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錨
城頭火起,矢石如雨。進(jìn)攻方第一位登上城墻的勇士,被劈頭蓋臉的石頭砸得鮮血迸流,卻勇武依然,吼聲震天,虎須倒豎,白刃掠過,尸骸枕藉。眾軍士見了,無不駭然。城下不遠(yuǎn)處卻有看著勇士“沖動地流血”的兩位。一個說:“那個壯士真是英雄?!绷硪粋€卻講:“健即大健,要是不解思量?!保ā端逄萍卧挕罚┻@是唐太宗征遼時某戰(zhàn)場的速寫,說風(fēng)涼話的那個,是中書舍人許敬宗。
唐代的中書舍人,據(jù)說是文人士子企慕的清要之職,所謂“文士之極任,朝廷之盛選”,是皇帝的御用筆桿。他們一旦把類似的風(fēng)涼話,經(jīng)常吹到“圣上”的耳朵里,結(jié)果是可想而知的。
魯迅先生在他的《關(guān)于知識階級》一文中,把“健即大健,要是不解思量”翻譯得十分妥帖——“兵好是好,可是無思想”。只是他把這個著名的故事里的許敬宗誤以為是“唐朝奸相李林甫”了。這倒無關(guān)緊要,反正他倆都不是什么好鳥。
世界上怕就怕“××好是好,可是……”式的否定,無論什么樣的英雄,一旦被貼上“無思想”的標(biāo)簽,就再難以英雄了。跟許敬宗一樣“有思想”的,都以為“英雄駕馭群氓”,被支配被使喚的決不配稱英雄,只是頭腦簡單有勇無謀的可憐蟲而已。
時光荏苒,墓拱中許敬宗枯骨早朽,可許敬宗這種貶損英雄之論,居然能在今日借尸還魂,且對英雄貶損得更為不堪,貶損的手段更為促狹。
據(jù)媒體報道,在某軍事院校,一個學(xué)員走到老師面前說:“您難道不看微博嗎?您剛才講的邱少云事跡,違背生理學(xué)常識,根本不可能!”言之鑿鑿,如指諸掌,似乎他就是當(dāng)時冷靜地瞧著邱少云烈士犧牲全過程的“觀察員”。更有甚者,2013年,有個網(wǎng)名叫“作業(yè)本”的家伙,居然在微博上戲謔“由于邱少云趴在火堆里一動不動,最終食客們拒絕為半面熟買單,他們紛紛表示還是賴寧的烤肉較好?!?其言可恥,其行也鄙,實(shí)在令人義憤填膺。
好在人間自有公道在,人們從這股“否定英雄”的濁流中,反悟出了自身的良知與真見。
英雄創(chuàng)造歷史,得志小人卻能篡改歷史。許敬宗修國史即輒以己之愛憎曲事刪改虛美隱惡。當(dāng)年那位奮勇登城的英雄后來是否封妻蔭子得到了獎賞?不得而知。倒是許敬宗這樣貶損英雄講風(fēng)涼話的可鄙小人后來卻能大行其道。大破遼兵之后,許敬宗“立于馬前受旨草詔書,詞彩甚麗,深見嗟賞”。
許敬宗的父親許善心與書法家虞世南的哥哥虞世基同為宇文化及所害,了解實(shí)情的封德彝揭露說,“世基被誅,世南匍匐而請代;善心之死,敬宗舞蹈以求生。”為此,許敬宗懷恨在心。等封德彝去世,朝廷要為其立傳,許敬宗便“盛加其罪惡”。
許敬宗還曾經(jīng)助武則天驅(qū)逐直言敢諫的褚遂良,逼殺長孫無忌、上官儀。
這么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卻很風(fēng)光地活了81年。及至翹了辮子,“高宗為之舉哀,廢朝三日,詔文武官員就第赴哭,冊贈開府儀同三司、揚(yáng)州大都督。”小人如此風(fēng)光,要想看到“遍地英雄下夕煙”的壯觀場面,難矣哉。
如果讓那些有“思想”的膽小鬼和“詞彩”英雄繼續(xù)如魚得水,那么世上將再無英雄。
“一個沒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奴隸之邦,一個有英雄而不知尊重的民族則是不可救藥的生物之群?!备锩攘矣暨_(dá)夫在魯迅追悼會上說的這句警世良言,至今仍令人醍醐灌頂。
【何 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