杲紹祜
會通禪師僵臥在禪床上,口中出氣時悠長,入氣時短促。年輕時,他身形高大、剛健,像那山中的鷹。那雙眼睛更像鷹目,宛如劍出鞘時帶出的寒光?,F在他躺在床上,瘦削不堪,神情暗淡,滿臉灰色。偶爾,他會向門外張望,一望就是小半天,好像與誰有約。
徒弟福青侍立床邊,偶爾俯下身子看看,趴在師傅的胸前聽一聽,然后站起來,依然侍立著。師傅的臉側向門外,他也會陪著向門外看一看。破落的大院,殿宇高大,一間連著一間,但都破敗不堪。從這兒還可以看到廟門外高聳突兀的天門山,山上樹木郁郁蔥蔥,生機盎然。
會通禪師好久沒向外張望了。福青也收回了目光。無意間一抬頭,猛然看到師傅身邊坐著一個人,他大吃一驚,嘴張得老大,半天沒合攏。這真是太詭異了。那個人矮胖,大腦袋,整個人顯得怪異。福青急問:“你是誰?什么時候到這的?我怎么沒看到?你是鬼!是來引我?guī)煾瞪下返暮跓o常?”
那矮胖子并不回答,也并不看他,他的雙眼死死地盯著會通禪師,眼里閃著幸災樂禍的兇光?!?2年8個月零25天,”他說,“我到現在才敢站在你的面前,讓我等得好苦呀?每過一天,我就在心里刻下一個新的數字。為了那筆財富,我像狼一樣地找尋,可一點線索也沒有。我求你把財富均分你我二人共享,可你不答應,大順帝已經不在了,清朝已建立二十多年了,根深蒂固,你守著那財富有什么用?春會,把藏寶圖交出來,這樣,你會死得好看、舒服一些。”
會通禪師的面部肌肉抽搐著,他想起身,但他的頭想抬高一點都不能,掙扎了半天就泄氣地垂下了。
那矮胖子得意地笑了:“多么不可思議呀。從前,我離你十萬八千里,只要想到你也會驚悚不安;現在我就坐在你跟前,竟然毫無懼意。你眼睜睜地看著我,卻無能為力,這是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情了,報仇唾手可得,可你卻不得!唉唉唉!”
會通的眼里流出了淚:“周——”,可是他只叫出這個字,就累得噓噓喘。他的目光注視著福青,福青走向會通禪師,好像發(fā)誓一般,鄭重地點著頭。
矮胖子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春會,他的眼睛隨春會的目光而動,他的眼光有著練武人的銳敏,還有兇惡之徒的陰險和狡詐。突然,他心思一動,眼里寫滿了驚喜,靠里的那一只床的腿好像有些異樣,讓人覺得別扭,和整張床不協(xié)調。他立刻起身,走到床跟,手在床腿上摩挲,小心翼翼地用力,不斷加大力度,那床腿竟然毫無變化。矮胖子大喜,拿出刀,小心地剝弄著,不久,露出了長條形的一個洞。他的手指在里面摸索著,他摸出了一卷書軸,展開,他看到了那圖!他的神經立馬狂跳起來,心頭的興奮之情就像狂風卷過海面的萬丈駭浪,激蕩著他的胸膛?!柏敻谎剑业睦咸?,我將去與你謀面……哈哈哈……”不錯,那就是他日思夜想的藏寶圖,上面清晰地標示著尋寶的路線。哪里是暗道,哪里是機關,清清楚楚。他的眼前,那金山銀山,泛著黃白的光,交相輝映,在他眼前晃,晃得他眼暈,他又笑了,笑聲狂放不羈,震人耳鼓。
春會詐尸樣地跳起,卻徒勞地摔在床上,口中啊啊不停。福青撲過來,矮胖子一揮手,福青像一個布袋摔倒塵埃。
“我周山如愿以償,所付出的一切,值了!”矮胖子叫道,原來他叫周山。他跟春會——就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會通禪師是師兄弟。
此刻,春會的眼前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大順帝自知大勢已去,讓自己帶著親兵衛(wèi)隊,把寶藏埋在隱秘的地方,那是早已挖好的洞穴,里面設了無數的機關,寶藏放在那里,萬無一失。
周山早就覬覦這批財富,他曾央告師兄春會:“起出這批寶藏吧,我們還可以招兵買馬,再舉反清大旗?!笨蔁o論怎么說,春會就是不答應。無奈,周山先綁架了春會的妻子兒女,要挾春會,可春會不為所動。最后他在春會面前殘忍地殺了春會的妻子,春會依然不為所動,惱羞成怒的周山又殺了春會的一雙兒女。
守寶的人怒了,他們與矮胖子一伙決一死戰(zhàn)。那場仗,打得慘啊。先是弓箭對射,兩方慘叫聲不絕。待兩方停射,短兵相接,拼死廝殺,刀來劍往,兩方不斷有人倒下。周山夫妻兩人惡斗春會,可春會得師傅秘傳72路沖天劍,舞起來,風潑不透,雨滲不進。周山不是春會的對手,師傅只教給他36路,他倆與春會斗得如瘋如癡。春會一招“閃電千里”從側面一沖而來,這讓春會大驚,這是沖天劍的精髓,這一招他擋無可擋,回救無力,他呆住了。他的妻子一個鷂子撲兔,擋在了周山的面前,順勢把背上的幼子推到周山的手里。劍穿過周山的女人,其勢不減,繼續(xù)向前,周山嚇壞了,下意識地,他把手臂里的兒子迎著擲向了春會,春會一閃,這才保住了性命,可兒子跌到地上,應該是死了。這賬他是記在春會身上的,既要得到財富,還得要了春會的命。
周山望向福青,如果兒子活著,也有這小子這么大了。只可惜呀,他懊悔自己,又深恨春會,現在如何?他看著會通禪師,臉上陰云陡起,他提溜起福青,一個飛天走馬,早出了禪房,然后回手一招,推牛入海,眼前的禪房轟隆隆地坍塌了,里面好像傳出了氣若游絲的呻吟。
22年的仇報了,心頭之恨難消!周山兇光暴漲,面目可怖。
福青傷心地大哭起來,又撲過來,小拳頭直搗向矮胖子。矮胖子并不氣惱,挾了福青,如飛而去。他在一處密林深處停下來。這兒是一處懸崖峭壁,千丈壁立,黑黢黢的一片。周山提溜著福青,向上直躍,半空中只在壁上連續(xù)登踏,借著這個力道,登高有900米,這兒有一個寬闊的平臺。矮胖子在左邊摸了摸,手中有一個十字形的石頭,用力向外一拽,只聽“咚”的一聲輕響,門打開了,他向側邊一閃,無數的箭唰唰而出,有的射在石壁上,擦出閃亮的火花。他趴在那兒不動,一會兒又一支箭射出,隔了不久,三支箭分左中右飛掠而過。
本來知道會這樣,周山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沒有這藏寶圖,找到了地方,你也進去不得。他提溜著福青,閃身入內,身后,石門吱啞啞地恢復原狀。他點上火把,洞里非常開闊,他點上了洞兩邊的油燈,室內一切歷歷在目。
他執(zhí)福青在前,走了很長時間,又一道門攔住了去路。他向右邊摸索,果然有一個圓形的鐵球,他向里一按,只聽得嘩啷啷的聲音,鐵門升了上去。他看到路面標著數字的是方形石板,走雙不走單,過了二百數;走單不走雙。矮胖子讓福青這樣走,果然安全,他才大膽地走過去。
他回轉身,想知道不按規(guī)則走會怎樣,他從腰間取出個飛蝗石,用了五成力向標有500的石板疾射,只聽得“嘣”的一聲,石橋落了下去,緊接著箭如飛蝗成扇形射來,如果當時踏上這塊板,命歸鬼府無疑。
周山心下膽寒,越發(fā)走得小心翼翼。眼前,一扇木門擋住了去路。他在左面墻壁下摸索,一個圓球正握在手中。他向左轉五圈,再按下去向右轉六圈,門吱吱喳喳一陣響,開了。他用火把點上洞壁上的油燈,眼前的一切,讓他呆住了:對面,坐著的大順帝的高大塑像幾乎占了整個通道,那眼睛審慎威嚴地直視過來,有聲音響起:跪下。周山不相信這聲音出自一個泥塑之口,他向兩邊看,大順帝身邊的一班人都在,李巖、牛金星、宋獻策、劉宗敏侍立兩邊,怒視著他。這時,又一聲“跪下”響起,越發(fā)地怒不可遏。
周山有點意亂神迷,不由地膝下一軟,跪在了地上。他向大順帝叫道:“圣明的皇上呀,我來取財正是為了光復您未竟的大業(yè)。都是春會從中作梗,不然,大業(yè)早成?!?/p>
“哈哈,哈哈哈哈!”一陣大笑地動山搖:“周山,你好卑鄙,貪心陡起,害人無數。為了取得這筆財,你煞費苦心,買通一個財翁,讓他每日派人給我送齋飯,卻下了無色無味的慢性之毒,中其毒一年,武功衰減,中毒三年,功力盡失,毒發(fā)而亡。”
“?。 卑肿芋@叫一聲,狐疑地向四周注視,一個人也沒有。他一把按住福青,厲聲喝道:“春會,何必裝神弄鬼,快快現身吧!沒想到你能躲過這一劫,不過,你只要中那毒一年,你決不是我的對手。”
果然,從大順帝塑像后面轉過一個人來,他高大、清瘦,兩眼精光射來,這讓周山不由得悚然一驚。他緊緊地扣住福青,眼光不離春會,步步后退。
“周山,你個叛賊,你能瞞天過海嗎?你投靠曾國荃,使大順帝十幾萬壯士被殺;為了獨得財寶,妄想獨吞,曾國荃知道后大為震怒,揚言要處死你,嚴令你找寶,一旦財富到手,就殺你滅口。你探得曾國荃的密報后被逼無奈才逃了出來,如果曾國荃容你,不知你還會做下多少喪盡天良之事,今天,我把你引到這兒,就是想在大順帝面前清除你這個敗類,還大順財富一個清靜之所。”
周山放肆地大笑,口吐狂言:“如今,有誰是我敵手!”他兩掌平舉,骨節(jié)咯吱咯吱地響著,臉色變得黑紅,對著春會一推,轟隆聲不絕,煙塵彌漫,春會無聲地倒下了。周山狂叫道:“終于解了我?guī)资甑男念^之恨!痛快呀,痛快!”
福青行動了,他咝溜一下如泥鰍一樣擺脫了周山雙腿的控制,如猛蛇一樣昂起自己的小腦袋,大聲叫道:“我就是你那沒摔死的兒子,你好狠呀!”
周山聞聽,大張著的嘴巴如狂蟒之洞,眼睛瞪得像銅鈴鐺,眼里的兇光斂去,愧怍之色布滿臉上,陷入神往之中。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一把如意刀直入他的肛門。周山的嘴張得更大了,眼瞪得更圓,死死地盯著福青,甚是不相信眼前的變故,身體僵直地立著,終于心有不甘地倒下了。他的嘴里含糊地呢喃著這樣的話:“連……我的……命門也被掌握……看……來這幾年來,你……也……沒……閑著呀!可……是……兒啊,你為何對父親痛下殺手……”
“做你的春秋大夢,你的兒子早被你一擲摔死,我是福青,師父收留的一個孤兒,與你有什么干系呢?我之所以這么說,是用計殺賊?!?/p>
周山臉色兇怖,在啊啊聲中,身體抖動了幾下,終于一動也不動了。
福青趕忙奔過去,扶住了師傅,急急地說:“師傅,您不要緊吧?”
春會喘著粗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為……師……堅持……到這一天,親……眼……看著……叛……賊死去,心……中大……慰……”他的臉上漾滿笑意,倒在了福青的懷里。
福青失聲痛哭,過了很長時間,他默默掩埋了師傅,再行拜祭,然后,從大順帝塑像后面的秘洞,走了出去。按照師傅的吩咐,他啟動了爆炸裝置,天門山上轟隆聲響了很長時間,人們再看到的,整座山削峰奪壁,山勢異出。大順帝所存寶藏成了無人能解的謎了。
當初,周山為獲寶藏,投靠曾國荃,想獨吞寶藏被知悉,險些亡命,只得丟了這顆棋子,重入江湖,網羅江湖敗類,妄想獨占寶藏。先以春會妻兒性命威脅,不成,只得另采別法。設計下毒,等到春會發(fā)現,武功大衰。為了鏟除叛徒,還大順帝寶藏一個安全之所,春會與徒弟福青定下這一計,把尋寶圖紙露給周山。在周山推倒禪房前,春會已然鉆入地洞,捏嗓輕吟,騙過了周山。他急急地趕路,終于趕在周山之前來到大順帝祭拜堂。周山練就金剛不壞之體,春會探知他的命門是肛門,傾心打造如意絕命寶刀。要說這把刀的妙處,鋒利而有鋼性,堅硬而柔軟如鞭,要了他的性命。為了麻痹對手,春會讓福青裝成無武功之人,關鍵時刻假露是周山已死之子,在周山愣怔神迷之時突然出手,這才處死了這個大順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