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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月磨亮的彈頭

      2015-06-01 06:37:46徐源
      延河·綠色文學 2015年5期
      關(guān)鍵詞:姑爹徐家三爺

      我的姑祖母年輕時嫁到一殷實人家,每天五更起床,操持家務(wù),等男丁們吃飽出山了,她才坐下隨便扒一點飯菜填肚子,然后太陽升起來,院壩里撒滿金子,我的姑祖母身子暖和,她早上舂米,下午推磨,晚上縫縫補補。我的姑祖母恪守三從四德,為婦人之道,是典型的舊中國式女人。

      我的姑祖母很會講故事,上到天王老子下到牛馬蛇神,古到開天辟地今到雞毛蒜皮,她都能講得栩栩如生。小時候,姑祖母來我家,我對她百般點頭哈腰,千般殷勤獻媚,吃過晚飯,就用熱帕子給她捂疼痛的膝蓋,像一只乖巧的小貓,睡在她身后給她撓癢,然后等著她的那些天兵天將從口中飛出來。姑祖母胸前掛著一個小紅布口袋,口袋小得只能裝下一只懷表,姑祖母說那是她的法寶,她的故事全裝在里面,她所給我講過的,加起來還沒有半口袋呢。姑祖母講故事三天三夜不口渴,即使是一件平淡的事,經(jīng)過她添油加醋的細節(jié)渲染和故弄玄虛掉人胃口的敘述,就能一波三折引人入勝了。只可惜姑祖母目不識丁,但這不影響她成為一個天生的說書人。

      姑祖母每次講故事前,總有一個藥引子,她的引子不同于三言二拍里的,不同的故事有不同的引子,姑祖母的引子永遠只有一個,而且總是喧賓奪主,引子像腰帶布一樣比單個故事還長,我的耳朵都快聽起老繭來了,但為了飽餐后面更多的精彩,我不得不再次與她重溫那老掉牙的引子故事。姑祖母把油燈吹滅,清了清嗓子,對我說,想聽故事,不急不急,給我撓背,讓我慢慢道來。

      要想熬良藥,必要好引子。這是發(fā)生在我們徐家壩的一個真實的故事,話說那年冬天,1942年,或者是1943年,雪下得特別大,把大地整整覆蓋了三層,茫茫一片白,白得人們心里發(fā)慌,偶爾的幾聲狗吠,讓屋頂升起的炊煙哆嗦了一下,它舒展舒展身子,然后像一只手繼續(xù)伸向天空,想抓住些什么。麻雀們在光禿禿的樹枝上,餓得上竄下跳,遠處的小路隱藏了起來,幾天不見蹤跡,群山環(huán)抱,群山像沉默的羊群,在心里悄悄醞釀著下一個春天。兵荒馬亂的年月,窮鄉(xiāng)僻壤的徐家壩卻像世外桃源一樣寧靜,像一幅仿古的雪景圖,謙虛、閑適、淡泊,一看就知道出自大師手筆,意境之悠遠,讓人回味無盡。

      徐家壩有一姑娘,芳齡十七,名叫英姑。英姑長得才叫美,肌膚嬌嫩如三月李花,蜜蜂也不忍心在上面小憩,一雙圓圓的眼睛像兩汪脈脈的水井,一只里裝著暖和的太陽,一只里裝著清純的月亮,她甜美的聲音讓山里的百靈鳥羞于開口,她走過田野,手里提著一籃子野菜,腦后搖擺著的馬尾辮子,讓翩翩起舞的蝴蝶忘記春天的旋律,她站在哪兒,花就往哪兒開放,她站在哪兒,風就在哪兒輕掀起扣人心弦的夢境。不過現(xiàn)在是冬天,英姑穿著厚厚的棉襖,像一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暖玉,她站在雪地里,雪花親吻著她紅撲撲的臉蛋,在她心里蕩起了圈圈微妙的漣漪。

      英姑爹是徐家壩德高望重的人,有名的陰陽先生,算命、看風水、做道場,而且還懂些草藥、推拿順氣,村子里能識文斷句的不多,他卻會寫蠅頭小楷,他的這些手藝,讓他得到了人們足夠的尊重,所以他說的話,在村子里一句頂十句。英姑的娘去世得早,英姑有一個哥哥,前幾年與鄰村的幾個年輕人出山背鹽巴,半路被汪家抓去當了壯丁,打鬼子時不幸犧牲了。用農(nóng)村話說,英姑是在父親的拉扯下,煤灰堆里爬著長大的。

      徐家壩窩在黔西北烏蒙大山里,山高路遠,極為偏僻,很少有陌生人進來,山外的消息,要半年左右,才從那些走親戚的人的嘴里漏出來,他們把道聽途說的一句話,經(jīng)過想象加工滔滔不絕說得天花亂墜。不過,那些狼煙四起刀光劍影的場面,離徐家壩的人們很遠,誰戰(zhàn)敗了,誰戰(zhàn)勝了,這個世界,好像與徐家壩沒有多大關(guān)系。

      故事從一個陌生人闖進徐家壩那天開始,自從大雪封山后,徐家壩通向山外的小路很久都沒有烙下一個腳印了,雪地里突然多了一串歪斜的窟窿,留給村子里的人們足夠想象的空間??吡粋€接一個,一直延伸到英姑家門口,第二天,有人來英姑家串門,看見一個年輕人躺在她爹的床上,臉色蒼白,半喘著粗氣,像一只半死不活的耗子,來人佯裝借英姑家的簸箕用,實則是來打探虛實,看個新鮮。這寒冬臘月,山里人把該擺的龍門陣都擺完了,把該唱的小調(diào)都唱完了,劉瞎子的那把蛇皮二胡,馬鬃都拉斷了幾根,再拉,圈里的馬兒可要有怨言了,人們實在憋得慌,結(jié)了婚的漢子天一黑就抱著媳婦窩進被子里,還是光桿司令一個的,則印證了孩童們天天叫嚷的那句古謠:雪加凝,凝加雪,寡公老者好可憐。英姑爹知道來人的小九九,干脆先把話挑在明處,免得那些閑得無聊的人在后面說三道四,他說,陌生人是他遠房的一個外侄,得了干癆病,是來他家求命的。那人一聽就嚇得屁滾尿流,吱吱唔唔像漢奸遇到八路軍一樣落荒而逃,誰都知道干癆病傳染性大,聽說這種病連神仙也治不了,只有慢慢等死。于是,好奇者不再好奇,只在心里嘀咕,你個徐先生,看你有多大能耐,這病你治得好嗎?搞不好傳染開來,一傳十,十傳百,我們且不跟著遭殃,看來徐家壩要面臨一場生死浩劫了。

      英姑踏著厚厚的積雪背著竹籮上山采藥時,村口的胡三爺在路上攔住她,對她說,英姑,你不知道你表哥得什么病吧,我告訴你,那叫干癆病,肺里生著一種天蟲,這蟲貪婪成性,要直到把人的肺吃得像破棉絮才重新尋找主兒,這蟲連天王老子來了也趕不走,你還是勸勸你爹把他送走吧,要不然,不僅害了你們,而且害了大家。英姑說,我知道,我爹會治這病呢,我表哥喝了我爹的草藥湯,這幾天氣色好多了。胡三爺看著不明事理的英姑,氣得瞪眉毛吹胡子,說,完了,這下可真的完了。

      英姑背著竹籮來到馬蹄嶺腳,爹告訴她那種藥根子要石坎里才有,冬天看不見葉,能不能找到是瞎貓兒逮死耗子的事,只能碰運氣。英姑相信心誠則靈,世界萬物都是有靈氣的,只是人們?nèi)鄙倭伺c之相通的誠心,英姑用鋤頭扒開石坎上的積雪,雪從高處落到低處,雪仿佛擊痛了雪,這讓她有些余心不忍。英姑掏了五六個石坎,也沒見著那藥根子的蹤影,不過她并不氣餒,好事總多磨,她掏呀掏,終于趕在天黑之前,在第十三個石坎上找到了一窩藥根子,英姑的鞋早就被雪打濕了,雙腳冷得通紅,她的頭發(fā)結(jié)了塊,許是被凍住了。

      英姑的表哥叫秋子,也就是秋天的兒子的意思,他是山外來的人,當然知道許多山外的事。英姑問他這世界究竟有多大,他說像天一樣大。英姑問他大城市里的人都長什么樣子,他說和我們一樣,有鼻子有眼睛。英姑問他見過大海沒有,他說見過,大海很深很寬,一眼望不到邊,洶涌澎湃的時候像一頭發(fā)怒的獅子。英姑問他見過洋汽車沒有,他說見過,人坐在里面,比馬兒跑得還快。英姑問他到大城市去,要走多少年,他說很遠很遠,如果到上海,估計要走半年的時間,如果坐火車,就快了,火車像老蛇一樣長長的,跑得比洋汽車還快,不過外面現(xiàn)在打仗,不安全。英姑問是誰和誰在打,他說當然是中國人和小日本鬼子打,都打了好幾年了,還沒分出勝負。英姑說她哥哥也是被日本鬼子打死的,日本鬼子真可惡。秋子說,可惡!中國人要挖日本鬼子的祖墳才甘心呢。

      徐家壩的這場雪,好像很漫長,半個多月了,陽光才害羞地不知從什么地方竄出來,灑在莽莽的白雪上,雪很耀眼,正抱緊著身子,慢慢融化。

      胡三爺和村子里的幾個老人,踏著雪上金色的陽光,像幾個悲壯的拯救者帶著崇高的使命一樣,在村后溝邊找到正挖藥草的英姑爹。胡三爺說,徐先生忙啊,我們幾個老骨頭想和你商量點事情。英姑爹說,三爺你是長輩,別說商量不商量的,你安排,只要能做到的我絕不推辭。胡三爺微笑著點了點頭,說,徐先生不愧是明白人,這十多年來,村子里哪家有大務(wù)小事不找徐先生,徐先生做了不少好事,這徐家壩上上下下,誰不對徐先生你豎大拇指。英姑爹笑了笑,說,三爺你太抬舉我了。英姑爹知道胡三爺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了,先給他戴高帽子,然后再牽著他的鼻子走。英姑爹雖不是一個把面子看得特重的人,但他理解老人們的心情,更不想多生出事端。用胡三爺?shù)脑捳f,要拯救徐家壩。

      英姑爹帶著英姑和秋子,搬到了徐家壩村口山上的巖洞里,英姑爹對英姑說,巖洞冬暖夏涼,對你表哥的病有好處。英姑知道這是謊話,爹是被那些談干癆病色變的人給逼的,英姑對秋子說,不過你放心,有我和我爹在,你死不了。徐家壩的人們也許是良心發(fā)現(xiàn)吧,對變相趕走英姑一家心懷愧疚,知道住在山洞里不方便,三天兩天就往山腳的路口上放一些土豆或白菜,有時還放了一些雞蛋。過年那天,胡三爺提了一塊臘肉,一大早就在山腳喊英姑爹,說大家都很掛念你們,希望你那外侄的病早點好。胡三爺把臘肉向站在洞口的英姑爹舉了舉,把它放在了路邊。英姑爹喊著說,三爺你多心了。英姑從洞里冒出來,說三爺你不上來坐一坐?英姑看著胡三爺一歪一斜遠去的背影,心里竊笑著。

      自從搬到山洞里后,照顧秋子起居的事就落在了英姑一個人的頭上,英姑爹每天都要下山去挖藥根子,為了這個外侄,這段時間他可蒼老了許多,秋子也不負所望,臉上逐漸有了血色。一天,看著正梳頭英姑,秋子說,英姑妹妹好漂亮,以后一定要找一個好婆家。英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像有許多小螞蟻在上面爬著,她不知道秋子還會和她開玩笑呢。英姑想,找誰呢?她實在想不出一個人來。

      轉(zhuǎn)眼間,春天來了,小草從地下冒出腦袋,山坡開始泛青了,秋子也能夠下床走路了。燕子們飛進洞里,開始忙碌著筑窩了,站在洞門口,看著臥在低處的徐家壩,三三兩兩石板房隱藏在綠樹間,小路上蠕動著稀稀拉拉的人影,風把天空吹得干干凈凈,藍得一塵不染,陽光照在哪兒,哪兒就暖和了起來。春天來了,關(guān)了整整一個冬天的牛羊,也該上山活動活動筋骨了。英姑卸下棉襖,一下子感覺身子輕松了許多,像一只蜻蜓,她幾乎想飛起來,到田野里,去嗅一嗅春天的氣息,她心里隱藏著的花骨朵兒,正等待一只蜜蜂的召喚。

      英姑爹去胡三爺家,他不是去證明自己是一個醫(yī)干癆病的好手,而是胡三爺病了。英姑爹走后,秋子對英姑說,明天我就要走了。英姑說,嗯,爹給我說過,我知道。秋子說,沒有你和你爹,就沒有我了。英姑說,嗯,我知道。秋子說,有點舍不得你們。英姑說,嗯,我知道。秋子說,我會回來看你們的。英姑說,嗯,我知道。秋子說,徐家壩真好!秋子說著說著,聲音有點沙啞了。英姑說,嗯,我知道。兩顆晶瑩的珠子從英姑眼眸上滑落下來。英姑說,我哥走得早,你來我家當上門女婿吧。秋子說好,等我把事辦完就回來。英姑說,什么時候?秋子說,不知道。英姑說,你把我?guī)ё甙?!秋子說不行,英姑知道秋子為什么說不行。英姑說,你會把我忘記的。秋子說,不會。英姑說,會的。秋子說,不會。英姑說,我要讓你記住我。英姑緩緩脫掉衣服,陽光從洞外跑了進來,鍍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秋子傻了。英姑站在那兒,像一朵圣潔的杜鵑花。秋子搖了搖頭。秋子說,英姑,我一定會回來娶你。英姑狠狠咬了秋子的手臂一口,蒼白的牙印里滲出了淡淡的血跡。英姑說,以后你看到這個疤痕,就會想起我了。秋子笑了,英姑也笑了。

      秋子走了,群山年復一年,重復著滾向遠方,這讓英姑感覺有點疲憊。秋子走了,許多年了,他再也沒有回來,英姑望向村口的目光春天泛綠了,秋天金黃了;英姑的思念白天和莊稼一起長在田間地頭,夜晚就掛在風輕輕吹著的窗口;英姑的夢是那一層潔白的月光,飄渺著從大地上拂過,醒來卻不留下一點痕跡;英姑的淚睡躺在清晨的草葉上,睜大著眼睛努力眺望從遠方打馬歸來的陌生人。胡三爺墳頭的碑石上,已開始爬上幽幽的青苔,秋子還是沒有回來。

      有情人沒終成眷屬,這是殘缺的結(jié)局,帶著些許憂怨、凄美。這是一個令人心碎的故事,沒像古老的梁祝一樣三世之后修成正果,畫了一個幸福的句號。雖然如此,故事到此并沒有結(jié)束,許多秘密,得慢慢道來。其實,秋子不叫秋子,秋子這個名字是英姑爹在秋子闖進她家那晚取的,秋子也不是英姑的遠房表哥,秋子就只是一個陌生人,秋子壓根兒就沒患什么干癆病,這些英姑都知道。秋子傷勢很重,要是他遲來一個晚上,就真的沒命了。秋子本名王遠強,四川人氏,一個殺過鬼子的中國人,一個地地道道的國民黨士兵。秋子所在的部隊與日本鬼子交戰(zhàn)時慘敗沙場,犧牲的犧牲,逃亡的逃亡。秋子在日本鬼子的槍口下逃到徐家壩,他身中數(shù)刀,肩膀里還殘留著一顆子彈頭,為了掩人耳目,英姑爹和英姑對徐家壩的人們?nèi)隽艘粋€善意的謊。秋子傷好了,秋子要去尋找自己的部隊,秋子要去接著打日本鬼子,秋子能留給英姑的信物,就只有從他身體里取出的那枚子彈頭,秋子說過的,等勝利了,就回來娶英姑,當徐家壩的上門女婿。后來,抗日戰(zhàn)爭勝利了,秋子還沒回來,聽說,秋子犧牲了,再后來,聽說,秋子去了臺灣,臺灣很遠,隔著一條深深的海峽,秋子永遠也回不來了。英姑嫁人了,英姑嫁給了一個秋子,英姑老了,但英姑一直堅信秋子就在臺灣,只是秋子回不來了,秋子有太多太多的苦衷,秋子也在臺灣成家立業(yè)了,秋子也在臺灣娶了一個英姑,英姑不怨秋子,秋子給了英姑一個等候的夢,這夢很漫長,也許超過一生的時間,這夢也很美很幸福,只要心里還能想著秋子,想想那個青澀的歲月,英姑就知足了。

      我的姑祖母說完故事,長長嘆了一口氣,我佩服她每次講這個老掉牙的引子時總能做到情感充沛,好像永遠也不會感到厭煩似的,故事情節(jié)還是那個故事情節(jié),但她每次在講述上都能翻出一些新花樣,引誘聽者在滾瓜爛熟的情境中找到一些驚奇的亮光。引子完了,姑祖母開始進入正題了,她從《封神榜》講起,這是我期待已久的。姑祖母的故事好像永遠也講不完,給我懵懂的童年插上了一雙飛翔的翅膀。

      說起我的姑祖母,和那個時代過來的人們一樣,歷經(jīng)了不少風雨。我的姑祖母土改后成了地主的女人,搬出以前住的紅漆大木房,窩在一茅草屋里,接受勞動人民的改造鍛煉,我的姑祖公為人忠厚,徐家壩的人沒為難過他,但偶爾會被鄰村的人借去批斗,我的姑祖母常去鄉(xiāng)公社打掃廁所衛(wèi)生,她表現(xiàn)良好,哪兒有義務(wù)勞動哪兒就有她的身影,此時我的姑祖母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她穿著補丁疊補丁的藍布衣服,面容憔悴,像一匹被揉得枯萎的菜葉子,她扛著犁頭與男人們一起犁土,晚上喝大碗的酒解乏,全身上下沒有了一點女人味。文化大革命時,我的姑祖母被一群乳臭未干的紅衛(wèi)兵揪上臺,說她是資產(chǎn)階級,家里藏有投機倒把的商品貨,說她私通臺灣國民黨反動派,可他們翻了個地朝天,什么可疑的東西也沒找到。

      包產(chǎn)到戶后,我的姑祖母頭上長出了白發(fā),臉上爬著皺紋,她的背有些佝僂了,本想她可以過幾天好日子了,可老病卻越來越多。最嚴重的是她的雙腳,風濕灌滿了它的關(guān)節(jié),據(jù)說是跪在雪地里挖藥根子落下的后遺癥,她常常在夜晚疼痛得呻吟,好像要把從沒吐出的苦,在這個太平盛世重新倒出來似的。不過,過去的已過去了,往事如云煙,陽光總是美好的,陽光,它能撫慰我們創(chuàng)傷的心靈,就像我一次外出在火車上給她買的虎皮膏一樣,在膝蓋上涂抹一層,就讓她暫時緩解了疼痛。

      我的姑祖母去世時享年87歲,高壽,正寢而終,也算是命運對他的補償。我的表大伯是一所鄉(xiāng)村小學的校長,他找到在文物管理所工作的我,說有樣東西讓我看看能不能交給單位,我打開表大伯包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盒子,里面是一個陳舊的小紅布口袋,表大伯說,這是你姑祖母留下的,她在世時每天都要悄悄用手帕擦擦這東西。我小心翼翼,從紅布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閃閃發(fā)光的子彈頭。

      ◎徐源,穿青人,1984年生于貴州納雍,貴州省作協(xié)會員。有短篇小說發(fā)表于《山花》《山東文學》。著有詩集兩部。參加詩刊社第27屆青春詩會。

      責任編輯:王 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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