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銷員的美國夢

張慧

摘 ?要：亞瑟·米勒1949年的劇作《推銷員之死》與大衛(wèi)·馬梅特1983年的劇作《拜金一族》，都以推銷員作為主角，同時斬獲普利策戲劇獎及托尼獎兩項劇壇大獎，在美國戲劇史乃至世界劇壇留下了光輝的一筆，其二者間存在了諸多的相似之處。本文通過對兩位作家在劇中使用的文學(xué)元素與戲劇手法進行分析，展示了在追求腐朽美國夢的道路上，越陷越深的人們對失敗的恐懼以及欺騙帶來的疏離與隔閡。

關(guān)鍵詞：《推銷員之死》;《拜金一族》;美國夢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03-0-05

美國夢是眾多小說及文學(xué)作品經(jīng)常共用的主題?！皩τ谂u美國夢的幾代作家來說，推銷員體現(xiàn)了美國夢的缺點。推銷中存在巨大的機會：一個人可以白手起家，通過努力工作積聚大量財富。但是，對于作家來說，意義不在于此;他們看到的是：過于強調(diào)個人自我提升的社會是建立在物質(zhì)主義基礎(chǔ)上的消費社會。推銷員銷售的不是人們需要的東西，他們銷售的是夢幻，是無用的東西?！保╓ilson 337）二位劇作家選用推銷員作為主角是十分具有象征意義的。

《推銷員之死》講述了一位年逾花甲的推銷員威利在希望破滅后，無比絕望，選擇通過自殺來獲得賠償金為家人帶來福利的故事。劇中多次使用閃回的方式讓觀眾與讀者看到了威利的一生及他在追逐美國夢的過程中變得支離破碎的家庭。《拜金一族》則講述了一個發(fā)生在房地產(chǎn)辦公室盜竊案的故事，通過故事的展開，四位生活在重壓之下的房地產(chǎn)推銷員形象清晰地展現(xiàn)在觀眾與讀者面前，他們?yōu)榱双@得競賽勝利，為了實現(xiàn)美國夢，各自使用不齒甚至犯罪的手段相互爭斗欺騙，將資本主義社會的無情與美國夢帶來的迷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一、夢的陰影：失敗的恐懼。

兩部作品中，米勒與馬梅特都通過主角的語言及行為展示了對失敗的恐懼?！锻其N員之死》中的威利·洛曼與《拜金一族》中的謝利·萊文尼都在忍受著焦慮帶來的巨大痛苦，并且最終都在焦慮中走向了自我毀滅。兩位主角的年齡都在六十上下，已經(jīng)度過了各自銷售事業(yè)的巔峰時期，整日都在絕望的情緒中回憶著往昔的榮光。然而，由于主客觀的因素限制，他們都難以再次取得事業(yè)上的新的成功。因此兩位主角都選擇了自我欺騙與自我回避。他們反復(fù)對身邊人甚至對自己訴說成功的過去，扭曲夸大曾經(jīng)的業(yè)績，從而獲得成功感與他人的尊重。

洛曼對妻子曾這樣描述自己作為一個事業(yè)有成的推銷員形象：“紐約不需要我。我是專跑新英格蘭的。新英格蘭可少不了我。”（Miller 10）米勒選擇了“極端重要”一詞，并且重復(fù)使用“我是”這樣的表達，充分展現(xiàn)了洛曼試圖保住妻子對其信心的迫切之情，生怕妻子對自己失望，同時也給自己打氣鼓舞。在對妻子的謊言中，洛曼毫無疑問掩飾了自己工作中的連連失意。

和米勒筆下的洛曼一樣，萊文尼同樣也是一個用謊言掩飾失敗的推銷員。但是與洛曼不同的是，萊文尼會嘗試用不誠實的手段去獲得更多他認為可以自我救贖的機會。在拜金一族》開始的場景中，馬梅特就塑造了萊文尼在絕望中不顧一切的形象，在試圖與經(jīng)理人威廉姆森溝通，為取得到格林羅斯單子時，

“萊文尼：不，約翰。不，等等。求你了，等一等。我沒有弄砸那些生意。我真的沒有。我完成了其中一單。

威廉姆森：……你沒有完成……”（Mamet 1）

馬梅特通過使用一系列短句和局促的停頓凸顯了萊文尼的焦急與渴望被傾聽的意愿。而威廉姆森的回答則又揭示了萊文尼的陳述只是扭曲事實的謊言。到這里，萊文尼終于知道自己說不下去了，雖然反復(fù)向威廉姆森狡辯一切只是因為自己的運氣不好，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弄砸了”的單子并不能真的歸結(jié)于此。最后他只有直接告訴威廉姆森：“我真的需要這單好生意，不然他們真的會炒我魷魚！”正是因為萊文尼內(nèi)心恐懼擔(dān)心自己的失敗與無能，他才需要用謊言向經(jīng)理人夸贊自己的能力，從而獲得成功的機會。

《拜金一族》的第三幕中，萊文尼“完成”了一單與客戶的大生意后走進辦公室時，馬梅特將其刻畫成與第一幕中截然不同的形象。這種鮮明的對比凸顯了萊文尼從開始的失敗中解脫出來后的輕松得意之情。“快把我的名字寫到銷售榜單上去。再給我三單好生意做，別再廢話了，我要一舉成功，我今天就要把它們?nèi)磕孟??！保∕amet 44）這里反復(fù)使用“我要”一詞體現(xiàn)了萊文尼重新建立起的，扭曲夸大的自信心。雖然米勒筆下的洛曼并沒有直接感受到這種過度的自信，但是當(dāng)他聽說兒子比夫與一位知名商人有過面談之后，洛曼對兒子的失望之情立即得到了極大的緩解，可以從他對比夫的評價上看出：“他就像尊年輕的神。大力神赫爾克里士啊什么的。老天爺呀，他早晚總會成個大人物。像這么一個赫赫有名的明星，決不會真的消失的！”（Miller 54）米勒在這里使用了夸大和明喻的手法，“就像尊年輕的神，大力神赫爾克里士”，“明星”以及“大人物”，這些詞語間接展示了洛曼聽到消息后大松一口氣，一掃之前無比絕望的情緒。當(dāng)他感覺比夫有取得成功的潛力并重拾對比夫能力的信心時，洛曼對失敗的恐懼也就消失了。

米勒和馬梅特還在劇中展示了這樣一種狀態(tài)：沒有對失敗的恐懼，就會存有信心;哪里存在信心，哪里就有哈皮·洛曼與理查德·羅馬這樣的人物。他們有一種相似的能力，能夠通過欺騙劇中的其他角色而到達目的。雖然兩者都極端自私冷酷，但卻不是劇中絕對的反面人物。哈皮用欺詐的手段滿足自身欲望，他將自己的聰明才智都用在誘惑女人或是逃班這種事上：“要是我溜號，老板打電話到隨便什么地方都找得到我，他們會對他一口咬定我剛走開?！保∕iller 48）哈皮之所以能這樣放肆，靠的是讓同事幫他去撒一些小謊。而正是他一次次僥幸逃脫撒謊帶來的懲罰，才讓他逐漸樹立起自信。與此同時，哈皮對男人如何打動女人又自有一套理論。帶著扭曲的自信與這樣一套理論，哈皮在餐館等待洛曼與比夫就餐的期間，誘騙了一位年輕的女士：“對不起，打擾了，小姐！我推銷香檳酒，我希望你嘗嘗我的牌子?！?（Miller 79）他對身份職業(yè)撒了一個謊之后，又繼續(xù)用其他的謊言欺騙這位女士，試圖打動她：“比夫是紐約巨人隊的四分衛(wèi)。”“比夫是全國頭號橄欖球大明星。”（Miller 80）哈皮不僅欺騙他人，而且詭計精明地利用了比夫。他對比夫的身份撒的謊比對自己的更甚，因為他知道這樣一來，如果這位女士發(fā)現(xiàn)了一切都是謊言后，她對自己反應(yīng)不會過于憤怒。

哈皮吸引女人的手段是不道德的，這與《拜金一族》中的羅馬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只是馬梅特塑造的羅馬比哈皮更為狡詐。羅馬不斷向他的獵物施展自己的魅力，并將自己要出售的糟糕商品描述的極具吸引力。盡管羅馬與哈皮之間有很多相似點，但是羅馬的目的比哈皮更黑暗，欺騙他人和控制他人思想的手段也更厲害高明。作為一個推銷員，羅馬的推銷策略恰好說明了這一點。在向客戶林克兜售地產(chǎn)之前，羅馬就用聽起來充滿哲理的語句和林克閑聊，試圖拉近兩人關(guān)系，提升親密度：“你以為自己很怪……？讓我告訴你：我們?nèi)己芄?。你以為自己是賊？那又怎么樣？你為中產(chǎn)階級的道德感到迷惑？少來這套了。你騙了你太太……？（停頓）你跟小女孩上床，沒什么大不了的。世上有絕對的 道德嗎？也許有吧。然后那又怎樣呢？” （kamet 24）在引誘林克掉進陷阱的過程中，羅馬展現(xiàn)出了十分的聰明狡詐。這里，馬梅特設(shè)置了一些形而上的問題來展示羅馬的道德觀念。通過羅馬的措辭，可以發(fā)現(xiàn)羅馬認為事實上并沒有絕對的劣行，我們所認為的“道德”只是我們被教授灌輸?shù)摹暗赖隆薄Ａ_馬這些具有迷惑性的言語使林克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對人生的感性認知上，此時林克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完全被羅馬麻痹，之后羅馬再向林克出售地產(chǎn)已十分輕松。

第二幕中，當(dāng)焦慮的林克沖進辦公室，試圖取消這宗交易時，羅馬試圖繼續(xù)蒙蔽林克。此時，羅馬想要保住這單生意只有兩個 辦法，要么繼續(xù)對林克撒謊，要么就直接甩開林克拖延時間。

“羅馬：瑞：你看下幾點了……？

萊文尼：十二點一刻。

羅馬：噢！天吶……我要趕緊帶你上飛機！” （kamet 47）

這段對話中，馬梅特在“噢”和“我的天吶”之間使用了感嘆號并在之后再次使用了省略號，以此展示在突然的假裝吃驚后，羅馬再次迅速的算計了一下。這里，羅馬再次提及由萊文尼假扮的客戶“瑞”來暗示林克投資是安全的;同時，這也是羅馬試圖用詭計甩開林克的表現(xiàn)。他指使萊文尼“你來扮演客戶，。我剛賣了五個海濱地區(qū)的格林加利農(nóng)場給你?？匆娢颐业念^發(fā)，就提示我肯尼維斯。” （kamet 45）盡管羅馬的小伎倆讓林克對自己的支票是否兌現(xiàn)已經(jīng)不再懷疑，但他仍舊無法說服林克不要取消這樁交易。因此羅馬決定從頭開始，重新用他們上一次在一起時的對話方式來控制迷惑林克的思想，“我想和你談是因為你不開心，那讓我很擔(dān)心?！保╧amet 55）這段對話中，羅馬反復(fù)強調(diào)了“你”字，試圖用自己的獨白拉近二者關(guān)系。同時，羅馬在句中運用了充滿說服力與親密感的語氣：“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接著充滿同情心地說道“因為你很不開心，這讓我很擔(dān)心?！边@一切都是試圖將林克的注意力從生意上轉(zhuǎn)移開。

最終，由于一些意外，羅馬沒有成功騙到林克。但是，他并沒有就此收手，他將狡黠的眼光放到了同事萊文尼的身上，毫不遲疑地開始對萊文尼在幫他欺詐林克時的表演配合大加贊賞?！澳銊偛艑δ莻€家伙的扯的一堆話真是說得太好了，簡直令人敬佩……我們合伙干吧?！?（kamet 64）馬梅特在這里再次展示了羅馬的狡詐，羅馬用諸如“令人敬佩”這樣的詞語來表達對萊文尼的贊美。他暗示要和萊文尼“合伙一起干”一定會成功時，萊文尼對此沒有說什么，但是羅馬卻利用了萊文尼的沉默并認定此為一種默許。因此羅馬趁萊文尼被警察帶走問話的間隙，立刻抓住機會跳到經(jīng)理威廉姆森的面前，告訴威廉姆森他與萊文尼的“搭伙協(xié)定”，“他已經(jīng)同意了。他現(xiàn)在就是我的部下了，不管他掙多少，我都要分一半兒。你把我的份記在他一起?！?（kamet 65）馬梅特的措辭精妙地展現(xiàn)了羅馬的貪婪嘴臉。羅馬多次使用了諸如“我的”，“我是”以及“我”這類第一人稱，言之鑿鑿地試圖讓威廉姆森明白無論萊文尼賺到多少，其中有一半都屬于羅馬。這一幕讓觀眾與讀者最徹底地了解到了羅馬的黑暗本性。正是羅馬的貪婪，讓他不斷欺詐蒙蔽自己的客戶乃至自己假意尊敬的同事。

毫無疑問，羅馬在《拜金一族》中是一個突破性的角色，從開始的配角狀態(tài)經(jīng)過一系列的沖突最終成為劇中的主角。而《推銷員之死》中的哈皮則一直停留在配角的位置上。但無論如何，兩位劇作家都在劇中有力地展示了這兩位角色充滿欺騙性與傲慢自大的形象。尤其是在展示二者的騙術(shù)方面都十分成功。

二、夢的扭曲：錯誤的價值觀

恐懼失敗，試圖用謊言去掩蓋失敗的現(xiàn)實，米勒筆下的洛曼正是美國夢的犧牲品。腐朽的美國夢催生了人物內(nèi)心各種矛盾沖突，是勃勃野心，焦慮，痛苦的根源所在，并讓人物為實現(xiàn)這個迷夢而碌碌不息。美國夢原本代表了依靠誠實勤勞付出所得到的一個酬勞可觀的好工作，一棟奢華的住宅，一個幸福的家庭等等。但是洛曼的價值觀中卻完全扭曲了美國夢的原本的意義與精髓，他只有“個人魅力”和“好人緣”才是有價值的，有了它們就可以實現(xiàn)美國夢?！霸诙啻卧L談中，馬梅特激烈批判了美國資本主義體系——人們眼中的‘世界，‘文化，整個美國夢都在變質(zhì)……資本主義社會中人們對于財富的癡迷讓每個人刀劍相向……”（Vorlicky 84）

在《推銷員之死》的第一幕中，米勒用了閃回的方式展現(xiàn)了洛曼內(nèi)心深處的矛盾。在這個場景中，洛曼用自己的一套理論教育比夫和哈皮如何實現(xiàn)美國夢。由于洛曼的教導(dǎo)，兩個兒子都開始不在學(xué)校里好好學(xué)習(xí)。洛曼甚至還縱容兒子小偷小摸的行為：“那是因為他喜歡你。要是別人拿了球該挨罵了”（Miller 23）洛曼對美國夢的扭曲認識讓他忽略了用辛勤勞動實現(xiàn)美國夢的重要性。當(dāng)他將兒子與鄰居兒子進行對比時，他的這種思想立即在對子女的教育觀念中顯現(xiàn)出來：“伯納德在學(xué)校里念書可能成績最好，你明白嗎，不過他進商界的話，你可以勝過他五倍，你明白嗎。”（Miller 25）米勒重復(fù)使用了“你明白”這樣的詞眼展示了，洛曼用很強迫的方式將其對工作與成功的理念灌輸?shù)絻鹤颖确蚝凸さ纳砩稀Ｋ嬖V兒子們良好的學(xué)校成績并沒有“好人緣”以及“個人魅力”重要。洛曼試圖通過回憶過去的方式來展現(xiàn)自己的“成功”，幾乎在整場戲劇的過程中，洛曼都在用例如“會見過市長”（Miller 23），“拿我打比方吧。我從來也用不著排隊求見買主。”（Miller 26）這樣的話證明自己的價值所在。這些話在兒子們的心中激蕩起了敬佩之情，比夫曾問到“爸，你把他們制伏了嗎” （Miller 26），其中“制伏”一詞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洛曼在兒子們心中樹立的起的權(quán)威以及所謂的“成功”觀念已經(jīng)在兒子們心中潛移默化，逐漸扎根。

最終，洛曼的美國夢與錯誤的價值觀還是毀了他自己。他對個人成就總是抱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而這種幻想只是為了維持個人的成功感，維系家庭對自己能力的信心。但是當(dāng)他的家人了解到他不斷惡化的身體狀況和失敗的事實時，這種幻想破滅了。妻子琳達說：“他快不行了。”兒子比夫也憤慨到：“因為我知道他是個假正經(jīng)，他不喜歡那個知道底細的人在身邊！” （Miller 45）

米勒在劇中一直試圖凸顯洛曼錯誤的驕傲感，正是這種驕傲感導(dǎo)致了洛曼心理健康度不斷下降，帶來了越來越多的內(nèi)心沖突，使得洛曼的思想變得愈加扭曲。其實洛曼很清楚自己的失敗，只是他從來不想承認這一點。正如他向查理暗示說的“我要從銀行里提款，林達就會知道，而我……” （Miller 75）他明白如果自己從銀行里取出錢的話，林達就會徹底看穿他的謊言。查理知曉洛曼的失敗并且一直試圖幫助洛曼，當(dāng)洛曼丟了飯碗后，他幾次提出要給洛曼一份工作，但是都被洛曼拒絕了。盡管薪水低得可憐，出差費用又高得驚人，洛曼始終認為做推銷員是個“好職業(yè)”，接受查理提供的工作則是一件讓他顏面掃地的事情。洛曼的驕傲自大以及對家庭撒下的謊言其實也是他為了減輕沮喪而自我欺騙，自我麻痹的一種途徑。在一次他與查理的對話中，可以很直接地看到，洛曼內(nèi)心其實十分清楚自己的失敗，“查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Miller 77）洛曼之前的很多謊言這與這句話相矛盾，他曾說“我有很多的朋友呢?！?（Miller 24）

洛曼執(zhí)著于自己得迷夢大半輩子，最終明白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實現(xiàn)夢想時，他又開始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兒子比夫與哈皮的身上，正如他對妻子林達所說的：“我只是問問他是不是掙了錢啦?！?（Miller 10）這里，米勒用了“只是”一詞，反而展現(xiàn)出了洛曼欲蓋彌彰地試圖掩飾自己的焦慮以及對成就的渴望之情。洛曼希望依靠兒子為家庭帶來成功的想法依舊是幼稚的。因為他給兒子灌輸?shù)哪且惶壮晒碚摚屗麄儚牟恢匾曅燎谔嵐ぷ鞯闹匾?。正是這種錯誤的思想讓兩個兒子的工作也很不盡如人意，尤其體現(xiàn)在比夫的身上，比夫甚至都不能保住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他與哈皮的對話中，對此沮喪焦慮的情緒一覽無遺：“說起來，除了中學(xué)我就花了六七年時間功夫盡量想干出一番事業(yè)來。運務(wù)員啊，推銷員啊，哪行沒干過？過的是一種低三下四的日子?！?（Miller 16）通過“低三下四”一詞可以看出，比夫已經(jīng)開始反對父親的那一套理論，幡然醒悟，認為這套理論毫無用處并且讓他變得散漫無章。

通過洛曼對美國夢的扭曲認識和其由于執(zhí)著于此帶來的內(nèi)心沖突，米勒表達了努力勞動是取得成功的關(guān)鍵所在。米勒一方面直接將視點聚焦在了洛曼錯誤的人生導(dǎo)向上，一方面還通過刻畫了諸如查理與伯納德一類的角色翻來反襯洛曼的缺陷。查理和伯納德都是事業(yè)上的成功人士，是普通人所希望努力達到的一種典范。但是洛曼總是對查理還有伯納德表現(xiàn)出不屑一顧的態(tài)度，說伯納德為“討厭鬼”，“一點血色都沒有”（Miller 25）并由此認為他沒有“好人緣”。米勒的措辭體現(xiàn)了洛曼對伯納德的不友好，因為洛曼兩個兒子的在校成績都不如伯納德。他對伯納德的鄙意正是妒忌的一種體現(xiàn)。

《推銷員之死》中，成功需要努力的工作，但是努力的工作卻不一定能夠成功。35年之后的《拜金一族》中美國夢已經(jīng)徹底扭曲，努力的工作再也不是走向成功的必要途徑。所有推銷員謀生的唯一方法就是不斷出賣，出賣一切。劇中的推銷員為了能夠賣出土地，想盡一切辦法欺騙顧客與同事。馬梅特著重通過羅馬這一角色表現(xiàn)這一點，羅馬不僅用看似充滿智慧的人生哲理讓林克陷入自己的騙局，甚至將自己所售的土地夸大成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我這里有些財產(chǎn)讓你看看。這是什么意思呢，你希望是什么意思呢？（停頓）錢嗎？（停頓）如果對你而言有意義的話，是安全感？（停頓）還是舒適感？”（kamet 25）這里的句式十分精巧，有力刻畫了羅馬是如何扭曲財產(chǎn)的觀念并著灌輸給林克。每一次停頓，都是羅馬留給林克沉思的時間，每暫停一次都讓林克往陷阱里多走一步?！耙酝其N員為例，其推銷行為介入了虛假和欺騙的因素，即不管商品是否有用，都要設(shè)法賣與別人。而且，這種能力已逐漸躍升為推銷員成功與否的關(guān)鍵。推銷的目的就是要獲利，因此為了提高銷售量，更多地獲利，推銷員把他全部的價值觀都集中于推銷這一機械的行為而讓人性成為了次要的因素?！保ㄅ随面?20）

在描寫謊言彌天的羅馬的同時，馬梅特還用莫斯和阿諾這兩個角色展現(xiàn)了競爭的殘酷性，作為阿諾的同事，莫斯甚至準備利用并犧牲阿諾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莫斯向阿諾表示應(yīng)該合力給米奇莫里公司“一擊”時：

“莫斯：如果我們就是這幫家伙，把辦公室弄得亂七八糟，看起來就像是被打劫過，我們拿走那些該死的生意……然后到謝利格拉夫那里去。

阿諾：我們可以從他們那里得到什么？” （kamet 17）

阿諾開口之前的一個長停頓，反映出了他的遲疑與好奇心。馬梅特在劇中通過莫斯的言語展示出其是如何一步步引起阿諾的興趣的，“如果我們是那幫家伙，”開始的時候莫斯使用虛擬語氣將自己的計劃暫時壓制以便在阿諾徹底掉進自己的陷阱之前不會拒絕自己。最終，當(dāng)阿諾上當(dāng)無處可逃時，莫斯才完全展示了自己殘酷的陰謀。

“阿諾：所以你是說，今晚你一定要進到辦公室并且……

莫斯：是你……

阿諾：你說什么？

莫斯：你。

（停頓）

阿諾：我？

莫斯：你總要做些什么的，喬治。我已經(jīng)讓你進了這個局，你一定得去?！?（kamet 20-21）

莫斯在對話中反復(fù)使用了“你”字，反映出他要求阿諾去搶劫辦公室的強迫性。這讓阿諾陷入了一個僵局，無論他是否同意去搶劫，都將會出現(xiàn)惡果。這里阿諾的再次停頓則反映了他的錯愕與恐懼。而莫斯的回答則徹底顯現(xiàn)出殘酷無情，他強調(diào)無論阿諾認為搶劫是不是一個停留在口頭上的假設(shè)，阿諾都別無選擇必須去干。當(dāng)阿諾問莫斯為什么要誆騙逼迫他時，莫斯的回答簡單冰冷“因為你聽到了”。到這里，莫斯的語氣徹底將推銷員的狡詐與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殘忍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馬梅特在每一幕中都用不同的角度和方法刻畫了推銷員為了減輕事業(yè)壓力，獲得成功而使用的欺瞞手段。劇中每個角色的所為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金錢至上成為每個人價值觀的核心，因此導(dǎo)致了推銷員之間的殘酷競爭。如果一個劇中的推銷員想要有良好的業(yè)績，那么就必須要去欺騙客戶，算計同事。這與最早美國夢求通過勤勞誠實的勞動去獲得是相互矛盾的。

“如果說米勒只是把推銷這一行當(dāng)作為悲劇創(chuàng)作的素材， 態(tài)度還較為溫和含蓄的話， 那么在《推銷員之死》問世35 年之后馬梅特對該題材的處理無疑要激烈無情得多?！锻其N員之死》哀悼的是美國夢之死， 而在《拜金一族》里， 美國夢的死亡已然是既成事實， 馬梅特撕開這個民族神話， 讓人們看到其腐朽的實質(zhì)?！保掠?109-110）

三、夢的根源：悲劇的社會因素

《推銷員之死》與《拜金一族》有著相似的社會因素與外部因素。正是這些因素讓每個推銷員都處在極大的謀生壓力下?！懊桌兆约涸啻伪硎久绹鴫羰敲绹骷易髌返母局黝}之一，在三十年代他親眼見證了這個迷夢的陷落”（Bigsby 48）美國三四十年代在經(jīng)歷了經(jīng)濟危機，二戰(zhàn)的創(chuàng)傷后，社會關(guān)系與結(jié)構(gòu)都發(fā)生了很大改變。個人主義，拜金主義橫行，普通人的工作壓力、生活壓力不斷增大。《推銷員之死》中的洛曼一家也是這個時期很多家庭的寫照。劇中，洛曼數(shù)次抱怨家里房子與周遭環(huán)境的狹窄擁擠，暗示了不曾實現(xiàn)的美國夢讓他的希望落空?！叭思以谶@兒把咱們困成這個地步?！?（Miller 12）這里使用了“困”字，展示了生存環(huán)境的局促與洛曼的挫敗感，看似輕蔑的話語事實上表明了洛曼沒能住進理想中的大房子，也缺少事業(yè)上的成就。洛曼在句中說的“他們”代表的正是掌權(quán)者。當(dāng)他再次抱怨自己的居住條件時，更直接的譴責(zé)了資本主義社會本身：“人越來越多！國家敗就敗在這點上面！人口控制不了。競爭激烈得叫人發(fā)瘋！聞聞那座公寓房子一股臭味！” （Miller 12）“競爭”以及“更多的人”展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競爭的開放性與殘酷性，以至于達到失控的狀態(tài)，讓整個社會變得冷漠沒有人情味。顯然，洛曼在這樣的競爭中輸?shù)囊粩⊥康亍?/p>

盡管洛曼不斷失敗，但是他也不愿意放棄任何一個自救的機會。只是這樣的努力依舊是徒勞的，當(dāng)他詢問老板霍華德，能不能為他提供一個容易掙錢的機會好幫他讓一切回歸正軌時，霍華德卻拒絕了他，甚至雪上加霜的開除了洛曼：

“威利：霍華德，你把我解雇了嗎？

霍華德：我想你需要好好休息一陣，威利?！?（Miller 65）

辛苦了大半輩子最后卻落得被解雇的下場，洛曼丟了飯碗，夢想也破滅了。米勒通過洛曼這一角色，強烈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無情。

“在米勒生活的 1949 年，美國夢盡管開始腐敗，卻仍然擁有道德、甚至精神方面的內(nèi)涵;到了馬梅特生活的 1983 年，美國夢的死亡已然是既成事實，劇作家撕開這個民族神話，讓人們看到其腐朽的實質(zhì)——沒有血肉、沒有靈魂，淪落成達爾文式的、毫無道德可言的競爭與貪婪的結(jié)合體?！保ú屉h 163-164）《拜金一族》中所展示的社會也正是導(dǎo)致推銷員之間惡性競爭的根源。這些推銷員共事的米奇莫里房地產(chǎn)公司開展了一場銷售競賽，第一名可以得到一輛凱迪拉克，第二名可以得到一套餐具，而其余的人都要被解雇。

“莫斯：他媽的，賣出去一萬，你就能得到一副餐具……

阿諾：那些賣的多的……

莫斯：推銷失敗，‘我們就要開除你……不，這方法也太古老了……這根本就是不對的。‘不然我們就要開除你。根本不對?！保╧amet 13）

馬梅特連用了兩次“根本不對”展現(xiàn)了莫斯對這場競賽的厭惡與不屑，句中同時充滿了各種咒罵的語言，充分反映推銷員們都始終處在極大的壓力之下。正是這場競賽，直接導(dǎo)致了各推銷員之間的互相競爭與欺騙乃至犯罪，使得推銷員們的美國夢徹底崩陷。這里，競賽正是資本主義社會因素在劇中的具體體現(xiàn)。

劇末真相被揭開，搶劫辦公室的其實是萊文尼。萊文尼為極端害怕保不住工作的焦慮情緒讓他走上了這條犯罪的道路，他囁嚅道“他們會開除我的。我需要這些生意，現(xiàn)在就需要?！?/p>

馬梅特連續(xù)兩次在急促的短句中使用了“我需要”，凸顯出萊文尼走投無路的絕望之情以及無比渴望成功所帶來的重壓。然而萊文尼的對威廉姆森的乞求沒有收到任何效果，盡管有幾次威廉姆森有一點松口的意愿，最后卻因自身不能得利拒絕了萊文尼。

威廉姆森：每單給我一百美元。

（停頓）

萊文尼：現(xiàn)在？（停頓）現(xiàn)在？……

威廉姆森：我希望可以。

萊文尼：你這個混蛋…… （kamet 8）

威廉姆森也象征著資本主義社會本身，他對萊文尼的言行清晰地展示出了這個社會毫無同情心可言。整個社會體系的冷酷與其帶來的重壓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即使對羅馬這樣能力十分過硬的推銷員而言，在壓力下也會產(chǎn)生嚴重的焦慮情緒。在第二幕的開始，羅馬沖進辦公室的急切想知道自己的合同是否被盜時，言語之間就分明透露出了這種情緒：

“威廉姆森：他們沒有偷走你的合約。我離開前就放好了。

……羅馬：噢，罵的。媽的（他開始踢桌子）媽的，媽的，媽的！威廉姆森！?。?/p>

威廉姆森?。。。ㄋ_始撞威廉姆森剛走進的那扇門，試圖打開，但卻發(fā)現(xiàn)上鎖了）把他媽的門給我打開……” （kamet 27-28）

盡管羅馬已經(jīng)在推銷員中算是成功的典范，但是依舊難以逃離焦慮。馬梅特在這里甚至用到了舞臺的動作指示（踢桌子，急著開門）以及大量臟話甚至連續(xù)的感嘆號讓羅馬的急迫感和焦慮感一覽無遺?！霸诮疱X與業(yè)績的重壓之下，地產(chǎn)經(jīng)紀人之間的關(guān)系從語言開始扭曲。他們在現(xiàn)實中的無助與無能轉(zhuǎn)化為語言暴力脫口而出，而逞口舌之快正表現(xiàn)了他們面對人生現(xiàn)實而無可奈何的悲哀?！保ê_奇 85）

社會因素與各種外部環(huán)境因素在《拜金一族》和《推銷員之死》中都至關(guān)重要。它們導(dǎo)致了洛曼的人生失敗，讓他在追求扭曲的美國夢之路上苦苦掙扎;也是導(dǎo)致眾房地產(chǎn)推銷員互相欺騙互相爭斗的壓力與絕望的根源所在。

總結(jié)

《推銷員之死》中的洛曼一直在欺騙家庭甚至自我欺騙自我麻痹，米勒通過這個角色展現(xiàn)了美國夢開始變得扭曲起來，苦苦掙扎追求它的人也終會希望落空甚至走向自我毀滅。在35年后的《拜金一族》中美國夢則徹底扭曲變形，馬梅特更加關(guān)注金錢，利益，與成功在導(dǎo)致推銷員做出各種不道德行為的過程所起的催化作用。無論是洛曼還是萊文尼，米勒與馬梅特在角色的刻畫上，都重點展示了這些角色對失敗的恐懼，以及自己我欺騙的可悲。同時，兩位作家都在劇中強調(diào)了社會因素及外部因素所帶來的壓力是導(dǎo)致這些角色互相爭斗，自我毀滅的根源所在。兩部劇作時隔35年，同樣以推銷員作為劇本的主角，反應(yīng)出了腐朽美國夢在幾十年間走向愈加扭曲的境地，讓讀者與觀眾看到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冷酷，欺騙與迷茫，是美國劇壇乃至整個文學(xué)史上具有豐碑意義的兩部作品，永恒地為世人展現(xiàn)著它們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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