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效率,是指單位時間里完成的工作量,同樣的時間,完成的工作量越多,效率越高。從對“效率”的概念看,“效率”一定是一個數(shù)量表達,正因為其可以量化,也就可以進行最直觀的比較;而比較之下就有低效和高效之分。比如,一個小時你做出10個零件,我做出12個零件,那么我就比你高效。但這樣的計算方法能簡單遷移到語文教學中嗎?
搜索“語文高效課堂”或“高效語文”,可以看到幾十萬個搜索結果,比如“構建高效的語文課堂要注重打造細節(jié)”“優(yōu)化單元教學,構建高效課堂”“關于實現(xiàn)中學語文高效課堂教學的幾點建議”等等。上面列舉的幾篇關于高效課堂的論文,無意于針對某個人,只是表明當下對追求語文高效課堂的研究方向和熱衷程度。
語文教學、語文課堂要不要追求教學效果?當然要。如果一堂課下來,學生一無所獲,自然是無效的。如果給學生一些錯誤的知識、錯誤的策略,還會是負效。但“效果”和“效率”并不是一回事。誠如上面所說,“效率”一定是可以定量的,而“效果”更多的時候卻只能是定性的。這不是無聊的文字游戲,其背后隱藏的是功利思想和對語文學科學習特殊性的忽視。
在高考升學壓力下,老師追求教學的效率,學生追求學習的效率,本無可厚非,但這里所謂的“效率”就是一堂課掌握了多少個知識點,完成了多少道試題,其終極目標是考試成績的多少。成績越高,說明平時教學、學習效率越高。從這個意義上看,老師和學生追求的“高效”僅僅是針對“講”和“練”而言的,是標準的“非語文”。要知道,“講”和“練”確實可以提高成績,但它不是語文的核心任務,不是語文教學的全部,更不是語文學科的本質。
有趣的是,2013年7月24日《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通過民意中國網(wǎng)和搜狐新聞客戶端,對5210人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58.6%的受訪者表示已不記得中學時代所學的知識,只有2.5%的受訪者表示還都記得。50.8%的受訪者表示偶爾會用到;18.6%的受訪者表示從來沒用過,表示經常在用的受訪者僅占8.6%。從調查結果看,我們孜孜以求的效率甚至高效,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變成不折不扣的低效甚至是無效了。從本質上說,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狀,不能說與我們過于功利的教學無關。知識也罷,能力也罷,急功近利的講解和訓練,確實可以在短時間內獲得快速提升,但這不應是學校教育的歸旨,因為教育追求的是長期性和可持續(xù)性。
客觀地說,在功利思想影響下,當下的語文教學甚至整個教育都已經偏離了正常的軌道。王棟生老師曾專門撰文《教育的一個特征:慢》,他認為,教育是慢的事業(yè),它的特征最像農業(yè)和林業(yè),不能依賴硬件設備,不能強調資金投入,不能指望加班加點,不能靠使用生長激素。韓愈也曾告誡我們:“無望其速成,無誘于勢利?!鼻迦A大學前校長梅貽琦先生說:“學校猶如水也,師生猶魚也,其行動猶游泳也,大魚前導,小魚尾隨,是從游也,從游既久,其濡染觀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為而成?!泵废壬f的“既久”“濡染”“不為而成”都與追求高效無關,與功利無關,其強調的是長期性和漸變性。首都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院長孟繁華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學習基礎知識的目的不只是為了有用,在基礎教育上至少不應該有這種功利的想法。為了學生終身發(fā)展考慮,為了實現(xiàn)教育的宗旨,我們的語文教學確實應該慎談高效。
大談語文教學高效,更是忽視語文學科的特質。所謂高效課堂或高效教學,對語文教學來說,應該是一個偽命題。因為就語文知識而言,也許還可以進行部分量化。比如,一堂課記住5個還是6個字的讀音或字形,自然記住越多,效率越高。但要知道,對語文學科而言,還有很多貌似無用的知識,它們不像字音字形那樣顯性,我們很難說清楚它們何時在何處發(fā)揮作用。上個世紀30年代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校長亞伯拉罕·弗萊克納斯曾以“無用知識的有用性”為題發(fā)表過一篇文章,強調一些基礎知識的重要性,強調有些知識在短期內的無用性和不顯性性。中國古人也說:“流水下灘非有意,白云出岫本無心。”同樣說明這些貌似無用知識的無形影響。語文學習需要耐心和耐性去慢慢積淀。
此外,語文是一門綜合性很強的學科,它不同于數(shù)學、物理、化學等理科學科,也不同于歷史、地理、政治等文科學科,這些學科在某一章節(jié),它的知識點通常是單一的,因而也是明晰的,在一定的時間內完成教學目標,或許是可以用有效或高效來評判的。但語文學科具有極大的包容性和綜合性,一篇文本,很可能不僅綜合了文學、語言學、修辭學、文字學的某些東西,還綜合了戲曲、曲藝、民俗學的一些東西,并且涉及哲學、美學、文藝學、社會學、倫理學、心理學,甚至自然科學的許多知識,可謂內容龐雜。如果文本中出現(xiàn)了古代紀年的知識,我們能不讓學生掌握嗎?如果文本中出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習俗的知識,我們能不讓學生掌握嗎?僅就字詞句章語修邏文而言,你能說哪個不重要嗎?既然是必要的知識,就應當力爭讓學生掌握,但我們能在一篇文本中把它們講完嗎?顯然是不可能的、不現(xiàn)實的,那么我們又能用什么來衡量這堂課的效率呢?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即便是這些知識性的內容,我們講什么才算更高效?我想,沒有誰能給出肯定的答案。
再者,語文知識只是語文教學非常小的部分,而語文能力、語文素養(yǎng)是既不可以稱,也不可以量的東西。你能說一堂課學習兩首詩就一定比學習一首詩高效嗎?閱讀一篇文本,解決了五個問題就一定比解決了三個問題高效嗎?閱讀一部小說就一定比閱讀只有幾句的卞之琳的《斷章》或一首絕句高效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梁啟超先生說過,學習不必求猛進,像罐頭塞得太多太急,不見得受益。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美國曾評選十句“兒童給成人的忠告”,第一句就是“我的手很小,請不要往上面放太多的東西”。語文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學生沉浸其中,去體悟感受,去慢慢地燉和熬,在熏陶漸染中逐漸獲得。宋代陸九淵在《讀書》中寫道:“讀書切戒在慌忙,涵泳工夫興味長?!彼麖娬{讀書要靜,不能慌里慌張,要講涵泳,細嚼慢咽,慢慢消化,然后才能饒有興味。這是陸九淵的讀書心得,也是學習語文的秘籍。
再比如寫作教學,我們也喜歡談要提高作文教學的有效性,其實,就寫作而言,至多在寫作技巧的傳授時可能存在一點點效率問題,但這些技巧能否轉化為學生的實際運用能力,卻存在著很大的變數(shù),從這個意義上說,又很難說清楚是否高效了。而對于文章的素材、立意等,教學過程根本無從談有效與無效的問題,更不要說高效了。至于寫作教學中培養(yǎng)學生思維能力的深刻性、獨創(chuàng)性與發(fā)散性等,更不能簡單用是否高效來評判了。
最后再說說語文課堂教學方法與高效的問題。新課程改革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倡導自主學習,強調合作探究。那么,是講授的方法高效還是自主學習高效呢?是課堂上熱火朝天的互動、合作、探究高效呢,還是靜默、沉思、獨享高效呢?顧黃初先生給筆者上教學法課的時候,講過一個值得我們深思的故事。顧老做學生的時候,有一次上課,他的老師陳瘦竹先生講一首唐詩,老先生只講了一個字“好”,沉默半天后,老先生接著又講了兩個字“好??!”,再接著又講了一遍“好?。 ?,并拍案搖頭,沉醉其中。這就算把詩講完了。用我們有些人的高效觀來看,陳先生的這堂課簡直就是莫名其妙,無效至極。而顧先生卻說,這就是老師的高妙之處,不言而言,留下空白,到底好在何處,讓學生自己去體味、琢磨,去生成。照顧先生的意思,陳瘦竹先生的課確實是有效的。
中學教學,特別是語文教學,不能像造零件、修公路一樣簡單以數(shù)字來評價其效果。語文教學應摒棄功利思想,遵循學科自身的特點,不要輕言高效問題。
慢慢走啊,請欣賞!
陳國林,語文教師,現(xiàn)居江蘇揚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