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俐
“上、下、起、來、去、上來、下去”等20個用在句中主要動詞之后的趨向動詞是漢語動詞大類中一個比較復雜的小類,由它引申出來的“動趨賓”結構的語序問題更是關于趨向補語問題研究的重點和難點內(nèi)容。呂叔湘(1999)在談到“動詞+復合趨向動詞”構成的動趨式動詞時說:“動趨式動詞后面表事物的名詞可以有三種位置:(1)在整個動趨式之后;(2)在趨向動詞和趨向動詞之間;(3)在主要動詞之后,趨向動詞之前。加上用‘把字把它提前的格式,一共有四種格式?!蔽覀儼亚叭N格式形式化為:
(1)V+Q1+Q2+O
(2)V+Q1+O+Q2
(3)V+O+Q1+Q2①
據(jù)考察,漢語“動趨賓”三個格式的出現(xiàn)呈現(xiàn)出一定的歷史層次性?,F(xiàn)代漢語同時存在這三種格式,其中“V+O+Q1Q2”和“V+Q1+O+Q2”是古漢語留存至今的歷史痕跡。我們知道,雖然現(xiàn)代漢語中可以同時存在這三種不同的“動趨賓”格式,但每種格式的運用都有嚴格的語法、語義和語境等方面的限制。關于語法、語義和語境對于“動趨賓”格式的限制條件,前人有了非常精彩的論述。我們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繼續(xù)前進,并希望可以在指導方法上另辟新地,采用“趨向補語對賓語支配力的強弱程度”理論分析現(xiàn)代漢語使用這三種“動趨賓”格式時的具體情況。
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語法,能跟復合趨向補語共現(xiàn)的賓語主要有三種:處所賓語、施事賓語和受事賓語。關于“動趨賓”格式的情況,為了分類方便,我們首先從賓語的性質(zhì)出發(fā)。
一、處所賓語
1.廣義處所賓語
處所賓語有兩類,一類是廣義處所賓語,另一類則是狹義處所賓語。“廣義的處所詞”在語義上并不專門表處所,只是在特定動詞后才具有處所意義。如“上館子/跑出教室/跳下水/……”,以上充當賓語的名詞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處所詞,它們還有其他的意義和用法,所以有人把它們叫做“機構名詞”、“地點名詞”等?!蔼M義的處所詞”構成形式上一般不能缺少方位詞,語義上也只能表示處所。如“房屋里/地板上/天橋下/……”這類應該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處所詞,也叫“方位處所詞”。
可以說,能與動詞后復合趨向補語共現(xiàn)的處所賓語只能是“廣義處所詞”而不能是帶有方位詞的“狹義處所詞”。如:
(1)孫八隨著老張走進教室來。(老舍《老張的哲學》)
(2)纏的西門慶急了,教來安兒射他起來,勸他回房去了。(《金瓶梅》第二十六回)
如果我們做一些處理,把以上兩句的N處換為真正意義上表示處所、方位的方位處所詞。
*孫八隨著老張走進教室里來。
*……勸他回房里去了。
可以看出這是不符合句法要求的。只有不帶方位詞的廣義處所詞才能與復合趨向補語結合。
2.格式限制
當賓語為處所賓語時,漢語只能采用“V+Q1+ N處+Q2”格式。如:
(3)卻說那小娘子,清早出了鄰居人家,挨上路去,行不到一二里,早是腳疼走不動,坐在路傍。(《錯斬崔寧》)
(4)走出門,看著清湖河里,撲通地跳下水去了。(《碾玉觀音》)
(5)反正自己跳不出圈兒去,什么樣的娘們不可以要呢?(老舍《駱駝祥子》)
(6)她知道沿著一條路走進山去,就會找到我。(王小波《黃金時代》)
3.“V+Q1+N處+Q2”句式限制條件原因分析
從前人分析的結果看,決定當賓語為處所名詞時必須采取“V+Q1+N處+Q2”句式的原因主要是以下幾個方面:蔡瑱認為,動后復合趨向詞與處所名詞共現(xiàn),不出現(xiàn)“V+Q1+Q2+ N處”這種語序,是因為表示說話人立足點的“來/去”無法賦予“V+Q1+N處+Q2”里廣義處所詞N處的強處所性含義而形成的不對稱現(xiàn)象。而同樣因為“V+Q1+N處+Q2”里廣義處所詞N處的強處所性,使其具有作為一般名詞的用法,直接位移動詞V后,有可能形成動賓結構,所以也不采用“V+N處+Q1+Q2”句式。陳信春的論著在談到這種條件不能采用“V+N處+Q1+Q2”格式的原因時說:“這是因為帶處所性賓語的動詞都是自動詞,不能直接同賓語組合,但復合趨向補語的前一部分卻有同處所賓語組合的能力,例如‘逃出城去,‘逃城不成話,‘出城卻可以,動詞‘逃有‘出的配合,方可以帶處所賓語?!标愋糯旱倪@一觀點是大多數(shù)學者認為當動后復合趨向動詞與處所賓語共現(xiàn)時,只能采用“V+Q1+N處+Q2”句式的主要原因。但是,張伯江卻對上述陳信春的觀點進行了有力地反駁。他說:“作者(指陳信春)這里看到了C1的一些性質(zhì),但把原因歸結為V的不及物性實在是個誤會。”張伯江認為,因為C1及物,處所賓語由它帶出來,O與V沒有直接關系。
前人的觀點論述有力,有理有據(jù),在一定程度上給了我們思考的啟迪。但是,目前這些觀點還不能從根本上說服我們接受。我們認為,當賓語是處所賓語時,只能采用“V+Q1+N處+Q2”格式主要與趨向補語對賓語的支配力有關。
首先,我們看“動趨賓處”結構中動詞與趨向補語哪個是動補結構的語義重心。
看上例中的“V+Q1+N處+Q2”結構:“挨上路去 ”、“跳下水去”、“ 跳不出圈兒去”、“走進山去”,如果我們把動詞V省略,變?yōu)椤吧下啡?”、“下水去”、“不出圈兒去”、“進山去”,整個結構的意義并沒有發(fā)生大的變化,語法上也成立。所以我們說,從整句話來看,動詞“挨”是說話者表達“小娘子上路去了”這一句意的具體活動方式,是次要動詞,在這里只起到補充說明的作用,在一定情況下可以省略,句子依然成立,句意基本保持不變。句中的“上去、下去、出去、進去”等詞保持了更多的動作性,可以單獨作謂語,所以我們認為句中“上去、下去、出去、進去”是主要動詞,在語義上與賓語結合得更緊,對處所賓語具有強支配力,賓語不能越過它與動詞直接結合。
既然“V+Q1+N處+Q2”結構中趨向補語對賓語具有強支配力,賓語不能越過它與動詞直接結合,我們?yōu)槭裁床豢梢赃x擇另一種“動趨賓”格式——“V+Q1+Q2+N處”呢?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因為處所名詞本身具有的語義特征使它不能與行為動詞直接結合,而具有[+空間位移]、[+方向]語義特征的“上、下、進、出、回、過”等趨向動詞在語義聯(lián)系上當然是與表示無位移性、具有空間坐標具體化含義的處所詞的最佳結合;另一方面,因為“V+Q1+Q2+O”格式中的賓語往往是施事賓語或受事賓語,是動補結構的語義指向。而處所賓語在“動補賓”結構中是與事賓語,所以當賓語為處所賓語時,不能采用“V+Q1+Q2+N處”格式。
二、施事賓語
施事賓語,即賓語所表示的是前面動詞表示的行為動作的動作者。
1.格式要求
當補語為“Q1+來”類復合趨向動詞時,從接受程度來說,首推“V+Q1+Q2+O”格式,其次是“V
+Q1+O+Q2”,最后是“V+O+Q1+
Q2”格式。
例如:跑出來一個人 跑出一個人來 跑一個人出來
當補語為“Q1+去”類復合趨向動詞時,只能采用“V +Q1+Q2+ O”格式,其余兩種格式都不適合。例如:
*跑出去一個人 *跑出一個人去 *跑一個人出去
其中,在施事賓語句中,賓語必須帶數(shù)量成分,不帶數(shù)量成分,三種格式都不成立。例如:
*跑出來人 *跑出人來 *跑人出來
需要說明的是,上三例中的“人”表示定指,所以三種格式不成立。
2.原因分析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到,當“動趨賓”結構的賓語為施事賓語時,一般采用“V +Q1+Q2+ O”格式。“動趨賓”結構施事賓語句,屬于存現(xiàn)句的一種,表示出現(xiàn)或消失的事物。這種句式的主語都是處所詞或處所詞組,賓語都是數(shù)量賓語。例如:
院里飛進來一只喜鵲。
石頭縫里長出來一棵草。
我們看到,“跑出來一個人/跑出去一個人/飛進來一只喜鵲/長出來一棵草”這些“動+趨+施事賓語”結構的謂語動詞語義重心都在趨向補語上,行為動詞“跑、飛、長”等詞在句中只是說明事物出現(xiàn)或消失的具體活動方式,在這里只起到補充說明的作用,去掉這類行為動詞句子依然成立。如:
院里進來一只喜鵲。
石頭縫里出來一棵草。
既然施事賓語句是表示出現(xiàn)或消失的事物的句子,這就決定句子謂語動詞的語義重心必須放在具有[+位移][+方向性][+動詞性]語義特征的趨向補語上。在語義關系方面,充當補語的趨向動詞與施事賓語結合得更緊、關系更加密切,對賓語具有很強的支配力,賓語不能越過趨向補語與動詞直接結合,所以當賓語為施事賓語時,只能采用趨向補語對賓語占支配地位的格式——“V+Q1+Q2+O”和“V+Q1+O+Q2”格式,其中“V+Q1+Q2+O”格式復合趨向補語對賓語的支配能力最強,是施事賓語句的首選格式。
但是,為什么我們上述的結論對當補語為“Q1+來”類復合趨向動詞時適用,而當補語為“Q1+去”類復合趨向動詞時,只能采用“V+Q1+Q2+O”格式,而不能用“V+Q1+O+Q2”格式呢?我們試著使用認知語言學的觀點來分析。
復合趨向動詞是由“上”類詞+“來/去”構成?!吧稀鳖愒~表示[+位移][+方向],“來/去”表示[+立足點]。馬慶株在《“V來/去“與現(xiàn)代漢語動詞的主觀范疇》中認為:說話人主觀上覺得是否可以看到或感覺到?jīng)Q定了對“來/去”的選擇。凡是動作造成可見結果的動詞,后面出現(xiàn)“來”或“V來”;反之,后面出現(xiàn)“去”或“V去”。本文同意朱先生的觀點,在存現(xiàn)句中,趨向補語“來”表示動作主體的趨向,賓語是動作行為的主體,說話人(敘述人)從自己的角度出發(fā)來描寫(映像)事物運動的趨向,作為攝影機的說話人,并不能控制事物運動的趨向,而施事的趨向應該是向著說話人,脫離說話人視線(攝影視線)的“去”是無法被捕捉影象的。所以,只能用“來”,不能用“去”。
三、受事賓語
受事賓語,即賓語所表示的是前面動詞表示的行為動作的受動者。例如:
(7)師接住棒一送送倒,檗呼維那:“扶起我來?!保ā段鍩魰??臨濟義玄禪師》)
(8)最后,他想起來六神丸。(老舍《四世同堂》)
(9)師遂指座曰:“這棚子,若牽一頭驢上去,他亦須就上屙在。汝諸人因甚么卻不肯?”(《五燈會元·宣秘禮禪師》)
我們看到,當賓語為受事賓語時,可以采用“動趨賓”的三種格式。下面具體分析受事賓語句三種“動趨賓”格式的使用情況。
1.“V+O+Q1+Q2”格式
經(jīng)過第二章的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V+O+Q1+Q2”格式結構上具有縮略性質(zhì),由此造成的主謂結構實際上是由兩重主謂結構縮略而成的。例如:
(10)遂叫一家大小起來,安排謝意,替他收拾馬匹,都至前拜謝道:“多謝長老超薦我亡父脫難超生,報答不盡!”(《西游記》第十三回)
(11)杜梅向我跑過來,攙我起來,關切地問:“摔壞沒有?”(王朔《過把癮就死》)
(12)師向伊道:“我上山去作務。待齋時作飯自吃了,送一分上來?!保ā段鍩魰??南泉普愿禪師》
(13)那兩個勾死人只管扯扯拉拉,定要拖他進去。(《西游記》第三回)
以上四例都是從我們收集的語料中提取的,像這樣的“V+O+Q1+Q2”格式我們收集的例子還有很多。其中“叫一家大小起來”是由“叫一家大小”和“一家大小起來” 兩重主謂結構縮略而成的;“攙我起來”是由“攙我”和“我起來” 兩重主謂結構縮略而成,等等。一方面,我們說“V+O+Q1+Q2” 格式是兩重主謂結構,賓語既是前一行為動詞V的賓語,又是后面復合趨向補語的主語,此結構的趨向補語對賓語沒有支配能力,反而是賓語對它起到說明主題的作用。所以,只有當語義指向上賓語是復合趨向補語的主語時,才能采用“V+O+Q1+Q2”格式。另一方面,此格式的復合趨向補語具有較強的動作性和方向性,在語義上往往表示空間位置的移動,在我們收集的語料中沒有發(fā)現(xiàn)此格式中的趨向動詞表示抽象位移、結構、狀態(tài)等虛化意義。
2.“V+Q1+Q2+O”格式
“V+Q1+Q2+O”格式是到現(xiàn)代漢語才出現(xiàn)的“動趨賓”格式。根據(jù)“動趨賓”結構中趨向補語對其賓語是否存在支配性所進行的測試,我們發(fā)現(xiàn),“V+Q1+Q2+O”格式中趨向補語位于賓語的前面,在語義上應該對賓語具有支配作用。事實是在現(xiàn)代漢語中,隨著趨向動詞意義的不斷虛化,位于趨向補語前面的行為動詞與趨向補語結合得更緊密,趨向補語對行為動詞起到補充說明的作用,補語用法更顯成熟,可以稱為真正意義上的補語,而趨向補語的虛化意義在此格式中也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例如:
(14)跑回來,她已喘得說不上來話。(老舍《駱駝祥子》)
(15)設若拉不下來這個買賣呢,那還有什么可說的,一個跟頭栽死在那發(fā)著火的地上也好?。ɡ仙帷恶橊勏樽印罚?/p>
(16)楊金麗丟過去一個媚眼,那幫家伙笑得手里的酒都灑了。(王朔《橡皮人》)
例(14)和例(15)的趨向補語從形式上來說是否定式,從意義上來看都表示結果,具有[+結果]語義特征;例(16)補語“過去”表示抽象位移意義,具有[+抽象位移][+抽象立足點]語義特征。
有時侯,在實際的句子運用中,行為動詞和趨向補語共同支配它們的賓語,去掉其中一方句子都不成立,它們對賓語的支配地位幾乎一致。例如:
(17)馬老先生在海上四十天的工夫,就扎掙著爬起來一回(這個成分有的人視為補語)。(老舍《二馬》)
(18)這個,他以為可以減少些敗兵的嫌疑;褲子也挽高起來一塊。(老舍《駱駝祥子》)
(19)她到這時候,才摸出來一毛錢。(老舍《駱駝祥子》)
3.“V+Q1+O+Q2”格式
“V+Q1+O+Q2”格式可以自由地進入受事賓語句,幾乎沒有什么強制約性條件。例如:
(20)于觀喘上一口氣來,拉拉被揪皺的衣服,示意馬青把手里的壘球棒放回門后。(王朔《頑主》)
(21)要不是這樣,他就不會應下這個事來。(老舍《駱駝祥子》)
(22)待詔說出女孩兒一件本事來,有詞寄《眼兒媚》為證:……(《碾玉觀音》)
上三例中的“喘上一口氣來”、“應下這個事來” 和“說出女孩兒一件本事來”分別可以變換為受事賓語句慣用的“V+Q1Q2+O”格式——“喘上來一口氣”、“應下來這個事”和“說出來女孩兒一件本事”。以上三例的趨向補語都表示抽象位移意義,有抽象立足點。
四、關于“V+Q1+O+Q2”格式
我們找到最早的“V+Q1+O+Q2”格式是在宋代作品《古尊宿語錄》中。從宋代開始,此格式一直都被漢族人民頻繁地使用著。通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此“動趨賓”格式對其動詞、趨向補語和賓語的要求都比較低。一方面,處所賓語、施事賓語和受事賓語,及物動詞和不及物動詞,表示空間位移或抽象位移、結果、狀態(tài)意義的趨向補語都可以進入此格式;另一方面,表示狀態(tài)意義的趨向補語必須使用此格式。具體情況作以下分析:
①處所賓語:當“動趨賓” 結構的賓語是處所賓語時,只能采用“V+Q1+O+Q2”格式,詳細情況上文已作闡述。
②施事賓語:當“動趨賓”結構的賓語是施事賓語時,也可以采用“V+Q1+O+Q2”格式。例如:
(23)師接住棒一送送倒,檗呼維那:“扶起我來?!保ā段鍩魰??臨濟義玄禪師》)
(24)楊重說,“反正就傳下話去,讓全市的人渣子今兒晚上到這兒聚齊?!保ㄍ跛贰额B主》)
(25)六娘叫門,我不替他開?可可兒的就放進人來了?。ā督鹌棵贰返诙嘶兀?/p>
上三例中的“扶起我來”、“傳下話去”和“放進人來”分別可以變換為施事賓語句慣用的“V+O+Q1Q2”格式——“扶我起來”、“傳話下去”和“放人進來”。其中例(23)(24)的趨向補語表示抽象位移意義,例(25)“進……來”表示空間位移意義。
③受事賓語:當“動趨賓”結構的賓語是受事賓語時,也可以采用“V+Q1+O+Q2”格式。具體情況上文已作分析。
④表示狀態(tài)意義:“動趨賓” 結構表示狀態(tài)意義時,采用“V+Q1+O+Q2”格式。其中的趨向補語多用“起……來”和“過……來”這兩個詞組。如:
(26)我若放起刁來,且看鶯鶯那去?(《西廂記》第五本)
(27)先燒半鍋滾水別用,卻又將些山地榆葉子,著水煎作茶湯,然后將些黃粱粟米,煮起飯來。(《西游記》第十三回)
(28)陳清揚的身體沾了露水,閃起光來。(王小波《黃金時代》)
(29)魔頭回過氣來,叫一聲:“大慈大悲齊天大圣菩薩!”(《西游記》第七十六回)
(30)八戒慌了,拿過添飯來,一口一碗,又丟彀有五六碗,把那饅頭、卷兒、餅子、燒果,沒好沒歹的,滿滿籠了兩袖,才跟師父起身。(《西游記?第九十六回》)
以上前三例表示“開始”的時間狀態(tài),后二例表示“已然”的時間狀態(tài)。如果這五例不采用“V+Q1+O+Q2”格式而采用“動趨賓”結構的另兩種格式,則不表示時間的狀態(tài)意義,句法上也不成立。當“V+Q1+O+Q2”格式表示狀態(tài)意義時,我們有以下發(fā)現(xiàn):一方面,此格式中的“Q2”的意義已經(jīng)虛化,沒有實在的意義,可以看為語助詞。結構中的語義重心在“VQ1”上,“V”表示動作行為的實施,“Q1”表示實施動作行為的時間狀態(tài)。“起”表示開始的狀態(tài),“過”表示已然的狀態(tài);另一方面,此格式中的“Q2”多用“來”而不用“去”。
六、趨向補語對賓語的支配力強弱程度影響格式的選擇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看到,漢族人民在實際語言運用中對于“動趨賓”格式的選擇,很多情況下是取決于結構中的趨向補語對其賓語支配力的強弱程度。在“動補賓”結構中作為補語的趨向動詞,最初是作為謂語動詞出現(xiàn)的,雖然在歷史過程中漸漸發(fā)展出意義較虛的引申義,但自身仍具有很強的動作性,對其后的賓語在語義和句法上具有一定的支配力。
我們根據(jù)這三個不同的“動趨賓”格式不同的發(fā)展情況,大膽推測出漢語“動趨賓”格式發(fā)展的脈絡:V+O+Q1Q2→V+Q1+O+Q2”→“V+Q1Q2+O”。隨著世界萬物不斷發(fā)展變化,反映客觀世界的語言文字也必然需要在形式上進行更新發(fā)展。大概在宋代的時候,漢語出現(xiàn)了“動趨賓”結構。漢語“動趨賓”結構較早的格式“V+O+Q1Q2
”,因為格式中的賓語實際上是其后趨向補語的主語,雖然格式中的趨向補語帶有很強的動作性,在語義關系上它不能支配格式中的賓語,而是處于格式中賓語的述語地位,意義上只表示空間位置移動,多用于施事賓語句,可以認為這一格式是上古時候連動式的殘留痕跡。在現(xiàn)代漢語才出現(xiàn)的“V+Q1Q2+O”格式,由于趨向動詞發(fā)展出許多引申意義,在歷史發(fā)展中呈現(xiàn)語義不斷虛化的趨勢,這促使行為動詞與趨向補語結合更緊密,趨向動詞的補語用法更成熟,它與前面的動詞一起支配后面的賓語。此格式的趨向補語意義比較廣泛,可以表示多種引申義?!癡+Q1+O+Q2”中趨向補語對賓語的支配能力界于“V+Q1Q2+O”和“V+O+Q1Q2”之間,沒有強制性的制約條件,只是在祈使句中一般不用而已。結合漢語“動趨賓”格式發(fā)展的脈絡情況,我們可以看到趨向動詞在漢語發(fā)展的歷史過程中,呈現(xiàn)出動作性不斷減弱、引申義不斷發(fā)展的語義虛化機制。語義深層的變化必然會導致句法表層的相應變動,這就是漢語“動趨賓”結構在時間上呈現(xiàn)三種不同格式的根本原因。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趨向補語對賓語的支配力強弱程度影響格式的選擇,對于“動趨賓“格式的選擇,我們可以得出以下規(guī)則:
1.如果趨向補語的語義范疇包含結構中的賓語,則賓語不能越過趨向補語與行為動詞直接結合,深層語義表現(xiàn)在句法表層則是采用“V+Q1+Q2+O”或“V+Q1+O+Q2”格式。
2.如果趨向補語的語義范疇不包含結構中的賓語,則賓語可以越過趨向補語與行為動詞直接結合,深層語義表現(xiàn)在句法表層則是采用“V+O+Q1+Q2”格式。
需要說明的是,以上兩點規(guī)則只在大的方向上指導我們使用“動趨賓”時對于格式的選擇,在實際運用中趨向補語與賓語的位置受多種因素制約——既跟賓語的性質(zhì)有關,也與動詞和趨向補語的性質(zhì)有關,既跟句類有關,也與語境有關。具體情況我們在上文已作了詳細地闡述。
[基金項目:2014年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教育廳人文社科研究一般項目課題——《語序類型學視角下漢語“動趨賓”結構語序問題的創(chuàng)新性研究 (編號:YB20144558)]
(作者單位:廣西工業(yè)職業(yè)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