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洞掏出大螃蟹

賓煒

快到過年的時候，農村人的嘴邊就經常掛著一句話：今年不算算明年，意思說一年都快過完了，就剩下這么幾天，是賺是賠，是好是孬，大局已定，啥也別想了，就趕快辦年貨過年吧。再偏再窮的地方，那幾日的集市也照樣熱鬧非凡，不用說，這會兒最忙的就是開店做生意的了。

阿邊是個大學生，幾年沒回家了，今年放寒假回家過年，剛好趕上圩日。二姐一見，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沒等阿邊把行李放好，就一把扯去店里幫忙賣貨了。二姐家開了一個百貨店，由于這店是把以前供銷社的老百貨店盤下來的，所以店里的貨在小鎮(zhèn)上算是比較齊全的，小到針頭線腦，大到被子、床單，啥都有。來趕集的顧客把店擠得水泄不通，二姐把娘家婆家兩頭的親戚全叫了來，人手還是不足。

阿邊在學校學的正好是市場營銷，也樂得找個實習的機會。他被二姐分配在一個賣小件商品的柜臺，剛往柜臺后一站，手腳立刻就像上足了發(fā)條的鐘表似的，片刻也閑不下來了。忽然，他發(fā)現柜臺前擠進來一個約莫八十歲模樣的老阿婆，一直喃喃自語地說著什么?？伤曇籼×?，阿邊又忙得不可開交，沒聽清她說什么。阿婆個小力氣小，被別人擠得東倒西歪。

好不容易稍微空閑一點，阿邊忙問她：“阿婆，你買什么？”

阿婆臉上一喜，努力把聲音提高一點：“我買一盒針，還有兩筒線?！?/p>

阿邊大聲說：“你等等，我找找看?！闭f完他低下腦袋四處找了起來，可他把柜臺找了個遍，也沒看見有針和線。他只得伸長脖子問：“二姐，針和線擺在哪？”

二姐正忙得團團轉，阿邊喊了好幾回，她才聽見了，從一堆腦袋里鉆出來喊道：“針線呀？沒有！”

阿邊一聽，只好抱歉地對阿婆說：“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這里沒有針線了?！?/p>

阿婆聽罷，失望地“哦”了一聲，掉頭擠了出去。

這天一直忙到路燈亮，才送走店里最后一位顧客。阿邊算了算，他一天居然賣了一千多塊錢，雖然站得腰酸腳痛，但心里卻美滋滋的。

鄉(xiāng)下三天一集。過了三天又到圩日了，二姐一大早就把阿邊從床上叫起來，命令他立刻趕到店里。阿邊趕去一看，店里已經擠滿人了。他二話沒說，把袖子一挽就投入到了賣貨的角色當中。

阿邊在一次給顧客拿襪子時，在柜臺最底那一層的角落里發(fā)現了幾盒針和一堆線。阿邊眼睛一亮，這不是有針線么？二姐怎么也忘了？

晚上，大家終于可以坐下吃飯了。阿邊想起針線的事，就挺遺憾地對二姐說：“上次怎么找也找不見，要不，就可以多做一單生意了。”

他還滿以為二姐會夸他呢，沒想到，二姐一聽“撲哧”一笑，把碗一放，說道：“上次我忘了跟你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店里還有針線?。糠旁谀?，剩有多少，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可現在不能賣?！?/p>

阿邊怔住了，直愣愣地望著二姐：“為什么？”

二姐板起臉道：“現在是什么時候？賣別的都賣不過來，哪能顧得上這些一塊幾毛錢的小買賣？那些針線是我故意藏起來的?！?/p>

阿邊恍然大悟，怪不得，家里人都說二姐會做生意呢！可他轉念一想，這不是騙人么？那個老阿婆這么大的年紀，一個人跑來買東西，多不容易啊，說不定要走半天才來到鎮(zhèn)上呢。想到那位阿婆失望的神情，阿邊心里總有種隱隱不安的感覺。

二姐不知道他在想啥，還在諄諄教導阿邊：“別看你是大學生，做生意你還得跟我學。像你上次為了那幾毛錢的針線，耽誤了多少時間？以后呀，有人問你要這些小東西，你不用找，也不用問我，就說沒有了！”

阿邊隨便點了幾下頭，可心里卻不太同意二姐的做法。

又過三天，已經到了臘月二十七，再過三天就到年了。這是今年最后一個圩日，快到中午的時候，阿邊的柜臺前擠進來一個老阿婆，阿邊一看，正是前兩個圩日那位要買針線的阿婆。

阿邊沒等她問，把嘴巴湊過去問：“阿婆，你買針線嗎？”

阿婆直點頭：“是，是……老板，我找遍了街上的店，都沒有賣，我想你這個店是最大的，應該會有吧？老板，你再找找，看看還有沒有賣剩的？”

阿邊一聽，心中更是十分內疚，沒想到他把阿婆害得跑了這么多冤枉路。不用說，街上每間店的老板都和二姐一樣有生意人的頭腦，臨近春節(jié)的時候，就把針頭線腦藏起來不賣了。

他抬頭在店里一掃，看見二姐正忙得不亦樂乎，根本就顧不上向他這里看上一眼。阿邊沖阿婆說了句：“你等一下！”

阿邊彎下腰，把藏在柜臺底下的針線飛快地拿出來，拿了個小包裝袋，一邊注意著二姐的動靜，一邊迅速往里面塞了兩筒線和一盒針，做賊一樣塞到阿婆手里：“阿婆拿好，快回家吧?！彼囊馑际沁@幾毛錢的東西就不收錢了。為啥？他怕阿婆掏錢數錢的，又要費好多工夫。

阿婆卻沒有拿，拍拍袋子說道：“有就好了，先放在這兒，你現在忙，我明天再來買。”說完，徑自轉身走了。

阿邊愣了愣，忙又把針線塞回到柜臺底下，心里又納悶又擔心：不用你給錢，直接把東西拿走也行啊，偏要等明天再來。讓二姐知道了，少不了又要講一番生意經。

第二天是臘月二十八，雖然不是圩日，可來買東西的人也很多。其他來幫忙的親戚都回去忙自己的了，就阿邊閑著，二姐又叫他來幫忙。

阿邊剛到一會兒，就看見那位阿婆進來了。他心里一緊，知道她是來買針線的，可店里這會兒人不多，二姐也不忙，肯定要給她知道了。

沒等他回過神，二姐已經沖著阿婆問道：“這位阿婆買什么呀？”

阿婆看了看她說：“買點針線?！薄皼]有?！倍阆攵疾幌?。

阿婆看樣子愣了一下，接著在店里搜索起來，看到阿邊，高興了：“這位后生說有的啊，昨天我還看見了?！?/p>

阿邊的臉頓時紅了，有些不知所措。二姐生氣地瞪他一眼，說：“他說有，你叫他賣吧！”

阿婆顫巍巍地走過來：“老板呀，昨天我讓你留在這兒的，你不會又賣了吧？”

事到如今，阿邊只好硬著頭皮把針線拿出來，可他又不知道賣多少錢，無奈問二姐：“一盒針和兩筒線，多少錢？”

二姐還沒回話，阿婆忙搶著說：“別急，別急，我還要買其他的，等會兒一塊算吧?！闭f著，從懷里摸出一張紙遞過來。

阿邊一看，上面寫著長長一列清單，有蚊帳、被單、枕頭，還有臉盤、鏡子、梳子什么的。

二姐過來一看，臉上頓時笑成了一朵花：“阿婆，您要辦嫁妝啊？”

“是呀，是呀！”阿婆眉開眼笑，“我孫女要出嫁了，年初二的日子，她爹媽在外打工，要過兩天才能趕回來，我這個當阿婆的只好給她操辦了。我叫人寫了這張單子，聽人說什么都好買，就這一盒針和兩筒線恐怕沒有賣。我就想，這怎么行？姑娘家出嫁沒有針線會讓人笑話啊，如果鎮(zhèn)上沒有賣，我也得到城里去買……”

二姐沒等她把話說完，飛快地搬來一張椅子，把她扶上去坐下，滿臉笑容地說：“阿婆，您先坐著，我這就給您拿，價格一定給您優(yōu)惠！”

沒多大工夫，二姐就把阿婆要買的東西全辦好了，結賬一算，三千多塊呢。阿婆交了錢，東西也由村里叫來幫忙的人拉回去了。二姐親自扶著阿婆送出門口，一轉身，笑嘻嘻地沖阿邊一豎大拇指：“小洞掏出大螃蟹，差點就失了一單大生意。看來，這生意經還是你大學生高明！”

阿邊臉上卻笑不出來，嚴肅地說：“二姐，以誠待人才是最高明的生意經?！?/p>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