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業(yè)朝
〔原文〕
麟之為靈[1],昭昭[2]也。詠于《詩》[3],書于《春秋》[4],雜出于傳記百家之書[5],雖婦人小子皆知其為祥[6]也。
然麟之為物,不畜[7]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為形也不類[8],非若馬牛犬豕豺狼麋鹿[9]然。然則雖有麟,不可知其為麟也。
角者吾知其為牛;鬣[10]者吾知其為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則其謂之不祥也亦宜。雖然[11],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12]不為不祥也。
又曰:麟之所以為麟者,以德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則謂之不祥也亦宜。
(選自《古文觀止》)
〔注釋〕
[1]麟:傳說中的獸名,似鹿而比鹿大,牛尾,馬蹄,有一角。靈:靈異。[2]昭:明白。“昭昭”連用,指非常明白。[3]詩:《詩經(jīng)》,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其中《國風·周南》有《麟之趾》篇。[4]春秋:相傳為孔子所作,和《詩經(jīng)》一樣,分別為“五經(jīng)”之一?!洞呵铩ぐЧ哪辍酚涊d:西狩于大野……獲麟。據(jù)說孔子作《春秋》,因此絕筆。[5]在《荀子》《大戴禮記》《史記》《漢書》中都提到過麟。[6]祥:吉祥或兇險的預兆,又專指吉兆,引申為吉祥。[7]畜:養(yǎng)。[8]不類:與別的獸樣子不相似。[9]豕:豬。麋:像鹿,比鹿大。[10]鬣(liè):獸類頸上的長毛。[11]雖然:雖,雖然;然,這樣。雖然這樣或是盡管如此。[12]果:果真,確實。
〔翻譯〕
麟是靈異的動物,非常明白?!对娊?jīng)》中歌詠過它,《春秋》也有記載,還零散地記錄在史籍和諸子百家的書中,即使婦女和小孩都知道它是吉祥之物。
但是麟作為一種動物,不在家中畜養(yǎng),不經(jīng)常在自然界出現(xiàn),它的形狀不倫不類,不像馬、牛、犬、豬、豺、狼、麋、鹿那樣。既然這樣,即使有麟,人們也不知道它是麟。
有角的,我們知道它是牛;有鬃毛的,我們知道那是馬;犬、豬、豺、狼、麋、鹿,我們知道那是犬、豬、豺、狼、麋、鹿,只有麟沒法認識。既然不認識,那么人們說它是不祥之物也就很自然了。盡管這樣,但麟的出現(xiàn),一定是有圣人在位,麟是為圣人出現(xiàn)的,圣人一定了解麟,麟的確不是不祥之物??!
又可以說:麟之所以成為麟的原因,在于道德而不在于形體。如果麟不等待圣人在位的時候出現(xiàn),那么,說它是不祥之物也是可以的。
〔評析〕
被歷代文人推崇為“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韓愈,在本文中以麟設喻,托物言志,曲折地表達了對封建社會里人才不被賞識和理解的感慨,以及對“圣明之主”的幻想。
在此,先說作者“托物言志”的“物”——麟。它是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動物,古人將其當作仁獸,作為吉祥的標志。事實上根本不存在,至于人們心中的“麟”,自己對其體形和特點原本不甚了然,只是一種寄托和期盼。諸如時逢盛世、出了治國安邦的人才,則認為上蒼降下了麒麟。
“人才”靠圣明之主去發(fā)現(xiàn)并委以重任;反過來,“圣明之主”又靠人才來輔佐,才能定國安邦,呈現(xiàn)太平盛世。像《孟子二章》里說到的舜、傅說、膠鬲、管夷吾、孫叔敖、百里奚,這些人才的啟用,對社會發(fā)展進程所起的巨大作用,在此就不贅述了?,F(xiàn)以人們熟悉的《三國演義》中的人物為例。
先說劉備。劉氏早年多有不順,長期寄人籬下,后來認識到人才的重要性,不惜屈尊就駕,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山。從此,劉備才如魚得水,不僅擁有了荊州,還奪得了東西二川,建立了蜀漢政權。再說蕭何月下追韓信。蕭何深知韓信具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遂不顧一切將其追回。正是這個韓信,使劉邦打敗了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項羽,成就了帝業(yè)。
也就是說,無論是劉備還是劉邦,能成就帝業(yè),歸功于人才。反過來,這些人才如果沒有圣明之主的啟用,他們又會比誰強?就說諸葛氏,劉備“三顧”之前,沒人啟用,只得“躬耕于南陽”,而且他和劉表還是親戚,劉表都不知道委以重任。假若沒有劉備的三顧茅廬,說不準諸葛氏終其一生就與田為伍。至于韓信,亦曾在項羽手下當過兵,項氏沒有發(fā)現(xiàn)他是人才,到了劉邦麾下后,終至逃走。假若沒有蕭何的追回,是永遠不可能成為淮陰侯的。
可以這樣說,從古至今,圣明之主啟用人才,也就是發(fā)現(xiàn)了所謂的“麟”,而“麟”又極力輔佐明君的例子,不勝枚舉。但“麟”出現(xiàn)后,因時運不濟,沒有遇上明君,碌碌無為并終其一生的,更是不可勝計。
原來“祥”與“不祥”就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