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生與死是人生的一大命題。生,意義何在?死,是為解脫?加繆在《西西弗神話》中把人生歸結為是“荒誕”的。社會是一種命運的力量,它支配著人并與人的生存產(chǎn)生悖論。在荒誕中尋求意義,在悖論中尋求永生,在生與死中抉擇權衡,精神的反抗便成為西西弗一生的主題。本文在歸納總結加繆思想的基礎上,把生存悖論背后的“自殺”分為三種境界:肉體、哲學與精神上的自殺。通過分析論證得出,精神上的自殺(即反抗),是活著的最好姿態(tài)。
關鍵詞:荒誕 生存悖論 自殺 反抗
“荒誕”與“反抗”是阿爾貝·加繆創(chuàng)作的兩大主題,其中哲理隨筆《西西弗神話》是加繆對于荒誕哲理最深入和集中的剖析,以及最透徹和明晰的闡釋。人類的生存是一個悖論,兩者間的斷裂是人類生存荒誕性最直接的作用力,揭開外觀幻象美的面紗,荒誕的本質一觸即破。面對荒誕的人生,悖論的存在,活著的最好姿態(tài)便是身負酒神般的精神,像西西弗一樣直面荒誕、拒絕沉淪,做出精神性反抗,化盲目掙扎的消極力量為生生不息的創(chuàng)造力與生命力。
一 生存悖論:人與生存的斷裂
人類生存存在著永恒性的悖論。人物都在逃避命運,但都沒能逃避,而且是越要逃避就越是落入命運的漩渦,這是神話時代的命運觀——宇宙主宰論。神將自己早已設定的命運注入每一個個體靈魂之中,換言之,人是不能把握個體命運的。西西弗的命運便是設定在山底與山頂之間重復著無望的行為,在推石的過程中窮盡自己荒誕的一生,而這種命運與他的存在意義產(chǎn)生悖論。
西西弗實際上就是現(xiàn)代人的隱喻。有規(guī)律的推石下山,好比我們每日的生活作息;無目的的一次又一次,類似于我們一日又一日不知所然地生活著;上山下山的山頂山底,象征著我們工作生活的三點一線。不變的節(jié)奏,機械的生活,天天如此,如何讓我們不厭倦?生活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存在主義者來看,現(xiàn)代人的生存狀態(tài)是由兩面性所構成,即生存的物質性與生存的精神性。兩種特性此消彼長、不可兼容。這種斷裂性使人的生存產(chǎn)生悖論?!吧系垡阉馈?,現(xiàn)有價值與道德體系分崩瓦解被現(xiàn)實砸得粉碎,信仰嚴重缺失,孤獨與迷惘之感強迫著人類重新審視自身的價值存在。社會結構與生活方式的改變成就了物質的“黃金時代”,可人類是否就此滿足?如果是,為何恐懼迷茫?如果不是,人們的期待又在何處?在超出現(xiàn)實物質生活的精神層面產(chǎn)生了空虛,正是這種空虛感使得人們的現(xiàn)在世界或現(xiàn)實生活脫節(jié)而變成虛幻。一旦有了空虛,無法滿足自己,自己又不知道這一空虛是什么,這就是斷裂,亦如現(xiàn)今社會的脫節(jié),即社會與人的生存所存在的悖論。
加繆認為荒誕都產(chǎn)生于一種比較,存在于他的意圖和等待他的現(xiàn)實之間的不成比例,存在于可抓住的存在于他的實際力量和他所要達到的目的之間的矛盾?;恼Q本質上是一種分裂,不存在于對立的兩種因素的任何一方,而是產(chǎn)生于它們之間的對立。
這種比較中產(chǎn)生的矛盾與對立即人與生存的悖論。當理解了生活看清了現(xiàn)實,發(fā)現(xiàn)人生就是無法填滿的無底空虛,那么一旦意識開始,覺醒便隨之產(chǎn)生,行動作為結果便有了如下兩種解決模式:自殺,或者恢復常態(tài)。
二 意義追尋:“死”的解脫與“生”的意義
人的存在始于悖論,在悖論的生存狀態(tài)下對生存意義的思考便成為必要之舉。古今中外,生命價值與意義是多被提及的不朽話題。但它普遍以概念示人,是一種形而上的存在。蕓蕓眾生,有多少人知曉意義所在?人生真有意義可言?
加繆在《西西弗神話》中的“荒誕與自殺”一章中斷定人生的意義是最緊迫的問題,真理只是無關緊要居于其次的。在現(xiàn)實生活中,自殺往往只是被當做一種社會現(xiàn)象來處理,殊不知,我們往往看到的只是一種表象,引起自殺結果的最明顯的原因也許只是一支催化劑且并未起到根本性的作用。生活中的每個人都活著,存在著,好像其他人都不知道似的。突然有一天你想到了些什么,也許你的行動就決定了你的人生。
以“自殺”的方式追尋“死”的解脫荒誕的原因在于人自我意識的覺醒,加繆從荒誕哲學的高度把人面對生存悖論的態(tài)度以“自殺”為支點劃分為三種境界:第一種是肉體上的自殺;第二種是哲學上的自殺;第三種是精神上的自殺。加繆認為前兩種自殺都是一種不同形式的逃避,實質是在否定自己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對命運低了頭。而第三種精神式的自殺與反抗才是活著的最好姿態(tài)。
肉體自殺是為擺脫困境而做出的生理逃避,實質是對自身以及對生活本身的否定,是行動上的矮子。它是對生命的一種輕視,一種褻瀆,認為生活不值得過,承認自己低于生活。認識到荒誕與放棄生命是構不成因果關系的兩個命題。相反,荒誕的邏輯反對自殺。人生越是沒有意義就越值得過。體驗一種經(jīng)驗、一種命運,就是完全地接受。“活著,就是使荒謬活著,使荒謬活著,首先就是正視它?!比怏w式的生理自殺是加繆不贊成的解決荒誕的方式,在此,我將之定義為卑微的通行證。
哲學上的自殺,加繆稱之為存在的態(tài)度。對于存在者來說,他們認識到了人生的荒謬性,但把向上帝飛躍作為解決的方法和出路,追求永恒,與神合一,放棄現(xiàn)世生活,寄希望于虛無的未來。雖不同于生理自殺,但無異于放棄自己的現(xiàn)世人生,是不可取的。
精神上的自殺,即是反抗。加繆定義為一種對立和一種無休止的斗爭。且這一斗爭意味著完全沒有希望、不斷的拒絕和意識到的不滿足。對一個眼界開闊的人來說,最美的景象莫過于智力和一種超越他的現(xiàn)實之間的搏斗。
沒有希望并非絕望,它只是取消了對來日的寄托,把精力投入到現(xiàn)世的存在。時間支配著我們,且我們愿意被時間支配。因為對現(xiàn)實黯淡無光的生活,我們只有借著憧憬的未來過活。這種預設就是希望,但“明天”和“以后”也并非按著我們預設的直線行走,就算最后達到那個點也是曲線延展,到最后歸結為一個點——死亡。是不是終有一死,所以人不值得生活?相反,既然被賦予這么一個身份,那么存在即合理,生存就是必要的。在有限的生活中體會更多的經(jīng)驗,窮盡極限的可能,重要的不是生活的最好,而是生活得最多。演員見證了世間最荒誕的事業(yè),這個角色既單一又多樣。單一的是只有一具肉體,多樣的是被賦予多樣的不同角色。這個多樣性在這一單一性肉體載體中被詮釋被演繹。一個演員需要在短短的固定時間內交替各種角色,窮盡不同的職業(yè)或人生。橫跨不同地域,縱跨不同時代。演員的悲劇就在于需要與時間一同窮盡不同的命運,扮演著自身不可完成的身份,這種徒勞是荒誕無意義的。但加繆認為,知道自己命運的演員,他的目的就是窮盡這種命運,在藝術的世界里體驗不同的經(jīng)歷,實現(xiàn)獨有的自己。
不斷的拒絕,并不等于放棄,它代表著出世的反面。荒誕的人如唐璜,要求的是滿足,追求的是數(shù)量,是經(jīng)歷同女人一起窮盡生活的機會。世人普遍以“愛得深就得愛得少”的價值體系來權衡人們對愛情的態(tài)度。愛得深是愛的質量,愛得少是愛的數(shù)量,唐璜明顯違背了此種意志并為世人所詬病。但唐璜以自己的行動拒絕永恒的真理,拒絕所謂的道德體系,拒絕社會公認的普遍秩序,甚至拒絕不存在的神所籠罩的權威。
意識到的不滿足,即認識到人生的荒誕性,意識到人與生活是分離的,體會到希望著的精神與使之失望的世界之間的那種分裂,對現(xiàn)處實際力量與渴望達到的目的之間的比較。這種清醒的認識不是意味著生活不值得過,也并非要放棄生活,而是要對現(xiàn)實做出反抗,實現(xiàn)自己的自由與價值。征服者是加繆思想中人道主義的化身,他們用有用的行動來改變現(xiàn)存的世界,不把希望寄托于明天或未來而生活。地上的火焰抵得了天上的芬芳。正如加繆所說:“人是他自己的目的,而且是他唯一的目的。如果他想成為什么,也是在這個生活中成為什么?!?/p>
在人與生活產(chǎn)生斷裂的生存悖論下,人自身陷入了困境。這個困境不僅是生命意義的丟失,也是精神層面的錯位,更是存在的虛無之感。承認悖論的存在,反對“跳躍”,拒絕向命運低頭而選擇精神性的反抗才是加繆的主張,即反抗、自由、激情。
像西西弗一樣“活著”追尋“生”的意義,人們追求永恒,但不知永恒實際上也是最大的悲劇。西西弗的故事很容易讓我們聯(lián)想到中國的一則寓言故事——愚公移山。同樣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勞作,在愚公移山中可以感受到無盡的力量與向上的朝氣,但西西弗推石卻像無底的深淵籠罩著一層層無法撥開的霧霾,陰郁的讓人窒息。因為勞作的時間限度是相異的。愚公移的山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是可以通過量變的挖掘來完成質變的移山。換句話說,愚公移山是可以看得到的未來,是有希望存在的,是時間鏈條中的某一段。但在西西弗神話中,推石上山是可以看得見的勝利,滿心的喜悅,但隨著巨石的滑落,我們便知,這項勞作是永無止境的,這是一項讓人絕望的任務,它是伴隨著時間而存在,時間不止,任務不息。上山中的西西弗是輕松的,但站在山頂并抬起腳步下山的那一刻,西西弗才是偉大的。意識到這一悲劇,也知道這一悲劇只會伴著時間的消逝而消逝,也就是只有死亡才能結束這一悲劇的存在。如果西西弗妥協(xié)了,承認了自己不值得活的命運,那么肉體的自殺會是唯一的結果。拒絕卑微的肉體自傷,放棄形而上的上帝拯救,西西弗之所以偉大便是他超越了自我,對現(xiàn)實進行了反抗,證明了自己的力量與存在價值。
人在悲劇面前有什么能力呢?只有把所有憤怒與反抗都發(fā)泄在一次次的推石苦役中,在恨與愛中詮釋對人生的反抗。實際上,西西弗的勞動并不是無意義的。西西弗接受了命運,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重的不僅是石頭,更多的是自身無能為力卻又在無休止的反抗的人生。西西弗是偉大的,更是幸福的。
對有著同西西弗一樣命運的現(xiàn)代人而言,處在高度發(fā)達的物質環(huán)境,人們在享受物質給予的便利之余,卻給自己制造出了無數(shù)的麻煩與煩惱。人類好似機器中的零件被分門別類地安排在固定的一環(huán),像物件一樣遺失了自我,孤獨感與陌生感尾襲而來。人生活在生活中,卻不知在生活些什么;人活在生命里,卻不知生命的意義在哪里;人活在現(xiàn)實中,卻不知未來的希望在哪里。人類與生活分離,荒誕產(chǎn)生了,人們成了局外人、陌生者、流放者和異鄉(xiāng)客。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找不到在社會中的存在感。這樣看來,人活著是痛苦的。但加繆在文中指出,對于兩個壽命相同的人,世界總是提供同樣數(shù)量的經(jīng)驗。我們要意識到這一點。感覺到他的生活、他的反抗、他的自由,而且要盡其可能,這就是生活,而且是盡其可能的生活。
活著既是體驗又是思考。體驗更多的生活經(jīng)驗,思考不同的經(jīng)驗感觸。加繆在西西弗神話中看出了人生的荒誕性、生存與命運的悖論性、反抗的必要性以及人在悲劇面前可以表現(xiàn)的崇高性。承認生存悖論的前提下,如何肯定人生的問題,在困境中問生,在悖論中確立積極立場,在喜劇與悲劇、樂觀與悲觀之間尋求一種平衡,保持一種張力免于陷入極端。像西西弗一樣活著,做自己命運的主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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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王洪?。骸痘恼Q的人:論加繆及其〈西西弗神話〉》,《國外文學》,2009年第3期。
[3] 蔡蓁:《尋求生活意義的兩種哲學進路——以西西弗神話為例》,《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4期。
(余夢月,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2013級在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