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境特區(qū)（下）

劉光衍

整條胡同都在散發(fā)著腐肉的氣味。“桂林煲仔飯”，917站在胡同深處，凝望著這塊沾滿了油污的招牌。想必這家店鋪也有些年頭了，破損的墻壁布滿了彈孔。她再次看了眼懸掛著招牌的小屋，然后閉上眼睛，微微低下了頭。純白的雪，落滿了她的肩頭，在她的護目鏡周圍結(jié)成一圈細細的白色冰花。

“917報告，找到081的位置，包裹丟了。請求調(diào)用監(jiān)控攝像權(quán)限。完畢。”她對著無線電對講機報告道。吞吐之間，雪花飄落的軌跡凌亂起來。

她回頭看去，軍隊來不及清理的尸體都堆在外面，從這里一直排到了胡同口。烏鴉來回盤旋，卻吃不到被包在塑料裹尸袋里的肉。

“請求批準。624前往支援?！?/p>

護目鏡上出現(xiàn)了一個小窗口，正是這條街的監(jiān)控。因為沒有人會出現(xiàn)在這里，所以很好辨認目標。2月21日13時，一名男子抱著嬰兒的畫面出現(xiàn)。917熟練地用掌上電腦鎖定了這名男子，然后點了幾個按鈕。監(jiān)控錄像的窗口頓時變成了一張電子地圖，一條紅線畫出了男子離開的路徑，以及他現(xiàn)在所在的位置。

“看來我們的朋友想要進入W城的軍隊管轄區(qū)。”917自言自語道，說完便收起消音沖鋒槍，順著紅線指示的路徑，快速奔跑起來。

2028年2月22日

從燈市口到W城的道路都被封了起來，高高的灰色混凝土墻圍成了一片巨大的隔離區(qū)，黃色的警示牌豎立在圍墻外的電網(wǎng)上。軍隊的直升機陸陸續(xù)續(xù)從里面飛出，搭載著獲得了離開特區(qū)資格的公民。這是離開這座城市的唯一途徑。圍墻里面擁擠著成百上千的公民，渴望獲得更多的生存空間。而外面蕭條的街道上，沒有獲得離開資格的公民四處游蕩著，想要尋找更多的生存資源。

街道上積了一整晚的雪，沾染了不知從哪里流出來的鮮血，使得原本看起來潔白一片的道路，現(xiàn)在卻變得如此污穢。街道上除了風聲，再也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音，安靜得要死?？雌饋硭嗷炷敛粌H隔離了街道，還隔離了生的希望。

“混沌”可能就是在描述這樣的景象，但張玉成并沒有時間去在意這些。管它什么樣子，只要能進去就好，他的腦子里面只剩下這樣的念頭。這個嬰兒還在他的懷里，也不知道是自己的父愛泛濫了還是怎么的，他必須讓這個孩子活下去，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但是高高的圍墻把他擋在了外面，他不知道該怎么進去，這里連個門都沒有。

不久，他感到筋疲力盡。于是走進一家被搶光了的商店里面，懷抱著嬰兒坐在地上，不知不覺地竟然睡著了。

“目標進去了，重復(fù)，目標已進入位于你一點鐘方向150米的便利店?！?17的無線電對講機忽然響起。

聽完，917從幾輛車后面慢慢把頭探出去。這幾輛車是在封鎖令下達之前就停在路邊的，如今已被白雪覆蓋，就像裹了一層厚厚的白色被褥。

“收到，”917觀察著前方的情況，清楚地看到了街對面的那家便利店，她的目標就在里面。街道上的行人透過她的護目鏡變成了紅色，那些具有攻擊性的感染者則顯示成黃色，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若是他們一股腦兒地撲過來，還頗有些麻煩。“哇，21個攻擊性感染者，能提供掩護嗎？624?！?/p>

“我的榮幸，女士。”話音剛落，遠方的消音步槍便發(fā)出了沉悶無力的聲音，但在917這里，除了腦殼被打碎還有身體倒地的聲音，可什么也聽不見。

917立即站起來，端著消音沖鋒槍向街對面的便利店快速移動。

被擊中的感染者倒地的瞬間，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們?nèi)纪Ｏ铝四_步，憤怒地看著沖向自己的917。

“魔鬼！它是魔鬼！”其中一個人大聲咆哮起來。頓時，街道上的行人開始四處逃散，還有些人拿著棍棒向917沖過來。

“3個，你看到了嗎？”

“你可別打到平民。第5個，換彈夾，掩護我。”917滑到了另一輛汽車后面，言語之間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緊張。

“打到又怎樣？我只打沖著你來的。距離目標72米，喂，結(jié)束之后想不想一起去吃個飯？”

“我有男朋友了?！?/p>

“哦，你后邊有一個，放倒了?！?/p>

“盯緊目標，追了一整天，我可不想他就這么跑了。第10個，你追不上的?！?/p>

“喂，你作弊！怎么可以用手雷？目標確認沒有動靜，這家伙不會是翹辮子了吧？”

“死了也就省事了?！?/p>

“啊？8個，清理完畢。你作弊，比賽作廢?！?/p>

街道上的人都奔散開去，那幫黃色的家伙就早已不見了蹤影。917熟練地給沖鋒槍換上新的彈夾，然后朝著幾百米外的一幢公寓樓揮了揮手。

“警戒四周，那幫家伙隨時會回來。”

“除非你答應(yīng)我的邀請。”

“再說吧，我進去了。”說完，917關(guān)閉了無線電對講機的電源，徑直走入了便利店。陰暗的店鋪里空蕩蕩的，就連坐在里面的張玉成都顯得毫無生氣。

張玉成剛抬頭，就看到一個黑色的惡魔走到了自己面前，身上像是裹著地獄之火。他想要大喊，可是卻沒有力氣了，只能無奈地看著惡魔離自己越來越近?！案腥镜燃壸仙?，你已經(jīng)無可救藥了?！睈耗ч_口說道，它那深紅的雙眸緊盯著張玉成的心臟。

917把沖鋒槍放到一邊，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這個青年。他皮膚蒼白，雙眼充滿了血絲，分不清哪里才是瞳孔。殘破的衣服下，有些地方甚至已經(jīng)開始腐爛。

“惡魔……”

“看來出現(xiàn)幻覺有十多天了啊，死了就好好去死嘛，這樣活過來只會讓人徒增煩惱?！?17摸了摸張玉成胸前的彈孔說道，“命中心臟，應(yīng)該是上周大清洗殺掉的感染者，真是不可思議。”

“惡……魔！”

“你的任務(wù)完成得非常好，接下來就是我的工作了，麻煩你……” 917邊說邊掏出了手槍，對準張玉成的腦門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再死一次吧?！鳖D時，干涸的腦漿四濺出來。而一旁的嬰兒卻還在吮吸著自己的手指，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917迅速地把嬰兒放到了背包里面。

2028年2月23日

真正意義上來說，有溫度的太陽是在9點鐘的時候才出來的。雪開始融化，卻變得更加寒冷。

充滿腐肉氣味的便利店里，624伸手給這個身體腐壞的青年合上了雙眼。沒有發(fā)現(xiàn)嬰兒的尸體，917也下落不明。這意味著兩個結(jié)論：第一，917被納米機器人感染了，這還算好的；第二，也是最糟糕的……

“624報告，發(fā)現(xiàn)郵遞員，沒有發(fā)現(xiàn)包裹?！?/p>

“無線電對講機切斷的時候為什么沒有報告？”對講機里傳來了中年婦女嚴厲的斥責聲。

“我以為……”

“孕婦注射了納米疫苗，對孩子會有什么影響呢？半人半機器的嬰兒不該存在于這個世上。你懂我的意思，特工624?！睂χv機里的聲音變了，這次是一個官腔味十足且沙啞的嗓音，“監(jiān)控錄像顯示，917逃逸到了第四區(qū)的避難區(qū)里，那里面是軍隊的地盤。我想知道，917為什么要背叛我們？”

“她是空軍的人，我覺得?！彼{色的熒光在624的圍巾上閃爍著，屏幕上正在播放著917在便利店所做的一切。

“無論她是哪一邊的，這個嬰兒都是褻瀆神的存在！一架裝配有20枚燃燒彈的戰(zhàn)機將在15分鐘后抵達你所在的空域，給它提供坐標。這次務(wù)必徹底清洗第四區(qū)?！?/p>

“了解。”

正如劇本里寫的那樣，15分鐘后，一架戰(zhàn)斗機落到了W城的圍墻里面。

大火延續(xù)到了第三天的中午，黑色的余燼遮掩住了太陽的光芒，空氣比夜晚還要混沌，比上午還要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