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浩
每年這個時候,日本富士山的櫻花總是從山下漫到山上,再涌到不知名的遠方,層層疊疊的。若有一陣風吹來,滿山遍野的櫻花,便化作朵朵浪花,調(diào)皮地翻滾著,煞是可愛。不遠處,是一群孩子正在放風箏,風箏飛得很高,幾乎觸摸得到藍天。
他坐在草坡上,看著那紅艷的櫻花,仿佛看見了故國漫山遍野的山丹丹花,僵硬的臉龐也被這柔和的粉紅融開了,放松下來??伤X子里卻不自覺浮現(xiàn)出那日所見的情景。
幾位清國留學生倚在櫻花樹下,解散辮子,盤得平的,除下帽來,油光可鑒,宛如小姑娘的發(fā)簪一般,還要將脖子扭幾扭,標致極了。
他心中便不免有些煩躁,“難道祖國也似這般軟弱?列強瓜分的中國,我就算成了博學的醫(yī)生,又能救得了幾何?!睕]等他多想,“啪”的一聲脆響驚醒了他。
他循聲望去,原來是那風箏線斷了,風箏線軟軟地從空中落了下來,就像細長的蚯蚓,等待著“啪”的一聲被過路的行人踩扁。小孩驚恐地望著風箏似醉漢般搖搖晃晃地向西飄去,向著西邊那片絢爛的櫻花飄去,不由大叫:“我的風箏……”
他看著看著,看得出神了,眼睛只是呆呆地偶爾閃過一絲愧疚。小兄弟兒時體弱多病,卻偏偏喜歡放風箏,我不許他放,又蠻橫地將他做的那沒出息的玩意破壞。后來提起這件事,他又全然忘卻,毫無怨恨,只是我的心沉沉的。這時,他又在做什么呢?幾年沒見,他可能又瘦了吧??山勀沁吘謩菥o張,許多愛國學生反對沙俄新約,孫中山老先生要建軍?!胫胫?,他似乎感覺冥冥中有根線在連著他,連著親人,連著童年那只蝴蝶風箏。他站起身來沿著草坡向下走去,心中不自覺地反復映現(xiàn)著那只風箏。
漫無目的地走著,漫無目的地想著,思緒仿佛飄到了圓明園的斷壁殘垣,焦黑的石塊述說著列強的罪惡;飄到那繁華的上海灘,弓曲的黃包車夫頂著烈日在奔跑;又兀地轉(zhuǎn)到參觀槍斃中國人的自己和酒醉似喝彩的中國人。一輪血色的太陽在天的一邊暮氣沉沉,就欲撞入遠山的懷抱,永遠沉睡在黑夜里,失去了金色的衣服,就宛如一塊烙紅的圓鐵塊,重得再也拉不回如日中天的位置。他的心中漫開了沉重。我堂堂中華難道只是一搖搖欲墜的王朝,我堂堂中華兒女只被人稱作“東亞病夫”,只能渾渾噩噩地活著!這么想著,他的臉上露出憤然的神情,心中仿佛有股力量,要噴涌而出,又似乎被什么堵著,堵得難受。
他向前看去,卻發(fā)現(xiàn):那條風箏線躲在泥水中,白的和污的斑塊般密布,像極了一條癩皮狗。
我還在猶豫些什么!沒了線,風箏只能在風中顫抖;沒了風箏,線也只能落下。我來這兒不就是為了學習救世濟民嗎?救國先救人,救人先救心!我得醫(yī)治國人的“病根“。他把拳頭攥得緊緊的,默默地在心中吶喊。
第二學年終結(jié),魯迅便辭別了藤野先生。
(指導老師:易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