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古井

馮杜鑫

有這樣的一口古井，古老到滿村子都很少有人知道它有多久了。大小不一的石頭，算不上整齊地砌在一塊，井口被時間打磨得滑溜溜的，太陽懶懶地照在上面，馬上便被反射了回去。一條同樣用石頭鋪成的小路，蜿蜒著伸向前方，通向村子里每戶人家。古井是村子里唯一的水源，每個人都離不開它。沒有人知道這水為什么很甜，但至少每個人都很愛喝。一棵三四個成年男子都環(huán)抱不住的大樹，靜靜地立在離古井不遠的地方，巨大的樹冠下，總有那么一大片的樹蔭，或用來靜靜地休憩，或用來讓人愉悅地乘涼、暢談。

每天清晨，當太陽準備給這個小村帶來光明時，總有人會早早地邁著勤勞的腳步踏上這條狹窄的小道。佝僂著腰，衣服上大小不一地排列著許多補丁，頭發(fā)近乎花白的一位老人，拎著兩個不算太大的水桶，堅定地向前方走去。到了古井邊，輕輕放下水桶，小心翼翼地拿出別在腰間的煙斗，裝上一袋滿滿的旱煙，抽開火柴盒，匆忙地拿出一根火柴！好不容易劃著火柴，狂喜地抓起旱煙將煙草點燃，然后瘋狂且均勻地吸著?？諝庵袕浡嘴F，而這一口旱煙頓時讓人神清氣爽，干勁十足。愜意地把煙斗別回腰間，這時小道延伸過去的地方又來了幾個不算太健壯的老人，擔著兩個一直“吱吱”作響的水桶，哼著山歌。他們抿著嘴，把最真誠的笑送給對方。最先抽完旱煙的老人，用一個扁擔勾起水桶，慢慢垂到井下，打上滿滿一桶清澈、甘甜的井水，用看似粗壯有力的臂膀把不停搖晃的水桶拉出井外，放在一邊。同樣的動作重復一遍后，他便慢慢躬下身子，用扁擔擔起兩桶水，突然發(fā)力，水桶便搖著起來了，用最樸實的鄉(xiāng)音同另外幾個人道別。隨著腳步的邁過，總有水灑在小道上，留下濕漉漉的一片。

太陽懶散地爬上山頭，向整個村子里灑去最祥和的朝輝，裊裊的炊煙漸漸地越升越高，每家每戶都在忙碌著、準備著豐盛的早飯。小道上水桶“吱吱”作響的聲音越來越多，時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山歌，總能嘹亮一片最美的情景。古井邊的大樹下，時不時有人愜意地聊著天，釋放釋放多日的不快;呼吸著清晨新鮮的空氣，讓柔柔的朝陽映在臉上，暢想一天美好的生活。打水的人總是絡繹不絕，井邊總是濕濕的，小道也總是濕濕的。

這里其實是一個“長壽村”，但鮮為人知。頭發(fā)花白幾乎是全村人的特征。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頰上有著刀刻似的皺紋。在其他地方，老態(tài)龍鐘的老爺爺、老奶奶，就等著頤養(yǎng)天年了，而在這里，老人們挑水、種田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或許是因為這里的人們不愿意去接觸外面污垢的社會，簡單地在這里長居，耕著一畝方田，種著一畦菜地，自給自足，悠哉恬淡，才得以長壽。這里的蔬菜算不上有機，但至少沒有污染;用水不算方便，但至少甘甜清澈。在大樹下，每天都有歡樂時光。這里算不上什么世外桃源，卻也能算是一方樂土。一口井、一棵樹、一條道是整座村子的寄托。人們就這樣簡單地生活下去，幸福地把生活享受到老，甚至更老。

這天來了輛小轎車，一陣清脆的喇叭聲打破了所有人的遐想，車里下來幾個人，制服、墨鏡、大皮鞋都和小轎車一樣黑。頭發(fā)烏黑光亮、熠熠生輝，讓人看著發(fā)怵。下來的幾個人被驚到了，被這原始的用水方式驚到了，被這如此清澈而又甘甜的井水驚到了，也被這一位位頭發(fā)花白而又健康的老人驚到了。很快小轎車拖著長長的黑煙離開了。幾位看起來年齡相對較大的老人，輕輕地靠著大樹，“吧嗒吧嗒”地大口抽著旱煙，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也或許每個人都知道。但打水還是依舊，小道也還總是濕濕地延伸到各家。大樹下時不時還會圍起一群人，一群閑談的人。

幾天之后，又是那種小車，不過，這次來的不是一輛，而是一群，廣袤的樹蔭都已籠罩不住這群張牙舞爪的“魔鬼”，又下來了一群和上次一樣穿著打扮的人。不過，他們卻圍著一位穿白大褂、戴金邊眼鏡、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他同樣被驚住了，不過眼神里卻多了些許滿足意味。這時，一個光頭跑到井邊，一把搶下了一位老爺爺剛打起來的水，然后把水放在那個老人身邊。他捧起水，欣喜地品了幾口，眼睛里頓時發(fā)光，對身邊的人耳語了幾句，便被攙扶著回到車上去了。剩下的人則又粗魯地搶下幾桶剛打好的水。小轎車又一次拖著長長的黑煙走了，上次的那幾位老人，又低下頭“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每一口都抽得特別猛。人群中，有人嘆了口氣，每個人仿佛都能清晰地聽見，卻只剩下惆悵與無奈。

又是一陣子煎熬的等待，還是那輛車，后面跟隨幾輛“轟轟”作響的大卡車。幾個人推開打水的村民，亮出一張蓋有五角大章的合同：該井水含有鋅、鐵、硒等多種人體必要的微量元素，長期喝下去，對身體極其有益。這或許是該村居民普遍長壽的原因。雖然僅是猜測，政府卻還是一紙通告，在此處修水泵、建水廠，為廣大市民服務。他們肆無忌憚地開工了，機器的轟鳴聲打破了這一片寧靜。每個人都是滿臉的悲傷與不情愿。

水泵修好了，晝夜不停地工作著，比大樹還粗的水管子卻像小道一樣向遠方延伸，不知道伸到哪里。古井像媽媽一樣用井水哺育了整個村子的人，有人卻在用機器不停地抽取著媽媽的乳汁，他們卻只能在這里多余地抽著旱煙，嘆息著什么。

車子又來了，村子卻空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里。小道延伸過去的地方，只剩下最美的夕陽。當天空還是灰蒙蒙、白茫茫的時候，定會有人去打水，如饑似渴地抽一袋旱煙，享受著清晨最溫和的朝輝。裊裊的炊煙還會升起，他們的生活還會在另一處更恬淡的地方繼續(xù)下去。長壽只是一種心態(tài)，與村子無關，與小道無關，與大樹無關，更與井水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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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壽在心

這篇寓言反映了作者對生活的獨到感悟。在自然的狀態(tài)下，老人們無欲無求，無憂無慮地體會著四季的輪回，歲月反而難以侵蝕他們的身心。當外界刻意去追尋長壽的鑰匙時，焦慮和不平反而會摧毀這種平和的心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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