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卑的愛：一位小繼父3份“不平等合約”

惠中

在美麗的張家界，有一位小丈夫、小繼父，用愛的合約，贏得一世情緣——

“一、本人不掌管家中錢財、所有收入都歸江云霞管理支配;二、不生二胎，只對女兒江瀾盡父之責;三、如果江云霞遇到更好的男人，本人唐志華將無條件退出……”

——合約之“丈夫篇”

1999年9月，26歲的唐志華“結婚”了，但他只是一個“合約丈夫”。

唐志華，在湖南省石門縣農村長大，家里還有哥哥和姐姐。8歲時，母親因肝癌去世，父親唐其發(fā)為了撫養(yǎng)三個子女歷盡艱辛。窮困生活讓唐志華發(fā)憤苦讀，1991年，他考上了湖南師大。大二那年，父親上山砍樹摔下懸崖，腰椎骨兩節(jié)斷裂，臥床休養(yǎng)大半年后，再也不能從事體力勞動。此時哥姐都已在外地成家，不足20歲的唐志華堅決輟學，帶著父親來到石門縣城，一邊做干貨生意一邊照顧父親。

因為生意需要，他常常來往于石門與慈利之間。

在慈利，唐志華遇到了自己的愛情，那年他24歲。

他愛的這個女人叫江云霞，時年32歲。江云霞高中畢業(yè)后便頂替父親的班到慈利磺石工作，與小她兩歲的王濤結婚，次年生下女兒王瀾。女兒8歲時，王濤出軌提出離婚，女兒和房子判給王濤。為了讓女兒生活得好一點，江云霞選擇了凈身出戶。然而，王濤將房產更名到自己名下之后卻不愿意撫養(yǎng)女兒，將王瀾送到江云霞的父母家。江云霞找王濤理論，反被打得遍體鱗傷。無奈之下，江云霞只好一個人帶著女兒艱辛生活，并將女兒改名為江瀾。為了生活，江云霞在慈利縣城開了一家小旅館。

1998年夏，特大洪水襲擊慈利，整個縣城很快便變成水城，當時正在慈利進貨的唐志華正好住在江云霞的旅館中。眼看洪水來勢洶涌，開始漫進旅館，為了家具不被水淹，江云霞一個人吃力地往樓上搶運家具，洪水很快淹沒膝蓋，可沙發(fā)還沒有搬上樓。唐志華看見，二話沒說當起了搬運工。一不小心，唐志華被沙發(fā)生銹的長釘刺破了手指，殷紅的血流出。江云霞找不到碘酒，一把拉過唐志華受傷的手，將傷口的血吸了出來。唐志華有些不好意思，扯開話頭問江云霞：“經常只看到你一個人在旅館里，你丈夫呢？”江云霞轉過頭去回應道：“我離婚了，和女兒一起過?！?/p>

江云霞告訴唐志華，離婚后，為了生活，她先后做過服裝生意、販賣書本，后來經人介紹轉租下一家旅館進行經營，等生意穩(wěn)定了，她才意識到女兒江瀾變得不愛說話，而她又不能不做生意專門陪女兒。

自此以后，唐志華只要來到慈利，就住進江云霞的旅館，經常幫她干活，讓她多陪孩子。唐志華每次進貨，江云霞一有時間，就作為本地人陪唐志華一起前往，性格果敢的她擅長殺價驗貨。兩人越來越熟，唐志華發(fā)現自己漸漸喜歡上了這個堅強的女人……

1999年元旦，唐志華又趕來慈利陪她過節(jié)，一進門，見江云霞一個人正吃力地挪動煤氣罐，他上前一把背上了肩，并借機向江云霞表白了心跡：“你這家里還真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男人……”江云霞竟然假裝不懂迅速扯開了話題。

春節(jié)過后，唐志華再次來到慈利，那天他特地買來江云霞愛吃的干棗，清洗干凈的湘西熏肉。剛一進旅店門，就碰到有媒婆正眉飛色舞地給江云霞介紹對象。唐志華急了，還沒等江云霞回復媒婆，他就上前將媒婆回絕了。媒婆走后，唐志華問她到底想找個什么樣的老公，江云霞便搖頭淺笑：“我暫時沒想過再嫁，如果真的要再嫁，希望嫁一個比自己大一些、對女兒好的男人！”江云霞強調，自己的前夫比她小兩歲，這也是前次婚姻失敗的因素之一。

聽到這里，唐志華不由得心里一緊，自己比江云霞足足小8歲！為了越過年齡的差距，他撒了謊：“我跟你同歲，家里條件差，沒人愿意嫁我，可能要打一輩子光棍了，春節(jié)我爸催我結婚，云霞，我一直喜歡你！”他挑明愛意，可江云霞低聲說：“我離過婚，還有個需要照顧的女兒……”“我也樂意撿個爸爸當呢！”唐志華的低姿態(tài)，以及這段時間的相處，觸動了江云霞的心，她吐出三個字：“再說吧！”這代表有希望！這以后，唐志華故意穿深色衣服，留著胡子，不修邊幅，把自己故意扮老，圍著江云霞母女倆轉，最終感動了江云霞。兩人戀愛大半年后，決定結婚。

9月的一天，江云霞和唐志華去慈利縣民政局辦理結婚登記。盡管唐志華遮遮掩掩，但江云霞還是看到了唐志華的身份證，她這才知道唐志華比自己小了整整8歲，她氣呼呼地跑回了旅店。唐志華又跟回來解釋：“我怕你介意我小，不愿意嫁給我……”不管唐志華怎么解釋，江云霞就是倔強地搖頭。她想到自己失敗的婚姻，加上唐志華隱瞞年齡追求自己，開始懷疑這份感情是另有所圖，撂下了狠話：“你也許喜歡的不是我的人，我不想自己老了一無所有?！?/p>

唐志華明白了江云霞的顧慮，他有些委屈，想了一夜，草擬了一份“婚姻合約”：一、本人不掌管家中錢財、收入都歸江云霞管理支配;二、不生二胎，只對女兒江瀾盡父親之責;三、江云霞將來有更好的選擇，本人唐志華無條件退出……

第二天一早，他揉著熊貓眼將合約遞到江云霞的手中，堅定地說：“我們立此為據！你嫌我年紀小，那你等我老了，就讓我娶你！”其實，從民政局回來的這天晚上，江云霞也是一夜輾轉難眠，她同樣不舍得這份感情，何不試著給自己一個機會試試？江云霞點頭同意，唐志華就這樣成了“合約丈夫”。

“一、即日起，唐志華與江瀾結盟‘父女，建立友好互助關系;二、‘父女存續(xù)期間，唐志華負責糾正其母江云霞的不當教育方法;三、唐志華將力挺女兒學習，至少考上博士……”

——合約之“爸爸篇”

“合約丈夫”做起來并不容易。那年冬天，唐志華的哥哥打工賺了錢，回老家蓋了房子，馬上就要接父親回老家住，希望弟弟跟著一起回去，有了新房，弟弟也該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唐志華又無法解釋自己的處境，只是說自己想留在慈利打拼。

“婚”后不久，江云霞的旅店附近開了一家新旅店，將客源拉走了不少。唐志華拿出了自己4萬元的積蓄交給江云霞翻新裝修。江云霞開玩笑說：“我們可沒登記，你不怕我吞了你的錢嗎？”唐志華笑著反駁：“不怕！”更難為情的是，因為沒有名分，唐志華免不了被人戳脊梁骨。這些唐志華都忍了，但讓他頭疼的是江云霞已經11歲的女兒江瀾，常常無端焦慮、一個人喃喃自語，問她在說什么，她卻總是回答“沒什么”。唐志華意識到，情況可能不止是江云霞說的孩子內向，便和江云霞一起帶江瀾去看醫(yī)生，經慈利縣人民醫(yī)院、張家界市人民醫(yī)院兩家醫(yī)院診斷，醫(yī)生推測：孩子可能是遭遇父母離異，受了打擊，患上了抑郁癥，只有給孩子更多的關愛，才能根治。

那以后，唐志華一有空就陪著江瀾，一起講笑話、講故事，可是江瀾都面無表情。

一次，他發(fā)現江瀾拿著旅店里廢棄的紙，不停地畫。原來女兒愛畫畫，他趕緊買來新的畫畫本和紙筆，剛剛拆開，江瀾竟將整本畫畫本拿起來撕了個粉碎。

江云霞也看不下去了，讓唐志華避免和江瀾接觸，但唐志華卻說：“我一定會讓女兒好起來！”此后，唐志華每天換著花樣給江瀾做菜，通過江瀾吃剩下的菜多少來判斷孩子愛吃什么。漸漸地，他比江云霞更懂女兒的胃口。每逢節(jié)假日，原本是旅店的旺季，唐志華卻堅持要江云霞放下生意，帶女兒出去旅行……

一年后，江瀾進入慈利第六中學，在新的學校里，沒有同學知道她的父母離異，她開始慢慢和同學老師交流了。回到家也不再隔離自己，只是，對唐志華的態(tài)度并沒有明顯改觀。

他和女兒江瀾的關系得到重大突破是在一次家長會。江云霞病了，江瀾竟主動讓他去參加。那天，從學校出來，突然下起了雨，江瀾連忙從書包里拿出傘遞給他：“爸，傘！”一聲爸爸擊中唐志華的淚點，他高興得都忘記把傘撐開走進雨中。

江瀾慢慢開朗起來后，他覺得應該注重女兒的學習了。但是，他又不敢突然施壓，適得其反。思來想去，曾讀了兩年師范大學的唐志華有了主意，他帶著江瀾去爬山，沿途談古論今，旅店內一有老外入住，就鼓勵女兒前去“接待”，以鍛煉英語水平，拉著江瀾去唱歌，總是要點英文的，唐志華每次一口蹩腳的英語唱歌，總逗得江瀾哈哈大笑。

江瀾的學習成績越來越好，江云霞和唐志華也放下心來。沒想到一天晚上，江瀾參加同學的生日宴會，一高興喝多了酒，回到家被唐志華數落，兩人發(fā)生了嚴重的分歧，江瀾不耐煩地說了一句：“你憑什么管我！”一語戳痛了唐志華的心。唐志華本能地回答：“我是你爸！”江云霞沖上來打了女兒一巴掌！自尊心極強的江瀾哭著跑了出去，一夜未歸。

江云霞急壞了，兩人心急火燎地挨家尋找，可是找了三天都音訊全無。江云霞急得直哭。無奈之中，唐志華突然想到江瀾會不會去找她的親生爸爸了？于是，唐志華在家里翻出王濤的電話，和江云霞的前夫取得了聯系，確認江瀾果然在。他詢問地址后，趕到王濤家里。沒想到，唐志華一出現，王濤竟舉起凳子掄向了唐志華：“你還沒跟江云霞結婚，就想把我女兒趕出來是吧！”唐志華來不及解釋，已經頭破血流，這時，屋內的江瀾聽到動靜跑出來，讓生父住手，轉身哭著撲倒在唐志華的懷里：“你怎么不解釋一下啊！”唐志華用手捂著傷口：“只要你沒事就好，我們回去，你媽媽急得天天在家里哭！”

一說到母親，江瀾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臉，固執(zhí)地說：“不，我不想回去！”唐志華承諾自己會站在女兒這一邊，忍著傷口勸說無果，最后，唐志華想起當初與江云霞的“夫妻合約”，他提出與江瀾簽約。

回到家里，唐志華悄悄與女兒簽訂一份合約：“一、即日起，唐志華與江瀾結盟“父女，”建立友好互助關系;二、“父女”存續(xù)期間，唐志華負責糾正江云霞的不當教育方法;三、唐志華將力挺女兒學習，至少考上博士……”

“唐志華同志，合約期內，為夫為父兢兢業(yè)業(yè)，恪盡職守。特許續(xù)約終身，持證百年?！?h3>——合約之終生篇

2003年3月初，江云霞意外懷孕，她糾結于腹中骨肉的去留，唐志華率先開口：“我們把江瀾培養(yǎng)成才就行了，況且，我們當初說好了不生二胎，去醫(yī)院拿掉吧……”這些話徹底消除了江云霞此前的顧慮，她覺得，這幾年一路走來，若是說這個男人想圖什么，那么他付出的未免也太多了。深思熟慮后，她提出留下這個孩子，唐志華感動之余又拒絕了：“這要問問瀾瀾的意見，她現在是學習的關鍵時期，不能有閃失！”這也正是江云霞所擔心的，兩人決定和女兒溝通。

沒想到，江瀾一聽說自己馬上就快有一個弟弟或妹妹后，故作嚴肅說：“我不同意！”正當唐志華和江云霞沉默時，江瀾突然站起來再次講話：“唐志華同志，合約期內，為夫為父兢兢業(yè)業(yè)，恪盡職守，特批準續(xù)約終生，持證百年?！蹦┝?，調皮的江瀾解釋道，沒有領證，生孩子是不合法的，所以不同意，如果他們領了證，她就同意了，全家一陣歡呼！

4月20日，唐志華和江云霞再次來到慈利縣民政局領取了結婚證，隨即又辦理了準生證。領證后的第一件事，唐志華便拿出當年和女兒簽訂的那紙約定，對條款進行增補：“唐志華同志向組織保證，對兩個孩子絕不厚此薄彼，否則接受開除處理……”10月，江云霞生下了女兒唐婧。

2005年初，兩人將慈利縣城的小客棧轉讓出去，在城區(qū)修了一棟六層樓的房子，作為家庭客棧悉心經營。唐志華堅持取名與江瀾諧音的“江南特色客?！薄＝瓰懜惺艿礁改傅膼?，學習越發(fā)用心。

家庭幸福，生意興旺，從小熱愛文學的江云霞開始萌發(fā)作家夢。她哺育小女兒那段時間，網絡小說開始風靡一時，江云霞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徹底爆發(fā)，她將客棧的管理和江瀾的學習放手，自己一心創(chuàng)作。

江云霞此時還不會打字，于是，她先用筆寫，然后江瀾在休息時間幫她打出來。半年的時間，竟然寫出了近五十多萬字手稿。由于經常幫母親打小說，漸漸地，江瀾也愛上看小說，常常通宵上網，上課也沒精打采，嚴重影響了學習。高二期末考試，江瀾從全班的前五名降到了三十多名。這一下，夫妻倆著急了，唐志華制訂緊急方案：女兒江瀾高考的關鍵時期，江云霞暫停寫作，讓女兒專心備考。

2008年夏，江瀾以一分之差與夢寐以求的清華大學失之交臂。在報考志愿的時候，江云霞希望江瀾報考首都師范大學，將來出來好有份穩(wěn)定的工作。但江瀾卻堅持要報自己喜歡的珠寶行業(yè)，母女倆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又是唐志華左右調停，說服江云霞，讓江瀾讀了自己喜歡的中國地質大學的珠寶專業(yè)。

江瀾學有所成，唐志華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事業(yè)中。他們又在張家界開了兩家“江南客?！边B鎖店。這時，江云霞專心創(chuàng)作，先后寫了幾部網絡小說，但并沒有走紅，有些氣餒，唐志華開始分析妻子失敗的原因，他覺得客棧來往的人很多，無法讓江云霞真正靜下心來寫作。

11月初，唐志華和江云霞一次飯后去爬山，在山腳路過一戶人家，環(huán)境非常幽靜，江云霞感嘆地說：“如果能有一所這樣的房子，可以專心創(chuàng)作，該有多好??！”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唐志華第二天便獨自到山上打聽，在響水洞租到了一套兩居室的民房，唐志華將房收拾一新，一個月后，他再次帶江云霞爬山，來到民房前，拿出了鑰匙：“你不是一直都想在世外桃源中專心寫作嗎？現在有了！”此時江云霞再度讀懂，丈夫年齡比她小，卻付出得比她多得多，回首往日對丈夫的質疑和苛刻，她愧疚不已。唐志華告訴她：“以后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在這安心寫作就行！”從此，江云霞便搬到“愛情小屋”進行創(chuàng)作。唐志華白天在外面忙，晚上回來照顧她的衣食起居。

2012年夏，江瀾大學畢業(yè)時，因為距離，和男友的感情也走到了盡頭。失戀后的江瀾情緒低落，整天閉門不出。唐志華非常擔心。于是他和小女兒唐靖一起，陪江瀾去了一趟西藏。在唐古拉山，他們歷經艱辛爬上山巔，看到了美麗的雪蓮花。唐志華又及時開導：“雪蓮之所以美，是因為她不懼挫折、不怕嚴寒。還有，瀾瀾，人生如果站到更高處，你會看到更美的風景！”

江瀾從唐志華質樸的話語中悟出人生的意義，在小繼父的鼓舞下，她化悲痛為力量，決定考研！當年，江瀾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中國地質大學珠寶設計專業(yè)研究生。她拿到錄取通知書給爸爸看，并告訴爸爸，她認為自己站得還不夠高，她還要考博！

2012年10月底，唐志華在修理客棧水管的時候，不小心摔傷，左手骨折。而江云霞正在“愛情小屋”潛心創(chuàng)作，因為她寫的《美女縣長》已經到了收尾階段。為了不讓妻子擔心，唐志華打電話給江云霞說現在正是旅游淡季，他準備把客棧重新裝修一下，叮囑江云霞專心寫作，近段時間不用回家，自己也不上山。唐志華每月都安排江瀾去給母親送一些生活用品，并反復交代女兒不要提自己受傷的事。

2013年春節(jié)前夕，江云霞回家，才發(fā)現客棧已經裝修一新，成為慈利縣一流的特色客棧。而這一切，都是唐志華在左手骨折的情況下，找施工隊，跑建材市場完成的裝修，看到丈夫付出這么多，江云霞下決心一定要取得成功。

2014年，經過長年蟄伏的江云霞也終于獲得成功，她寫的《美女縣長》在網上引起很大轟動，成為網絡紅人。2014年底，她以自己的生活經歷為原形，創(chuàng)作的《謀權者》也正在連載之中。同年，江云霞成為張家界作家協(xié)會會員。

11月18日，唐志華41歲生日，正在攻讀博士學位的江瀾親自給父母設計了一對情侶項鏈，她親手給唐志華戴上項鏈，小女兒唐靖拍手夸道：“爸，你戴上姐姐設計的項鏈，瞬間‘高大上！”姐姐江瀾更正：“爸的心愿就是把我們變成‘高大上！”唐志華眼角濕潤，他的苦心付出，原來，她們都懂……

編輯/周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