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靜
本文將后殖民女性主義批評理論與文化身份認同理論結合起來,通過分析莫妮卡·阿里的小說《磚巷》中女主人公納茲奈恩的文化身份建構過程,探討了影響孟加拉裔英國女性移民文化身份建構的要素(家庭、族群、宗教、性別、生活空間等)及這些要素之間的相互關系,展現了后殖民語境中女性文化身份的流動性、混雜性及異質性。
莫妮卡·阿里及“磚巷”的寓意
孟加拉裔當代英國小說家莫妮卡·阿里是近年來在英國文壇上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其作品以反映多元文化語境中的移民生活著稱。阿里1967年生于東巴基斯坦(現孟加拉)達卡,父母分別為孟加拉人和英國人,幼年時隨父母移居英國博爾頓,長大后入讀英國名校牛津大學,主修哲學、政治學與經濟學專業(yè),畢業(yè)后曾從事過出版、設計等工作。36歲時,阿里發(fā)表了處女作《磚巷》(2003),此后又相繼出版了另外兩部長篇小說——《在廚房里》(2009)、《未講述的故事》(2011)及一部短篇小說集《阿連特茹藍》(2006)。《磚巷》出版前即成功入圍布克獎,出版后榮獲諸如“大英圖書獎”、“《衛(wèi)報》首作獎”、“W. H. 史密斯獎”等獎項,被《泰晤士報》《衛(wèi)報》《倫敦書評》《紐約時報》等歐美主流報刊相繼推薦為暢銷書,得到英美文學界的高度評價。2007年《磚巷》還被改編為電影,由印度著名影星坦妮什塔·查特吉領銜主演,影片大獲成功,阿里也因此備受關注,被著名文學雜志《格蘭塔》列為英國最佳年輕小說家之一。在中國,《磚巷》也頗受文學評論界青睞,深受讀者好評。
小說《磚巷》的主人公孟加拉女孩納茲奈恩由父親包辦婚姻,18歲那年嫁給了一個從未謀面,比她大22歲,“長著張青蛙臉”的孟加拉裔英國男人查努?;楹?,納茲奈恩隨丈夫居住在英國孟加拉人聚居的磚巷里的塔村,育有二女。起初,她遵照丈夫的安排每日待在有限的家庭空間里清掃、祈禱,做家務,延續(xù)著孟加拉傳統(tǒng)文化的規(guī)訓。在生活中她沒有需求,更沒有選擇的自由。查努辭職后,為了生計,幫納茲奈恩找到一份在家加工服裝的縫紉工作,這為她在身體和政治上的覺醒創(chuàng)造了條件。通過情人卡里姆,納茲奈恩認識了一些年輕的穆斯林兄弟姐妹,她的視野逐漸開闊,女性自我意識逐漸覺醒。在“磚巷”這一文化空間,納茲奈恩用敏銳的目光觀察孟加拉傳統(tǒng)文化和英國西方現代文化,不斷進行自我反思,從最初順從、認命的“家里的天使”成長為主宰自己命運的獨立女性。在小說結尾,丈夫以逃回孟加拉的方式避免種族歧視,而納茲奈恩與兩個女兒則選擇留下,準備迎接生活的挑戰(zhàn)。這是一部后殖民女性逐漸擺脫男權、族群、宗教束縛,發(fā)現自我、尋找自我,最終完成自我文化身份建構的小說。
磚巷位于英國倫敦東區(qū),曾經是猶太人和胡格諾教徒的聚居區(qū),現為孟加拉人聚集的生活社區(qū)。從文化地理學的角度來說,磚巷是一塊典型的“文化飛地”。文化飛地通常是在移居國城市區(qū)域形成的由少數族裔移民聚居的物理空間,其文化傳統(tǒng)和生活方式在很大程度上獨立于周圍的大環(huán)境,是一個懸浮在當地文化環(huán)境中的異質文化島[1]。生活在文化飛地的人們往往來自共同的族群,擁有共同的故鄉(xiāng)、語言和文化,因而對這個空間有著認同感和歸屬感。對于孟加拉裔英國人來說,磚巷就是他們在英國的家園,是孟加拉在英國的翻版。同時,磚巷象征著孟加拉傳統(tǒng)文化與英國西方現代文化的融合。磚巷的塔村是孟加拉移民在倫敦東部的聚居地,這里沒有白人的蹤影,但作為倫敦多元文化大都市的一部分,塔村人必然受到白人主流文化的影響,因此磚巷里孟加拉移民形成了一種“第三空間”的混雜性身份。
從故鄉(xiāng)達卡到“文化飛地”磚巷
從孟加拉(原東巴基斯坦)達卡區(qū)的邁門辛縣到倫敦東部的文化飛地“磚巷”,家庭、社群及宗教在主人公納茲奈恩的文化身份建構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在納茲奈恩所生活的社群里,幾乎所有的女性都把認命、隱忍掛在嘴邊。母親聽天由命的思想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縈繞著她。她出生后極度虛弱,而母親沒有帶她去醫(yī)院,反而把親生女兒的生死交給了真主:“我們千萬不能跟命運作對。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接受。我的孩子可不能浪費精力與命運作對[2]?!奔{茲奈恩的姨媽在丈夫有了外遇后向母親訴苦,母親卻流露出要默默忍受的思想:“我們只不過是女人,我們有什么辦法?”姨媽也無奈地默認:“我還能做什么呢?[2]”伊斯蘭教深深地印在了她們心中,她們深信一切都由真主決定,人,特別是女人,無須抗命。在達卡,納茲奈恩遵循著孟加拉社群和宗教的規(guī)范,從未考慮過自我意識和身份問題。
納茲奈恩婚后跟隨丈夫來到倫敦東部孟加拉移民聚居的文化飛地——磚巷的塔村?!拔幕w地是殖民主義與本土文化沖撞造成的獨特的物理——心理空間,也是被殖民者本能地在陌生環(huán)境中尋求自身安全,確認自己的文化身份,保持自己文化傳統(tǒng)的一種空間形象。在這類特殊的海外文化飛地中,蘊含了某個特定民族或族群的空間意識,折射出某種文化傳統(tǒng)內的人際關系、宗教信仰和民俗風情。[3]”隨著地理空間的轉換,納茲奈恩的人際交往圈逐漸擴大,思想漸漸得以解放,女性自我意識慢慢覺醒,并開始反思自我身份問題。
從靜默到發(fā)聲
父權制已深深嵌入納茲奈恩的骨子里,她將男權思想內化于心。在達卡,她順從于父親的婚姻包辦。當父親想讓她看看未來丈夫的照片時,她表現出對父權的盲從和認可:“阿爸,你給我挑選丈夫,挺好。我希望我能當個好妻子,像阿媽那樣。[2]”在英國磚巷,她順從于丈夫的安排,天天待在家里,做飯、洗衣、打掃,甚至為丈夫割雞眼、理發(fā)、剪腳趾甲等。她毫無怨言,靜靜地接受著自己的命運,無條件地服從男性霸權。由此可見,納茲奈恩早已習慣并認同了男性話語,認為女性本該依附于男性,沒有發(fā)言權,應該是靜默的。
然而,地理空間的變化為她重建文化身份提供了契機。在達卡,丈夫絕對不允許妻子工作,而在英國磚巷,丈夫查努失業(yè)后同意納茲奈恩在家做衣服以貼補家用,他為納茲奈恩之后的經濟獨立和自由選擇創(chuàng)造了條件:“你做什么,我不攔你。現在我已經西化了。你嫁給一個受教育的人是你的福氣。這可是一種好運氣。再說,要是你在孟加拉,你是不會出去的,到這里來,你不會失去什么,只會增長知識”[2]。經濟上她靠縫紉養(yǎng)育兩個女兒,貼補妹妹,還償還了高利貸,經濟上的獨立促使納茲奈恩發(fā)現了自我價值。在重新建構完整的女性身份過程中,情人卡里姆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促使了納茲奈恩身體和政治意識的覺醒。他引導她加入“孟加拉虎”組織,她的投票使卡里姆以一票優(yōu)勢勝出:“我給了他勝利。她覺得那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舉舉手,或不舉手,她竟然能改變她一無所知的世界大事的進程。[2]”小說結尾處,當兩個女兒問納茲奈恩她們是不是必須跟父親返回孟加拉時,她回答說:“我們決定該怎么辦。留,還是走,那要看我們仨了。[2]”納茲奈恩最終擺脫了男權、宗教、社群的束縛,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
正如英國文化學家斯圖亞特·霍爾所言,我們應該把身份視作一種“生產”,它永不完結,永遠處于過程之中[4]。在達卡,家庭、社群、宗教及男權的影響使得主人公納茲奈恩將男尊女卑的思想內化于心,失去了自我。抵達英國磚巷后,文化碰撞為她開啟了“第三空間”,幫助她重建自己的身份歸屬。納茲奈恩從達卡到倫敦的身份一直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具有流動性。
后殖民女性不是一個同質的群體,內部差異較為明顯,其身份建構具有異質性。納茲奈恩與母親、姨媽生活空間的差異造成了她們各自身份建構的不同。納茲奈恩的丈夫查努畢業(yè)于孟加拉國著名的高等學府達卡大學英文系,這一教育背景決定了他不同于傳統(tǒng)的以父親和姨夫為例的孟加拉男性。納茲奈恩和查努及卡里姆并不完全是對立關系,更是一種相互依存的關系。
結 語
后殖民女性主義理論家錢德拉·莫漢蒂在其《在西方的注視下》(1984)一文中批判了白人女性主義的話語霸權,指出父權制不是女性受壓迫的唯一根源[5]。在研究第三世界女性身份問題時,如果只把性別維度作為研究視角,強調男性中心主義,很容易造成男女兩大性別的對立,陷入互相攻擊的境地。在考察納茲奈恩的文化身份時,我們只有綜合考慮性別、宗教、社群、種族等要素之間的相互作用,才能更加客觀地認識納茲奈恩的文化身份建構問題。丈夫同意她做縫紉的工作,情人對她身體、政治上的引導,都不同程度地促進了納茲奈恩自我身份的反思和重建。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當代英國流散小說研究”(12YJC752039)。
參考文獻:
[1]Castile,George Pierre,and Gilbert Kushner,eds.Persistent Peoples:Cultural Enclaves in Perspective [M].Tucson:University of Arizona Press,1982:3.
[2]莫妮卡·阿里.磚巷[M].蒲隆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3]張德明.流散族群的身份建構——當代加勒比英語文學研究[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7:134.
[4]Hall,Stuart.“Cultural Identity and Diaspora”[A]. Identity:Community,Culture, Difference [C]. Ed.Jonathan Rutherford.London:Lawrence & Wishart,1990:222-237.
[5]Mohanty,Chandra Talpade. “Under Western Eyes:Feminist Scholarship and Colonial Discourses”[J].Feminist Review(Autumn 1988):333-358.
作者簡介:
趙 靜(1977— ),女,山東淄博人,北京外國語大學外國文學研究所在讀博士,中央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西方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