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虎
一
一直都喜歡一個人靜靜地閱讀。
有人說,好的閱讀是對心靈的洗滌和升華,而優(yōu)秀的書籍更是思想的“清潔過濾器”,能去其糟粕,取其精華。一本好書是值得去反復咀嚼的,每讀完一遍都會有意想不到的新收獲,而最好的讀者,是做到進得去,出得來。
讀余華,我是很費了一些心思和精力的。以前讀過他的《在細雨中呼喊》《許三觀賣血記》等作品,隱約覺得他是一個殘酷的作家,把現(xiàn)實撕去表皮給人看,慘淡不堪。
第一次讀《活著》,感覺就像自己的心墜入了一個黑暗的監(jiān)獄中,令人窒息,以至于那幾天吃飯、工作、睡覺都沉浸在文章的情景中不能自拔——所幸我警醒自己,強迫自己出來了,然后站在不同的角度又讀了兩遍。這次,余華把生活撕扯得比上次更加悲慘,更加零碎,仿佛就是一場浩大的人生悲劇。
但至少,我喜歡《活著》這個名字,充溢著對現(xiàn)實壓抑的活力和對生命黯淡的溫暖。
二
生活的本來面目是什么樣的?我們應(yīng)該怎樣面對并堅強地走下去?——于我,《活著》努力在講述的,起初只有這些。
我且以為,余華在寫《活著》的時候,思想是有過掙扎的。一個作家能把生活鋪陳得如此頹圮不堪,是需要一些勇氣和對自己的說服力的。努力和說服之后,福貴被置于始終失去的位置。失去家產(chǎn),然后失去在茅屋簡單卻快樂的生活,失去母親,再相繼失去一對子女,直至失去妻子,最后失去女婿乃至這個家庭唯一的香火——外孫。最后他還留下的是什么呢?一頭叫“福貴”的老牛。
讓福貴失去這一切,余華似乎仍意猶未盡,連失去的次序都推敲再三。一次次地讓福貴失去當時最不愿失去的東西,破爛不堪的生活。
撕裂,只是余華的第一道工序。
生活撕完了,撕爛了,余華又開始做針線活了。如此愁云慘淡的福貴,在如此的現(xiàn)實面前,該失去了生存的勇氣了吧。要知道每一次的失去,都充溢著扼殺福貴生命的力量?。〉?,余華在這個時候開始縫補了。一次一次,福貴只是直面黯淡的生活,甚至一次一次地撕裂,只有讓福貴日漸習慣,習慣生活的樣子。于是默默承受,一年一年地活了下來。
絕望是不存在的。
三
還有一些東西是讀了《活著》之后始終縈繞在我心頭的。
蘇東坡講作文要“絢爛之極歸于平淡”。我一直以為生活亦是如此,不曾意識到的是,就連慘淡的生活也是這樣。
福貴一生經(jīng)歷無數(shù),家業(yè)凋零,親人早歿,如此黯淡,大概也是另一種絢爛了。晚年生活卻并不因此而一蹶不振,他只是懶懶地趕著他的“福貴”,每天幾遍地念叨親人的名字,以此來紀念以前慘淡的生活。絕望是從不存在的,于他,生活變成了和吃飯睡覺同樣平常的事,活著只是為了活著,死也只是不活而已。生命,終于歸于平淡。
失去并不總是失去,就像結(jié)束并不只是結(jié)束一樣。我以為,這也是余華在作品里想說的話。龍二神氣活現(xiàn),贏了錢,奪了地,以為日子從此就衣食無憂了。誰知命運無常,奪的地被分了,命也沒了。“哪怕他有五條命也全報銷了?!弊骷依淅涞脤懗鲞@么一句有趣的話,似乎想說的是,福貴莫名其妙地就揀回了自己的命。那么前日的失去,是不是為了今日的得到呢?“龍二和春生,他們也只是風光了一陣子,到頭來命都丟了。”失去和得到,本來只是一線之隔。
那么,絕對的絕望也就不存在了。
四
總是喜歡很自我地去解讀文本。最近看了描寫二戰(zhàn)時一位波蘭猶太藝術(shù)家幸存經(jīng)歷的電影《鋼琴師》,總是覺得這是一部講述生存的片子。最讓人不能忘懷的是:不管怎樣的輾轉(zhuǎn)遷徙,條件惡劣,乃至生活已經(jīng)變得破爛不堪,找不到繼續(xù)活著的理由,那個鋼琴師依然堅持著一步一步走下去,活下去。
史鐵生曾說:“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既然如此,那似乎就該像余華筆下的老全那樣大叫一聲——
“老子死也要活著!”
【何 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