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慶美
當(dāng)別人都沉浸在盼年的焦渴中時,我對年卻有那么一點點抵觸。因為只要一過年,母親的手就一天天的泡在水里,經(jīng)風(fēng)一吹,母親的手上就布滿了一道道凍裂的口子,時不時有鮮紅的血流出來。
一進(jìn)臘月門,母親就開始不停地拆,不停地洗。有幾日,母親天天端著一大盆被套衣物,去我家前面的池塘。氣溫低的時候,池塘的水面往往結(jié)著一層薄冰,母親需用棒槌敲開薄冰,在一片冰凌的包圍中,搓洗一盆盆的衣物被褥。母親的手一入水馬上就變紅了,經(jīng)過長時間的濯洗,母親的手指又紅又腫。我是知道那水冰涼徹骨的滋味的,有一次我用涼水洗臉,手指即刻凍得失去知覺,然而母親卻兀自洗著。母親洗完在晾曬的過程中,手指裂了口子,有時不小心將血抹到了床單上,母親還氣自己笨。
過年除了要洗大量的衣物外,還要洗許多的蔬菜、雞鴨魚肉。母親的手又得不停地在菜蔬魚肉之間來回穿梭。這時候母親的手除了紅腫外,又像變色龍那樣變換顏色。洗藕洗土豆時,母親的手心指紋都變成了黑褐色;洗魚肉時又被魚肉的血漬成紅色;有時還不知被什么染成黃色。母親手心里的黑、褐、黃,一直要到過年好久,才能漸漸消去。
一直覺得做吃是一項巨大繁瑣的工程,母親卻為做吃忙得不亦樂乎。按老家風(fēng)俗,過年要做出一個月的饅頭。有幾天,家里就天天蒸饅頭、棗花、花糕等各種繁復(fù)的面食。這么大的量,和面,揉饃,到上籠蒸,沒有足夠的精力是應(yīng)付不來的。那幾日,母親天天晚上臨睡前和上好幾盆發(fā)面,第二天天不亮就開始做準(zhǔn)備。那幾天,母親的手一天到晚沾滿白白的面粉,就連前幾日的黑褐黃也看不見了,母親的面粉手,換回來好幾筐又白又亮的饅頭。
母親還喜歡過年時炸下許多藕荷、丸子、酥肉、炸魚等。那幾天,母親天天坐在油鍋前,膝蓋上放著一個盛放各種材料的盆子。母親左手扶盆,右手拿勺子或筷子,一塊塊、一勺勺,往油鍋里丟藕荷或丸子。待油鍋里丟滿時,母親再趕緊拿筷子把粘連的炸貨撥開、翻個,待熟透再一個個夾起、瀝油、出鍋。由于長時間在油鍋上煙熏火燎,母親的手心手背,都充滿了濃濃的油煙味。
如果說年畫、煙花、爆竹、紅燈籠是年味漸濃的象征,那么,母親凍傷的手、變色的手、沾滿面粉的手、含著油煙味的手,無不敘說著年味的濃郁。年味,在母親變粗變大的指關(guān)節(jié)上;在母親蘊含各種顏色的手心里;在母親布滿道道裂痕的手背上;在母親散發(fā)油煙味的指尖上。當(dāng)我看著母親那雙因過年而變得丑陋的手,我的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