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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鱖魚

      2015-05-30 10:48:04雪垅
      安徽文學(xué) 2015年10期
      關(guān)鍵詞:湖村月湖張弛

      雪垅

      高處是麥地,中間是水田,低處是湖水。村落很遠(yuǎn),狗的叫聲很遠(yuǎn)很寥落。

      五月,初熟的麥子隨風(fēng)涌動,張弛穿著平時修車才穿的舊黃夾克走在其間。這時,忽然有人走在他前面,是一個女人,四十多歲,頭戴著一頂麥秸草帽。

      張弛猛地跳動起來,——女人那下削的肩頭,魚脊一樣的流線型肩頭,正是薇老師的特征。一時間,張弛仿佛看見了薇老師湖水一樣清澈的微笑和薔薇花瓣一樣的容顏。湖村的女人都有一雙魚的眼睛,水亮水亮。薇老師是月湖對岸的鄰村嫁過來的新媳婦,她的眼睛更加沉靜更加幽邃。

      白云悠悠,陽光打水漂一樣漂過,十多年前的陽光退場,從云的罅隙里收了回去?,F(xiàn)實的陽光有點熱,張弛摸了摸沁汗的額頭。麥子又芬芳起來,野薔薇花香退遠(yuǎn)。張弛回頭遙望,那棵高大的銀杏樹依然在那里。古老的銀杏樹,在十幾年前那里,像一面遙遠(yuǎn)的翠綠的旗幟。村小學(xué)就坐落在那里,離村落很遠(yuǎn),離太陽很近。

      張弛回過頭來,隔著水田,月湖在望。湖邊滿是蒿草、蘆葦和一叢叢菖蒲,青翠欲滴。偶爾有一只野鳥飛起,荒草受到驚擾,紛紛倒伏,陽光被撕裂成碎片,在草木稼禾間繽紛散落。人的目光閃爍,湖水閃爍,往昔的時光閃爍。張弛要到哪里去呢?花白頭發(fā)穿舊黃夾克的張弛,此際眼神茫然。他有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呢?他是要到月湖邊上去嗎?張弛驀然驚覺——女人呢?那個女人呢?那個女人不見了!戴麥秸草帽的女人,在風(fēng)中揚起纖弱手臂的削肩女人,不知道哪里去了。這個女人在麥田中引領(lǐng)了張弛一段路程,就忽然消隱,來無影去無蹤,不知是誰。薇老師很久以前就不見了,去向不明,生死不明。

      今天,市水產(chǎn)部門組織人員來考察,看是否能上報立項,發(fā)展月湖鱖魚養(yǎng)殖。貴客上門,村主任居然沒有準(zhǔn)備月湖鱖魚。臨時抱佛腳,張弛跑到湖邊轉(zhuǎn)悠,結(jié)果很失望,湖水茫茫,連捕魚的人也不見一個。

      這時,他在水草中發(fā)現(xiàn)了一條魚,正是一條月湖的大鱖魚。張弛迅即脫掉鞋襪,悄悄涉入水中,然后雙手合力,掐住了魚頭和魚腹。大鱖魚拼命擺動。張弛感覺自己按住的是一個女人,一個鱖魚一樣標(biāo)致的年輕女人:鱖魚擺動著尾巴掙扎,薇老師踢蹬著雙腳掙扎。薇老師也是到湖邊來看有沒有人捕到鱖魚的,這也是張弛刻意布置給她的事情,只是遲來一步。

      薇老師踢到了張弛的褲襠間,強烈的痛楚使后者蜷曲起身子,失了力道。薇老師掀翻張弛,一頭烏黑的長發(fā)飄揚欲起。張弛不顧痛楚,又撲倒女人。兩人纏作一團,倒在一叢野薔薇邊,薔薇刺扎著了薇老師,也扎到了張弛。薇老師兩眼溢出淚水,這使她雙眼看上去更像湖水中鱖魚的眼睛,幽邃得生出了幽怨。她胸脯像遭遇風(fēng)暴的湖水一樣鼓蕩,一臉?biāo)N薇帶雨,那流線型的雙肩柔弱無依。張弛像一頭紅了眼的瘋牛,再不給她喘息之機。

      蘆葦中那條鱖魚擺動尾巴的頻率變慢,幅度變小。

      薇老師修長的兩腿安靜下來,只是蘆葦在曼妙地?fù)u曳,遮蔽了這一處的陽光,陰影里的青草被壓出了汁液。蘆葦和芭芒,遮住了薇老師的村小學(xué)。

      放學(xué)鈴敲醒一群瓦灰的鴿子,孩子們放飛到芭芒裝飾的鄉(xiāng)村路上。

      前些日子,鱖魚養(yǎng)殖考察組主動提議,出資將村小學(xué)維修一下。張弛興奮地連日帶夜催工落實,修繕了破損的校舍,最后卻故意遺忘了這處院墻豁口的修補。

      薇老師寢室的門一定虛掩著,一定也會留下一道小小的豁口。校內(nèi)本來有些寢室,卻只有三五個年輕的單身老師住宿。薇老師雖然已婚,丈夫卻是個志愿兵,婚后幾天就返回部隊了。平日猶如單身,吃住都在學(xué)校。

      張弛閃入薇老師虛掩的門,然后再將門關(guān)嚴(yán)實。室內(nèi),臺燈的燈光調(diào)得很暗。燈光下,薇老師在批改作業(yè)。見張弛到來,她立即放下筆,眼睛水亮水亮。薔薇花在薇老師臉上綻放,張弛羞了羞薇老師的臉頰,隨即便擁芬芳入懷。

      那日湖邊強暴后,他們的關(guān)系在蘆葦?shù)年幱爸忻鞔_下來。薇老師其實是喜歡張弛的,早已對這個精干的年輕駐村干部暗生情愫。她不能接受的,是張弛不由分說的粗暴。事后也就順其自然順?biāo)浦哿?,兩人沉溺于偷情一發(fā)而不可收。在暗中約定的日子,薇老師總是迫不及待地將門虛掩。張弛為了方便出入,推三阻四不讓修補院墻的豁口,不讓堵塞他溫柔之鄉(xiāng)的門。

      天堂之門。迫不及待的擁吻,交頸纏綿,花朵在喘息。微弱的燈光和黑暗像兩只撲騰的野鴨,交纏一氣,滿室凌亂,滿床旖旎。魚水翻騰,湖村在沉淪。張弛一遍遍撫摸薇老師削而豐腴的裸肩。夜越來越深,越深越?jīng)]有盡頭。

      薇老師在張馳眼前最初的綻放,純屬偶然。那天,張弛和村主任一道,看到村小學(xué)的水泥乒乓球臺,一時興起,就想試試身手。村主任當(dāng)即找來球和球拍,與張弛在球臺邊廝殺起來。球打得并不精彩,他們的動靜卻鬧得教室里一些學(xué)生張頭望腦。正在講課的,恰好是做事認(rèn)真的薇老師。她氣憤地走出教室,堅決要將打球的人趕走。可她一眼看到打球的是村主任和一個她暗暗欣賞的駐村干部,臉孔霎時就變得紅紅白白,像野薔薇在風(fēng)中片片亂開。猝不及防和張弛四目相對,她哪還發(fā)得出聲來?薇老師撩了撩鬢發(fā),轉(zhuǎn)過削肩倉皇逃進教室,張弛怔在球臺邊不知所措。村主任又將球打了過來,可張弛卻只看見跳來跳去的陽光,看見飄來飄去的野薔薇花瓣——潔白的,粉色的,艷紅的薔薇花瓣,在年輕女教師臉上紛飛。張弛當(dāng)時不知道,那個標(biāo)致的削肩女人就是薇老師。他扔掉了球拍,怔在十幾年前的太陽下。陽光蛋黃一樣,流經(jīng)他周身,涂得村小學(xué)遍地暖色。

      現(xiàn)實的張弛,走進了水田,月湖在逼近,湖上蕩漾著淡藍的太陽。這里的白天比黃昏還寂靜,太陽織成天地間一張網(wǎng),夜色是另一張網(wǎng)。張弛故地重游,卻仿佛十幾年從未走出湖村走出月湖。月湖是他的窮途末路嗎?

      張弛忽然眼睛一亮,發(fā)現(xiàn)湖邊有一條船,十幾年后月湖一條孤獨的小船。幾叢蒿草半掩船頭,船身隨波輕搖,一根青竹篙將船拴在岸邊。

      離船不遠(yuǎn),有個漁夫盤坐在地上,正彎腰低頭織補一張手網(wǎng)。太陽在他的網(wǎng)針網(wǎng)線上溜來滑去,也鍍亮他黑黃枯瘦的手背和指頭。漁夫身后蓬松著一叢野薔薇,開著潔白和一些淡紅的花朵。

      這里有船還有人啊!張弛略微屏息地停下腳步,從黃夾克的口袋里掏出一副深色遮陽鏡,慢慢戴上,戴端正,然后才鄭重其事地走近漁夫。他敞開的黃夾克衣襟飄拂,不再像麥田中那樣混沌,在藍綠色調(diào)的湖邊鮮明和生動起來。后者肯定聽到動靜,卻沒有反應(yīng),依舊織補他破舊的漁網(wǎng)。網(wǎng)顯然剛用過,還水淋淋的。

      張弛口氣恭謹(jǐn)?shù)卣泻舻溃骸袄蠋煾?,湖里魚多嗎?”

      漁夫這才抬起頭來,用一雙魚鷹的眼睛打量來人。漁夫看上去和張弛年歲相仿,精瘦得有點佝僂,眼光透出魚鷹的冷漠,語氣生硬:“多個屁!就只死蚌殼多。”話語中間有明顯的間斷,一句分成了兩句才說完。

      這不是村主任嗎?張弛驚訝得扶了扶遮陽鏡,這是村主任嗎?這個漁夫是不是村主任呢?深色鏡片后面的張弛輕輕搖頭,不敢肯定。湖村的男人多是這樣的魚鷹眼睛,他們的眼光像魚鷹的巡視一樣淡漠、懶散,不知什么時候突然精光暴射。顯然,漁夫比十幾年前的村主任又老又瘦,不知是人掉了膘,還是歲月顯出了嶙峋。

      “湖早就廢了,哪有多少魚?”漁夫進一步發(fā)泄幽憤。

      “這么大的湖,這么好的水?!睆埑谶呎f邊邁向船頭。

      “湖給糟蹋了,前幾年水都臭得發(fā)綠。狗日的,養(yǎng)狗日的珍珠蚌,下化肥,不等于給湖吸毒嗎?”

      船頭一沉,張弛一沉,他踏上了船頭的艙蓋板。前艙里散落著一些螺螄蚌殼和水草。

      張弛彎下腰去,掬了一捧清波,贊許道:“這水質(zhì)好像還可以?!?/p>

      “湖在養(yǎng)病……湖一貧如洗。”話語傷心,漁夫語調(diào)也泄氣了。他說話有點漏風(fēng),聲音聽去就給人沒有依傍的感覺。張弛看見,老漁夫缺了一顆門牙,像歲月打開的通道。從他的豁牙里,聽得到十幾年的風(fēng)聲、水聲;看得到十幾年前村小學(xué)的豁口、風(fēng)云的晦暗。

      驀地,張弛發(fā)現(xiàn)二艙里有一條魚,一條好幾斤重的大魚,是一條大鱖魚!艙里積有半尺多深的水,但也淹沒不了鱖魚厚實的花脊背。這條大鱖魚在船艙的積水里側(cè)扁著身子,艱難地翕動著闊大的嘴唇,擺動秀美的尾巴。忽然,潮涌襲來——張弛看見鱖魚水中的眼睛!和鱖魚的眼睛不期相遇,他心頭忽然涌起一波波溫情,一波波湖水。他在鱖魚的眼睛里看到太陽的光輝,湖的眼淚。

      “你打了——這么大一條鱖魚?”張弛情不自禁對漁夫驚嘆,聲音卻有些囁嚅。

      “一年也難得遇到幾條,湖早就廢了……湖一貧如洗?!睗O夫兀自反復(fù)嘮叨,仿佛吐出一朵朵閑云。

      陽光如瀑,小船輕搖,水云蒼茫,湖鳥翩然。

      在樹林那邊,青空一次次垂落下來,鄉(xiāng)村的道路越走越偏遠(yuǎn)。湖村風(fēng)波兩年多后,張弛才重新踏上這片芭芒颯颯的土地。他衣著光鮮,春風(fēng)滿面,儼然一個志得意滿的大款??吹酱逍W(xué)的銀杏樹,高大的樹冠籠罩了多少光陰,張弛恍若回到夢里。迎接他的村主任狠勁拍著他的肩膀:“張老板,不當(dāng)科長倒發(fā)財了!”

      張弛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裝出親熱的大大咧咧樣子,和村主任握手寒暄。張弛現(xiàn)在端的是老板派頭,可實際在那場風(fēng)波之后,他遇人卑微逢事謹(jǐn)慎,說話察顏觀色。潛意識里,他走路都不敢將腳步邁大。

      冬日的陰云,常常像瘋長的水草,濕漉漉掛在憋悶的低空。一年到頭,油菜收割了,麥子收割了,稻谷收割了,棉花扯梗了,茫茫田野一片裸露。樹林也寒愴蕭索,筑在枝頭的鳥窩格外搶眼。今天出現(xiàn)久違的太陽,暖洋洋的。可腳底下泥土仍然比過去的季節(jié)生硬,這強化了張弛的疏離感。那個風(fēng)波之夜,他像一片單薄的銀杏葉,微不足道完全無法控制局面。

      夜越來越深,張弛和薇老師的眼睛,把昏暗的時光照亮。寢室里,炎夏一樣潮熱,雖然沒有青蛙,沒有青蛙含水的鳴叫。青蛙是他們跳來跳去的欲望,是張弛貪婪的手指,薇老師含情脈脈的手指,還有他們的二十只腳趾。蛙鳴是他們深陷情欲的喃喃囈語。兩個人纏繞一起,分開;又纏繞,又分開。分開是歇息,是回味,是會心的相視,是情意綿綿的對峙。湖村的風(fēng)暴在銀杏樹下聚合、孕育,張弛和薇老師一無所知,還沉浸于汗津津的甜蜜。他們蹬開薄被,蹬開湖村,側(cè)身曲體,坦露相呈。曖昧的燈光中,薇老師撩了撩散亂的鬢發(fā),羞澀地微笑。張弛對薇老師也在抿嘴微笑,像審視自己的獵物一樣滿足。

      風(fēng)暴悄然越過村小學(xué)的豁口,向薇老師的寢室狂飆突進。門轟然被踹開,手電光閃電一樣亂晃,摔門聲浪濤澎湃,激動的吆喝混雜著憤怒的咒罵。寢室電燈大亮,慌亂中,薇老師蜷曲一團,用薄被子蒙住裹住了自己一陣子,很快就胡亂穿上了一些衣裳。張弛也試圖穿上些什么,但在場的暴烈男女,什么也沒讓他穿,沒讓他遮掩。最初是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掄著一只乒乓球拍砍過來,一下就打得他額角流血頭昏眼花。他沒有看清,打他的是不是村主任本人。驚惶中,他只看到一雙精光暴射的魚鷹眼睛,只知道是一個湖村男人。接著就是你一拳,他一腳,張弛閉上了眼睛。薇老師呼叫著撲了上來,用身體護住張弛。她像一條卵期發(fā)情的鱖魚,跳出水面,平日的文靜秀氣倏然不見。眾人的毆打落在薇老師身上,然后遲疑了一下,當(dāng)即把薇老師掀開,像打開一個閉合的蚌殼,繼續(xù)暴打張弛。

      滿室狼藉,學(xué)生作業(yè)本凌亂不堪,被子扯到地上,張弛也扯到地上,紅墨水筆滾到地上。

      “別打呀!”薇老師嘶聲叫喊,緊接著旋風(fēng)一般沖出寢室,沖出校園的豁口。等人們反應(yīng)過來,從毆打中住手去追趕,她已經(jīng)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渺無蹤影。村民們追到所有的路口封堵,都沒能捕獲薇老師。事后有人說她跑到了湖邊沿湖岸逃遁,有人說她已經(jīng)投水自盡,還有人說她劃船到了湖對岸逃走。

      薇老師咆哮著奔出寢室的一剎那,被困地上的張弛睜開了眼睛,汗水和傷口中恐懼的眼睛。他看見薇老師逃離的削肩,和一頭凌亂飛舞的黑發(fā)——像狂風(fēng)巨浪中的水草。

      張弛一時感覺不到疼痛,到后來他看到人們的拳腳動畫一樣變幻,仿佛在擊打他身外別的什么。風(fēng)暴中心好安靜啊,風(fēng)暴過后好安靜啊——眾人一哄而散追趕薇老師去了。

      一切都來不及挽回,一切都來不及重新開始。如果能夠,沒有野薔薇也行,沒有薔薇花瓣,沒有刺,沒有鱖魚的眼睛和背鰭,沒有也行。寧愿一切都不曾發(fā)生。

      工作組的領(lǐng)導(dǎo)威嚴(yán)地訓(xùn)斥了張弛半夜,怕他被湖村人撕了喂魚,第二天一早就放他狼狽逃回市里。

      市里等待他的,是另一場疾風(fēng)暴雨。接二連三的,張弛職務(wù)免了,工作丟了,家庭破裂。在短短的一年間,他頭發(fā)就過早地花白。過去的三朋四友,更方便裝做不熟悉他了。張弛無路可退,連生計都成了問題。這逼的他背水一戰(zhàn),這讓他心無旁鶩了。其實他現(xiàn)在才真正開始精干起來,再沒顧忌,再沒有想不到的,只是比過去更沉得住氣。他還年輕,趁早從官場轉(zhuǎn)移到生意場,乾坤大挪移,未嘗不是好的開始。他想到已經(jīng)有了名氣的湖村鱖魚,如果能夠販運一趟,他就可以淘到第一桶金。湖村的鱖魚養(yǎng)殖發(fā)展,是他張弛開荒打草。他聯(lián)系好村主任,將開始花白的頭發(fā)染得烏黑清亮,趁春節(jié)前來到湖村。

      村小學(xué)要放假了,院墻的豁口早已經(jīng)補起,銀杏樹下,群聚著等待召開家長會的湖村男女。張弛路過這里,豎起耳朵捕捉人們的交談。他對一些字眼格外敏感,比如:南方,隨軍,回家,失蹤。人們說一個魏老師,他怕說是薇老師,心里剎那間浪打浪。男人們睜著魚鷹的眼睛,對他漠然地笑笑,或者不笑。兩個湖村女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見他走近就散了,他也只好怏怏離去。

      張弛請村主任在校長家喝酒,還有兩個水產(chǎn)貨運車司機。他豪爽地拍著村主任的肩膀,稱兄道弟碰杯,但力度分寸卻小心翼翼。張弛底氣不足,給村主任的許諾不少,但兌現(xiàn)的真金白銀不多。他雖然一身品牌,其實戴著假的名牌手表,他錢包饑餓。還有車輛運輸費,過路費,工商稅費,市場交易管理費,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杯籌交錯間,張弛唯恐村主任目光散淡時的仗義不可靠,哪天眼里精光一現(xiàn)就都打水漂了。

      那場風(fēng)波后的變故,接踵而至,張弛無暇也無法打聽薇老師確切的下落。這次重返湖村,他心底隱秘地期望著,能打聽到薇老師的可靠消息。酒席散后,黃昏靜謐,張弛又獨自踱步到銀杏樹下。他疲乏地背靠巨大的銀杏樹干,看樹冠篩落下點點天光,恍如薇老師寢室的燈光重現(xiàn)。那種曖昧,那種蝕人心骨的甜蜜溫情,蝕人心骨,他現(xiàn)在才有所體會。當(dāng)初,薇老師就已經(jīng)是這樣忘我這樣投入,而他卻只是沉溺于感官的快樂。

      幾天暗中探聽下來,張弛能大致斷定的,只是薇老師肯定不在村小學(xué)任教了。那間寢室空了,他的心空了,歲月都朽木一樣成了空心。一群瓦灰的鴿子撲扇著翅膀飛起,飛離了銀杏樹,高高地飛越芭芒,飛越竹林,在漸次黯淡的天光中消失于飛往村落的方向??沙岚虻穆曧懡?jīng)久不息,猶如當(dāng)初薇老師薔薇花一樣有點香甜的氣息,綿綿不絕。張弛已經(jīng)不再討厭那些碎嘴皮子的八卦女人,甚至都有點喜歡樹上嘰嘰喳喳的麻雀了,只要誰能吐露一點薇老師后來的事情。但他不敢主動說起薇老師,就像不敢用手往鱖魚的背鰭上去扎?,F(xiàn)在他不僅怕扎傷自己,也怕扎傷了那名字,那個有著鱖魚眼睛的女人。

      對薇老師的下落,一共有三種說法:一是薇老師當(dāng)天夜里就逃出湖村,然后到了南方打工,再沒回來過;二是薇老師回來過,但很快又走了;三是薇老師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這最后的一種可能,讓張弛感到錐心的痛,比鱖魚的刺扎了還痛得深刻和悠久。為此,他剛才和村主任多喝了一杯酒,可終究沒有放縱喝醉。

      張弛走到過去的豁口,用指甲劃著院墻修補的墻灰,直到劃破了指頭。他恨不能推倒院墻,還他豁口,還薇老師一個門,一個陽光和月光的門。張弛使勁地拍打暮色中的村小學(xué)院墻,連一點回聲也沒有。他扶墻而立,一種萎頓的感覺驀然襲來。又一個夜在湖村降臨了,他完全無從預(yù)料,薇老師會逃向三種說法中的哪一種結(jié)局。銀杏樹像一個老人,俯視著黯然神傷的張弛,它應(yīng)該什么都見證過。銀杏樹像一個老人,什么都不說,它只是空自迎風(fēng)簌簌。

      小船在湖中輕搖,岸上的青竹蒿微微顫動,張弛在船頭慢慢蹲了下來。隨風(fēng)蔓延的草木稼禾,為大地遮蔽太陽的暑熱。光敞的漁船曬得開始發(fā)燙,艙里的鱖魚在不安地游弋。盛水太淺,它的肚腹和尾鰭刮到疼痛的艙底。

      “老師傅,這條鱖魚賣嗎?”張弛隨口詢問,不太在意的語調(diào)。

      “不賣?!睗O夫自顧織補他的漁網(wǎng),答復(fù)冷得像冬天的湖水。

      “價格好說?!睆埑跓o所謂地和顏悅色商量。

      “我自己打牙祭的,回家燉一個火鍋?!睗O夫停下網(wǎng)針,美滋滋地摸了一把下巴上瘦瘦的胡茬。

      張弛嘴角撇下了一撇無奈,淡淡地望了望天邊的浮云。

      村主任安排用大拖網(wǎng)捕鱖魚的那天,雖然湖上也出了太陽,但是嚴(yán)冬臘月,寒風(fēng)割臉,湖水冷得刺骨。月湖的鱖魚已是規(guī)模養(yǎng)殖,湖上有兩艘機船,挨著湖灣的隔網(wǎng)行駛,分別拉著兩張大網(wǎng)一端的浮綱和底綱。湖村人踩著荒草和荊棘,也踩倒了野薔薇,拉著兩張大網(wǎng)的另一端,圍捕鱖魚。捕獲的期望,雄壯了拉網(wǎng)的吆喝。大家步伐一致踩著節(jié)拍,拉纖一樣艱難地彎腰弓背,一步半步往前挪動,溝溝坎坎匍匐前行。

      湖還是一如既往的大度和平靜,張弛覺得,那些鱖魚應(yīng)該開始感到圍網(wǎng)的逼迫,四處躲避。太陽照亮了湖面,可照不透水底,照不透那些水草的遮掩,更顯季節(jié)的深邃。村主任在岸邊東顛西跑,扯開嗓子指揮這邊上前那邊落后,哪一段拉網(wǎng)浮綱提起,哪一段放下。幾只黑白村狗也跑來湊熱鬧,興奮地?fù)u著尾巴躥來躥去,像檢查工作似的這里看看那里嗅嗅,然后裝做漫不經(jīng)心地離開。

      湖灣邊谷草的清香里,開始升騰起新鮮的魚腥氣。兩張連接得長長的大拖網(wǎng),在向岸邊收攏,云在集合,陽光也在集合。拉網(wǎng)人齊聲吆喝,終于把碩大無朋的圍網(wǎng)拉到了湖灣的灘邊。穿著橡膠水褲的男人,蹚到深水處,提弄綁扎著浮標(biāo)的網(wǎng)綱。幾只小船穿梭一樣在水上劃來劃去,忙得不亦樂乎。張弛碎步趕上前,追逐大網(wǎng)和村主任,這可是在為他淘金。

      水中千頭攢動,網(wǎng)里黑壓壓都是鱖魚。拉網(wǎng)的人們用稻草燒起篝火,取暖慶賀。一網(wǎng)的鱖魚,一網(wǎng)涌動的水浪和花朵,一網(wǎng)鈔票。張弛的錢包會飽起來,底氣會足起來。月湖終究有他扎下的根,他再次來到湖村沒有走錯路,他是來穿越豁口,另一個人生的豁口。這滿當(dāng)當(dāng)一網(wǎng)鱖魚,足有好幾千斤,群集在淺水灘浩浩蕩蕩,仿佛是在張弛心湖里游弋,撞擊心扉,激起情緒漩流。張弛哪里跌倒哪里站起,不是一片不能經(jīng)受風(fēng)雨的銀杏葉。他自己就是一棵大樹,能拔地而起蓊蓊郁郁,福蔭他自己的人生,破碎過的人生,狼狽不堪的人生。

      張弛找到一張撈舀,伸出長長的竹柄,向大網(wǎng)里鱖魚群舀去。他帶來的水產(chǎn)貨運車,停在不遠(yuǎn)處。他有點按捺不住,要親手撈起網(wǎng)中的第一條鱖魚,要親眼看到能救他于絕境的第一條鱖魚出水。撈舀網(wǎng)眼細(xì)密,竹柄年深日久的光滑,握在手里就有收獲的愜意和舒暢。撈舀就要觸及游動的魚身了,張弛有些緊張,不知雙手有沒有些微顫抖。兀地,他就感覺到了撈舀的竹柄以及他的雙手都受到強烈的外力把持,他被擺布得動作不能自主。張弛扭過頭來,看到村主任的魚鷹眼突顯在他面前,精光暴射,一雙搶奪撈舀的手青筋盤突。

      “魚別人要了,你下的定金太少,人家已經(jīng)全額付款?!贝逯魅蔚脑捰腥缍张说睦讚?,撈舀被他攥住,張弛好像命脈被捏住。

      “魚是我的,貨是我的,我們早就說好的?!睆埑谂ππ?,但笑得比哭還皺巴。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別人已經(jīng)先交齊了錢。”村主任悍然將撈舀奪走,眼光銳利不容置辯地宣判。張弛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zhàn)。

      月湖潺潺,陽光潰敗,水波烏青。湖村不給他一點東山再起的機會。成千條鱖魚已經(jīng)在湖灣淺灘聚集,忽然與他沒有半點關(guān)系。張弛感到寒潮漫天,裹挾他的熱望,他的失望,他的絕望。張弛咬了咬腮幫子,縮攏兩肩,拉緊羽絨襖的拉鏈,裹住自己,裹住出師不利的卑微。他再次感到在湖村的屈辱,風(fēng)波之后又一次寒潮。他就是一片隨風(fēng)起落的銀杏葉,自己完全無力扭轉(zhuǎn)局面。

      張弛蹲在前艙,身體半趴在船舷邊,以手為瓢,一下又一下,十下百下往二艙里澆湖水。鱖魚黃綠色的脊背,漸漸可以隱沒水中了。但日近正午,太陽慷慨地播灑光輝,艙中的水也逐漸溫?zé)?,這會讓鱖魚如在湯中一樣不自在。

      漁夫仍在專心致志地補網(wǎng),對張弛的到來,他既不歡迎也沒什么戒備,兩人沒多話可說。

      張弛回身向船,一只手伸到二艙的水里,慢慢接近鱖魚。鱖魚搖擺著身子張開背鰭,像打開一把透明的羽毛扇子。它黃綠黑白四色的花紋,虎皮一樣斑斕,闊大的嘴巴長著鋸齒般的利牙。魚的肚腹泛著乳白色的柔光,張弛始終隔著一點距離,不敢觸碰。過去,他怕被鱖魚的背鰭扎傷?,F(xiàn)在,他更害怕將鱖魚多彩的鱗片碰傷,讓美麗受傷。

      船不可遏止的搖晃,讓艙中的魚感知動蕩。在鱖魚的眼睛里,張弛看到一絲驚恐。他看到十多年前手電筒光束亂晃,看到薇老師碎玻璃的眼睛。漁夫身后的薔薇花瓣頓時失色,鱖魚的花紋黯淡下來,薇老師花容失色。從薇老師十幾年前微笑的眼睛中,長出今天的刺來。

      在販運鱖魚失敗以后的日子里,張弛東打西拼,靠承包工程和房地產(chǎn)發(fā)達起來。也許解不開內(nèi)心深處的情結(jié),財大氣粗之后,他又開始涉足養(yǎng)殖和種植業(yè)。

      月湖的鱖魚養(yǎng)殖,后來又?jǐn)U大了規(guī)模。承包人賺得盆滿缽滿,湖村人卻并未隨之富裕。張弛想把月湖奪到手里,就像當(dāng)年村主任從他手里奪走撈舀一樣。

      張弛找了個合伙人,并且走了湖村所在鄉(xiāng)大荒鄉(xiāng)范鄉(xiāng)長的路子,規(guī)劃奪取月湖的承包權(quán),養(yǎng)殖珍珠蚌。難辦的是,別人承包了的鱖魚養(yǎng)殖,合同并未到期,也不肯轉(zhuǎn)讓。張弛指使合伙人,讓他暗中找了一幫混混?;旎靷冮_上一輛破得快散架的桑塔納,在轉(zhuǎn)彎的路口專門等候跑湖村的水產(chǎn)貨運車,然后故意追尾撞擊,像湖中兇悍的烏鱧追殺無辜魚蝦。造成追尾事故后,混混們反而找被撞車輛的司機高額索賠,不服就拳腳刀棒伺候,明目張膽地敲詐勒索,尋釁鬧事。這樣一連撞了三輛車,逼迫所有的水產(chǎn)貨運車都不敢再跑湖村。月湖鱖魚外運的路線癱瘓,購銷合同無法按期兌現(xiàn)。承包鱖魚養(yǎng)殖的老板,不僅看著要上市的鱖魚變不成錢,還得賠償違約金。張弛想讓對方就此知難而退,提前中止承包合同。

      對方頑強不肯服輸——聽說他們已經(jīng)把鱖魚運過湖去,從對岸輾轉(zhuǎn)運走。薇老師當(dāng)年下落的說法之一,就是這樣的逃跑路線。承包權(quán)的爭奪僵持下來,對此,范鄉(xiāng)長也表示無能為力。張弛畢竟是當(dāng)過科長的,深諳官場那一套:揣著明白裝糊涂,揣著糊涂裝明白,兜著圈子拿架子,拿著架子兜圈子。合伙人提議,把極力維護對方合同的村主任腳筋砍了。他笑了笑,斷然否決。張弛扶著合伙人的肩膀,讓他對范鄉(xiāng)長承諾,月湖養(yǎng)殖珍珠蚌,算鄉(xiāng)長一折干股。事情很快出現(xiàn)轉(zhuǎn)機,湖村有人舉報,村主任收受養(yǎng)鱖魚的老板賄賂十萬元。材料到了范鄉(xiāng)長手里,村主任到了牢里——一關(guān)就是幾年。

      湖村的鱖魚養(yǎng)殖,一浪卷沒了。月湖開始大規(guī)模養(yǎng)殖珍珠蚌,開始大面積撒播化肥,浮游生物瘋狂繁殖,湖水變得發(fā)綠發(fā)暗,水草枯黃,淡淡的腥臭味四處飄散。張弛的錢包滾雪球一樣膨脹,用起了外國男士香水,染發(fā)水也只用國外名牌。

      湖風(fēng)徐來,輕拂綢緞樣的水波,輕拂張弛花白的頭發(fā)。越有太陽的暑熱,才越感風(fēng)的清涼。他的臉上沾了點水草,還沾了點泥。湖水也是清涼的,鱖魚的月湖,薇老師的月湖,久遠(yuǎn)的月湖光陰的淵藪。

      張弛終于輕輕觸碰了一下鱖魚,魚身的那種濕滑,那種柔嫩,從指尖傳導(dǎo)至意識深處。那種讓人清涼、讓人輕柔的細(xì)膩感覺,來自月湖深處,歲月深處。他忽然省悟,女人為什么值得珍惜——女人的溫馨,女人的沉靜,能軟化男人功利的冷酷,洗去世俗的浮躁,還人清涼的感覺。鱖魚般沉靜幽邃的女人,讓種植的樹木不只是木料,而是綠蔭。

      女人讓生活變得柔軟,讓天地明媚日月從容。正如有了鱖魚,月湖才斑斕多姿,生機勃勃。水是魚的家園,魚是水中游來游去的花朵。

      張弛看一眼困在艙里的鱖魚,又看了看湖水。經(jīng)過幾年休養(yǎng)生息,月湖開始還原到清波浩渺,水草豐茂。張弛再看了一眼漁夫,漁夫還在埋頭織補漁網(wǎng),織補他自己的陽光。張弛立足前艙,身子撲在二艙的隔板上,雙手入水,向鱖魚合圍。他忽然合攏十指,從魚的下方抓住魚的前鰓和后尾。他將鱖魚抓出水,眼前五彩繽紛陽光閃耀。他雙手快速離開艙面,又迅即撒開,放魚歸湖。鱖魚入水的一剎那,鵝毛扇形的尾巴擺起一道波浪,水花響亮地濺起,恍若野薔薇花開。漁夫驚愕地抬頭看到這一幕,憤怒地咒罵著起身奔來。

      那條鱖魚自由了,自在了,現(xiàn)在。它游了一程,便停在小船附近的水中,一動不動,像海里的珊瑚。鱖魚很安靜,可以長時間停在向陽的水域修身養(yǎng)性。鱖魚應(yīng)該屬于月湖,月湖應(yīng)該屬于鱖魚,都應(yīng)該有它們自己的水草,自己的陽光。陽光仿佛淡雅的胭脂,照著水草邊的鱖魚。

      “賠魚,狗日的,賠我的魚!”漁夫沖上船頭,氣急敗壞地一把逮住張弛的胸口,逮住他本來就皺巴巴的黃夾克。張弛的胸口勒得生疼,花白的頭顱像秋白的蘆葦風(fēng)中飄搖,他扶了扶震歪了的遮陽鏡。漁夫的眼睛精光暴射,手背青筋盤突,張弛掙不開他的暴怒。

      鱖魚還停在那里,也許驚魂未定,也許在喘息?張弛都要懷疑它會不會死了,但察看它停在水中的姿態(tài),卻是淵停岳峙,像一個人站立得極端正。不僅是活著,而且活得神采奕奕。鱖魚是底層魚,底層魚即使離開了水,也活得長久。它們的生活和生命都更有深度,能夠忍受相對缺氧,容易恢復(fù)活力。再看鱖魚的眼睛,它絕非什么都不能反映的死魚眼睛,而是水亮水亮,幽邃地映照天地光陰。

      “賠錢,賠我兩百塊……五百塊!”漁夫依然怒不可遏,粗暴地推搡著張弛,連帶得船也直打晃。

      張弛差點脫口而出:“五千塊也行,兩萬塊也行?!?/p>

      十多年了,張弛現(xiàn)在多的是錢。他花白了頭發(fā),蒼老了心志,目光有時老辣,有時空虛,酸甜苦辣,面目全非,不管是村主任,還是漁夫,湖村不會再有人認(rèn)識他。但錢認(rèn)識他,他也認(rèn)識錢??伤@次沒帶司機,更沒有前呼后擁的排場。他獨自驅(qū)車來到湖村,將寶馬轎車停在遠(yuǎn)遠(yuǎn)的村外,穿戴儉樸,徒步進村。

      張弛扭動著花白的頭顱,渴望擺脫漁夫暴力的挾持。他渴望在湖岸上躺一躺,在野薔薇花叢邊;渴望在湖水里泡一泡,像一條魚一樣潛水和游泳。清涼的、潔凈的、天然的水,悠悠的月湖,悠悠的浪,悠悠年月。還有自然生長的水草,比庭院的種植更賞心悅目。月湖,湖村的天堂。他張弛的天堂呢?漁夫勒得他喘不過氣來,太陽晃眼,張弛難受地閉了閉遮陽鏡里的眼睛。魚從來不閉眼睛,它們要和世界更多地交換美麗。

      “賠錢!”湖野好安靜啊,只有漁夫豁牙的叫喊,叫喊聲嘶力竭。

      張弛不想提錢,他想像一個窮漢挺過來。他直了直太陽下的腰身,心想:要打就來吧,他不會還手,不會躲避。現(xiàn)在可以為鱖魚贖罪了,該受一點懲罰了,償還一點孽債了。月湖,他一輩子走不出的月湖。

      在湖的面前,人算什么?在歲月面前,錢算什么?錢不能改變過去,錢無法撫平悔恨,懺悔只是與錢無關(guān)的事情。他沒有了豪氣和霸氣,沒有臉再拿錢說事、拿錢擺平事情。

      水草悠悠波動,鱖魚還在那里嗎?水中安靜又美麗。張弛目不轉(zhuǎn)睛看了好一會,恍然覺得只是一束陽光棲息在水草那里,鱖魚不知道哪里去了。一只鳥忽地從草叢飛起,飛向太陽。他不顧漁夫仍然緊勒著自己胸口,抬頭隨著鳥的飛翔望去,船頭往下沉了沉。飛鳥瞬間就不見了,也許是飛進了太陽。這時他看到一個女人正在向湖邊走來,那個戴麥秸草帽的女人,像一叢野薔薇花一樣,正在向湖邊浮動。在水田綠色稻秧的背景下,女人的麥秸草帽黃得鮮明又生動,女人行走的動感虛浮又實在。就這樣,女人持續(xù)又漫長地逼近。她仿佛走了多年,永遠(yuǎn)走不到湖邊,也似乎瞬間就會到達。張弛感到女人耀眼,太陽耀眼,水波閃爍,村野和田地都消融,讓他憋氣疼痛的漁夫也消融,成了一些破碎的光斑——野薔薇一樣顫動,花瓣浮動。世界就這樣忽然消隱,像那條鱖魚一樣忽然隱沒。

      責(zé)任編輯 ? 李國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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