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沙沙

●鐘 玲

下雨了，這是正月里的春雨，在我拉開窗簾的那一刻，已經(jīng)下得有模有樣了。雨不大，細如銀絲，但還是把小區(qū)里的桂樹、樟樹、冬青樹從上到下地清洗了一遍。豈止是清洗，應該是滋潤。吸足了水分的樹兒，葉子蔥綠，一棵棵清爽精神，像是準備去相親的小后生，颯然玉立。地上的小草，昨天還黃皮枯瘦、亂毛茬茬的，今日已變得嫩芽叢叢、綠光透亮，一根根掛滿了晶瑩的水晶珠串，美不勝收。

吃罷早餐，鎖好家門，撐一把紅油紙傘，步行去郊外看雨去。

雨輕柔，不慌不忙地下著，路上的行人來去匆匆，除了我，沒有誰把心思放在這場雨上。雨，裹夾著料峭的寒意，雖涼但不刺骨。銀絲般的雨水，穿云入地，輕輕飄灑。天空中雨載著云、云牽著雨，一層層地洇漫鋪展開來。我似乎看見一雙無形的手，藏寶貝似的，把一座座山峰給收藏了，就連九華山這樣的佛家禪山，也被藏得渺無蹤跡，除了一片云蒸霧繞，什么也看不見。是的，看不見。我想看不見最好了，這樣更有禪意。天、云、雨、山，茫茫成一色，這才是真正地參禪，整座山都參虛空了，找不到了，只剩下一個心中的影子。

胡思亂想的時刻，郊外已到。下了公路，我輕踏上松軟的土地，沿著清溪河的上游，走進原野的深處。撲面而來的是潮濕的泥土氣與草根發(fā)芽的青汁氣，兩種氣味在雨里彌漫，很清新，入心入肺的舒暢、溫軟、醒神，讓我想起母親乳汁的芬芳。清溪河水，緩緩地從遠方的云霧里逶迤而來，拐了個彎，又向另一個遠方流去。岸上的幾株楊柳，裹著一團鵝黃的煙霧，隨風起舞。秀長的柳絲，蘸著雨點，輕輕地擊打著河面，激起層層漣漪，好嫵媚的樣子，簡直風情萬種。河灘上長滿了青冉冉的油菜，水靈靈的嫩苔已開出零星的花朵。金黃色的花朵有一種素凈的風雅，淡然里透著一抹人間煙火的溫暖。

去年冬天，天干少雨，我生怕油菜會憔悴枯黃、長成一臉營養(yǎng)不良，看來，我是多慮了，油菜比我想像的要堅韌得多。無論冬天如何干渴，只要逢上春雨，它就立馬像青春二八的小姑娘，一天一個樣地豐盈鮮亮起來，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像我們生活中的某些人，遇到一點小小的挫折，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再也打不起精神了。堅韌的還遠不只是油菜，還有薺菜、馬蘭、苦菜、珍珠菜等等。天干地旱，它們會咬緊牙，不吭聲，憋著勁地頂著、忍著，待春雨來時，莖葉蔥蘢成最豐美的時刻，就成了我們餐桌上的美味，任人享用，毫無怨言。油菜、野菜的境界真是高渺，任我們人類有多大的胸懷也難以修到。當然更高渺的還是春雨，茫茫天地間，油菜、野菜儼然是我們的老師，是我們生命里不可缺少的能量來源。我們要感恩它們對人類的千年養(yǎng)育，更要感恩春雨對大地的萬年滋潤。春雨的性情是柔和的，安靜的。它在柔和與安靜中漸漸透出“潤物細無聲”的博大與深厚。

雨還在下，饑渴一冬的草木在春雨里發(fā)芽返青，蟄伏一冬的昆蟲在春雨浸潤的泥土里慢慢地睜開惺松的眼睛。我知道，森林、草原和千萬枝沉睡的花朵都將在春雨里漸漸地醒來，去奔赴一場葳蕤婀娜、萬紫千紅、群芳吐艷的盛會。這是多么的美妙呀，天道萬般神奇，卻又如此自然。

雨還在下，沒有一點停下的意思。微風卷起細雨，宛如卷起一縷縷茶煙輕透的碧紗，渺然，飄逸。這是納蘭的小令啊，撩撥人心的柔情，令人迷醉。遠山虛空無影，近水微波輕漾。幾只鳥兒飛來又飛去，啁啾遠行，消失在水云間。碩大的原野里，只有我獨自佇望遠方，手里的油紙傘似一枝艷紅的花朵兀自開放，周遭一片空寂，只有千萬根雨絲沙沙又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