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濟公小說從話本到小說文本的傳播

王 平，趙 曄

(山東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濟南 250100)

試論濟公小說從話本到小說文本的傳播

王 平，趙 曄

(山東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濟南 250100)

濟公出現(xiàn)在文學(xué)中，最早不是小說而是有關(guān)傳記。明代中期出現(xiàn)了有關(guān)濟公的話本《錢塘漁隱濟顛禪師語錄》，主要記錄濟公的言行，作為說書藝人講說的底本。小說家在此基礎(chǔ)上，不斷增補潤色，清初撰成《新鐫濟顛大師醉菩提全傳》小說文本。清末郭小亭《評演濟公傳》(即《濟公全傳》)為濟公故事集大成之作，此后的諸多續(xù)書則情節(jié)雷同、結(jié)構(gòu)松散。

話本；小說；濟公

從傳播角度來看，《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說岳全傳》《楊家府演義》《三俠五義》等長篇章回小說有一個相同之處，即都經(jīng)歷了從史傳記載到話本小說再到長篇小說的成書過程?！稘珎鳌芬嗖焕?，從史傳記載到話本《錢塘漁隱濟顛禪師語錄》，再到《新鐫濟顛大師醉菩提全傳》，最后形成《濟公全傳》。 中國長篇章回小說正是在傳播過程中不斷得到豐富完善，其對接受者的影響也因此不斷擴大增強。

一、關(guān)于濟公的史傳記載

尊為神佛的濟公，史上確有其人。關(guān)于濟公的傳記有很多[1]。濟公有自述《供狀》，見于《道藏精華錄·濟祖師文集》，《錢塘漁隱濟顛禪師語錄》有所增飾；宋釋居簡著有《北磵集》，收有《湖隱方圓叟舍利銘》；明釋大壑著有《南屏凈慈寺》十卷，收《道濟傳略》；明釋明河《補續(xù)高僧傳》卷十九《二顛師傳》中有對濟顛的記述；明釋傳燈《天臺山方外志》收《濟顛傳》；清《天臺縣志》中記濟顛；修于清雍正年間的《浙江通志》收《道濟傳略》；清書法家梁同書有《宋道濟和尚復(fù)向碣》；《大清統(tǒng)一志》記道濟。到了近現(xiàn)代，各種佛道傳記詞典中也盡數(shù)收錄濟顛或道濟詞條。從這些材料中，我們可以大略考證濟公生平。

“幼生宦室”是濟公在《自述》中對自己身世僅有的提及。對于濟公的家世背景，多有考證。于今我們可以知道的，就是濟公的確出身宦門，及至出家之時，仍舊是家道殷實。凈慈寺高僧居簡是濟公的師侄，他的《湖隱方圓叟舍利銘》稱他是“天臺臨海李都尉文和遠孫”，《佛史別傳》《中國佛學(xué)人名辭典》和禪宗研究專家潘桂明先生都認為，“文和”系“和文”之誤。明釋傳燈《天臺山方外志》《天臺縣志》則稱他是“高宗李駙馬之后”；“高宗”當系“太宗”之誤，濟公祖上李遵勖乃太宗駙馬都尉。

李氏源出隴西，約當南北朝時，遷山西新絳，支分上黨，衍為望族。家族世代仕宦，且為將門，為官清正，頗有政績。并且李氏歷世積善信佛，濟公祖上李崇炬、李遵勖、李端愿還是禪宗臨濟宗的著名居士，其事跡見于僧傳、燈錄①。這些都不能不給其后裔帶來影響，濟公的出家便是體現(xiàn)。隨著宋室南遷，濟公父輩們流寓浙東天臺，隱居縣城西北赤城山麓永寧村。長子李茂春家道殷實，年近四旬始得子，這就是濟公。

濟公出家的年齡，一些傳記未見記載，見于記載的，多為“十八歲”、明釋大壑《道濟傳略》，明釋傳燈《天臺山方外志》、清《天臺縣志》《浙江通志》皆記十八歲。這種說法基本可信。此外《中國佛學(xué)人名詞典》中記為“弱冠”，蕭天石先生在《濟顛禪師大傳》持“年十七，即剃度”[2]的說法，但這些說法屬于少數(shù)。

一般說來，都認為濟公在杭州靈隱寺出家皈依佛門，南屏山凈慈寺是他最后的棲身之處。傳記中所記，也多為這兩個地方。明釋大壑《南屏凈慈寺》，明釋傳燈《天臺山方外志》和《天臺縣志》《浙江通志》，所記皆為二寺。濟公出家的第一站,也有不同說法，如許尚樞先生認為濟公出家于名聞中外的天臺宗祖庭國清寺[3]。所據(jù)當是地處濟公故鄉(xiāng)，但未見詳細考證，歷代傳記中也不曾有相關(guān)記載。

濟公來到杭州，投奔慧遠為師?；圻h(1103-1176)，字瞎堂，俗姓彭，四川眉山人，是力主抗金的禪宗楊岐派高僧圓悟克勤的弟子，能言善辯，號“鐵舌遠”。紹興末年，先后住持護國、國清、虎丘、鴻福諸寺。后受詔住靈隱，多次召入內(nèi)廷奏對，講經(jīng)說法，賜號“佛海禪師”。他為濟公授具足戒，濟公卻難耐坐禪，不喜念經(jīng)，嗜好喝酒吃肉，經(jīng)常溜出山門，來到飛來峰下，與頑兒作呼洞猿和斗蟋蟀的游戲。此后，出入歌樓酒肆，浮沉市井，破衣襤衫，狀態(tài)瘋狂。寺眾訐之，瞎堂云：“佛門廣大，豈不容一顛僧?”遂不敢擯。自是人稱濟顛。[4]

慧遠逝世后，濟公失去了庇護。轉(zhuǎn)投凈慈寺德輝長老，升作書記僧，寺中榜文開疏也多出自他的筆下。最后圓寂該寺中。在凈慈寺中，發(fā)生過一件頗能體現(xiàn)濟公神通的事情：“火發(fā)寺毀，濟行化嚴陵，以袈裟籠罩諸山，山木盡拔，浮江而出，報寺眾曰：木在香積井中。六丈夫勾之而出，蓋六甲神也?！盵5]這件事還見于明釋大壑《道濟傳略》和《浙江通志》等處，是濟公最著名的故事之一。香積井歷經(jīng)損毀重建，至今猶在，算是濟公神通的一個見證。

濟公的卒年，在居簡的《舍利銘》中有明確的記載：“嘉定二年(1209)五月十四死于凈慈。”居簡是濟公的師侄，凈慈寺第三十七代主持，所記可信。而濟公生年未載于《湖隱方圓叟舍利銘》，以致眾說紛紜。

當代臺灣《佛光大辭典》和《臺州地區(qū)志》《中國大百科全書》皆記道濟生卒年為1150-1209?！掇o?！酚浀罎?148—1209(或1208)；《天臺縣志》記道濟1148—1209。這兩種說法比較相近。濟公臨終時作有偈語：“六十年來狼藉，東壁打到西壁。如今收拾歸來，依舊水連天碧?！比绻傲陙砝墙濉弊鳛闈纳絹碛嬎悖敲礉纳昃蛻?yīng)該在1149左右。居簡《湖隱方圓安舍利銘》中雖然沒有提到他的生年，但是說他“信腳半天下，落魄四十年”，應(yīng)該是指他出家后的時間。前文已述濟公十八歲出家，如果濟公出家四十余年，那么濟公活六十歲左右，也基本符合條件。陳垣《釋氏疑年錄》也曾考證，濟公生于宋高宗紹興十八年(1148年)，卒于宋寧宗嘉定二年(1209年)，世壽六十二。

明釋大壑《道濟傳略》記載：母王氏，夢吞日光而生，紹興三年十二月初八日也。即1133～1209。也就是說，濟公活了76歲。大壑也曾任凈慈寺主持，這一說法出自濟公入滅之地，似乎可信性較大。清梁同書《宋道濟和尚復(fù)向碣》也將濟公生年記為紹興三年。如果居簡所言“信腳半天下，落魄四十年”不做考慮，只以“六十年來狼藉”作為濟公出家的時間來計算，濟公十八歲出家，76歲的說法也能說得過去。

《濟顛語錄》是現(xiàn)存最早明確寫出濟公出生年月的書。據(jù)其所說，濟公生于“宋光宗三年”，即紹熙三年(1192)，由此而至嘉定二年(1209)，只活了十八歲。而通常我們的說法是濟公十八歲出家。如果濟公生年十八歲，也不可能寫出“六十年來狼藉”偈語。所以這種說法不足取信。

《辭源》記濟顛公元 1129—1202年，這種說法僅此一處，與其它觀點出入較大，亦不知何所依據(jù)。

綜合上述說法，濟公最為合理的生卒年當是1148(或1150)-1209，出家四十余年，享年六十余歲。

濟公出家前的俗名，一般見到的有李心遠、李修緣、李修元三種。關(guān)于濟公生平的權(quán)威文獻《舍利銘》，沒有提及其俗名?！稘嵳Z錄》用“李修元”，《濟公傳》用“李修緣”，《佛光大辭典》、《辭?！贰ⅰ短炫_縣志》、《臺州地區(qū)志》皆用“李心遠”。

歷代僧傳、志書，只載法號，罕提俗名，古人平時一般用字，正名在成人后多隱諱。世俗人這樣，方外人尤甚“僧不問姓，道不問歲”。這三個名字，讀法相近，實為一音之訛，是音近異寫，都帶有濃厚的隱逸之氣，宗教色彩鮮明。用以解釋家族佛釋傳統(tǒng)的影響以及濟公本人與佛之緣都很貼切。

濟公法名道濟，一般認為是杭州靈隱寺慧遠大師所取?！暗罎钡囊馑?，是以佛教真理、佛法普濟眾生，普渡信眾，體現(xiàn)了大乘佛教“饒益有情”的精神。

濟公在凈慈寺任書記僧，執(zhí)掌文書?！稘嵳Z錄》亦頗多僧俗稱濟公為濟書記的地方。因此“濟書記”也算是濟公的一個名號。

居簡為濟公寫的《塔銘》題為《湖隱方圓叟舍利銘》。銘中說“叟名道濟，曰湖隱，曰方圓叟，皆時人稱之?！焙笫郎畟鲃t多作“字湖隱,號方圓叟”。 明釋大壑《道濟傳略》和《浙江通志》《中國人名大辭典》《佛光大辭典》《中國佛學(xué)人名詞典》《中國大百科全書》所記皆是如此。至于《錢塘漁隱濟顛語錄》中的“漁隱”，一般認為是“湖隱”之誤。

濟公在世時，人們就稱他為“濟顛”。當年僧眾告他違背戒律，靈隱寺住持慧遠卻說“禪門廣大豈不容一顛僧”。于是，“濟顛”就成為法名道濟之外的綽號。濟公不喜念經(jīng)，嗜好酒肉，衣衫襤褸，浮沉市井，游戲人間。但卻時常救人于水火，既顛且濟，這個稱呼是對其外貌和精神的最好概括。至于濟公、圣僧、濟公活佛等名號，則是后代人對高僧道濟的尊稱了。

綜上所述，濟公生平簡況如下：濟公(1148或1150-1209)，天臺人，法名道濟，本名李心遠，字湖隱，號方圓叟，俗稱濟顛。十八歲出家杭州靈隱寺，后遷凈慈寺，任書記僧，并于凈慈寺圓寂。

二、關(guān)于濟公的話本小說

南宋釋居簡《湖隱方圓叟舍利銘》，稱濟公是“天臺臨海李都尉文和遠孫，受辭于靈隱佛海禪師，狂而疏，潔而沽，著語不刊削要，未盡合準繩，往往超詣，有晉宋名緇逸韻。信腳半天下，落魄四十年”。而在宋元人編纂的書籍里，也有多處收錄了濟公的詩歌。如南宋潛說友纂《咸淳臨安志》卷三十八錄其《題玉泉》詩一首；宋釋法應(yīng)、元釋普會編的《禪宗頌古聯(lián)珠通集》卷三、四、六、七中，分別錄其頌古詩四首；元孟宗寶編的《洞霄詩集》卷八，錄其《游洞宵》詩一首，等等。[6]

講述濟顛故事的小說，現(xiàn)在所知最早為明晁瑮《寶文堂書目》所著錄的《紅倩難濟顛》平話[7]，但未見傳本。明天花藏主人《醉菩提傳》載有濟顛事跡：

濟顛者本名道濟，風(fēng)狂不飭細行，飲酒食肉與市井浮沉，人以為顛也，故稱濟顛。始出家靈隱寺，寺僧厭之，逐居凈慈寺，為人誦經(jīng)下火，累有果證。年七十三歲端坐而逝，人有為之贊曰：非俗非僧，非凡非仙，打開荊棘林，透過金剛?cè)Γ济珡P結(jié)，鼻孔撩天，燒了護身符，落紙如云煙，有時結(jié)茅宴坐荒山巔，有時長安市上酒家眠，氣吞九州島，囊無一錢，時節(jié)到來奄如蛻蟬，涌出舍利八萬四千。贊嘆不盡，而說偈言，嗚呼！此其所以為濟顛也。今寺中尚塑其像。[8]

胡勝先生對濟公小說話本的流變有比較詳細的考證，現(xiàn)簡述如下：明嘉靖間杭州已有說話人講“濟顛”故事。今天所見濟公系列小說話本中最早的一種是題“仁和沈孟柈述”的《錢塘漁隱濟顛禪師語錄》。為明隆慶三年刊，題四香高齋平石監(jiān)刊本，不分回目，現(xiàn)藏于日本內(nèi)閣文庫。孫楷第《中國通俗小說書目》卷三《明清小說部甲》及《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卷四《明清部三·靈怪類》有著錄。

據(jù)陳桂聲《話本敘錄》，此書又有明崇禎間杭州寫刻本，題《濟顛語錄》；清初刊本，題《錢塘漁隱濟顛師語錄》；清乾隆九年甲子(1744)吳門仁壽堂刊本，題《濟公傳》，分十二卷，第—卷第一頁題“西湖漁樵主人編”，卷首有序，后署“乾隆九年季春金陵旅寓楓亭王宣撰”。其中《錢塘漁隱濟顛師語錄》，僅見路工《明清平話小說選》第一輯(上海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8年版)，且云“有清初刊本，未見”。但1984年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路工、譚天合編《古本平話小說集》上下冊，收入此書。據(jù)編者介紹說，此書書名簡稱為《濟顛語錄》，全稱為《錢塘漁隱濟顛師語錄》，是據(jù)祟禎本排印的。又路工著《訪書見聞錄》載，此書為明祟禎年間寫刻本，半頁十行，每行二十字。所以將此書歸為崇禎本。清乾隆本《濟公傳》，孫楷第云：內(nèi)容與內(nèi)閣文庫之《濟顛語錄》全同，文字亦幾全數(shù)沿用。唯分為十二卷，各立標題而已。

又據(jù)《古本稀見小說匯考》，有《新鐫繡像麴頭陀濟顛全傳》三十六則，康熙刊本，大連圖書館藏。有圖十二頁，正文每半頁八行，每行二十字。題“西湖香嬰居士重編”、“鴛水紫髥道人詳閱”、“西墅道人參定”。首有康熙戊申(七年)自序，署“香嬰居士”。香嬰居士即王夢吉，夢吉字長齡，杭州人。此書內(nèi)容大致同《濟顛禪師語錄》。所不同者，第四則以下涉及徑山、嵊縣等地址，均為《濟顛語錄》所無。“李修元悟道焚經(jīng)”、“渡錢江中途顯法”、“過茶坊臥游陰府”、“罩袈裟萬木單撐”、“顯水族烹而復(fù)活”等情節(jié)也是新的?？梢栽O(shè)想此本是居住在西湖的王夢吉以《濟顛語錄》為基礎(chǔ)兼采民間傳說與文人作品加以充實編寫，但應(yīng)是根據(jù)另隆慶本改編的，故而題為“西湖香嬰居士重編”，而由另外二人“詳閱”、“參定”。當歸入隆慶本。所不同者，此書分則，且有標題，又于書前著高宗、孝宗事，后加禪師圓寂后軼聞數(shù)則。

此外就是天啟本。即天啟間刻本《濟顛羅漢凈慈顯圣記》(見于馮夢龍所編《三教偶拈》)，現(xiàn)藏日本東京大學(xué)東洋文化所。天啟本較之前兩者改動較大。除書名改為《濟顛羅漢凈慈寺顯圣記》，且將無竟齋贊語移至?xí)?，不見圖像。此書國內(nèi)原僅見之于滿文譯本《三教同理小說》。比之前兩種版本，此書雖書名有異，文字有所增飾，但細勘之下，可發(fā)現(xiàn)它是隆慶本的變種。日本東京大學(xué)東洋文研究所雙紅堂文庫所藏《三教偶拈》卷首有馮夢龍的“敘”：偶閱王成公(王陽明)年譜……因思向有濟顛、族陽小說，合之而為三教備焉。由此可知天啟本《濟顛羅漢凈慈寺顯圣記》是經(jīng)過馮夢龍改編加工的舊作。從文中可以看到凡隆慶本粗略簡陋處皆加以修訂、補綴，繁冗處刪減合并，使文氣前后貫通、簡潔利落。[9]

孫楷第先生的《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卷四靈怪類以及《中國通俗小說書目》卷三明清小說部甲，都著錄了明隆慶本，書名皆為《錢塘漁隱濟顛禪師語錄》；包括上面所提清初刊本《錢塘漁隱濟顛師語錄》，也為“漁隱”而不是“湖隱”。但據(jù)孫楷第先生考證：宋釋居簡《北磵文集》有《湖隱方圓里舍利塔銘》，題下側(cè)注“濟顛”二字。文中云道濟為天臺李氏子，時人稱為“湖隱”，全與本書合。而且在宋釋法應(yīng)、元釋普會所編集的《禪宗頌古聯(lián)珠通集》卷三、四、六、七所收的道濟的四首詩的試題下，也都標明了“湖隱濟”。 所以知道“漁隱”，蓋為“湖隱”之誤是可以確定的。所以今所見的版本，包括排印本在內(nèi)，無論是什么年間的版本，多題為《錢塘湖隱濟顛禪師語錄》或者《濟顛語錄》。[10]

濟公是位富有傳奇色彩的歷史人物，他的所作所為在其生前就已經(jīng)成為街談巷議的新聞，在他身后，人們出于崇敬和懷念之情，更是有意無意地加以神化。我們可以這樣揣測《錢塘漁隱濟顛禪師語錄》的產(chǎn)生：京都杭城的說話人采掇那些坊間流傳的傳聞、婦孺皆知的故事以及一些膾炙人口的濟公詩文，加以聯(lián)綴、編排，予以記錄、描摹、潤色，成為說話人據(jù)以講述的話本。聯(lián)系書中講述語氣和套話，屬于話本無疑，由“仁和沈孟柈述”的“述”字推測，沈最有可能是一位說書藝人。此書不分卷，不分回，這正是早期評話的特點；又加摻雜俗語，夾錄詩詞，粗略簡樸的形態(tài)，顯示出曾在民間流傳的跡象。路工先生“疑為元、明之際說話人所用的底本”[11]是頗有見地的。

根據(jù)這種說法，從《錢塘湖隱濟顛禪師語錄》的內(nèi)容來看，有講參禪悟道之事的，如道濟出家后參遠瞎堂等；有滑稽說笑的成份，如翻跟斗、唱山歌等；甚至有不嚴肅的內(nèi)容，如寫濟公出入坊曲，與妓女戲弄，有染無著等。所以它應(yīng)屬于說參請或說諢經(jīng)類的話本小說。黃永年先生認為它的性質(zhì)應(yīng)同于《東坡居士佛印禪師語錄問答》，把它定為“說參請”話本當“非無知妄說”[12]。其它本子的《濟顛語錄》從回目來看，皆由此而來，盡管情節(jié)有所潤色，但話本痕跡依舊明顯。因此，話本小說當是濟公小說發(fā)展的第一階段。

三、關(guān)于濟公的小說文本

《醉菩提》上承《濟顛語錄》，下啟清中葉以后出現(xiàn)的《濟公全傳》，較之前者完整而生動，較之后者簡潔而少枝蔓，為濟公故事演變中至關(guān)重要的本子。

據(jù)《古本稀見小說匯考》：《新鐫濟顛大師醉菩提全傳》別題《新鐫濟顛大師玩世奇跡》，凡二十回，約七萬二千字，不分卷，署“天花藏主人編次”，卷首有桃花庵主人序，寶仁堂刊本，大連圖書館藏；又有《醉菩提全傳》四卷二十回，無回目，亦署“天花藏主人編次”，道光二十七年大文堂刊本，倫敦英國博物院圖書館藏；又，《舶載書目》亦著錄此書，題“西湖墨浪子偶拈”，有天花藏主人序。此書國內(nèi)尚有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務(wù)本堂刊本，亦題“天花藏主人編次”，桃花庵主人序。

據(jù)《醉菩提傳》校點后記中說：《醉菩提》全稱《濟顛大師醉菩提全傳》，又名《濟顛大師玩世奇跡》《濟公全傳》《濟公傳》《皆大歡喜》《度世金繩》等。題“天花藏主人編次”，亦有題“西湖墨浪子偶拈”者。[13]《醉菩提》現(xiàn)知有乾隆、道光、同治、光緒多種刊本，此次點校以乾隆五十三年金閶古講堂本為底本。

據(jù)上，《醉菩提》雖然版本眾多，但主要是兩種，有題 “天花藏主人編次”者，有題“西湖墨浪子偶拈”者，但都未能注明二本之間的關(guān)系。據(jù)胡勝《濟公小說的版本演變》，這二者一為繁本，一為簡本。署“天花藏主人編次”者為簡本，題“西湖墨浪子偶拈”者為繁本，二者異同歸納如下：

相同之處不同之處1書名同。1簡本有桃花庵主人的序，繁本無。2人物情節(jié)幾乎全同。2繁簡本在分回上有4處錯前錯后之別。(1)繁本第六回開頭一段，簡本中移到第五回末尾。(2)繁本十二回開始一大段文字，簡本將之并人十一回。(3)繁本十三回開頭一段，在簡本則成為十二回末尾文字。(4)繁本十九回開頭，是簡本十八回的尾聲。3分回同，皆二十回。(見附錄)3繁本與簡本的每回開頭不同。繁本每回正文前皆有一首詩詞曲作引子；在簡本除第一回以外皆無。4回目基本相同。(見附錄)4繁本正文中夾雜的詩賦、揭(偈)文、曲詞、聯(lián)語等約比簡本多47處左右。5文字詳略不同。繁本約8萬多字，簡本則約7萬。

除了內(nèi)容情節(jié)的異同之外，繁簡本之間也有個先后的問題。據(jù)胡勝先生考證，當是繁本在前，簡本由繁本改編而來。簡本文字相形之下更為簡潔明快。繁本承自“語錄”的詩詞文多為簡本舍棄不用。

據(jù)《古本稀見小說匯考》，《醉菩提》之后有《濟公傳》，十二卷，每卷一聯(lián)目。題“西湖漁樵主人編”。卷首有序，署“乾隆九年季春金陵旅寓楓亭王宣撰”，清乾隆吳門仁壽堂刊本，日本宮內(nèi)省圖書寮藏。此版本不能親見?；啬繐?jù)孫先生《日本東京所見中國小說目錄》卷四明清部三，也有殘缺(第五卷)。且孫先生認為：“內(nèi)容與內(nèi)閣文庫之濟顛語錄全同，文字亦幾全數(shù)沿用，唯分為十二卷各立標題而已?！盵14]

但據(jù)大部分目錄來看：《濟公傳》第一卷《羅漢投胎高僧辭世，明通佛性靈光一點》，當為《醉菩提全傳》中第一回《靜中動羅漢投胎，來處去高僧辭世》與第二回《茅屋兩言明佛性，靈光一點逗禪機》所合；第二卷當為《醉菩提》第三回與第四回所合，第七卷由第十四回與第十五回合并而來。其它第三、四、六、八、九、十、十一、十二各卷回目分別和第六、八、十二、十五、十六、十七、十九、二十各回回目除個別文字外，基本相同。因此基本可以斷定，為《新鐫濟顛大師醉菩提全傳》的縮本。

《濟公傳》回目(《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所對應(yīng)《新鐫濟顛大師醉菩提全傳》回目(《古本稀見小說匯考》)》)第一卷《羅漢投胎高僧辭世，明通佛性靈光一點》第一回《靜中動羅漢投胎，來處去高僧辭世》；第二回《茅屋兩言明佛性，靈光一點逗禪機》第二卷《從師落發(fā)枉坐芳心，悟徹菩提顛狂度世》第三回《近戀親守身盡孝，遠從師落發(fā)歸宗》；第四回《坐不通前真苦惱，悟得轍后假顛狂》第三卷《掃得開突然而去，放不下依舊再來》第六回《掃得開突然便去，放不下依舊再來》第四卷《施綾絹乞兒受恩，化鹽菜濟公像局》第八回《施續(xù)絹乞兒受恩，化鹽菜濟公被逐》

而《濟顛禪師語錄》三十六則回目如下：

第一則 《太上皇情耽逸豫，宋孝宗順旨怡親》

第二則 《梵光師泄機逢世，韋馱神法杵生嗔》

第三則 《看龍舟旃檀顯化，住天臺嗣接前因》

第四則 《國清寺忽傾羅漢，本空師立地化身》

第五則 《王見之媒身館谷，李修元悟道焚經(jīng)》

第六則 《野狐禪嘲詩訕俗，印泰峰忿激為憎》

第七則 《李修元雙親連喪，沈提點招引杭城》

第八則 《訪徑山西湖駐足，拜瞎堂剃發(fā)潛形》

第九則 《坐云堂苦耽磨煉，下齋廚茹酒開葷》

第十則 《選佛場獨拈僧頂，濟顛師醉里藏真》

第十一則 《冷泉亭一棋標勝，呼猿洞三語超群》

第十二則 《濟公師大分衣缽，出明珠救范回程》

第十三則 《渡錢塘中途顯法，到嵊縣古塔重新》

第十四則 《天臺山赤身訪舅，檀板頭法律千鈞》

第十五則 《十錠金解冤張廣，八功水救拔王箏》

第十六則 《上紅樓神常擁護，落翠池鬼也修行》

第十七則 《陳太尉送歸寮院，眾僧徒計逐山門》

第十八則 《剪淫心火炎子午，除隱孽夢報庚申》

第十九則 《放蝦蟆乞兒活命，看蛇斗閑漢逃屯》

第二十則 《古獨峰惡遭天譴，陳奶媽雨助龍騰》

第二十—則 《過茶坊臥游陰府，見猛虎夜啖邪髡》

第二十二則 《看香市沿途戲謔，借雷公撥正邪萌》

第二十三則 《救崔郎獨施神臂，題疏簿三顯奇文》

第二十四則 《檀長老諭嚴戒律，濟顛師法喻棋枰》

第二十五則 《凈慈寺伽藍識面，京兆府太尹推輪》

第二十六則 《鬧街坊醉書供狀，隨獵騎賠脫荊榛》

第二十七則 《昭慶寺偶聽外傳，莫山人謾自評論》

第二十八則 《訪別峰印參初志，傳法嗣繼續(xù)孤燈》

第二十九則 《夢金容多金獨助，罩袈裟萬木單撐》

第三十則 《三昧語紅蠅出鼻，九里松死客還魂》

第三十一則 《倍巍欄吐成飛走，進圖畫服濟饑貧》

第三十二則 《夢旃擅移歸天府，剃梵化衣缽猶存》

第三十三則 《顯水族烹而復(fù)活，護高松不至為薪》

第三十四則 《沁詩脾濟公回首，拈法語送入松林》

第三十五則 《六和塔寄回雙履，伽藍殿復(fù)整前楹》

第三十六則 《焚化師宗風(fēng)大振，表濟公百世香云》

可見《濟顛禪師語錄》與《濟公傳》回目幾無相通之處，版本傳承當以《醉菩提全傳》更多。

至于收在《西湖佳話》中的《南屏醉跡》，主要摘取濟公到凈慈寺以后為施主治病、托夢化緣、古井運木和使權(quán)貴折服等故事，題“古吳墨浪子搜輯”，不分卷，約一萬五千字。據(jù)《古本稀見小說匯考》[15]，《醉菩提全傳》與墨浪子撰《西湖佳話》中《南屏醉跡》，僅文字繁簡不同，內(nèi)容亦無甚殊異。但由于經(jīng)過整理潤飾，顯得條理化，語言典雅，明顯優(yōu)于《濟顛語錄》。

至光緒初期則有郭小亭《評演濟公傳》(即通常所言《濟公全傳》)。此書為濟公故事集大成之作，自出現(xiàn)后，便廣受歡迎。[16]姚聘侯序云：“言非表諸淺近，其言不足以感人；事不設(shè)為神奇，其事不足以垂訓(xùn)。蓋圣經(jīng)賢傳，原道義所攸關(guān)；而野史稗官，尤雅俗所共賞也?！盵17]可見，濟公小說受歡迎之因，就在于以神奇、諧趣的濟公事跡垂訓(xùn)于世。濟公世俗化的神佛形象三分像神，七分像人，與神圣化的神佛形象相比，與平民百姓、善男信女的距離更近，使人感到親切，因而受百姓和市民歡迎。

《評演濟公傳》的作者為郭小亭。有關(guān)郭小亭的參考資料不多，《評彈通考》載《評演濟公傳》資料三則。第一則錄有姚聘侯寫于光緒三十二年(1906)的《評演濟公傳》序文，其中說明此書作者為郭小亭：“適有友人閻君華軒，攜郭小亭先生所著是書來，張君翻閱一遍，覺文言道俗，如歷其境，如見其人?！焐逃诮蜷T煮字山房主人魏君岱坡，不怕重貲，付之石印?！盵18]姚聘侯的序文，不但指出《評演濟公傳》的作者為郭小亭，更敘述他和魏岱坡商量將此書付之石印的出版過程。 此外，《評彈通考》中所載的《評演接續(xù)后部濟公傳》三則之二，姚聘侯寫于光緒丙午年(1906)的《評演接續(xù)后部濟公傳》序，提“《濟公傳》一書，初刻方成，已不脛而定。閱之者不無遺珠之憾，乃復(fù)言于煮字山房主人岱坡魏君，求其完璧。遂重貨求郭小亭先生所著續(xù)本，付志石印，粲然大觀。美乎備矣！”[19]《評演濟公傳》因廣受讀者歡迎，書商便重金求郭小亭著續(xù)本，郭小亭因而寫成《評演接續(xù)后部濟公傳》。

自郭小亭《評演濟公傳》及續(xù)書出現(xiàn)后，眾多濟公續(xù)書亦相繼推出，構(gòu)成蔚為大觀的《濟公傳》系列小說。至于續(xù)書的作者，可稽考的資料也不多。浙江古籍出版社《濟公傳》系列小說出版說明載：《四續(xù)》至《十續(xù)》出自坑余生之手[20]。吉林文史出版社《濟公全書》出版說明則錄《四續(xù)》和《九續(xù)》的作者是葛嘯儂?！读m(xù)》、《七續(xù)》的作者是坑余生。至于其他續(xù)書的作者，卻未能稽考[21]。 至于刊本方面，浙江古籍出版社在1991至1992年輯?！对u演濟公傳》至《四十續(xù)濟公傳》，分六集十二冊出版[22]。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出版《中國神怪小說大系濟公全書卷》，將《評演濟公傳》至《四十續(xù)濟公傳》，分十五冊出版[23]?？傮w而言，續(xù)書借《評演濟公傳》廣受歡迎之勢蓬勃而出，卻有不少缺失和粗疏之處，如情節(jié)雷同，枝葉蔓生，結(jié)構(gòu)松散等，藝術(shù)價值不高。唯其所賴以產(chǎn)生和表現(xiàn)的時代背景及思想意義才更能證明它們的存在意義。

注釋：

①燈錄，即《傳燈錄》，是禪宗歷代傳法機緣的記載，譬如燈火相傳，展轉(zhuǎn)不絕，所以叫《傳燈錄》。

[1][3]許尚樞.濟公生平考略[J].東南文化,1997，(3).

[2]蕭天石.濟顛禪師大傳[M],北京:佛教文化出版社,1981:1.

[4][5]許尚樞.天臺山濟公活佛[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社,1997.

[6]許紅霞.道濟及《錢塘湖引濟顛禪師語錄》有關(guān)問題考辯[G]//北京大學(xué)古文獻研究所集刊(一).北京:燕山出版社,1999.

[7]【明】晁瑮.寶文堂書目:“子雜類” [M].上海: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7:129.

[8][13]【明】天花藏主人.醉菩提傳[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9:319，319.

[9]胡勝.濟公小說的版本流變[J].明清小說研究,1999(3).

[10][12]黃永年.記清康熙刻本《濟顛語錄》[G]//陳桂聲.話本敘錄.珠海:珠海出版社,2001:92，92.

[11]路工.明清平話小說(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236.

[14]孫楷第.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1:98.

[15]譚正璧.古本稀見小說匯考[M].浙江文藝出版社,1984:308.

[16]許尚樞.試論濟公小說的演變[J].東南文化,1994(2).

[17][18][16]譚正璧.評彈通考[M].北京:中國曲藝出版社,1985:56，56，56.

[20][22]浙江古籍出版社.《濟公傳》系列小說出版說明[G]//濟公傳[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2，3.

[21][23]《濟公全書》出版說明[M].濟公全書[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2，2.

(責(zé)任編輯：孫書平)

On the Transmission ofJiGongNovelsfrom the Script for Story-telling to the Novel Text

WANG Ping,ZHAO Ye

(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250100,China )

The literary image of JiGong first appeared in biography, rather than novel.QianTangYuYinJiDianChanShiYuLu,the script for telling JiGong story appeared in the middle of Ming Dynasty, which primary recorded JiGong's words and actions. Novelist, on this basis, the continuously supplemented finishing touches, and had written the novel text ofXinJuanJiDianDaShiZuiPuTiQuanZhuan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 when Guo Xiaoting’sPingYanJiGongZhuan(i.e.,JiGongQuanZhuan) was the masterpiece of JiGong story. Since then many of the continuations were the same plot and loose structure.

Script for Story-telling; Novel; JiGong

2015-09-12

王平(1949-)男，山西祁縣人,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小說研究；趙曄(1987-)，男，山東濰坊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xué)研究。

I246.4

A

1008-7605(2015)06-000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