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
柳的韻味,是女人的韻味;柳的神態(tài),是女性的神態(tài)。我在柳下長大,柳的嫵媚與柔情,恰是母親那純樸與慈祥的神形。
家鄉(xiāng)的院落是柳,路邊是柳,湖河溝旁是柳,荒郊野外是柳。我記事時(shí),也是記住母親模樣和柳樹樣子的那次,是個(gè)很熱的中午。母親抱著我,靠坐在房后柳下做針線活。我躺在母親懷里,在瞅母親的臉,也瞅柳樹。母親的臉上不停滴汗珠,滴到了我嘴里。我不安分起來,要抓柳條,要上樹,要跳到柳樹上與小鳥玩。母親揪柳條給我。我聞到了柳葉上的糖甜味,柳葉上有糖蜜,像母親的乳汁那樣甜。
柳葉糖蜜充當(dāng)了母親的乳汁,在我哭鬧的時(shí)候,母親會(huì)把我抱去柳樹下,揪柳葉糖給我吃。
滿樹柳葉糖的柳樹長得粗壯,母親喜歡坐在柳下,我也喜歡上了柳樹。越老的柳樹,蜂窩越多,蜂越忙,柳枝上往下滴蜜汁。屋后的老柳,蜂爬滿了柳葉,它們吐出的金黃蜜,隨風(fēng)散著甜香味。
我自己很快就可以夠到柳條了。屋后柳長成了老柳,粗壯高大且枝粗葉茂,柳條垂地,樹洞和樹杈盡是蜂窩,極忙的蜜蜂,在柳上釀著金黃的蜜,一片柳葉一片糖,一條柳枝一棒蜜。
可有一天,幾個(gè)壯漢要砍這棵老柳,用它去架橋。我抱著柳樹不讓砍,他們問我為啥,我說是我媽媽栽的柳,砍了它,我媽沒了乘涼的柳樹,我也就沒了吃糖蜜的柳葉。他們說它是閑樹,架橋是積德,是為我家積德。我問母親,他們砍柳是為我家好嗎?母親在流淚,卻又點(diǎn)點(diǎn)頭。
老柳粗大,他們雖用的是鋒利的鋼鋸,卻用了吃奶的勁,鋸了足有一頓飯的工夫,才把老柳鋸倒。我從屋前看柳,柳不見了。老柳躺在了屋后,繼而十多個(gè)漢子把它抬走了。鋸開的柳是暗紅色的,斷口流出殷紅的血水。
老柳真是被架在了小河上,馬路被接通,人馬車順暢走過,老柳支撐起了結(jié)實(shí)的橋。老柳雖被鋸走,但樹根很快冒出了柳條,鋪成橋的柳身也冒出了枝條,老柳雖被鋸倒卻還活著,這使我寬慰了許多。但仍使我深深傷感的是,沒了柳的屋后,就沒了柳下的母親。
沒了老柳,哪里找蜂蜜多的柳葉?我很快知道什么地方的柳上蜂蜜多。那是村西的西湖,那里有滿湖的老柳樹。老柳上蜂窩密布,好幾種蜂在蜂窩產(chǎn)蜜,也把蜜產(chǎn)到柳枝和柳葉上,柳枝和柳葉如同在蜜里泡過似的,隨便舔哪片柳葉,都是片濃甜長久的葉糖。
我在這柳林里找到了母親和姐姐的影子。它們是泉邊兩棵一大一小的柳。大柳有點(diǎn)駝背,柳條稀疏,像歷經(jīng)磨難的女人的臉。它讓我想到了勞苦的母親;小柳清秀得像姐姐,柳身婀娜,秀麗動(dòng)人。這兩棵柳的糖蜜不同,大柳蜂多甜得濃厚,小柳蜂少甜得清香。
柳葉的蜜甜沁入我心脾,柳的樣子與母親的樣子形成了一個(gè)樣子,深深印在了我情感深處。不管我走到哪里,每當(dāng)看到老柳,就好像看到了母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