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卓
“人生識字憂患始”,大學(xué)老師的第一個憂患是課堂點名。當(dāng)你打開點名冊,一瞬間仿佛穿越到了民國,男生女生的名字都像從瓊瑤小說里摘下來的,恨不得把“玉”字旁的字全用上,最怕的是還有一些形似甲骨文的生僻字夾雜其中。后來看了新聞才知道,《康熙字典》之所以常年保持年銷售量幾萬冊,原來有取名者在大量使用。這年頭,混在高校連點個名都需要精通古文字學(xué)與訓(xùn)詁學(xué)。
“90后”學(xué)生家長的命名觀,類似于《大腕》里那句“只買貴的,不買對的”,越晦澀、越生僻,認(rèn)知和理解的成本越高,也就越高級,所以,那些劍走偏鋒的名字如“李開朗琪羅”之類也開始層出不窮。不過有一點沒變的就是,人們往往深信,姓名的字義、結(jié)構(gòu)、發(fā)音似乎是個人命運的一個隱約暗示:張愛玲給小說女主人公起名,相中了一份報紙中縫中現(xiàn)成的名字——“柴鳳英”,她“不但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小家碧玉,仿佛還有一個通俗的故事在她名字里蠢動著”;錢鍾書抓周時手握書卷不放,因此起名“鍾書”,從此一生的命運埋線于此。吾有一友,大名“張書記”,父母的殷切期望由此可見,不過朋友之間每提及此,張同學(xué)都悲從中來,眼含淚光曰:“你們都不知道我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p>
其實對自己的名字不滿意的人很多,特別是對文字敏感的文藝界人士,另起爐灶起個筆名或藝名勢在必行:魯迅、茅盾、老舍、巴金、曹禺、丁玲、蕭紅……光看名字,他們就不枝不蔓,正氣凜然。他們是新文學(xué)作家,是占據(jù)了上層建筑的那一半;被壓在下面的那一半呢?他們的筆名都很像:周瘦鵑、嚴(yán)獨鶴、范煙橋、趙眠云、胡寄塵、包天笑、張恨水……這些名字像一個軟件格式化出來的,瞧著就是文藝夢未醒。當(dāng)前流行作家的筆名比起這些“鴛鴦蝴蝶派”也不遑多讓,令人心旌蕩漾,大發(fā)思古之幽情,不過當(dāng)你得知他們的本名可能會大跌眼鏡,就像獲悉《詩經(jīng)》里反復(fù)吟詠、冰清玉潔的“菘”,意思其實就是菜市場最常見的大白菜。
不光是文藝界人士需要重新命名,現(xiàn)如今每個外企員工也都要起一個洋名,從A的Allen到Z的Zach,各種外文名聲聲入耳,一時間蔚然成風(fēng),甚至很多外企員工離職了,還不知道自己每天接觸的同事的中文名字,頗有點“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的意思。我的住處附近有一個“高大上”的IT外企,每天中午下班時,員工紛紛聚集到公司樓下的一家面館吃飯,我也?;燠E于其中,眼見著西裝革履的外企員工在湯汁四溢的環(huán)境中摩肩接踵,耳邊縈繞的是:“Tracy,今天咱們還吃炸醬面?要不換拉面吧。”“Eddie,那個蔥油餅?zāi)愠詥??”“Mary,今天我請你吃大盤雞!”“前現(xiàn)代”的吃食配上后現(xiàn)代的外國名,此情此景竟然有了一絲絲魔幻現(xiàn)實主義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