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因親近而怠慢

趙運濤

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行程，讓人百無聊賴，手機、平板電腦的電量以及零食已不足的提示更是讓車廂內(nèi)的人們手足無措，面面相覷。又熬過幾個小時，一個小姑娘大抵覺得我不像壞人，開始和我這個陌生人說話了。二十多歲的她幾乎走遍了全中國，麗江、拉薩、寧夏、西寧、大連……很多地方我都沒去過，因而插不上嘴。我們默契地對個人信息避而不談，最多談?wù)摰竭@次去哪，從哪來，家在何方這些看門大爺?shù)膯栴}便適可而止。得知這次旅行她剛剛從哈爾濱回來，家是西安的。我一聽西安，瞬間抖擻精神，終于找到一個自己曾經(jīng)“橫行”過的城市，我跟她談秦皇陵墓，據(jù)說每一塊磚上都刻有工匠的名字，磚燒成后，每個工匠還要匹配一名大力士，大力士使勁地摔磚，如果碎了，殺工匠，如果完好無損，殺力士；我跟她談驪山歌舞，以天為幕，以山為臺，在那里，上演過“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奢華，上演過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愚昧，上演過西安事變的赤誠之心，其實歷史上根本沒有烽火戲諸侯，烽火是西漢才有的……我說的滔滔不絕，而她卻沉默了，過了許久，她才說，我雖生長在西安，可是很少去家旁邊的景點。

我們總是這樣，常常過分地向往名山大川，而忘記了品味家門口的風(fēng)景。離得最近的永遠是看不清楚的，離得最近的永遠是不知道珍惜的，當(dāng)然，這種近不只是距離，也包括便捷程度帶來的“近距離感”，正如即便是離家遠了，但通信和交通手段的多樣與方便也會讓我們忽略了父母的存在，于是生活的煩瑣，獨立后的應(yīng)酬，讓有時間給家里打個電話終究還是變成了沒錢時給家里打個電話。

最近《爸爸去哪了》正風(fēng)靡華夏，這既意謂著父權(quán)的衰微與身份的找尋，其實也顯示出這兩代人在無“家”狀態(tài)下的成長。孟子說：“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與國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千百年來形態(tài)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構(gòu)成和政治構(gòu)成，即便是五四時期巴金筆下的人物的出走，家的觀念也沒因此而轟然倒塌，反是強調(diào)“孝”道的今日，家書因不抵萬金，一條微信也就不屑一發(fā)，因而“家”也就“漸行漸遠”。

想那音書難通的日子里，人們對于家書是何等的看重，張籍“洛陽城里見秋風(fēng)，欲作家書意萬重。復(fù)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fā)又開封”，秋風(fēng)乍起，客居洛陽城的詩人想給遠在家鄉(xiāng)的親人寫一封信，可是要說的話太多了，竟不知從何說起，信寫好后，又擔(dān)心匆匆寫來的信不能把自己想說的話都說出來，當(dāng)送信人要出發(fā)的時候又趕緊打開已封好的信仔細查看。岑參也有詩說：“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旅途中與將要路過自己家鄉(xiāng)的人馬上邂逅，想修書卻無紙筆，只能托他捎個口信，回家替我報個平安就好，然后兩馬交錯，各自遠去。如今，我們或許比古人走得更遠，離家時間更長，更頻繁，而通訊和交通手段的發(fā)達與之相比卻是一日千里，不可同日而語，但希望你我都不要因這種便攜帶來的“近距離感”而忽略了那些牽掛，不要因為親近而怠慢，不要因為太遠而聽不見聲音，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最意味深長的事情其實不是你游遍了多少大好河山，經(jīng)歷了多少辛酸，而是在你哭著長大的時候，有人在笑著變老。

（作者單位：海南省?？谑旋埨ツ下?9號海南師范大學(xué)南校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