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雅
托馬斯·莫爾像小荷爾拜因繪于1526年
一五三五年七月六日(也有材料記載為7月7日),英國前任大法官托馬斯·莫爾爵士在一片唏噓聲中被送上斷頭臺。據(jù)歷史材料的記載,莫爾因貪污受賄和叛國罪被處死,判詞原為:
送他回到倫敦塔,從那兒把他拖過全倫敦城街到泰伯恩行刑場,在場上把他吊起來,讓他累得半死,再從繩索上解開他,趁他沒有斷氣,割去他的生殖器,挖出他的肚腸,撕下他的心肺放在火上燒,然后肢解他,把他的四肢分釘在四座城門上,把他的頭掛在倫敦橋上。
(《烏托邦》附錄中的《莫爾小傳》)
最終,亨利八世感念莫爾過去的名望與功績而“大發(fā)慈悲”,將對莫爾的刑罰減為砍頭,再將其頭顱懸掛在倫敦橋上示眾。
《烏托邦》1516年版本中的木刻地圖
《烏托邦》早期英譯本
說到莫爾,他身為作家和空想社會主義先驅的名聲已與《烏托邦》一書牢牢地捆綁在一起。伊拉斯謨曾在一五一七年二月給好友的信中寫道:“當你閱讀莫爾的《烏托邦》時,你就會覺得自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那里一切都很新鮮?!鄙赃^幾日,他又忍不住寫信對自己的另一位朋友說:“如果你還沒有閱讀過《烏托邦》……如果你想……弄清楚一個國家中幾乎一切罪惡產生的根源,那就請你設法弄到此書來讀一讀?!蓖ㄟ^伊拉斯謨的熱情推薦和推廣,更多人文主義者慕名拜讀,在閱讀了《烏托邦》之后對其大加稱贊,并一致認為:“只有莫爾設計的烏托邦在社會生活中吸收了……基督教的風俗和真正的明哲,并在個人生活中至今還使它保持一塵不染,這是因為……作者非常贊成維護三條神圣法則:公民平等……對人類的永恒和堅定的愛情……對金銀財富的蔑視”,“烏托邦人的這三條基本法規(guī)能夠成為大家心目中堅定信念的主要支柱”,將“重現(xiàn)美妙的黃金時代”(奧西洛夫斯基《托馬斯·莫爾傳》,商務印書館1995年)。
現(xiàn)在回望起來,五百多年前,《烏托邦》就像一本在莫爾的“好友圈”里被頻繁轉發(fā)的小冊子。它雖被廣泛傳閱和論及,但也得裹著當時流行的旅行文學的外皮,畢竟,除了帶給讀者閱讀的新奇和愉悅之感,從政治敏感性上說,這在當時又是一本讓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危險之作。尤其是第一部里描寫英國現(xiàn)狀的文字,用詞用意都帶有對政治權威與體制的挑釁和指責。從《烏托邦》在歐洲早期的譯本傳播證據(jù)上看,便可知其“命運多舛”。一五一六年,《烏托邦》的首版出現(xiàn)在比利時的魯汶。到一五一九年,最初發(fā)行的五版《烏托邦》均為拉丁語,但具體內容卻各不相同?!稙跬邪睢返淖g本最早為德語版、意大利語版和法語版,分別于一五二四年、一五四八年和一五五○年發(fā)行。但這三個譯本都因各種限制將莫爾的原作改得“面目全非”,有的第一部已完全被刪除,有的書中人物被更換,有的甚至連書名也并非“烏托邦”。英譯本《烏托邦》于一五五一年問世,內容必然有所篡改。直到一六六三年,拉丁語原版《烏托邦》才得以在英國發(fā)行,這距莫爾首次將它公之于眾已有近一個半世紀。(G.M. Logan ed.,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Thomas Mor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烏托邦》所經(jīng)歷的坎坷命運與它所爆發(fā)的頑強生命力,也恰好應和了莫爾不曾坦然公布的野心,與看似謙和背后的強硬。
莫爾熱愛寫作,工作之余便勤奮練筆。按歷史材料記載,在莫爾一生的作品中,大約有二百五十多篇詩文用拉丁語完成,其中包括論述性散文和諷刺短詩,當然,還有獻給亨利八世加冕的一些長詩。在莫爾的拉丁語諷刺短詩中,以政治題材居多,隨處可見對現(xiàn)實政治格局的隱喻描述。從寫作修辭技巧上看,莫爾善于運用矛盾式表達,以營造出一種對立沖突的文體效果,比如:
《英王理查德三世本紀》托馬斯·莫爾著
白玫瑰紅玫瑰挨著生長,
他們開始競相爭奪王冠。
啊,紅白玫瑰融成一片,
休戰(zhàn),花兒朵朵吐芳香。
(轉引自《托馬斯·莫爾傳》)
以上詩節(jié)出自莫爾的一首不知名的諷刺短詩,暗指玫瑰戰(zhàn)爭和都鐸王朝登基的問題。在英國歷史上,蘭開斯特王朝和約克王朝的徽章里分別繡著紅白兩種玫瑰。亨利·都鐸是蘭開斯特王朝晚輩中的杰出代表,在一四八五年八月二十二日波斯沃爾特會戰(zhàn)中戰(zhàn)勝了原英格蘭國王理查德三世,奪取了王冠。而他也只有在迎娶了愛德華四世的女兒伊麗莎白為妻之后,才能在自己的徽章中把紅白兩種玫瑰結合起來。莫爾以此做詩,語言精練,題材敏感,他期盼著一個能給予國民幸福生活的新君主的駕臨,又提倡國家建立一個新的、更好的政治體制。這足以讓讀者一眼瞥見莫爾在政治上的大膽與坦率作風。
在創(chuàng)作《烏托邦》的同時,莫爾還在撰寫《英王理查德三世本紀》一書?!队⑼趵聿榈氯辣炯o》是莫爾留下的唯一的也是最著名的一部歷史著作,直接影響了莎士比亞對同名歷史劇的創(chuàng)作。因為在莫爾生前從未得以發(fā)表,許多研究者曾一度懷疑莫爾并非此書的作者。在書中,理查德三世被刻畫成一個老奸巨猾的偽君子、獨裁者、權力狂,他殺害自己年幼的侄子而篡奪王位,可謂名副其實的“卑鄙兇手”。從全書的記述手法看,作者似乎對愛德華四世和理查德三世時期的政治生活和官場風流韻事了如指掌。由此推斷,作者長年深處政治斗爭的中心,具有豐富的閱歷和經(jīng)驗,也想通過作品表明自己的立場和敵意。在莫爾被處死三年后,一位大臣在被審訊時提到莫爾就是《英王理查德三世本紀》的作者。莫爾死于叛國罪,當時觸及這個話題無疑要冒極大的風險。因此,一五四三年,《英王理查德三世本紀》首次問世時只是被編入了另一部歷史紀事中,并且未提及作者的名字。
長期以來,學界對《英王理查德三世本紀》的真實作者還存在其它的猜測,比如有學者認為,它是莫爾年少時的啟蒙導師紅衣主教莫頓用拉丁語所作,而后由莫爾將其譯為英文。對此說法,倫敦大學的著名學者錢伯斯在作了大量文獻考證之后提出反駁,并指出莫爾應該先是整理并閱讀了莫頓去世后留下的一些拉丁語手稿,再把它作為素材來撰寫此書。他先是用英語撰寫,之后又把它譯成了拉丁語。這也是當代學界最具權威性的一種推斷。從寫作手法上來說,《英王理查德三世本紀》在莫爾的所有作品中評價極高,被贊為“一個精心設計、細心完成的整體,比例恰當,無懈可擊”。莫爾通過對十五世紀英格蘭腐朽皇權的揭露和批判,將舌燦蓮花的修辭技藝展露了出來,讓崇拜他的讀者透過他平時一貫溫和的外表,捕捉到某些危險而具有顛覆性的觀點。這無疑也能滿足他身為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和應有的虛榮。但莫爾為何不愿將它徹底完成呢?為何不愿將它在有生之年出版呢?或是言不由衷?或是身不由己?
莫爾是一個充滿矛盾的歷史人物,這一點在他對于宗教的態(tài)度上表現(xiàn)得特別明顯。在關于烏托邦的宗教設想中,莫爾已表現(xiàn)出當時歐洲罕見的豁達,說道:
不但烏托邦全島總的來說有各種宗教,在每個城市也是如此。有人崇拜日神,有人崇拜月神,又有人崇拜其他某一種星辰。若干烏托邦人尊敬以道德或榮譽著稱的先賢,把他當作神,甚至最高的神。(《烏托邦》)
莫爾提倡宗教自由,他和好友伊拉斯謨都站在了十六世紀主張宗教寬容的先驅者行列,認為宗教自由既是一個國家政治穩(wěn)定的需要,同時也符合真正的宗教的利益。莫爾這般開放的宗教態(tài)度,似乎針對的是當時基督教會對異教徒以及帶有異教思想的人所施加的迫害,由此也讓《烏托邦》成了一部爭議之作,在發(fā)表之初便被判定為宣揚異教文化。不過,說到這里,問題又出現(xiàn)了,按歷史材料記載,莫爾同時也因其鎮(zhèn)壓異端的暴行而背上過一個歷史的“罵名”。
莫爾支持信仰自由不假,在鎮(zhèn)壓異端勢力時也的確是不遺余力。他在擔任大法官一職時,就曾把路德派信徒投入監(jiān)獄審訓,還將六個改革派人士判處死刑,綁在火刑柱上燒死。他逮捕過許多所謂的禁書持有者,親自在法庭上對他們進行審訊,再把他們送進倫敦塔、弗利特監(jiān)獄或康特監(jiān)獄。大多被宣判為異端的人,要被架在馬上游街示眾,他們面對馬尾,衣服上綴著自己說過的各種反叛之詞。這些人差不多被莫爾折磨成了記載和懲戒異端勢力的“活體書”。曾有一個囚犯的仆人想給主人一點幫助,于是寫了一份陳情書上交議會,莫爾得知后便派人把他也投入弗利特監(jiān)獄。為了搜查禁書,莫爾還突襲過一個商人的家,再把他投入倫敦塔,任其死于陰冷的牢獄??傊阪?zhèn)壓異端的過程中,這位許多人口中的“軟心腸的理想主義者”毫無收斂地表現(xiàn)出了野蠻與殘暴的一面。這不但與他平時儒雅溫和的精英知識分子形象大相徑庭,更使得我們不愿把這些行為與他的人道主義理想聯(lián)系起來。
羅伯特·鮑特的劇本《四季之人》
《四季之人》電影海報
不過,莫爾自認為在處理異端的問題上是有分寸的,他有自己的行為準則。但因為異端肇事在先,他便堅持“以暴制暴”。在《關于異端的談話》一書中,莫爾寫道:“如果他們(異端)不曾訴諸暴力,善良的基督徒可能不會像今天這樣對他們使用那么多的暴力……異端像任何其他罪行一樣受到嚴厲懲罰,完全是罪有應得,因為沒有比這更冒犯上帝的罪行了……只要異端不訴諸暴力,幾乎不會用暴力來對付他們。”(A Dialogue of Comfort against Tribulatio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76)在馬丁·路德于一五一七年在維騰堡教堂大門上貼出《九十五條論綱》前,莫爾對異端的這種態(tài)度就已形成。我們在《烏托邦》中可以看到莫爾清楚地寫道:“在傳教時使用任何暴力都是不允許的,如果為宣傳自己的教義而在群眾中煽動事端,就要受處罰?!?h3>四
莫爾個人形象的風格化,則是基于歷史材料記載的后續(xù)文學性建構。一直以來,由于自身的悲劇命運結局,再加上《烏托邦》的理想主義色彩渲染,莫爾成了人們心中一位正直而博學的歷史傳奇人物。處于當時混亂的政治環(huán)境,他始終堅守自己的原則和立場,帶有一種孤膽英雄式自我犧牲精神,因而也常被后人稱作“四季之人”(the man for all seasons)?!八募局恕弊鳛橐痪溆⒄Z俗語,用于形容一個在各方面都能力卓越并表現(xiàn)出色的成功人物,其重要性足以永垂青史。若上升到政治話語的修辭性高度,則用來強調隨時隨地都會站出來獨當一面,并勇于承擔國家責任的英雄式人物。
莫爾被尊稱為“四季之人”,主要還得歸功于二十世紀英國劇作家羅伯特·鮑特的作品《四季之人》。一九六○年,鮑特以莫爾的生平為藍本創(chuàng)作了這部舞臺劇,主要講述莫爾人生最后階段的生活,塑造了莫爾正直正義的為人處事風格。幾年之后,劇本被改編拍攝為電影,于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上映,在全球范圍內獲得一致的好評,并榮獲次年第三十九屆奧斯卡“最佳影片”等六個重要獎項,是電影史上不可多得的傳記性佳作。片名“A Man for All Seasons”被譯作“良相佐國”“日月精忠”“正直的人”等。由此可見,漢語觀眾(臺灣、香港與內地)對莫爾人物形象與人格力量的認知與接受,顯然是再積極正面不過了。
在劇本扉頁,鮑特引用了兩段前人評價莫爾的話。一段是諷刺大師斯威夫特對莫爾最為坦誠的贊頌—“這個國家(英國)所產生的擁有最高美德的人”;另一段,則是文藝復興時期的語法學家羅伯特·惠廷頓對莫爾由衷的感嘆:
莫爾擁有天使的智慧與非凡的才學,我不知道還有誰堪與他媲美。哪兒還能找到這樣高貴、謙遜又親切的人呢?他既能為我們帶來驚喜和愉悅,又能讓我們產生一種悲傷的莊重感:他就是一位四季之人。(Robert Bolt, A Man for all Seasons: A Play for Sir Thomas More, Heinemann Educational Publishers,1996)
按《四季之人》中的講述,當時的莫爾已因《烏托邦》的出版?zhèn)涫軤幾h,同時也受到了人文主義者和平民百姓的褒獎和擁護。劇中的莫爾:
亨利八世像,小荷爾拜因繪于1537年
年紀已將近五十。面色偏白,中等身材,并不強壯。然而,他的自我精神世界是豐富多彩的,這讓他顯得容光煥發(fā)。他的動作舉止大方而敏捷,但又不顯粗野,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節(jié)制與溫和。他長著一副智者的臉龐,隨時會浮現(xiàn)出愉悅的表情,但也隨時會顯得嚴肅和慈悲。只有在面臨高危的情況下,他才會變得像一位苦行僧或禁欲主義者一樣陰沉,而后則表現(xiàn)得越來越冷漠。(A Man for all Seasons: A Play for Sir Thomas More)
如此一來,莫爾的深思與善變又為他添加了某種氣質上的神秘感與不確定性。鮑特通過細致的描述,凸顯出莫爾性格的“雙面”化,這也是對莫爾形象的一種更為真實貼切的還原。
《塔中書》托馬斯·莫爾著 殷 宏譯經(jīng)濟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
對莫爾的“雙面”立體刻畫,讓另一位聲明顯赫的歷史人物亨利八世顯得單調“扁平”了許多。在介紹出場人物時,鮑特便用一句話點明:“這完全不是小荷爾拜因肖像畫上的那個亨利?!毙『蔂柊菀虍嫻P下的亨利八世已人到中年,蓄須,穩(wěn)健而威嚴。與此不同,鮑特用文字描述的亨利八世則是一個“看似年輕很多的國王,胡子刮得很干凈,兩眼發(fā)光,舉止優(yōu)雅,體格健美。他就似歐洲宗教改革的金色希望。而他在掌控權力時所表現(xiàn)出的那種輕浮多變,預示了他今后的腐敗與墮落”(A Man for all Seasons: A Play for Sir Thomas More)。鮑特的文字,直指畫像上的虛假。很多時候,當后人要了解或瞻仰一位被冠以偉名的歷史人物時,首先便會從肖像畫上去探其英姿相貌。大多懷著政治雄心的歷史人物,會以要求或命令的口吻讓畫師按自己的意愿來記錄和展現(xiàn)自己。那么,不論從神情、姿態(tài),還是從服裝、場景上看,畫像上的那個偉人形象都或多或少地帶有其本人所期望的權力的投射,試圖從視覺感知的第一步便讓觀者臣服。經(jīng)過畫師的畫藝雕琢,在真實的人物與遺存的畫像之間,常常是臨摹混合著虛飾,從而讓歷史也真假莫辨起來。
《四季之人》中的莫爾一出場便備受亨利八世的愛戴和重用,可漸漸地,他意識到自己正陷入一片政治的泥潭,而他所堅持的立場顯然無法迎合國王的要求,其沖突導火線便是莫爾拒絕參加亨利八世第二任王后安妮·博林的加冕典禮。莫爾陷入矛盾與困窘,他作出決定,就此遠離宮廷政治紛爭,全身心地回歸自我與家庭??梢哉f,莫爾試圖躲進自己的烏托邦以尋求庇護,而這樣一個烏托邦似乎更具中國文化傳統(tǒng)里的世外桃源意味。至于最后的結局,可謂是身不由己又無處可逃。莫爾的行為和態(tài)度不但沒有得到亨利八世的體諒,反而使得亨利八世對他耿耿于懷,并想方設法對他進行挑釁、陷害和污蔑,將他逼入臭名昭著又孤立無援的境地。一五三四年四月,莫爾被囚于倫敦塔,在獨自靜候審判的同時,他仍潛心撰寫寄托人世與宗教情懷的作品《塔中書》。最終,這位從現(xiàn)實的名望巔峰直墜頂?shù)椎摹八募局恕保灰载澪凼苜V和叛國的罪名送上斷頭臺。
據(jù)歷史材料記載,與莫爾同時代的很多正統(tǒng)的理論家都非常厭惡莫爾那種故作幽默的嘲諷姿態(tài)。比如教會的僧侶們就曾公然指出莫爾有一種“笑謔癖”,并譴責莫爾玩弄修辭技巧,慣于用雙關語、俏皮話和笑話對待最重要的事情。對此,莫爾本人在回敬這些指責時,依舊直言不諱地逗趣說:“作為一個俗人……較之用嚴肅隆重的腔調來說教,我更愛好以玩笑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看法”,并更青睞這種“在嘲笑中說出真理”的方法。當學者與讀者對他撰寫的歷史文稿表示懷疑或追捧時,莫爾又會異常冷靜地表示:“我們不該相信形形色色的人們所說的五花八門的事情,他們好像在說真事一樣。”當莫爾自己陷入矛盾和煩悶時,也會如平常人一般寫信向好友抱怨:“這個世界到處都是爾虞我詐和相互傾軋,到處是狠毒的誹謗和強烈的嫉妒,到處是惡魔在統(tǒng)治著人間……”(《托馬斯·莫爾傳》)總之,不論被厭惡還是被妒恨,莫爾笑謔著,也抱怨著,也看似慷慨大度地為自己招來更多的敵對與爭議。
從當下文學閱讀和消費的情勢來說,莫爾已不再是(或者根本就很難被算作是)一個能讓廣大讀者熱烈追捧的作家。但撥開塵封的歷史,探入或舊或新的無限文本所編織的巨大網(wǎng)絡,細細品察,就會發(fā)現(xiàn),莫爾似乎已化作一個自由的“幽靈”,在廣闊而漫長的時空中從未停息地游蕩穿行。客觀地評價莫爾的一生,他絕對算得上當時歐洲跨越政壇與文壇的“風云人物”,同時還權居高位,身兼數(shù)職。他雖言行古板,思想?yún)s標新立異;雖深悟權術,卻退而與世無爭;雖孤高淡漠,卻寬容和善地與這個世界相處;雖已不再言說,卻潤物細無聲地對后世作者們產生著不盡的影響,悄悄躲進他們作品中那些爭議不斷的角落。莫爾無疑算得上是一個博大而謙卑的“有故事的人”,以他不長不短(終年57歲)的一生,傲然而沉重地詮釋著一種樸實而跌宕的文學藝術性。曾讓人不勝唏噓的是,正是這位德高望重又受眾人夸贊的典型“偉人”,最終卻落得個眾叛親離還人頭落地(差點被五馬分尸)的下場。然而,讓人頗感欣慰的是,一切贊頌或誹謗、榮耀或屈辱、褒獎或貶斥,以及真實或虛構,在經(jīng)過歷史與文本的記載、描寫、續(xù)編與保存和沉淀之后,使得莫爾其人其作在英國、歐洲乃至世界歷史上永葆聲名,并散發(fā)著持久而厚重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