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雪芳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論《漢書新證·藝文志第十》對文獻??睂W發(fā)展的貢獻
馬雪芳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漢書新證》中陳直運用“二重證據(jù)法”對《漢書》進行校勘,較前人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是《漢書》??笔飞系囊淮未竽懚坑谐尚У膰L試。文章從四個方面探討了《漢書新證》對文獻??钡闹卮筘暙I,以期總結其成就。
漢書新證;文獻校勘;陳直
古文獻新證的歷史可以上溯至西漢孔安國整理孔壁古文經(jīng)。錢大昕強調“金石之學,與經(jīng)史相表里”。近代“羅王之學”的創(chuàng)立者王國維提出了“二重證據(jù)法”,即考古與文獻相結合的研究方法。陳直傳承之,著有《漢書新證》(以下簡稱《新證》)及《史記新證》等。
關于古文獻新證,引用陳寅恪先生的話,即是“歷史的新材料,上古史部分如甲骨、銅器等,中古部分如石刻、敦煌文書、日本藏器之類。所謂新材料,并非從天空中掉下來的,乃指新發(fā)現(xiàn),或原藏于他處,或本為舊材料而加以新注義、新解釋。”[1]《新證》即是在此基礎上,以《漢書》原文為經(jīng),以出土古物材料證明為緯編纂成的。陳直在《漢書新證·自序》中說:“歷時二千年之久,經(jīng)過數(shù)百家之眾,已絕少剩義,現(xiàn)惟取資于古器物,為治漢書學者,另開一條新道路。”[2]7
本文將以《漢書新證·藝文志第十》為例,按《新證》之體例,引陳氏原文為經(jīng),以筆者闡述為緯,以【案】語形式引出,從四個方面探討其對文獻校勘學發(fā)展的重大貢獻。
例一:辟兵威勝方七十篇。二十六頁下
直按:《急就篇》云:“高辟兵?!睗h有“除兇去央,辟兵莫當”壓勝泉*壓勝泉,即“壓勝錢”?!叭?,作為“錢”字的借用,起源于王莽“大泉五十”錢。見崔璿.秦漢廣衍故城及其附近的墓葬[J].文物,1977(05):30。(注:本文腳注是作者為解讀者之惑,查閱相關資料而標注,非《漢書新證》原文標注)。又有“辟兵龍蛇玉印(歙縣黃氏藏)。”辟兵二字,蓋為秦漢人之習俗語。[2]236
【案】《漢書補注》(以下簡稱《補注》)中沈欽韓曰:《隋志》“梁有”《辟兵法》一卷?!侗阕印るs應》篇中有“或問辟兵五兵之道”云云[2]896。補充了有關“辟兵”的傳世文獻資料。
此為陳氏運用傳世文獻及出土文獻,對習俗語進行的旁證,在前人的研究成果上,進一步得出“辟兵”乃一民俗。高辟兵為《急就篇》中的姓氏部分中的內容:“辟兵:言能弭止兵戎也?!盵3]傳世文獻也有相應記載,如東漢應邵《風俗通》中有“五月五日,以五彩絲系臂,辟鬼及兵,令人不病瘟?!敝?,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中“(五月五日)以五彩絲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4],也印證了“辟兵”乃為民間習俗。經(jīng)今人考證[5],民間因懼怕戰(zhàn)爭產(chǎn)生的兵鬼而形成一種“辟兵”的社會心理,這種社會心理滲透到了社會習俗的方方面面。
例二:春秋古經(jīng)十二篇,經(jīng)十一卷。七頁上
直按:清代學者說三傳,皆言在晉以前,經(jīng)與傳分。以余考之,有分有連。經(jīng)與傳分者,熹平石經(jīng),正始石經(jīng)是也。經(jīng)與傳連者,元和公羊草隸磚是也。此磚一九二五年,西安西南鄉(xiāng)出土,第一行云:“元年春王正月。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钡谝痪涫谴呵锝?jīng),以下皆錄公羊傳文(見拙著《關中秦漢陶錄續(xù)錄》*見陳直《關中秦漢陶錄》,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807-812頁。),可證分連并無定式。[2]228
【案】《補注》引《漢書考異》:“錢大昕曰:謂左氏經(jīng)也。劉歆《傳》:歆校秘書,見《古春秋左氏傳》。又云:《左傳》多古字古言。許慎《五經(jīng)異義》言:今春秋,公羊說;古春秋,左氏說?!盵6]872
有關經(jīng)與傳的分與連之問題,不止清人如錢大昕、王先謙者,近人如馬培棠者,也無一不對此存在疑慮,甚至誤解。馬培棠說:“何休《公羊傳解詁》,但釋傳文不及經(jīng)文。漢熹平石經(jīng)公羊殘字,亦僅載傳文而不與經(jīng)文,則漢末今文經(jīng)傳,尚各自分別。至清之《四庫總目提要》,乃疑經(jīng)傳之配合,始于唐徐彥之《公羊傳義疏》。蓋亦推測之辭,無明文之證也。”[7]陳氏在前人的基礎上,不偏信,不盲從,通過對金石材料的考釋,獨抒己見,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我們對于經(jīng)傳分連問題的既定看法。
例三:五子胥八篇。十九頁上
直按:隸釋卷二,孫叔敖碑云:“繼高陽、重蔾、五舉、子文之說?!鄙w以五舉作伍舉,與本志正同。又按:離騷云:“五子用失乎家巷。”淮南王離騷傳解作伍子胥,可證伍子胥當時有省寫作五子胥者,否則不能在五子之歌外別出新解。又漢印文字徵第八、五頁,有“伍博,”“伍永,”“伍崇”三印,可證伍字在姓氏上,仍以作伍為正寫,與伍并有伍□,伍被,體例正同。[2]232
【案】《補注》:周壽昌曰:《兵技巧》又有《伍子胥》十篇。先謙曰:官本五作伍??甲C云:監(jiān)本訛五,今改正[6]888。用對校法得出,伍訛為五。
《新證》依據(jù)金石著作記載,“五”“伍”分別見于墓碑及漢印,從中可以窺視到古人的用字和書寫習慣,并補紙上材料之不足,印證《漢志》“五子胥”“五”記載的真實性,由此得出,“五”為姓氏“伍”之省寫,非前人所述之訛誤。對校法,陳垣說“凡校一書必須先用對校法”,是較為基礎謹慎的??狈椒ǎ鹗牧蟿t彌補了對校法“校異同,不校是非”的缺陷。
例四:古之學者耕且養(yǎng),三年而通一藝,至三十而五經(jīng)立也。十二頁下
直按:《專門名家》第二集,有漢建初墓磚云:“□入太學受禮,十六受詩,十七受”*見殷蓀《中國磚銘》,江蘇美術出版社1998年版,第113頁。“十九受春秋,以建初元年孟夏”“□昧爽□□六月二十六日□”。此磚雖殘缺,然甚關重要。系每年通一經(jīng),由禮經(jīng)開始,春秋在最后,與班氏三年而通一藝之說不同。磚文所紀,或系東漢太學之制度(此磚余所見有六七方,同出一笵,皆不完整)。[2]230
【案】《補注》載:“錢大昭曰:《詩·甫田》疏引作‘且耕且養(yǎng)’?!盵6]878《補注》雖指出《漢志》在流傳過程中可能存在訛誤,但缺少有力論據(jù)。而《新證》則依據(jù)金石材料,指出漢代歷史上曾有“一年通一藝”的相關記載,從而可以窺視到古人太學制度的相關文化背景,進而解前人之疑惑,揭示個中之道理。近人張舜徽也只是指出了“三年通一藝”的原因,其《通釋》指出:“按:古初學在敦飭躬行,即《易·大畜·卦·象辭》云‘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也’。當時學風淳樸,不尚煩瑣。但期通貫大義,有裨淑身立品而已。平日耕養(yǎng)之時多,誦讀之功少,故必三年而后通一藝也。”[8]
例五:護軍射師王賀射書五篇。二十七頁上
直按:護軍射師,當為護軍都尉之屬官。居延漢簡釋文卷一、十五頁,有“除射師茂陵”之殘簡,與志文正合。又漢代射師之外,又有射工之名。小校經(jīng)閣金文卷十四、二十七頁,有“北海國平壽射工徐楊弩一張”之弩機可證。[2]236
【案】“姚振宗云:《百官表》:護軍都尉,奏官。哀帝元壽元年,更名司寇。平帝元始元年,更名護軍”*見楊樹達《漢書窺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245頁。。又《補注》:“沈欽韓曰:卜式上書:愿與臨淄習弩擊南越,蓋即射師。后書愿帝永建元年,調五營弩師郡與五人令教習戰(zhàn)射,此主教五營射師也。”[6]896王氏據(jù)相關文獻,對“射師”進行了旁證,而出土文獻則彌補了旁證之不足,有助于補正成說。
例六:常侍郎莊怱奇賦十一篇。二十二頁下
【案】陳直先生所經(jīng)眼的版本之一,或作“嚴忽奇”。清顧炎武《日知錄集釋》[9]也存在如此之版本問題,“《藝文志》:‘常侍郎莊忽奇賦十一篇,嚴助賦三十五篇?!瘞煿旁唬骸涎郧f忽奇,下言嚴助,史駁文。’(原注)《嚴助傳》作‘嚴蔥奇’?!?/p>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漢書新證》是以“二重證據(jù)法”為基礎,把考古發(fā)現(xiàn)與文獻研究結合起來,最終“使文獻與考古合為一家”,在文學、歷史以及??狈矫嫒〉昧司C合性的新突破。陳氏以《漢書新證》為例,證明了“二重證據(jù)法”及出土文獻在考證古代典章制度、習俗以及文獻校訂等方面的可行性,在當時為文獻研究提供了一個較為廣闊的思維,一條較新的道路,一個較高的起點。即便在今天,出土文獻依舊可以作為證實、補訂古書記載的強有力的實物佐證,可以大大地擴充史料庫,補正成說,開辟新說,校讀傳世文獻的謬誤,甚至可以糾正前人的個別錯誤結論。《漢書新證》作為實踐于此的一部力作,既對校勘有所發(fā)展,又為準確解讀《漢書·藝文志》做出了重大貢獻。
[1] 蔣天樞.陳寅格先生編年事輯:增訂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96-97.
[2] 陳直.漢書新證[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
[3] 史游.急就篇·急就篇顏王注本[M].長沙:岳麓書社,1989:41.
[4] 宗懔.荊楚歲時記[M].長沙:岳麓書社,1986:38.
[5] 王會瑩.“辟兵”心理之民俗形態(tài)研究[J].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4):53-57.
[6] 王先謙.漢書補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7] 陳國慶.漢書藝文志注釋匯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3:60.
[8] 張舜徽.《漢書·藝文志》通釋[M].上海: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97.
[9] 顧炎武.日知錄集釋[M].長沙:岳麓書社,1994:885.
[10] 暴慧芳.漢語古文字合文研究[D].重慶:西南大學,2009.
[11] 李均明,何雙全.秦漢魏晉出土文獻散見簡牘合輯[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77.
(責任編校:夏玉玲)
On the Contribution ofNewEvidenceofTheHistoryoftheHanDynasty·YiwenzhiDishito the Development of Textual Criticism
MA Xue-fang
(School of Literature, 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 Dalian 116081, China)
Chen Zhi, the author ofNewEvidenceofTheHistoryoftheHanDynasty, employed double evidence method to collateTheHistoryoftheHanDynasty, which was a bold but fruitful attempt in the history the collation of the historical book. Compared with previous scholars, he made greater academic achievements. The author of this paper discusses four major contributions ofNewEvidenceofTheHistoryoftheHanDynastyto the development of textual criticism.
TheHistoryoftheHanDynasty;literature collation; Chen Zhi
G256.3
A
1672-349X(2015)01-0069-03
10.16160/j.cnki.tsxyxb.2015.0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