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通過對《金粉世家》與《十八春》全書的認真研讀,筆者在兩位愛情大師所述的民國情事中,發(fā)現(xiàn)了某些相似點。白秀珠與石翠芝這兩位女子雖不能貴為所處小說中的核心女性,卻是推動小說主要人物情事發(fā)展與矛盾制造的重要籌碼。一位是北洋軍閥內(nèi)閣總長的妹妹——白秀珠,一位是南京名門石家的千金——石翠芝,這樣的出身,看似應(yīng)一生順風順水,然而,大都市里東西文化的碰撞與交融,豪門子弟所受之教育,都已使他們(特別是男性)跳出了封建包辦婚姻的牢籠,因此,深陷宅院里的女性雖比貧寒女子見得更多西洋玩物,卻少了許多接觸新社會、新風氣的機會。
關(guān)鍵詞:白秀珠 石翠芝 悲劇 相似點
一 寫作背景的相似性
據(jù)可查資料,《金粉世家》發(fā)表在1925以后,這是張恨水在所創(chuàng)刊物《世界日報》上發(fā)表的第二篇小說(第一篇長篇連載小說),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正處于晚清民初的重要時期。在文化上,西風東進正盛;在政治上,列強干涉中國內(nèi)政,中國政府軟弱無能,風雨飄搖,軍閥混戰(zhàn),內(nèi)閣頻換?!督鸱凼兰摇返墓适戮桶l(fā)生在當時名存實亡的首都北京,“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沖擊,中國文化的面貌呈現(xiàn)著新舊更迭的面貌,西方文理兼修的教育體制已將中國“四書五經(jīng),八股取士”的舊教育體制沖擊得蕩然無存。民國初年的京城貧富差距十分明顯,上層權(quán)貴之家驕奢淫逸、腐敗糜爛,作為“富二代”的公子哥們,繼續(xù)著清朝八旗子弟游手好閑、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生活方式;一夫多妻下,幾房太太的明爭暗斗;富貴太太們大肆放高利貸、炒公債,紙醉金迷;公子哥兒們包情人、混酒吧,徹夜買醉。
《十八春》以19世紀30年代的上海為寫作背景,此時的上海灘是一個畸形發(fā)展的大都市,全國各地各式人等都匯集到這塊兒土地上來,為的是賺錢、謀生、讀書、學(xué)藝、投靠親友等,這其間不乏有政客、流氓、學(xué)者、文人、藝術(shù)家、美女、騙子、逃荒者、傳教士、情報分子等。這時的上海,既是中國的經(jīng)濟中心,也是中國的文化中心,這里的人們?yōu)榱酥\生、發(fā)財,干盡了各種勾當。上海灘上偏偏有這樣一種人,他們沒有正當職業(yè),沒有固定收入,他們不做違法的事情,無財產(chǎn)無積蓄,卻可以年復(fù)一年地混跡在這塊土地上,他們不僅能自己吃飽喝足,還可以養(yǎng)家糊口,生活得十分活絡(luò),這大概說的就是《十八春》中祝鴻才這一類人。
在翻閱研究性文獻的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這兩部小說都有“南京”城市的影子,雖然在《金粉世家》中南京并未真正現(xiàn)身,但根據(jù)故事所述發(fā)生時間以及金老爺貴為國務(wù)總理的頭銜,南京的湯山與烏衣巷,都鮮活地告訴讀者它是南京國民政府統(tǒng)治時期的一張名片。在小說《十八春》中更是不難看到南京這座城市的標志,南京有石家與許家的宅邸,許家那種上面住人下面開鋪的房子在今天南京的三山街七條巷里仍是顯而易見的。南京作為當時政權(quán)的象征,地位可見一斑。
二 作者情感經(jīng)歷的相似性
1915年,張恨水在母親的要求下迎娶了與自家門第相當?shù)墓媚镄煳氖?,文淑是一位典型的鄉(xiāng)下姑娘,相貌平平,詩書不精,婚后,她無法與張恨水進行精神與感情上的交流,此時的張恨水面對自己的婚姻只有痛苦與無奈,為了逃避自己久不如意的家庭,他甚至愿為工作流連他鄉(xiāng),撇下徐文淑獨守空房,直至其1958年去世;張恨水的第二段婚姻是老夫少妻式的愛情,1924年,他娶了一位名叫胡映霞的孤女,婚后,兩人有過相濡以沫的時光,但胡映霞貧寒的出身,淺薄的學(xué)識,再次使張恨水陷入了深深的苦海,加之其后又迎娶了自己的第三房妻子周南,更使他與性情剛烈的妻子胡映霞的感情降到冰點。
無疑,張愛玲的情感生活同樣是坎坷而痛苦的,1930年,在她讀小學(xué)六年級時,她的父母便協(xié)議離了婚,母親遠走他鄉(xiāng),各自組成新的家庭,性情剛毅的張愛玲在與后母的一次爭吵后,受父親責打,拘禁半年,后于1938年年初,趁夜逃去了母親家。1944年除夕,張愛玲結(jié)識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胡蘭成,胡蘭成將自己對于張愛玲作品《封鎖》的傾心,轉(zhuǎn)移到對于張愛玲本人的愛慕與欣賞,同年八月,胡蘭成與第二任妻子離婚,并與張愛玲結(jié)婚。然而,這段感情并不長久,就在張愛玲的寫作事業(yè)在上海灘上大放異彩之時,胡蘭成卻在漢陽另擇新歡,雖然而后胡蘭成將這一段感情告知了張愛玲,但隨即日本投降,也讓胡蘭成再次陷入了逃亡生活,1946年2月,當張愛玲在溫州見到胡蘭成時,他的身邊已經(jīng)有了一位叫做范秀梅的女子,1947年6月,張愛玲正式給胡蘭成寫下絕交信,從此斷絕往來。1955年11月,張愛玲遷往美國紐約,1956年2月,張愛玲得到了Colony寫作獎金并加入Colony寫作基金會,在那里她遇到了自己的第二任丈夫賴雅,然而,不幸的是,1961年張愛玲出訪臺灣期間,賴雅獨在美國不幸中風暈倒,1967年與世長辭。
三 故事發(fā)展及其情節(jié)悲劇的相似表現(xiàn)
1 開端——人物出場方式與人物關(guān)系的相似點
白秀珠作為《金粉世家》的第二號女主角,貴為民國總長千金,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兒,她的出場本應(yīng)是驚鴻一睹、光彩熠熠、啞然眾生的,但出人意料的是,作者在小說伊始便給她的名字貼上了盡遭“愛人”(金燕西)冷落的標簽。小說的第一回(陌上閑游墜鞭驚素女)中大致這樣描述到:“全城的小姐太太,公子哥便相邀著同賞春色,在這群趕來遍覽‘春色的公子哥中,有位姓金單名華,號燕西的年輕人出盡了風頭,他架一匹駿馬,瀟灑地揮著馬鞭,他邊走邊望著車馬上略有姿色的小姐太太,擺出風流倜儻的神色。不想,在頤和園入口處,碰見了自己的大嫂、三嫂和三姨娘,她們見了燕西便笑到:‘閑著沒事兒,又到城外跑馬去了嗎?你瞧,把臉曬得這樣紅紅的,又算什么?回頭上,讓你那白妹妹瞧見,又要抱怨半天。而此時的燕西真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只得一邊應(yīng)付著姨娘的調(diào)侃,一邊懷揣著錯失佳人的惆悵。”這便是白秀珠并不光鮮惹眼,甚至略帶諷刺的登場。在《十八春》中,同樣有這樣一位口含朱丹、癡情凄苦的小姐石翠芝,她在小說中絕算不得女二號,卻又那樣搶眼,除了出身富貴、長相甜美外,她還與自幼青梅竹馬的沈世鈞“喜結(jié)良緣”,過上中規(guī)中矩、旁人艷羨的生活。石翠芝的出現(xiàn)在全書的第四章,作者已經(jīng)將沈世鈞與顧曼楨的相識與情愫暗生講述完畢,似乎是在告訴讀者她的出現(xiàn),注定是不受人歡迎的。她登場方式與白秀珠極為相似,她是太太、奶奶們心中首選的賢妻,卻是時常遭到婚配對象的冷落,男人們對她們寧可是避而不談、敬而遠之的?!妒舜骸芬粫羞@樣描述:“沈太太因為兒子難得回來一次,她今天也許興奮過度了,有時神情恍惚,看見傭人也笑嘻嘻的。世鈞和惠叔商量著今天先去哪幾個地方,沈太太道:‘找翠芝一塊兒去吧,翠芝這兩天也放假。”
白秀珠與石翠芝的出現(xiàn)并不如其千金小姐的地位一樣光鮮,她們不過是旁人嘴里的話柄,有時甚至成為了別人打趣的笑料;她們與自己“兩小無猜”的“愛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親緣關(guān)系,白秀珠是王玉芬的表妹,而王玉芬又是金燕西的三嫂子,石翠芝也不例外,她的表姐也正是沈家的大少奶奶,世鈞多年寡居的嫂嫂。
2 發(fā)展——一身婚服,兩行清淚
筆者在這一部分僅對兩本小說中高潮部分的兩段情節(jié)(各取其一)進行相似性的分析說明。有人說: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對于白秀珠與石翠芝這樣出身的小姐來說,公主的夢想是極易實現(xiàn)的,橫在她們面前的不幸并不是物質(zhì)上的匱乏,而是精神上難覓的合適伴侶,白秀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王子”娶了別家素面朝天的姑娘,石翠芝更是委屈自己,嫁錯了“王子”。
白秀珠在金燕西結(jié)婚當天,將自己藏在空曠的白公館里,她披上早已挑選好的婚紗,在公館寂靜幽暗的大廳中,模擬著燕西牽著自己的手,走向紅毯的另一端,她一圈接一圈地走著,她已經(jīng)沒有勇氣再跑去自己正對金家的陽臺,她害怕望見喜氣洋溢的金府,她更害怕看見燕西滿溢幸福的臉龐。她哭了,她甚至想過用藥物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她倒在昏黑的走廊里,她倒在自己的淚水里,她倒在了自己的命運前。相比而言,石翠芝卻是更加直爽與勇敢的。翠芝與世鈞在洞房花燭夜時,各懷心事,一心想用沉默挨到天明,世鈞一次次地催促著翠芝早點睡下,翠芝終于哽咽了,她用指甲刀剪短了燭花,卻終究剪不斷自己的悲傷,世鈞走到她跟前去安慰她,她卻怨氣沖沖,一股腦地吐著苦水,《十八春》第十三章這樣寫道:“翠芝沖口而出地說:‘世鈞,怎么辦,你也不喜歡我。我想過多少回了,要不是從前已經(jīng)鬧過一次——待會兒人家說,怎么老是退婚,成什么話?現(xiàn)在來不及了吧,你說是不是來不及?”她這樣歇斯底里地盤問自己的愛人,卻明知得不到解答。
四 尾聲——迥異的結(jié)局,同樣的悲哀
在《金粉世家》的第一百一十二回里,白秀珠與金燕西的最后一次見面與對白,燕西即將離開京城赴歐洲留學(xué),先前的一些酒肉朋友借著為他送行的理由請他去喝茶,然而,今日的金家已不比從前,今天的燕西也不再那樣出手闊綽,最后只得鬧得不歡而散,在走廊拐彎的地方,他正碰上白秀珠,真是巧了,走廊兩邊是短欄,當然不便跨進短欄去躲避她,他只好迎面向她一點頭道:“早哇!”秀珠道:“七爺還有功夫逛公園嗎?”燕西隨口答道:“是劉二爺一早打電話叫我來的,所以我沒有多停留?!毙阒榈溃骸拔衣犝f你早就走了,所以也沒打電話給你,大概還有幾天嗎?”燕西停了停,笑道:“對了,還有幾天?!毙阒榈溃骸肮至?,劉二爺為什么要打電話給我,我倒要去看看。”說畢,彎腰一個鞠躬就走了。在《十八春》中的結(jié)尾對于石翠芝與沈世鈞的愛情則更為諷刺,她選擇用分述夫妻二人與各自老相好久別重逢、纏綿悱惻的方式完結(jié)全書,更在結(jié)尾處點破了翠芝凄涼的愛情,書中道:“翠芝忽而微笑道:‘我想你不久就會再結(jié)婚的。叔惠笑道:‘哦?翠芝笑道:‘你將來的太太一定年輕、漂亮——叔惠聽她語氣未盡,便替她續(xù)下去道:‘有錢。兩人都笑了。叔惠笑道:‘你覺得這是個惡性循環(huán),是不是?因又解釋道:‘我是說,我給你害的,仿佛這輩子只好吃這碗飯了,除非真是老得沒人要。在一片笑聲中,翠芝卻感到一絲凄涼的勝利與滿足。”而正在此時,老上海躁鬧的弄堂里,有一扇溫馨清靜的窗,沈世鈞與顧曼楨正為錯過的幸福惋惜著,為錯過的時間懊悔著,世鈞甚至激動地與曼楨盤算著如何去彌補那些錯過的時光,然而,時間終究是回不去了。
白秀珠與石翠芝雖有著迥然不同的結(jié)局,卻逃不出悲苦的命運,白秀珠看似已經(jīng)忘卻與燕西從前的種種,但在故事的結(jié)尾,當他再次面對燕西,她還是難掩心中的悸動,有時,偶遇并不一定是造化弄人,不是無心的,既是有意的,所以,即使表現(xiàn)得如何漠不關(guān)心,卻句句都在打探“愛人”的消息。只是她沒有可能再與燕西結(jié)婚,即使燕西已經(jīng)孑然一身。石翠芝與許叔惠有說有笑地打趣,卻句句如刀割著彼此的心底,惠叔已經(jīng)離了婚,獨自回國,但時光一去不復(fù)返了,有些人一轉(zhuǎn)身就是一輩子。白秀珠與石翠芝她們是世間癡情的女子,而這癡情只能如一種怪病,久纏其身,卻無人愿去治愈。
參考文獻:
[1] 張恨水:《金粉世家》,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版。
[2] 黃永林:《張恨水及其作品論》,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3年版。
[3]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十八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
[4] 柯靈:《遙寄張愛玲》,子通、亦青主編:《張愛玲評說六十年》,中國華僑出版社,2001年版。
(高盛雅,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2013級在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