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嘯
電影《我爸比我小四歲》中這個角色互換的情節(jié),鴨子小時候我跟她玩過。
我叫她媽媽,她叫我鴨子,最后我們倆幾乎同時崩潰,因為我照著她胡攪蠻纏的路子橫著耍,她照著我振振有詞的路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知己知彼,球怎么打過來,就怎么好好擋回去。她感到絕望,是看到自己真的很耍賴;我感到絕望,是看到她真知道我每一步要怎么對付她——不是不明白,就是要作對啊。
現(xiàn)在呢,鴨子日益對我要求多多,穿著打扮、工作、愛好、交友等全面干涉。比如看完《哈利·波特》,我說J.K.羅琳太了不起了,出手如有神助,那么多伏筆、那么多線索、那么多人物在最后會師,高級到令人匪夷所思。鴨子說:“有些伏筆可能是倒著成為伏筆的,她寫著寫著,想這樣處理走向了,就倒著利用一下前面的線索。所以,你也別自己嚇唬自己,沒什么大不了的,學(xué)人家寫點正經(jīng)東西,整天耍小聰明寫小專欄,你怎么對自己沒要求呢?”我當(dāng)時正在沙發(fā)上盤腿看碟片,被鴨子一刺激,氣流清濁逆行,人直挺挺地倒在沙發(fā)上。我心想,鴨總,您什么時候高標(biāo)準(zhǔn)嚴(yán)要求一下自己,暑假里不天天睡到中午呢?我怎么沒一點虎媽氣質(zhì)呢?氣焰全被鴨子占了,她身為虎女,實為虎媽,天生比我大四歲。
我每天出門前,鴨子很熱衷于坐在臥室床上看我換衣服,像我婆婆一樣。在她眼里我穿什么都是這不好、那不對。從來只有我挑剔別人的,但是在鴨子這兒,我被百般挑剔的啊,不是自戀狂真活不下去。她希望我穿著職業(yè)裝高貴典雅,不玩非主流,整天牛仔褲、T恤衫的,身份年齡不符;希望我留知性低調(diào)的發(fā)型,不玩刺猬頭,頭發(fā)任何時候不要凌亂,那是瀕臨被生活壓垮的出租屋氣質(zhì);甚至希望我適當(dāng)?shù)匦愿写虬?,絕不做男人婆,但也不可輕薄暴露;她希望我的指甲油永遠(yuǎn)保持飽滿鮮亮,長出一點新指甲,就趕緊去美甲店補涂,剝落更加要杜絕,那種敗落感最不堪,簡直就如衣冠不整一般;她希望我努力更新知識,天文、地理、歷史、文學(xué)、政治、經(jīng)濟(jì)、流行文化一問就知,且理性、不傲慢、沒偏見;她希望我和“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的人做朋友,不要跟恃強凌弱、咋咋呼呼的人來往。要求都沒什么錯,但是她那點閱歷和審美,對我這種風(fēng)格穩(wěn)定、指向清晰的人,指手畫腳起來的確吃力一點。我如果是個主意不那么正的主兒,真讓她給訓(xùn)迷糊了,一夕失去自我。但是再過幾年,實力的天平漸漸傾斜到她那邊之后,局面難說,怕是到時候需要婦聯(lián)解救。
鴨子憂心忡忡地說:“我就是擔(dān)心你舉止不得體,你丟人就是我丟人啊。”我憤憤地說:“你怎么不把這些苛求的槍口對內(nèi)一點點呢,你臟亂差又奸懶饞滑,怎么那么心安理得?。俊兵喿虞p描淡寫地說:“我只是懶和饞,不奸猾。再說我是小孩,完全不存在丟人的問題,我把你管好就行了?!?/p>
所以我想,我跟鴨子的關(guān)系可能也不太對,作為媽媽,我太民主了;作為女兒,她太強悍了。如果掉個個兒,她是我媽,我們倆估計都成才了,我自強她嚴(yán)管,哈佛、劍橋隨便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