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說“護官符”

沈新林

“護官符”一詞，日常生活中用的并不多，比較罕見。凡熟悉這個詞的，大部分人是在小說《紅樓夢》中首次看到?！都t樓夢》第四回寫到了“護官符”。原來金陵一霸薛家呆霸王薛蟠因與人爭買一婢，各不相讓。薛家倚財仗勢，眾豪奴竟然打死平民馮淵，兇犯主仆逃走，無影無蹤。死主告了一年的狀，無人做主。遂告到應(yīng)天府公堂，新任府尹賈雨村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聽之下，勃然大怒，立即發(fā)簽差人捉拿兇犯。這時，堂上應(yīng)差的小門子使眼色，不令發(fā)簽。退堂后，門子便拿出了一張本省的“護官符”?！吧厦娼允潜镜卮笞迕轮业乃字V口碑，其口碑排寫得明白，下面所注的皆是自始祖官爵并房次”（引文出自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2年版，下同）。上書“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白o官符”寫了金陵賈、史、王、薛四家的官爵并房次。不難看出，賈府尊貴豪富，位居第一；史家門第顯赫，甲第如云；王家廣有奇珍異寶，人間罕見；薛家錢財特多，富可敵國。“這四家皆聯(lián)絡(luò)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俱有照應(yīng)的”。據(jù)小說介紹，該“護官符”具有幾個特點：一是帶有地域性，是金陵一省的護官符，可見其他省也有護官符；二是四家排列，依據(jù)官爵富貴財勢，有固定順序，不得錯亂；三是四家皆聯(lián)絡(luò)有親，生死相關(guān)，榮辱與共，一損皆損，一榮皆榮；四是這個護官符在當?shù)丶矣鲬魰?，婦孺皆知，成為口碑。

值得注意的是，脂硯齋在護官符旁加批語云：“請君著眼護官符，把筆悲傷說世途”，脂硯齋是《紅樓夢》原作者的書童（見拙文《脂硯齋與紅樓夢原作者》，《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學(xué)報》2009年第2期），他參與了小說作者的部分創(chuàng)作構(gòu)思，并且最早進行了評點，對小說涉及的人物、事件了如指掌，他在這里特意揭示了護官符在小說中非同尋常的價值和地位，值得注意；顯然是提醒讀者，不可疏忽，而應(yīng)當刮目相看?？梢哉f，“護官符”是作者精心設(shè)計的一個道具，它顯然是世情小說《紅樓夢》中的一個重要關(guān)目，不僅是表現(xiàn)小說主題的一個不可替代的重要窗口，而且在藝術(shù)上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一、 “護官符”的神通

“護官符”僅見于小說第四回，是應(yīng)天府的小門子隨手從順袋中取出來，作為一份特殊的見面禮，獻給新上任的府尹賈雨村的。他反復(fù)申述護官符的作用，并幫助賈雨村妥善判決了薛蟠打死人命一案。賈雨村剛接到死主報案時，本來想秉公辦事，振作一番，且雷厲風行，果斷行事，立即發(fā)簽，派差人捉拿殺人兇犯。正是由于門子獻上的“護官符”，打斷了正常的司法程序，讓新上任的賈雨村大傷腦筋，頗費斟酌。護官符上名列第一的賈府，正是他被罷官后得以起復(fù)，并榮任應(yīng)天府尹的得力舉薦者；是他一生由枯到榮，發(fā)生根本轉(zhuǎn)折的關(guān)鍵所在，無疑是他終身難忘的大恩人。而兇犯薛家又是賈府的至親，榮辱與共。他如果執(zhí)意要為皇上秉公辦事，報效朝廷，必然要得罪薛家和賈府；而要討好賈府，就必然要徇情枉法，以私廢公。他心亂如麻，處于兩難境地，確實大傷腦筋，難以決斷。但他畢竟久經(jīng)官場，胸有城府，聽了門子的一番肺腑之言，經(jīng)過反復(fù)思考，最終還是豁然開朗，迅速決斷。賈雨村改變了原先的主意，“胡亂判斷了此案”，一樁曠日持久的人命案就這樣草草結(jié)案，匆匆收場。他“急忙作書二封”，向賈府和王府通報信息，“令甥之事已完，不必過慮”。一念之差，一個雄心勃勃的好官頓時變成了一個玩弄法紀的昏官。于是，一個殺人兇犯可以逍遙法外，安然無恙；一個平民百姓可以枉死，申冤無門；封建國家機器的法律條文竟成為一紙空文。這究竟為什么？尋根究底，原因就在于，“護官符”具有無邊的神通，特殊的價值。誠如門子所言：“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quán)有勢、極富極貴的大鄉(xiāng)紳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還保不成呢。所以綽號叫作‘護官符?！边@里給護官符下了個定義，所謂護官符，就是為官者保護自己官運亨通的符契，說白了，就是做官者的護身符；它是籠罩于官場人物頭上的光環(huán)，更是官僚們的為官背景和堅強后盾，在當時具有至高無上的影響力。賈雨村曾經(jīng)因為“恃才侮上”，被上司參了一本，遭革職處分，其根本原因是沒有投靠一個護官符集團，因此，沒有得到護官符的有效保護?！耙怀簧咭?，十年怕井繩”，事實證明，上司是得罪不起的，賈、史、王、薛這個護官符集團更不能得罪。何況賈府有恩于己，緣于賈府的保舉，才謀得復(fù)職?！摆吋軆础薄ⅰ跋鄷r而動”的道理在他頭腦里占了上風，他很快做出了選擇，投進了賈府的懷抱。這里就用活生生的事實，證明了“護官符”的巨大威力和神通，薛蟠身負命案，本該殺人償命，但一紙“護官符”，就可以讓他變成特殊公民，逃之夭夭，凌駕于法律之上。封建社會末期的司法腐敗、草菅人命、官官相護、民不堪命、暗無天日的現(xiàn)狀，不言而喻，令人觸目驚心。由此可見，封建社會的官員，只要維護“護官符”特權(quán)階層的利益，即使貪贓枉法，無所不為，也能保證自己在官場上一帆風順，扶搖直上。眾所周知，揭露封建社會末期政治的黑暗腐敗，必然導(dǎo)致衰落崩潰，這是《紅樓夢》所要表現(xiàn)的主題之一。所以，“護官符”有力地表現(xiàn)了作品的主旨。

二、 “護官符”與寶玉挨打

寶玉挨打，是《紅樓夢》的重要關(guān)目，是賈府回光返照階段一樁重要的政治事件，也是寶玉走向叛逆的轉(zhuǎn)折點，在賈府引起了軒然大波。寶玉為什么會挨打？賈政為何要痛打?qū)氂?？一個父親為何要把親生兒子往死里打？小說詳細交代了個中多方面的原因?？v觀小說全文，不難看出，寶玉挨打的根本原因是賈政與寶玉的父子矛盾，性質(zhì)屬于正統(tǒng)衛(wèi)道者與叛逆者的兩條道路矛盾。賈政像當時所有的家長一樣，希望兒子寶玉讀書做官；寶玉偏偏不肯讀正經(jīng)書，罵“仕途經(jīng)濟”是“混賬話”，而是雜學(xué)旁收，走旁門左道。作為家長，恨鐵不成鋼，希望通過“打”來進行教育，使其改邪歸正，本屬正常，是可以理解的。顯然，賈政想打?qū)氂竦哪铑^，由來已久。那么，早不打，晚不打，選擇在這時候打，絕不是偶然的。那么，這次打的直接原因是什么呢？首先是金釧之死。金釧本是王夫人的大丫鬟，因為寶玉與她調(diào)笑，被王夫人聽見，遷怒于金釧。她威重令行，一怒之下，將金釧趕出大觀園。金釧覺得既冤枉，又難堪，被迫賭氣跳井自殺。寶玉深感自疚，“心中早又五內(nèi)摧傷”，“垂頭喪氣”，導(dǎo)致他在會見賈雨村時，“全無一點慷慨揮灑談吐，仍是葳葳蕤蕤”，“臉上一團思欲愁悶氣色”，出來以后又“咳聲嘆氣”。賈政要打?qū)氂?，此時已下定決心，教育兒子刻不容緩，非打不可，但具體時間還未確定。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偏偏在此時，忠順親王府總管府內(nèi)事務(wù)的長史官突然來訪。這小小長史官是個不速之客，大有來頭，且高深莫測。賈政先是吃驚，“素日并不和忠順府來往，為什么今日打發(fā)人來？”更不能容忍的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長史官對賈政居然敢“冷笑”了四聲，開口就向賈政討要王府的戲子琪官兒。原來，琪官兒是寶玉新交的朋友，兩人“相遇深厚”，并且互換了汗巾子，又被圈子內(nèi)的人說出去，傳得沸沸揚揚。長史官掌握了證據(jù)，志在必得，追問再三。在事實面前，賈寶玉不得不說出琪官兒的下落。賈政當時氣得目瞪口歪，“一面送那長史官，一面回頭命寶玉‘不許動”。寶玉的“流蕩優(yōu)伶，表贈私物”，完全在賈政的意料之外，此時寶玉的挨打已成為鐵板釘釘?shù)氖?。顯然，忠順親王府長史官的來訪，使賈政堅定了自己的主張。后來，賈環(huán)告狀，寶玉又無端背上了一個“逼淫母婢”的罪名，更是火上加油，使賈政的大打出手，成為燃眉之急，必須立即付諸行動。一場家庭暴力就這樣拉開了序幕，在大觀園里掀起驚濤駭浪。起初，賈政對忠順親王府有人來訪“心下疑惑”，暗暗思忖，忠順親王府與賈府素無來往，可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種種跡象表明，忠順親王府與賈府顯然不是一個護官符集團，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水火不容的兩個護官符集團。這從后來的賈府被抄家的實際，更加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賈政才有如此非同尋常的表現(xiàn)。這無疑說明，寶玉挨打也與“護官符”有關(guān)；或者說，“護官符”才是寶玉挨打的關(guān)鍵原因。

三、 “護官符”與查抄賈府

賈府衰敗的主要標志是一百零五回的賈府被抄家。查抄賈府是全書關(guān)鍵性的大關(guān)目，是重大政治事件。雖然后四十回是高鶚的續(xù)書，但肯定是在原作亡佚的部分原稿的基礎(chǔ)上加工的。抄家描寫部分的文字當屬原稿所有，原汁原味，因為非親身經(jīng)歷者寫不出那種被抄家的驚心動魄的場面和不寒而栗的感受。不僅續(xù)書者高鶚寫不出，而且現(xiàn)在學(xué)術(shù)界一致認定其生卒年的曹雪芹，依據(jù)其年齡看，也寫不出來。因為賈府抄家的生活原型是曹家雍正五年（1727）底的被抄家。那么，出生于1715年或者1724年的曹雪芹，才只有三歲，即便是十二歲，也還不會有太深的印象和感受，更不可能有精確的記憶。原作者肯定經(jīng)歷過曹家的抄家，至少要比曹雪芹大一二十歲。

賈府被抄家的原因，小說續(xù)書做了交代。第一百零五回，西平王帶領(lǐng)錦衣府堂官趙全和無數(shù)番役來賈府抄家，宣讀皇上旨意云：“賈赦交通外官，依勢凌弱，辜負朕恩，有忝祖德，著革去世職。欽此。”根據(jù)小說提供的材料，從表面現(xiàn)象綜合起來看，交通外官、人命案、貪污、違禁取例，似乎是抄家的直接原因。但仔細分析，這些都只是借口。因為賈府的人命案不止一件，早在石呆子之前，就有數(shù)宗，金釧、尤二姐、司棋、晴雯等等年輕女性，不一而足，但并未引起行政訴訟；而交通外官、貪污、違禁取例等等，更是大小官員們習以為常的行為，是司空見慣的現(xiàn)象，一般并不會加罪；退一萬步說，即使有罪也不至于抄家。顯然，如果沒有強勢得力的對頭上本彈劾，賈府就可以高枕無憂，太平無事。由此可見，賈府抄家的主要原因是其他護官符集團的傾軋和排擠，不依不饒，結(jié)果數(shù)罪并罰，乃至抄家。第一百零七回，小說借路人之口說：“前兒御史雖參了，主子還叫府尹（指賈雨村）查明實跡再辦，你道他怎么樣？他本沾過兩府的好處，怕人說他回護一家，他便狠狠地踢了一腳，所以兩府里才到底抄了?！边@里透露出信息，賈府的被抄，原因是御史參了一本，御史為什么會參一本，顯然，御史屬于其他護官符集團，那是另一護官符集團排擠賈府，在上下其手，起積極作用。早先賈府的后臺——皇貴妃元春健在，任何人都得畏懼三分，不敢輕舉妄動；元春的過早薨逝，給對手帶來了難得的機遇。他們密謀策劃，賈妃尸骨未寒，他們迫不及待，就不失時機地參了賈府一本?；噬峡赡苣钤鷦偸?，舊情猶在，不忍立刻查辦，還算比較慎重，下令讓府尹查勘，而府尹賈雨村看看賈府大勢已去，便見風使舵，恩將仇報，助紂為虐，落井下石，甚至賣身投靠了另一護官符集團，反過來“狠狠地踢了一腳”，導(dǎo)致賈府很快被查抄，且從此一蹶不振，徹底衰敗，煙消火滅。如此看來，那張不顯眼的“護官符”，才是賈府被抄家的根本原因。

四、 “護官符”與寶黛愛情悲劇

“護官符”肯定與封建社會的官場和政治密切相關(guān)，這是不爭的事實。而《紅樓夢》的主要關(guān)目是寶玉和黛玉的愛情悲劇，那么，對小說中的主要線索——寶黛愛情生活有沒有一點關(guān)系呢？回答應(yīng)該是肯定的。經(jīng)過反復(fù)讀書，仔細研究，我發(fā)現(xiàn)，“護官符”上四家的排列順序，大有講究，是慘淡經(jīng)營的結(jié)果，這是作者的藝術(shù)匠心所在。這四家皆聯(lián)絡(luò)有親，而且是非同一般的關(guān)系。排在第一位的是賈府，是封建社會末期封建貴族家庭的典型，是全文的描寫重點，其他幾家都是作為陪襯簡要描寫的；排在第二的是史家，是賈府健在的最高統(tǒng)治者一品夫人賈母——史太君的娘家；排在第三的是王家，那是賈政夫人王夫人、賈璉夫人王熙鳳的娘家；排在第四的是薛家，是金陵一霸薛蟠家——薛寶釵的娘家。細細玩味，可以發(fā)現(xiàn)，賈府以下的三家，正好依次與小說描寫的榮公后代的三代子孫的配偶有關(guān)。史太君是賈代善的夫人；王夫人是賈代善的兒子——賈政的夫人；至于王熙鳳與賈璉的關(guān)系，顯然是“亂花漸欲迷人眼”，那是為了“犯中見避”而故意安排的一筆，以便蒙人耳目。那么，以此類推，薛家必然與賈政的兒子輩有關(guān)。換言之，薛寶釵必然是賈政未婚兒子賈寶玉的配偶候選人。就是說，原作者的構(gòu)思就是最終讓寶釵入主賈府。寶玉和寶釵的結(jié)合，既突出了寶黛有愛情而沒有婚姻的愛情悲劇，又描寫了“二寶”有婚姻而沒有愛情的婚姻悲劇。小說開篇，就通過“護官符”已經(jīng)巧妙地暗示給了讀者。由此可見，在林黛玉剛進賈府之際，賈雨村走馬上任之時，一張小小“護官符”，看起來與愛情描寫風馬牛不相及，其實早就決定了寶黛愛情悲劇的必然性。讀者大可不必為黛玉鳴不平，這是作者早已構(gòu)思安排好的結(jié)局。

其實，作者給讀者的暗示是多方面的。第五回，因金陵一霸薛蟠打死人命，想遠走京師避禍。于是，薛姨媽帶著薛蟠和寶釵兄妹進京，但小說交代其進京的直接原因是讓寶釵進宮待選，走賈元春的道路，進宮當女史，希圖一旦僥幸讓皇帝看中，便可能被封為貴妃，那就全家雞犬升天，可以使業(yè)已開始走下坡路的薛家得到中興。但她們到了京城，卻壓根兒再也沒有提起此事，既沒有派人去打探相關(guān)信息，也沒有去報名應(yīng)征，這顯得特別蹊蹺，令人費解。別以為這是作者的疏漏，其實作者的言外之意是，寶釵的真實目的并不在此，而是想住在賈府，與賈府攀親；說白了，就是想嫁給賈寶玉?？梢杂脕碜糇C這一觀點的材料是，薛蟠曾對他母親說過：“咱們京中雖有幾處房舍……須得先著人去打掃收拾。”可見，薛家在京師不止一處房產(chǎn)，而是有許多房產(chǎn)，但令人莫名其妙的是，他們卻不肯住在自己的房舍里，偏偏要住在賈府的梨香院，況且一住就是幾年。再說，寶釵所佩戴的金鎖其實來歷不明，有點奇怪。上面的八個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與寶玉所帶的通靈寶玉上的“莫失莫忘，仙壽恒昌”珠聯(lián)璧合，天衣無縫，恰成一對。眾所周知，社會生活中任何的兩個事物，如果太過相像，其實就不像了。鶯兒說：“是個癩頭和尚送的，必須鏨在金器上?！滨俗愕廊?、癩頭和尚在小說中出現(xiàn)過多次，引渡甄士隱，送風月寶鑒，為寶玉治病，神秘兮兮，往來無蹤，其實是人們心靈的幻影，難以當真，殊不足信。第三十四回，寶玉挨打以后，寶釵從襲人口里得知，琪官兒的事可能與薛蟠有關(guān)，就勸了哥哥幾句。薛蟠在氣頭上，便說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鬧，我早知道你的心了。從先媽和我說，你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見寶玉有那勞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動護著他?！毙闹笨诳斓难匆徽Z道破了天機，是他“媽”最早和他說的。顯然，薛姨媽是“金玉之說”的直接制造者，所謂癩頭和尚云云，只是個托詞而已，是薛姨媽未雨綢繆，精心打造了金鎖，并刻上八個字，并放出“是個癩頭和尚送的”的口風，制造輿論，以便與賈府聯(lián)姻。當然，一分為二看，林黛玉也有其自身致命的弱點，她既支持寶玉走叛逆之路，又缺少生存智慧，不善處理人際關(guān)系；體弱多病，不通俗務(wù)，更不能擔當接替王熙鳳理家的重任。在賈府的上升時期，她還有一點可能被選中，王熙鳳曾說過，你既吃了咱們家的茶，什么時候給咱們家做媳婦??？那是賈府剛開始由盛轉(zhuǎn)衰的回光返照時期，賈府上下因為老祖宗的關(guān)系，曾經(jīng)一致看好黛玉；而時過境遷，到了賈府的沒落階段，她的缺點經(jīng)過不斷發(fā)展，變得更加明顯，愈來愈顯得不合時宜。據(jù)我考證，林黛玉早在“二寶”結(jié)婚之前，就因婚姻問題無人做主，前途無望，身體病弱，而投水自盡（見拙文《紅樓夢中林黛玉結(jié)局考論》，《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學(xué)報》2011年第2期）?！袄湓略嵩娀辍钡脑娋?、“晴雯夭風流”、“瀟湘妃子”的雅號等等，都是明顯的預(yù)兆。賈府最終選中了八面玲瓏、聰明能干的寶釵，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唯此，賈母等人的性格邏輯發(fā)展才合理，才真實可信。由此可見，“護官符”確實是金玉良緣的護身符；同時，也是寶黛愛情悲劇的克星、策劃和制造者。

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在小說中所寫的一草一木，都有其獨特的深意?！都t樓夢》中的“護官符”就是如此，絕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無足輕重的物品。他對于表現(xiàn)小說主題，刻畫人物性格，展示時代背景，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串聯(lián)故事關(guān)目，揭示人物關(guān)系，預(yù)示人物命運，都有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所以，“護官符”是《紅樓夢》的驚人之筆，是一個重要的文眼，一個閃光點。唯此，脂硯齋提示讀者：“請君著眼護官符，把筆悲傷說世途”。確實，“護官符”與官場政治、人情世態(tài)的聯(lián)系太緊密了。其思想價值、美學(xué)意義和藝術(shù)魅力值得認真分析研究，加以總結(jié)，并進行欣賞和借鑒，以繁榮今天的文藝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