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靜
1939年夏天,一位少年為了求學,孤身一人從故鄉(xiāng)高郵來到了上海,而后,經(jīng)過香港進入越南,再由越南抵達昆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幾十天,終于來到了他期待已久的大學——西南聯(lián)大。然而,入學考試前夕,他卻因為病重住進了醫(yī)院,在他的苦苦懇求之下,醫(yī)生才同意他帶病出院。于是他迷迷糊糊地考完了語、數(shù)、外等八門科目,他的其他門成績并不好,但學??此形墓Φ撞诲e,就破格錄取了他。
這個人就是被稱為“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的汪曾祺,一個灑脫、自得其樂的作家;一個音樂、繪畫、書法樣樣精通的作家。
在西南聯(lián)大的日子里,汪曾祺是出了名的“夜貓子”。每天深夜創(chuàng)作,天明睡覺,而他上鋪的室友正好與他相反,所以一年下來,他和那個室友幾乎沒有說上話。在當時,他的才氣是中文系師生所公認的。一次,同學請他為自己代寫一份作業(yè),好交給聞一多先生。聞先生批閱作業(yè)時特別高興,當即夸贊道:“比汪曾祺寫得還要好?!?/p>
在汪曾祺剛?cè)雽W的那兩年,日機空襲頻繁,昆明城里時不時地會發(fā)出警報聲,所以就有了西南聯(lián)大的“跑警報”之說。所謂“跑警報”,就是每當有警報響起,學生和老師們要趕緊跑向郊外,以確保生命安全。師生們在“跑警報”時雖然也會表現(xiàn)出些許緊張,但是緊張之余也不乏鎮(zhèn)靜與自若。從他們的身上,汪曾祺讀懂了什么是處變不驚的風度。這都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汪曾祺日后的生活態(tài)度以及生活選擇。
1943年,由于體育和英語兩門功課都不及格,汪曾祺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順利地拿到畢業(yè)證書,只能留在學校,等待來年的補考。一年之后,汪曾祺補考成功,卻因錯過了為陳納德的飛虎隊當翻譯的報到時間,被學校按規(guī)定開除了。為什么只有汪曾祺錯過了呢?因為那天他翻遍了自己的所有衣服,卻找不到一條不漏洞的褲子,所以才沒好意思出門。因為這個,每次填寫個人簡歷時,汪曾祺總有一種莫名的感慨。
畢業(yè)后,汪曾祺沒有找到工作,為了生活,只好暫時去了由幾個同學合辦的中學任教。那時學校的條件艱難,能吃上野菜或一盤煸炒的甲蟲,就算是人間美味了。但樂觀的汪曾祺不覺得清苦,因為他一直謹記沈從文先生的教導:“在任何逆境之下,也不能喪失對生活帶有抒情意味的情趣,不能喪失對于生活的愛?!碑斎灰惨驗樵谶@里他遇到了施松卿。施松卿長相清秀,當時有很多的追求者,但她唯獨欣賞汪曾祺的才氣,而汪曾祺也覺得見到施松卿就像見到了知音。1946年,施松卿回了福建老家,汪曾祺卻出發(fā)去了上海,這是倆人的第一次離別,而再次見面已是兩年后的事情了。
在上海闖蕩期間,生活窘迫、求業(yè)無門、棲息無所……這些無奈讓汪曾祺有了輕生的念頭。情急之下,汪曾祺寫信告訴恩師沈從文,說自己不想再活下去了。了解情況后,沈從文先生非常生氣,在回信中嚴厲地批評了他,并以自己從不向困難低頭的人生經(jīng)歷鼓勵他,希望他重拾對于生活的樂觀姿態(tài)。汪曾祺看到回信后十分慚愧,再也不提自殺之事。在上海穩(wěn)定下來之后,汪曾祺的創(chuàng)作也進入了一個新階段,但他始終覺得自己融入不了上海,而常常以過客自居。直到與施松卿結婚,他才有了家的感覺。
1949年,幾經(jīng)離別之后,汪曾祺與施松卿最終走到了一起。結婚那天,倆人沒有舉行婚禮,也沒有宴請親朋好友;在北平游玩半天,中午吃個便飯,如此而已。在 “文革”那段不幸歲月里,汪曾祺也始終與妻子相濡以沫。
晚年的汪曾祺更是自得其樂,常以繪畫、書法、美食會友,生活自在又悠哉。一次,汪曾祺請外國友人來家里小酌,那位友人飯后激動地說,這次聚會讓他終身難忘!得知此事的人們很好奇,他們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美味竟有如此大的魅力。原來,汪曾祺只是做了鹽水煮毛豆、清炒豆芽等幾道家常菜,他說,做菜是要看對象的,這些菜雖普通,卻最具中國特色,所以,外國友人們才覺得最有意義。
汪曾祺曾評價自己說:“我覺得我還是個挺可愛的人,因為我比較真誠?!币粋€可愛、真誠的人是值得被尊敬的,不論是他的作品,還是他的為人。
〔責任編輯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