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宮秋》中的王昭君形象分析

⊙周靜［山西師范大學(xué)戲曲文物研究所，山西 臨汾 041000］

《漢宮秋》中的王昭君形象分析

⊙周靜［山西師范大學(xué)戲曲文物研究所，山西 臨汾 041000］

對于馬致遠(yuǎn)《漢宮秋》中昭君的研究，學(xué)者們的切入點不盡相同：或是分析昭君形象的歷史流變；或是從女性主義分析昭君的美貌、溫馴及獻(xiàn)身精神；或是分析昭君無法掌控命運的無奈。《漢宮秋》中的昭君身懷美貌卻境遇不佳，性格堅定并充滿愛國熱情。正是昭君的獨特形象與作家的獨創(chuàng)性，引起了文人的共鳴，令此劇得以長久流傳。

王昭君《漢宮秋》美貌 堅定 愛國

《漢宮秋》是描寫昭君出塞的代表作，其作者馬致遠(yuǎn)在前代史料、作品的基礎(chǔ)上進(jìn)行了大膽的改編，豐富了歷史中昭君的形象，為后世的昭君戲提供了新的藍(lán)本。自古以來，文人筆下的昭君都是哀怨的，或在言語中流露對昭君的同情，或借昭君以感慨自己生不逢時，命途多舛。而馬致遠(yuǎn)筆下的昭君是美貌與溫馴并存、智慧與勇氣比肩的女英雄。昭君的故事，有著深刻的民族意義，抒發(fā)了作者強烈的愛國情懷，寄托了作者對故國的哀思。

一、《漢宮秋》的題材來源及其演變

《漢宮秋》是馬致遠(yuǎn)早期的作品，講述的是昭君和親匈奴的故事。昭君夜彈琵琶，引起了元帝的注意，而被寵幸并封為明妃。元帝得知昭君因拒絕行賄毛延壽而被點破畫像冷落后宮十年后，下令斬殺毛延壽替昭君討回公道，毛延壽攜帶畫像遠(yuǎn)逃匈奴，慫恿匈奴王按圖索人。日漸衰落的漢朝難敵強敵，百官無計，只能交出明妃。而忠貞不貳的明妃行至漢匈交界的黑河時，跳河自殺，保全了名節(jié)。

關(guān)于王昭君的故事，早在《漢書·元帝紀(jì)》中就有記載：“竟寧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賜單于待詔掖庭王嬙為閼氏?！薄稘h書·匈奴傳》：“竟寧元年，單于復(fù)入朝……自言愿婿漢氏以自親。元帝以后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于?！卑喙獭稘h書》基本還原歷史，當(dāng)時的背景是漢強匈奴弱，呼韓邪單于為了平息匈奴各部間爭斗而與漢結(jié)盟，統(tǒng)一了匈奴各部，為了維護(hù)統(tǒng)治，而愿婿于漢。

范曄《后漢書》中，增加了昭君入宮后不得見御的悲怨之情。聽聞朝堂賜婚匈奴，主動請行，臨別大會上，元帝大驚，只見昭君“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影裴回，竦動左右”，引起了一片唏噓之聲，身為皇帝雖然滿心后悔與不舍，但還是得目送美人遠(yuǎn)去。昭君在匈奴，被封寧胡閼氏，呼韓邪單于死，昭君從胡俗，成為了下一任單于的閼氏。這些是正史關(guān)于昭君和親匈奴的記載。到了晉代，葛洪的《西京雜記》在《后漢書》的基礎(chǔ)上再次發(fā)揮了關(guān)于昭君美貌和其不幸部分，同時增加了畫工毛延壽的形象?！霸酆髮m既多，不得常見，乃使畫工圖行，案圖招幸之。諸宮人皆賂畫工?！闭丫虿豢舷蛎訅坌匈V，被點破畫像，被迫長居掖庭。三國蔡邕《琴操》對昭君的結(jié)局做了改編，昭君因不愿“父死妻母”，而吞藥而死，增加了昭君人生不幸的成分。

史上多少文人墨客更是在詩中大力書寫這一悲劇，有哀其遠(yuǎn)嫁，有嘆其不遇，有借昭君身世道出自己的諸多無奈：北周庾信“拭啼辭戚里，回顧望昭陽?！瓏鼰o一尺，垂淚有千行?！毙禄橹畷r作別戚里，淚灑千行代替新婚燕爾，這種哀傷皆因不舍與無奈；李白“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自古娥眉，胡沙埋皓齒。”明妃縱有沉魚落雁之容貌，仍難逃胡沙掩青冢的宿命。

王嬙，一名普通的良家子，因著美貌入宮選妃，陰差陽錯遠(yuǎn)嫁匈奴，成了單于閼氏，小女子的義舉穩(wěn)定了大漢的江山，成了文人筆下的?？??！昂雾毐∶?，辛苦事和親”“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這些感嘆無一不是馬致遠(yuǎn)創(chuàng)作的靈感。作者在前代史實與作品的基礎(chǔ)上，進(jìn)行了豐富與創(chuàng)造。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1.改編了和親的背景，把昭君和親安排在了敵強我弱的環(huán)境下，更體現(xiàn)了昭君出塞的無可奈何；2.改編了毛延壽的身份，平平一畫師，搖身一變成為位高權(quán)重的大臣，仗著元帝選妃大發(fā)橫財，當(dāng)丑行敗露之后，卷著畫像倉皇叛國出逃；3.昭君身份的改編，從普通的宮女，變成了因一曲琵琶獲得元帝青睞的寵妃；4.昭君結(jié)局的改編，一改以往自愿出塞，并侍奉兩屆單于，生一男二女的結(jié)局，塑造了一位更加堅定的女性，投江自殺，以死保全了名節(jié)。這樣的創(chuàng)造，無一不為這部劇注入了新的血液。

二、王昭君的形象

昭君夜彈琵琶，滿腹牢騷難自嗟，聲聲琵琶怨引來了元帝駐足，只見那女子“將兩葉賽宮樣眉兒畫，把一個宜梳裹臉兒搽，額角香鈿貼翠花，一笑有傾城價。若是越勾踐姑蘇臺上見他，那西施半籌也不納”。并贊她“眉掃黛，鬢堆鴉，腰弄柳，臉舒霞”。仿佛仙女下凡，美艷動人，超凡脫俗，回眸一瞥更是深深打動了元帝的心。而昭君聽聞皇帝駕臨，也是落落大方：“妾身早知陛下駕臨，只合遠(yuǎn)接；接駕不早，妾該萬死?！边@迎頭的“妾身”，滿口的“陛下”，無不讓元帝動容，如此教養(yǎng)，這般美貌的必不是凡人，當(dāng)下封為明妃，侍奉左右。作者通過元帝的心理描寫及一系列的語言，將一個有著天使般容顏和敏銳智慧的昭君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

昭君因著美貌，離鄉(xiāng)背井入宮選美，卻因拒不行賄，而被打入冷宮十年，偶然間得蒙圣上垂愛，被封為明妃，可與元帝伉儷情深的好景不長，毛延壽讒言蠱惑單于索要昭君，萬般無奈之下，元帝忍痛割愛，昭君被迫和親，但昭君眷戀漢朝，義不受辱，行至番漢交界，魂歸黑江。

《漢宮秋》第一折中王母有感月光入懷，有感而孕的說法無疑為昭君的出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在那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代社會，這個女子“頗通絲竹，彈得幾曲琵琶”并且“生得光彩射人，十分艷麗”，毛延壽都不禁夸贊“真乃天下絕色”，但是，如此佳人卻因不愿行賄毛延壽，而被點破畫像入冷宮十年?？葑昀鋵m足以看出昭君的剛直不屈，而昭君的性格堅貞，不止體現(xiàn)在拒不行賄這一個方面，還體現(xiàn)在她對愛情的忠貞上。

昭君自從步入皇宮的一刻起，她的一生似乎就已經(jīng)被設(shè)定，自古紅顏多薄命的命運牽引著她，雖然一曲琵琶引來了元帝的青睞，集三千寵愛在一身，可是當(dāng)正直碰上了奸險，她只有無奈地接受。對于元帝和昭君的愛情，作者更多的是通過元帝來寫兩人感情之深，昭君的技藝和美貌是帝妃之情的前提，為替心愛之人平反，元帝下令追捕毛延壽，毛延壽逃到強盛的匈奴，向單于獻(xiàn)圖，引得單于索人。單于聲稱：“若不肯與，不日南侵，江山難保?！笨墒敲鎸姅?，那些“臥重茵，食列鼎，乘肥馬，衣輕裘”的大臣們，卻無計可施，百般推脫，只因“咱這里兵甲不利，又無猛將與他相持，倘或流失，如之奈何？”于是建議“陛下割恩與他，以救一國生靈之命”。此時的元帝無能為力，只能是痛罵大臣，而纖弱的昭君此時挺身而出，“妾既蒙陛下厚恩，當(dāng)效一死，以報陛下。妾寧愿和番，得息刀兵，亦可留名青史”。為了江山社稷，為了百姓免遭涂炭，昭君以一己之身赴萬人之難，但縱有千般豪氣干云，小女子還是滿心惆悵，難以拋舍與皇帝的感情。行至漢匈交界，道一聲漢朝皇帝，來世再見，飲一杯忘情酒，揮一揮衣袖，作別了這個帶給她無限悲涼的世界。

馬致遠(yuǎn)用這樣的結(jié)局為世人塑造了一位秀外慧中、勇氣可嘉的女英雄形象，她是皇上的妃子，卻不是歷史上的“紅顏禍水”，國難當(dāng)頭，眾大臣畏首畏尾，她身先士卒，為君分憂?？v然她的夫君是一國之君，也無力保護(hù)自己的愛人，只能依著大臣們?nèi)掏锤類邸Ｔ蹪M腹的無奈，是斥責(zé)大臣們的無能，同時也驚醒了夢中人，縱使位再高、權(quán)再重，太平盛世高呼為了國家可以粉身碎骨的權(quán)臣們，強敵壓境之下也盡是凡夫俗子。在男人們手足無措的窘境下，昭君大義凜然地站了出來，以她柔弱的雙肩承擔(dān)了社稷安危的重?fù)?dān)，讓男人黯然失色。對于命運不能接受就改變，不能改變就離開，昭君用離開向世人剖露了自己的心聲，我始終是漢家人，怎可“今日漢宮人，明朝胡地妾”？所以隊伍行至番漢交界處的黑江，昭君向番王“借一杯酒望南澆奠，拜辭漢家”，“漢朝皇帝，妾身今生已矣，尚待來生也”。然后投江自盡，帶著滿腔故鄉(xiāng)情，作別了自己的故土，作別了自己的愛人，結(jié)束了自己短暫卻高潔的生命，真可謂“寧做南朝黃泉客，不做他邦掌印人”。

《漢宮秋》作為一本四折的末本戲，漢元帝是主角，昭君雖然不是戲劇的主角，但是作者在她身上傾注了理想主義，她是完美的化身，是美的象征，她是幸福的，她在人間留下了自己最美好的一切，在不幸與挫折鋪就的舞臺上光艷動人地綻放了自己。《漢宮秋》也因此引起了失落文人的共鳴，歷久彌新，傳世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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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靜，山西師范大學(xué)戲曲文物研究所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戲劇與影視學(xué)。

編輯：曹曉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