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任高中班主任

張佳羽

我上高中時經(jīng)歷了三任班主任。

意欲把羊變成狼

第一任是拜。年輕、漂亮，走在我們中間，就像一名女學生。那時她剛剛大學畢業(yè)，活力四射。

她和我們在一起，你叫她“領班”、叫她“班頭”、叫她“拜姐”都行。她不在乎這些。她只在乎一樣：學生別把自己學呆、學傻。

每到課間，她像看場子的人趕麻雀一樣，把學生“轟”出去玩，不許你壓板凳。那些愛在課間寫作業(yè)的同學，她一看到就兩眼一瞪，敲著桌子說：“你是自己離開啊，還是讓我摔了你的作業(yè)本？”如果你狡辯道：“其他老師都提倡同學們在課間寫作業(yè)。”拜老師就問：“你能把早飯與午飯連著吃嗎？”你被噎住，只好到走廊或操場上去活動。

她的口頭禪是：“該學時學，該玩時玩。”她常說：“課堂不是一言堂，你敢向老師提出怪問題，就說明你思考了，你會帶動老師講深、講透。老師會成為好老師，你們也會成為腦子靈光的一代?！?/p>

在自己的語文課上，她鼓勵你提問，能難住她的學生，她允許你叫她的名字。

不出半學期，我們班的氣氛就變得十分活躍。班上的女生們喜歡她，男生們更喜歡她。膽子大的男生約她去KTV唱歌，她很痛快地說：“去啊，多叫些同學，比比看，誰的嗓子好?！比绱艘粊?，拜老師和我們打成了一片。

有些老教師對此很惱火，學校年級組長、教務處主任、校長分別找了拜老師談話，指出她帶班抓不住學習這個重點，管理學生過于軟弱，壓不住班里的“刺兒頭”，還與男生們一起去KTV唱歌，完全沒有老師的樣子，導致班風越來越差。

拜老師不接受學校給她扣的“大帽子”，不停地申辯：“你們的觀念，就是把狼變成羊;我的觀念，就是把羊再變成狼。中國不缺羊，缺的是狼！你們?nèi)粝肜^續(xù)當一群放羊的，對不起，我不愿意同流合污?！?/p>

學校開除了拜老師，她就這樣告別了我們。

全班變成灰老鼠

第二任是垚。中年婦女，身材豐滿，喜歡單獨找同學談話，成天很神道。

后來我們才知道，她的管理方法，就是在班里發(fā)展“地下黨”，或者叫“臥底”“親信”。

讓甲同學盯乙同學，乙同學盯丙同學，丙同學再盯甲同學。同學們給她打小報告，她給家長打小報告。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有“辮子”被她抓在手里，因此，我們的日子很不好過。

學生的日子不好過，垚老師的日子就很好過。她看誰不順眼，只需把他叫到辦公室，扳著手指清算他有幾大“罪狀”，算得他蹴頭縮腦，認錯了還不行，一個電話召家長前來再狠狠“修理”一番，才肯放他一馬。

班上的同學很快就像一窩老鼠似的，都爭著討好垚老師。學生家長來學校來得勤了，來了就給垚老師大包小包地帶禮品。于是送禮蔚然成風。

垚老師收了家長們的大禮，就以讓學生當選班干部作為回報。她破天荒地給班干部“加雙崗”—兩個班長、兩個學習委員，連小組長都是兩個。全班將近一半同學成了班干部。她私下讓這個班干部分那個班干部的權，讓那個班干部監(jiān)視這個班干部的行為。班干部們開始拉攏自己的勢力，對抗自己的搭檔。

同學們表面上看起來乖了，都像綿羊一樣聽話，其實暗流涌動、內(nèi)耗太多。今天你“叛變”了那一撥，明天他挖了這一撥的“墻角”。不當班干部的同學天天得觀風向，怕自己跟了弱勢力，挨了強者的整。

垚老師在忙什么呢？她正在哺育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兒，經(jīng)常跑回家去喂孩子。她見班里捋順了，每天回家的次數(shù)就格外頻繁。輪到自己上課了，到班上布置一下作業(yè)，人就溜了。

再后來，她干脆連課也不備了，夾一本書就跑來上新課，結(jié)果一念課文就出錯。

這件事很快傳到家長的耳朵里，許多家長聯(lián)合起來把她告到學校，垚老師的班主任生涯就結(jié)束了。

當好揚鞭牧馬人

第三任是媏。精干、麻利，送走了上一屆畢業(yè)生，接手我們這一屆。

接手我們班后，她先找各個代課老師談，后找班干部談，再找每個學生談，最后找家長談。她調(diào)出前幾個學期的成績單，逐個將同學們的成績羅列出來，看各科成績的走勢。誰喜歡這門課、不喜歡那門課，誰喜歡這個老師、討厭那個老師，誰哪門課退步了、哪門課進步了，她搞得很清楚。

乖學生，她安排在教室后半部分就座;調(diào)皮的學生，她安排到第一排、第二排就座。學習好的學生和學習差的學生搭配著坐，開展“一幫一，爭第一”。

她說：“學習就是為了改變自己，你們都是馬，不好好學習，別人就在你的嘴上拴個籠頭，牽著你走;學習好，你就可以任意馳騁，沒人給你設障?！?/p>

別的班忌諱補課，怕學校知道了挨通報。她不怕，把每一科的后幾名劃到一塊，由她找代課老師協(xié)商，給吃“小灶”。

每一節(jié)課她都站在走廊上，聽老師講得怎樣，從后窗看課堂秩序怎么樣。發(fā)現(xiàn)問題，課后立馬解決。包括代課老師，講得不理想，她也會指出來。代課老師們都怕她，說她像個監(jiān)工。學生們也怕她，說她對學生們不打不罵，卻比打罵還令人生畏。

到了高考沖刺階段，班上有的學生壓力過大，上廁所時小跑幾步就暈倒了，她把他背起來就往校醫(yī)室跑。等暈倒的學生緩過勁來，她毫不猶豫就把他扶到自己的私家車上，緊急送往醫(yī)院。到了醫(yī)院，她才給學生的家長打電話。她說：“這樣不耽誤治療。擔責任是小事，學生的安康是大事?！?/p>

因此，她贏得很多感謝。但她對家長的感謝不大領情，說：“這都是虛的。咱們擰成一股繩，把孩子送進好大學，大學錄取通知書一到，這才是最好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