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
老劉退休后,天天吵著要去找份返聘的工作。但他兒子大劉好歹是個副區(qū)長,副區(qū)長的老父親退休之后還去打工,簡直就是個笑話!
但老劉心意已決,大劉沒辦法,只好給老爺子找了個市場管理員的工作。城東有個副商品批發(fā)市場,市場經(jīng)理楊寬是個出了名的老好人,綽號楊彌勒,老劉在他手底下打工,絕對不會受氣。
很快,事情就搞定了。經(jīng)理楊彌勒親自上門送來工作服和一本《市場管理員崗位職責》的手冊,說好下周一正式上班。老劉樂壞了,居然花了一整個通宵,將那本《市場管理員崗位職責》背了個滾瓜爛熟。
到了約定的日子,老劉一大早就趕往副商品市場。楊彌勒親自帶著他到市場里熟悉情況,可才走了幾步,老劉就感覺到有點不對勁。
“楊經(jīng)理,管理手冊上規(guī)定,市場內小型攤位,占地不超過十平米,大型攤位占地不超過三十平米??墒俏铱此坪鹾芏鄶偽欢汲^了這個范圍,而且有些攤位甚至連消防應急通道都占據(jù)了。我們是不是該管管?”
楊彌勒一聽,立馬招手叫來一個占據(jù)了消防通道的攤主:“李大膽,你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告訴過你,這幾天可能會有檢查組來暗訪嗎?麻利點兒,把攤子給我整整好!要和諧!明白嗎?”
“得嘞!您楊哥開了口,我們一定立馬執(zhí)行!”李大膽笑嘻嘻應承著,立刻將攤位收拾好。不僅如此,附近的攤主們聽到他們的應答,不用楊寬再說第二句,一個個都主動將擺放在攤位外的貨物拿走了。沒多大工夫,原本亂糟糟的市場,就變得井然有序。老劉眨眨眼睛,心里不由一陣驚嘆。
這時,有個工作人員跑來,說上級領導把電話打到辦公室了。楊彌勒只好讓老劉自己逛逛,自己急匆匆地返回辦公室。老劉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忽然,他目光一凝。
“你等一下!”老劉叫住李大膽,從他手中奪過一箱空的酸奶包裝盒。表面上看,它和其他包裝盒沒有什么區(qū)別,只是產(chǎn)品生產(chǎn)日期一欄,卻寫的是明天。老劉腦子一轉,明白了:嗨,這個李大膽,是要明目張膽地造假??!
誰知李大膽卻大模大樣地點上支香煙:“老師傅,你是今天才來上班的吧?等你做得久了,就知道哪些事該管,哪些事不該管了。放心吧,我們都是懂事的人,絕不會給你們添任何麻煩?!?/p>
“你這奸商!”老劉氣得嘴皮子直哆嗦,拿出手機就要拍照。這下李大膽可不干了,攔住老劉,嘴里還不干不凈地罵起來。眼看就要形成沖突,楊彌勒匆匆趕來,大喝一聲分開了二人。老劉氣憤地把剛才發(fā)現(xiàn)的情況說了一遍,楊彌勒板下臉來,面沉似水。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李大膽,頓時像斗敗了的公雞似的,蔫了。
“李大膽啊李大膽,你叫我說你什么好?你還真是見錢眼開,什么錢都敢賺!”楊彌勒恨恨地用手指點點他,下了判決,“立刻把這些包裝盒,全給我燒嘍!下次要再犯渾,看我不收拾你!”
老劉覺得有點不對味了,輕聲提醒說:“楊經(jīng)理,按市場的規(guī)定,這種不誠信的商家,必須罰款兩千,然后逐出市場。”
楊彌勒哈哈一笑,親熱地摟住老劉,輕聲說:“劉師傅,你就別跟李大膽這愣頭青計較了。要和諧!他家里老老少少七八口人,就指著他在市場里擺攤賺點錢貼補家用。咱們把他趕出市場容易,可斷了人家的生計,難道讓他一家人喝西北風去?”
楊彌勒這樣一說,老劉也沒話講了。但他越想越不對勁,好不容易熬過一天,下了班回到家,老劉找來兒子大劉,如此這般地講述完前因后果,疑惑地問:“兒啊,你說這楊彌勒,是不是收了李大膽的好處?所以才故意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真是這樣,這事你可不能不管!大劉聽完,“撲哧”一下笑了:“中央正三令五申地反腐,就楊彌勒那膽子,他敢去觸紅線?”
“那他為什么又要暗地里維護李大膽?”
大劉嘆口氣,只得掰開了揉碎了把這事講明白。俗話說,無商不奸,所以城市里各類批發(fā)市場是最難管理的地方。要全按照法律法規(guī)去做吧,那楊彌勒就算長了三個腦袋六只手,也是忙不過來。說不定一個疏忽,還會釀成什么大事件,讓楊彌勒挨上級領導的板子。而楊彌勒對攤主們的小動作睜眼閉眼,攤主們自然也會投桃報李,幫助楊彌勒糊弄上級粉飾太平。如此一來,楊彌勒坐在辦公室里,喝喝茶、看看報,就把工作完成得漂漂亮亮,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好一個庸官!懶官!兒子,那副食品批發(fā)市場,不正是在你的管理范圍內嗎?這樣混日子的經(jīng)理,你一定要把他拿下!”老劉是老派人,眼睛里揉不得半粒砂子,立刻氣得拍案而起。大劉張張嘴要說些什么,轉瞬又苦笑起來:“這事我們從長計議,好不好?”
楊彌勒搗漿糊,兒子也搗漿糊,老劉一肚子氣憋得無處發(fā)作。第二天上了班,看看坐在辦公室里悠閑地喝著茶、上著網(wǎng)的楊彌勒和其他同事們,他的邪火忽地一下就冒起來了。眼不見為凈,老劉索性一個人到市場里轉悠。只是這一轉悠,卻又讓他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李大膽,你拉的這是什么?”看著臟乎乎的塑料桶,和里面同樣臟乎乎的醬油,老劉又按捺不住性子了,“市場有規(guī)定,所有售賣的副食品,必須有正規(guī)廠家的進貨單和發(fā)票,你這醬油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李大膽也煩了,一搓牙花子:“我說你這老頭,怎么那么愛多管閑事呢?放心吧,這醬油要真能吃死人,你送我我還不敢賣呢!你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別妨礙我做生意!”
老劉倔勁上來了,攔住李大膽就是不放,要拉他去管理辦接受處理。李大膽眼珠子一轉,忽然捂著肚子就倒下了,嘴里還大聲叫著:“哎喲,管理員打人啦!”
這句話就好像是個暗號,鄰近的幾十個攤主忽啦啦一下就圍上來了。哥幾個眼神一對,對著老劉推推搡搡,人人都表現(xiàn)得同仇敵愾。這個說要去區(qū)里告狀,那個講區(qū)里要不理就到市里告,還有人干脆拿出手機發(fā)起了微博。
“各位好朋友,給我點面子!都散了吧!都散了吧!”危急時刻,楊彌勒趕來,又是打拱又是作揖。李大膽笑嘻嘻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塵土:“楊哥,我們這可都是給你面子,才不把事情鬧大。只是,這位新來的老師傅,怎么也得給大家伙個交代吧?”
楊彌勒瞪一眼老劉:“劉師傅,快向李大膽道歉!今天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老劉這可委屈壞了,脖子一梗:“憑什么要我向他道歉?是他販賣無證小廠生產(chǎn)的黑心醬油坑害群眾,可你這糊涂官偏偏亂判糊涂案。今天這官司,我非要和他們打到底了!”
楊彌勒被老劉噎得哭笑不得:“你這個老糊涂喲,我這是幫你,可不是害你。罷罷罷,我和你說不通,和劉區(qū)長總說得通!”
說罷,楊彌勒把老劉拉到辦公室,打通手機嘰哩哇啦說了一通,然后將手機遞給老劉。老劉接過手機剛要告狀,那邊大劉就氣急敗壞地先開了口。
“爸,你就當幫幫兒子,別再胡鬧了行不?”
大劉說,現(xiàn)在中央強調要構建和諧社會,副食品批發(fā)市場的攤主們要是一鬧起來,區(qū)里從上到下都逃不了關系。到時候打起官司,就算打贏了也沒好處。上級領導一沉吟:好嘛,城東市場管理如此混亂,各種假冒偽劣商品橫行,要徹查!如此一來,楊彌勒作為主要責任人固然討不了好,大劉這個分管的副區(qū)長也得被連累。
“爸,你兒子我辛苦了二十年才當上副區(qū)長,你也不希望我因為這點小事,就被撤職了吧?”
“兒呀,怪我?。哪惝斏瞎俚哪且惶炱?,我就一直叮囑你,千萬別做貪官,讓老百姓戳脊梁骨??晌以趺淳屯?,忘了告訴你,昏官也一樣會被老百姓唾罵呢?”掛了電話,老劉像癱了似的,坐在椅子上老淚縱橫。
從那天開始,老劉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每天上了班,他就背著雙手在市場里瞎逛,不過再看見什么不該看見的,他必定緊閉了嘴巴一聲也不吭。如此半年,終于有一天,老劉向楊彌勒遞上了辭呈。只是楊彌勒還沒來得及松口氣,老劉卻又拿出了一張請柬,端端正正地放在楊彌勒的辦公桌上。
楊彌勒拿起請柬一看,心里有了不祥的預感:“劉師傅,您在我們市場里租了一個攤位,打算賣什么商品呢?”
老劉笑瞇瞇道:“不賣別的,就賣我的經(jīng)驗,賣我這雙用半年時間磨煉出來的火眼金睛。任何顧客找到我,我都會義務幫他們辨認市場里哪些商品是假冒偽劣,哪些商品是以次充好。”
楊彌勒驚呆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劉師傅,我可沒得罪過您。您干嘛要這樣害我?”
“這不是害你,只是想逼得你行動起來,別再像個神壇上的木雕泥塑。對了,到時候如果我和其他攤主起了什么沖突,還得麻煩您出手相助!”老劉呲牙一樂,“我想你也不希望,你管理的市場上,出現(xiàn)什么不和諧的丑聞吧?”
老劉說完,轉身出門,腰板挺得直直的,就像一個感嘆號,砸得楊彌勒半天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