒落帶得勝令)望家鄉(xiāng),去路遙,想母妻,將誰靠。
俺這里吉兇未可知,他那里生死應(yīng)難料。
呀,嚇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湯澆,
急煎煎,心內(nèi)似火燒。
幼妻室,今何在,老萱堂,空喪了。
劬勞父母的恩難報,悲號,嘆英雄氣怎消,英雄的氣怎消!
……
這折戲中,為了體現(xiàn)此時“林沖”報國無門,英雄失落的蒼涼悲壯,舞臺上演員大量運用了程式性身段,在“高俅呵,高俅!管教你海沸山搖”時,演員四個“跨腿”連接“飛腳、大蹦子 、翻身”落地亮相,來表現(xiàn)出“林沖”一個“十萬 禁軍教頭”倉皇出逃,一身黑衣急行在崎嶇蜿蜒的小路上,天上星暗月昏,每向前進一步都是那么的艱難 ……其實,舞臺上空無一物,可觀眾卻隨著演員的一招一式,一行一動,專心入戲,仿佛他們都在跟隨著“林沖”前行著,躲閃著……
為“林沖”在震山林中的虎嘯而擔(dān)心,深木叢中哀哀猿鳴而落淚。盡管情到深處,觀眾總是會恰倒時機的為劇中演員,大喝一聲“好——”,喊出了對劇中人物的同情和對演員塑造成功的認可。中國的觀眾就是這樣,崇尚真摯、美好,贊賞清官、英雄。他們與戲曲有連著心的“默契”,與戲曲有著莫名的“感應(yīng)”。
戲曲舞臺上的“一桌二椅”,寓意深刻千變?nèi)f化。無論擺在哪個位置;擺在哪出戲里,觀眾都能“心知肚明”。例如京劇《三岔口》:宋朝三關(guān)上將焦贊,因殺死奸佞,被發(fā)配沙門島。任堂惠奉楊六郎之命暗中跟隨保護。解差押解焦贊行至三岔口,夜宿于劉利華店中。劉利華也想暗中救下焦贊一同投奔三關(guān)。恰巧任堂惠趕至店中也留宿住下。夜半更深,任、劉因誤會引發(fā)打斗。驚動了焦贊并三方相認,大家解除誤會。劇中“任堂惠”進店后,落座。這張桌子就是飯桌;酒足飯飽之后,點上蠟燭,“仁堂惠”翻身仰臥桌上,就成為床;夜半更深店小二前來偷襲,這張桌子又成為抵抗的“武器”,二人圍繞這張桌子施展了諸多的武功技巧,例如:“飛腳上桌”“竄虎鉆桌子”“虎跳過桌子”“雙臺蠻下桌”等。再如:秦腔《蝴蝶杯》:
明朝時期,縣令之子田玉川偶游龜山,恰逢總兵蘆林之子蘆世寬仗勢欺人打死了漁夫胡彥。田玉川抱打不平,失手將蘆世寬打死,唄官府緝拿逃到江邊,又被胡彥之女胡鳳蓮相救,并在舟中訂婚而別。胡鳳蓮以玉川所贈蝴蝶杯來到江夏縣二堂忍下公婆,并闖帥府為父鳴冤。恰逢蠻夷作亂,元帥蘆林前去征剿不料受困,眼看就要全軍覆沒,被化名為雷全州的田玉川奮力相救,平叛蠻夷立下大功。盧林大喜并強招為婿,洞房中田玉川對盧鳳英暢吐露真言,深明大義的帥府小姐放他出府與父母團聚,最終二女同嫁田玉川雙拜花堂。
……
盧鳳英:(唱)耳聽得樵樓上起了更點,盧鳳英揭羅帳偷看奴的新郎。
怪不得老爹爹將他夸獎,果然是潘安貌絕世無雙。
今夜晚偕花燭喜從天降,因何事鎖雙眉悶坐一旁?
移蓮步出羅幃將他觀望,初見面只覺得有口難張。
新夫婦總難免羞澀景況,他不言奴不語悶坐牙床。
……
劇中,“洞房”一折,兩把椅子各自綁上紅彤彤的帳子,就成為新婚的婚床?!氨R鳳英”端坐喜帳之內(nèi),聽著更鼓聲陣陣響起,敬酒祝賀的賓朋都在散去,心里按耐不住喜悅和好奇,想掀起帳簾偷看新郎吧,又怕新郎笑話自己不識大體,心里的忐忑糾結(jié)羞澀都統(tǒng)統(tǒng)揉碎在那句“耳聽得樵樓上起了更點”的唱腔里。這里的戲有三次掀喜帳偷看田玉川,每一次都不相同。比如第一次,“盧鳳英”是輕輕地偷偷地雙手微微顫抖地將喜帳拉開一小道口子,羞怯怯露出半張粉臉,眼角兒微掃秋波自下而上在環(huán)視四周,似看又不敢看地瞄了幾眼新郎的后身影,隨即在音樂里輕盈俏皮的一個玲瓏轉(zhuǎn)身,縮回了頂著繡球的三寸金蓮,又躲進了描金紅帳……第二次“盧鳳英”大大方方掀開羅帳,還整整云鬢,理理花黃。因為她發(fā)現(xiàn)那個新郎昏睡在桌子上,他可以放心大膽的偷看自己的郎君了。正當(dāng)看個仔細,被田玉川的美貌打動癡迷時,田玉川突然打個噴嚏,嚇得她魂飛魄散花容失色急忙鉆回帳子里(觀眾大笑)……第三次“盧鳳英”可是帶著幾分嗔恨幾分愛意,理直氣壯拉開羅帳順手挽起了帳子,她扭身向前,手帕遮臉,輕輕推醒新郎請他進帳休息,展開了二人的對話……這段戲里,演員動情的表演,優(yōu)美極致的身段,儼然把觀眾帶著穿越到了一千多年前,美輪美奐的帥府喜堂上。那描金雕玉的床,那流蘇翠飾的帳,那對高高擎起燃起火花的紅燭,那個美麗靈透俏皮端莊的帥府千金美嬌娘。正如中國畫一樣四處“留白”,給觀眾留下大量的可展開想象的空間,戲曲就是這么的奇妙,除了自身創(chuàng)造還要與觀眾一起完成最后的圓滿創(chuàng)作。其實,戲曲舞臺上的道具,都有一定寓意和假定性。“馬鞭”就是一匹戰(zhàn)馬、四個兵士拿上它,就是千軍萬馬浩浩蕩蕩;“船槁”就是一葉小舟,兩個家院劃動起來,就是一艘華麗大船飄飄悠悠;那演員順手一指,就是一座小樓,輕輕掀起衣角高抬腳輕落步身子微微后傾,一步、兩步、三步……俏生生上了樓;手臂一揚,挑起門簾就屋了。所以說,舞臺上演員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身段,都是帶有“信號”的,對具有高度藝術(shù)審美和感染力的觀眾來說,可以觸發(fā)他們的聯(lián)想力和想象的契機。阿甲說:人對藝術(shù)的感受,是一種福咱的思維活動,有形象的聯(lián)系,有邏輯的判斷。由于這個原因,藝術(shù)反映現(xiàn)實,就可以不和盤托出?!梢詫懸?,可以傳神,可以變形,可以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