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反帝欲漢藏兩族和睦而愛國佛教者”

秦和平

〔摘要〕密悟（志清）法師是20世紀上半期在西藏獲得“拉然巴格西”的兩名漢僧之一，曾為西藏地區(qū)解放、中共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等做出了積極貢獻，鄧小平稱贊他是“反帝欲漢藏兩族和睦而愛國佛教者”。1950年2月，密悟法師專程到重慶向西南局領導介紹西藏情況并建議籌藏事項，為中共對藏工作決策提供了重要的參考。接著，密悟法師身體力行，作解放軍進藏的先行，爭取進藏，宣傳中共政策，影響民族及宗教上層，接受中共的主張，促進和平解放。和平解放后，密悟留在西藏繼續(xù)為中共開展工作，規(guī)勸部分上層正視形勢，認同祖國；充當中介，幫助解放軍購糧租房，解決困難，扎根鞏固；創(chuàng)辦江陽醫(yī)院，傳播針灸術，救死扶傷，協助中共開展對僧人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組織人員，翻譯藏漢佛教經典，促進交流，作用積極，體現了密悟法師反帝愛國、促進民族團結的意愿。

〔關鍵詞〕密悟；籌藏建議；漢藏和睦；愛國愛教

〔中圖分類號〕K27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769（2015）02-0168-08

一、問題的提出

20世紀上半期，在內地入藏求佛法的僧人中，唯有密悟（志清）、碧松（邢肅芝）兩位法師經過“門朗欽布”（大祈禱法會，俗稱“傳大召”）的考試及辯經，獲藏傳佛教（格魯派）的最高學位——拉然巴格西。之后，二人走上不同的道路，有著不同的結局。

前些年，碧松法師自述《雪域求法記——一個漢人喇嘛的口述史》出版，闡述30年代中葉他如何歷經艱險進入西藏，如何拜師學佛，如何交結各界人士等，聲名鵲起，影響極大，一時洛陽紙貴，供不應求。②反之，密悟法師一度無人知曉，僅其家鄉(xiāng)（河北井陘）有人介紹他的早期學佛經歷，對其他活動，特別是50年代初他對中共中央西南局的籌藏建議及再次入藏協助中共開展工作則無反映。而新近出版的《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記載了1950年初密悟法師向西南局建議派人到西藏地區(qū)、勸說達賴集團拒絕外國勢力誘惑、接受中央政府領導的意見〔1〕；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西藏工作文獻選編》亦刊登了中共中央同意派遣志清法師入藏說服達賴集團的指示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共西藏自治區(qū)委編：《西藏工作文獻選編》，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14頁。中共中央的這一指示，是劉少奇起草簽發(fā)的，故該指示也刊載在《建國以來劉少奇文稿》第1冊（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表明黨中央對此意見的態(tài)度，還引出當年中共西北軍政委員會組織當才活佛等入藏規(guī)勸達賴集團接受中央政府等行動。這些反映出密悟法師的情況介紹及對策建議的重要性，突顯了他為中共籌藏工作做出的特別貢獻。

其實，密悟法師不僅提出積極的建議，還接受中共中央西南局（以下簡稱西南局）的派遣，身體力行，與賈題韜居士賈題韜（1909-1995），山西趙城縣人，畢業(yè)于山西大學法學院，1938年組織過300余人的學生抗日游擊隊，年底因病來川，先后在蜀華中學、光華大學、成華大學等任教；1950-1964年與密悟法師入藏，開展統(tǒng)戰(zhàn)工作，任西藏佛協副秘書長。1980年后任全國政協委員、四川省政協常委、中國佛協常務理事等。等，不畏嚴寒和危險，千里跋涉，試圖進入拉薩，利用其影響，規(guī)勸西藏僧俗上層正視形勢變化，接受中央政府，傾向祖國，阻止分裂企圖。在西藏和平解放后，密悟法師利用人脈關系，影響及勸說一些民族或宗教上層，幫助駐藏解放軍購買糧食及租賃房屋，解決困難，用事實粉碎了人民軍隊進藏駐扎時間不會長的幻想。他配合西藏工委開展統(tǒng)戰(zhàn)工作，影響及爭取寺廟喇嘛，主持翻譯藏漢佛教經典，促進交流，等等。

令人遺憾的是，密悟法師50年代初協助中共展開種種工作的史實卻被塵封，不為世人所知。近年，幸賴《鄧小平年譜》、《西藏工作文獻選編》及《建國以來劉少奇文稿》等出版面市，記載了密悟法師的對策建議及中共領導人的贊揚，其貢獻才得到顯露，值得研究及弘揚。筆者有鑒于此，擬利用相關資料，追敘密悟法師的相關事跡，彰顯他的愛國愛教之舉，以及為解放西藏、祖國統(tǒng)一、民族團結做出的貢獻，緬懷這位愛國愛教的高僧大德。

二、密悟法師的早期經歷

密悟法師俗名霍履庸，河北井陘人，1904年出生，家庭貧寒，難以生存。特別在1921年大旱災中，他生活無著，掙扎在死亡邊緣。時逢華北部分僧人施賑救災，其生命得以挽救。因家破人亡，他由僧人帶至北京，為佛教協會收留。不久，大勇法師從日本歸國，宣揚佛法，霍履庸聆聽后，萌發(fā)濃厚的學佛志趣。1925年，大勇法師帶領部分僧眾組成“學法團”，擬進入西藏學習佛法?；袈挠箙⒓釉搱F，來到四川康定，在安雀寺皈依江巴喇嘛，剃度出家，法號密悟當時，隨大勇法師入藏學法的成員，剃度后均以“密”字開頭。除密悟外，還有密慧、密嚴等僧人亦入藏學經。據了解，在該學法團入藏僧人中考得拉然巴格西學位的唯有密悟法師。，學習藏語，接受藏傳佛教經典教育。接著，他隨大勇法師等進至甘孜縣，擬經德格進入西藏地區(qū)求法。由于西藏地方政府（噶廈）派兵封鎖金沙江，切斷與內地人員、物資等交流，關卡難以逾越，大勇等人只得停滯甘孜大金寺，等待機會。

1929年，大勇法師染病不幸圓寂。因領導乏人及缺乏經費等，學法團無形解體，一些團員返回內地。密悟因入藏學法的意志堅強，立志西進，暫依棲大金寺鉆研佛經。1935年，密悟法師尋得機會，精心打扮，渡過金沙江，來到拉薩，進入哲蚌寺孟那康村，跟隨普章喀大師等學習“五部大論”等經典，學經辯經。關于密悟等人在藏的情況，《吳忠信入藏日記》中有點滴介紹。參見《黃慕松、吳忠信、趙守鈺、戴傳賢奉使辦理藏事報告書》（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1993年）相關部分。

1944年，密悟法師參加拉薩“門朗欽布”節(jié)日的藏傳佛教學位考試。經過激烈的辯經競爭，他考上格魯派（黃教）的最高學位——拉然巴格西（據說是第七名，列入頂級格西）格西是藏語“格威喜聯”的簡稱，意譯有“善知識”，等于佛學博士。格西有四個等級：拉然巴格西、曹（措）然巴格西、林瑟（靈舍）格西、日讓（朵然）巴格西。其中拉然巴格西是第一等級，每年“傳大召”，在達賴或攝政王前公開辯經，根據成績的優(yōu)劣，一般產生16名，其中前六名要排名次。關于考格西的要求及情況，參見邢肅芝口述，張健飛、楊念群筆述《雪域求法記——一個漢人喇嘛的口述史》相關部分。，享有崇高的地位。1946年，密悟法師返回內地，行游成都、重慶等地，弘揚佛法，與賈題韜、張怡蓀、熊子駿等友善，時常交往。

1949年下半年，密悟法師欲赴南京宣講佛法，其弟霍濟光來信，言局勢不穩(wěn)，環(huán)境動蕩，宜暫居成都，靜觀變化。再者，熊子駿（中共地下黨員）對之亦開展統(tǒng)戰(zhàn)工作，勸說他不要東去熊子駿是中共地下黨員，臨解放時，以成華大學教授、政治系主任身份秘密展開統(tǒng)戰(zhàn)工作。解放初，他先后擔任西南軍政委員會副秘書長、四川省政府副秘書長。，留在四川，“當解放后，像你這樣的人才，國家是不會不用的”。密悟法師聽從勸告，與賈題韜居士躲避在成都南郊近慈寺能海法師處。本部分的材料多取自賈題韜《憶密悟法師進藏諸事》（《西藏黨史通訊》1988年第2期）和潘正公整理《藏傳佛教史上唯一考入頭等格西的漢族僧人——密悟法師》（http：//www.foyuan.net/article-202010-1.html，訪問時間：2014年5月17日）年底，成都解放。

三、密悟法師對西藏地區(qū)工作的貢獻

（一）提出建議，價值特殊

1.建議的主要內容

1950年元月初，中共中央決定將解放西藏地區(qū)的任務交給西南局。為順利完成任務，需要深入了解情況，認識西藏社會的政教特點及人文環(huán)境。于是，熊子駿通過李筱亭向劉伯承、鄧小平等領導推薦密悟法師。李筱亭也是中共地下黨員，早年由熊子駿介紹入黨，曾一度脫黨，但長期為中共秘密工作。解放初，他任西南軍政委員會人民監(jiān)察委員會主任；1953年后，他改任四川省副省長、政協副主席。接著，應劉伯承、鄧小平等領導的邀請，密悟法師來到重慶，李筱亭代表中共與密悟法師見面，介紹了中共對藏區(qū)工作的設想，請他詳細介紹西藏地區(qū)的情況，對擬開展進軍西藏提出建議。密悟法師介紹的情況及提出的建議如下。

甲、康藏情形：

（一）西康北路要點在甘永（？孜）、江達、昌都。江達，藏人重兵所集；昌都為入藏門戶，昌都若得，全康瓦解，藏地亦失屏障。南路以巴安為重點，國特有江安西等十余人，頗有實力。全康民槍不下十萬。

（二）藏人賤視康人。若以康人入藏，只能作宣傳工作，不能將其提至藏人以上，更不能使其幫助解決藏事。此系國民黨不能解決西藏問題原因之一。

（三）西藏常備兵力有五千五百人，分由十一代本率領，戰(zhàn)時可動員至五萬，人馬武器精良，組織雖未健全，但頗有戰(zhàn)斗力。若對佛教有破壞或以異教軍（如回教之類）入藏，可使藏人廣大動員，拼死抵抗。

（四）刻全藏政教大權皆集中于達賴，全藏信仰亦集中于達賴?，F達賴為漢人子，已為全藏所崇信，現年十八歲，依例應于今年新政。班禪只有教權，而無政權，地位遠在達賴之下。國民黨欲抬高班禪代替達賴，亦為其失敗之原因。國民黨所培植任用之藏人，在藏多無信譽地位，對康藏策略更不宜令此等人參與或知悉。

（五）國民黨曾派黃慕松、吳忠信入藏，無成就之要因，即過早提出改革、政教分離。蓋藏人猶在部落與封建期中，政教一時不易分離，更不能一時即照內地制度改革。

（六）西藏當局，如外事局長及噶侖等深知英帝侵略之害，彼等且有規(guī)復大吉林（嶺）之意。若我勢利（力）擴大，不難使其內向。藏人對漢人本甚尊重，蔣匪特務去年藏變未成，英帝乘機干預煽動，使藏人離心?，F藏人動態(tài)，如軍事失敗，則留一部內附，權要外逃，向國際呼吁。若挾達賴出走，藏事收拾更感困難。

（七）英屬尼泊爾有兵五部，頗為精干，與西藏貿易頻繁甚親睦。英人賤視尼泊爾人，若藏人內向，必相率歸心。

乙、所提對策

（一）解決藏事，應以深結達賴為主。因彼于政教兩方俱有權威，可以統(tǒng)一全藏，維系人心，不致分離。

（二）初步取得外交權與軍權，崇尚佛教，設法使達賴入京，參觀內地之建設與政治，使為改革藏政之動力。

（三）對藏用兵，須以優(yōu)越兵力，滲透包圍，先奪其氣，然后從而誘導，結以恩信，不必實際攻擊，可使就范。你們此次解決，依適合皆可，從同進至藏邊，再與達賴及其首要折沖尊（樽）組（俎），愕（凱）切勸說，則藏事可兵不血刃而定。

（四）平藏必先平康，不可使用舊有力量，如劉自乾等，使其觀聽不良。若西康改革良好，影響所及，西藏傳檄可定。又平康可側重北路，康北一定，即長驅捩藏；康南廣泛宣傳誘降。如此，即可安民。

（五）平定康藏，應有充分準備，如整頓交通，使土產物資運輸便利，并多準備人民所需物資，如醫(yī)藥、茶葉、綢緞、糧食、酒類、電影、播音機之類，分送各地，使感恩惠，另訓練通習藏語及規(guī)俗之政治人員分赴各地，誠懇虛心，誘導使其心耽無憂?！?〕

從密悟法師的西藏情況介紹及籌藏建議可見，①達賴集團在西藏地區(qū)居于領導地位，政教合一，掌握大權。若要解決藏事，宜以達賴集團為對象，爭取團結，抓住重點，影響其他。②進軍路線，以康區(qū)北路為主，但要多處并進，合圍包抄，占領昌都，影響拉薩；在具體行動上，采取政治與軍事并行方式，政治為主，軍事為輔。③進軍西藏，以中共領導的解放軍為主，不能用舊力量、舊軍隊，避免在西藏滋生壞印象，因小而失大。④治藏先治康，先在西康藏區(qū)開展工作，樹立典范，影響西藏僧俗上層，認可并接受中共。⑤人民政府入藏后暫不提改革、政教分離等，避免引起僧俗人士的恐慌，社會不穩(wěn)，欲速則不達。

2.籌藏建議的影響

綜合密悟法師等多人的建議，結合實際情況，1950年3月解放軍十八軍研究室制定出關于西藏工作的對策?！?〕接著，西南局提出解決西藏問題的四項意見該四項意見是：“1、驅逐英帝國主義勢力出西藏，西藏人民回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祖國的大家庭來。2、實行西藏民族區(qū)域自治。3、西藏現行各種制度維持原狀，有關西藏改革問題，將來根據西藏人民的意志協商解決。4、實行宗教自由，保護喇嘛寺廟，尊重西藏人民的宗教信仰、風俗習慣。”《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冊，912頁。，經毛澤東等中央領導的審議修改，形成中央政府與西藏地方當局談判的十條意見，希望與噶廈開展談判，但被拒絕。

1950年底，解放軍在昌都戰(zhàn)役中消滅了藏軍的有生力量，擺出西進拉薩的態(tài)勢。鑒于形勢改變，西藏地方政府接受了中共的主張，派代表來北京與中央政府談判，達成《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議》（簡稱“十七條”），西藏實現了和平解放。進藏以后一段時間，中央政府施行的政策措施與密悟法師的籌藏建議相似，積極爭取團結以達賴喇嘛為代表的僧俗上層，廣泛開展統(tǒng)戰(zhàn)工作；極端謹慎對待宗教問題；嚴格紀律，樹立并宣揚人民軍隊的良好形象；發(fā)展經濟，暫緩改革。此外，進藏路線以康北為主、康南為輔，創(chuàng)建西康藏族自治區(qū)，影響西藏地方政府接受民族區(qū)域自治，等等。

盡管，我們不能因密悟法師的若干建議與中央政府提出的談判意見相類似而言源于密悟據記載，密悟法師的相關建議于1950年2月7日以機要形式送至中共中央。見西藏自治區(qū)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等編《和平解放西藏》，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95年，67頁。；我們也不能因之后達賴喇嘛到北京參加第一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并參觀內地諸省等與密悟的建議暗合而歸功于他；我們亦不能因進軍西藏棄“舊人”用新人，解放軍的良好形象促進中共開展工作而認為出于密悟的建議；更不能斷言西康創(chuàng)建藏族自治區(qū)、實行區(qū)域自治，達到影響西藏地方接受中共的主張源于密悟的意見。但是，我們想說明的是，由于西南局負責進軍西藏及安康籌藏的主要任務，密悟法師的情況介紹與對策建議對西南局的對藏工作決策起到了重要的參考作用，因而得到鄧小平、劉伯承等領導的稱贊。

（二）接受派遣，宣傳政策，開展統(tǒng)戰(zhàn)

密悟法師不僅對解放西藏地區(qū)提出了積極的建議，還表示愿意再次入藏，利用身份，勸說高級僧俗人士，接受中央政府，靠攏祖國。為此，密悟法師改稱志清法師，隱姓埋名，便利工作。1950年2月24日，西南局報告黨中央，擬派遣密悟法師入藏，勸說達賴集團的索康等人，拒絕誘惑，回歸祖國。

現在成都的志清法師（漢籍）曾居康藏二十余年，深知佛法，與西藏政教首要相友善，我黨與他談解放西藏問題，他愿從旁效力。我們擬找他密赴西藏去說服達賴集團索康扎薩父子等脫離英帝，回到祖國，實行民族自治，團結互助，以使達賴本人或其代表赴北京協商解決西藏辦法，或在進軍中進行談判，防止達賴為英帝國主義挾持逃往印度，是否可以，望中央指示機宜，以便遵行。《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冊，900頁。年譜整理者在公布該電報時，對個別文句作了刪除，如“我黨李筱亭”中“李筱亭”。說明在重慶先代表西南軍政委員會會見密悟法師的領導人是李筱亭，而不是劉伯承、鄧小平。另，年譜整理者注，“陳三全，漢人，達賴親信”；索康，時任舊西藏地方政府（噶廈）噶倫，其父亦曾任噶倫。

對該項建議，劉少奇等審讀后予以認可。次日，他代表黨中央簽發(fā)指示，同意派遣密悟法師入藏活動，還表示擬在西北方面物色相關人員進入西藏，同時勸說，形成合力，影響達賴等人。

二月廿四日電悉，你們派志清法師赴西藏說服達賴集團脫離英美帝國主義，回到祖國，要達賴本人或其代表赴北京協商解決西藏問題辦法，或在進軍中與我前線司令部談判的意見，是對的，望即辦理。我軍進駐西藏計劃，是堅定不移的，但可采用一切方法與達賴集團進行談判，使達賴留在西藏并與我和解。西北方面如有適當之人能派到拉薩去進行說服達賴集團，亦應即設法派去。據說達賴的兄弟現在西北，望西北局調查是否可以派去？〔4〕

根據中央這道指示，3月10日西南局致電西北局，表示遵照中央指示，建議他們亦派人入藏開展勸說，“聞你們和塔爾寺之當才活佛已有聯系，是否照中央指示，使其秘密回藏說服達賴回到人民方面來，如有去藏情況可告我處”〔5〕，積極聯絡，做好代表入藏的相關工作。

這樣，由密悟愿赴西藏開展統(tǒng)戰(zhàn)工作而引起西北局動員當才活佛、夏日倉活佛及靈顯活佛入藏，宣傳中共的政策，開展勸說關于這個問題，參見秦慎之《青海聯系站的對藏工作》（《西藏黨史通訊》1987年2期），汪德榮、趙清陽《跟隨夏日倉活佛進藏記》（張曉明編：《見證百年西藏——西藏歷史見證人訪談錄》，北京：五洲傳播出版社，2003年）。當才是十四世達賴喇嘛的大哥，塔爾寺活佛；夏日倉是隆務寺大活佛，靈顯是廣慧寺活佛。，力爭和平解決西藏問題。

為了進入藏區(qū)，利用舊有關系開展工作，促成西藏接受中共的條件，實現和平解放，密悟法師動員賈題韜、阿旺嘉措隨行，同赴康區(qū)及西藏。此后，賈題韜先生與密悟法師一同工作，本文論述密悟法師事跡時，將并提兩人。阿旺嘉措曾是色拉寺堪布，受熱振事件的影響，逃至內地，停滯重慶（一說被國民黨政府軟禁）。1950年初，他與密悟法師來到康定，擬返回西藏，因西康區(qū)委安排，協助開展工作，后來擔任西康省藏族自治區(qū)政府副主席。

不久，鄧小平、劉伯承再致電中央，高度評價密悟法師，認為他“是反帝欲漢藏兩族和睦而愛國佛教者”，報告其入藏的工作內容及目的，肯定其積極作用。

志清思想是反帝欲漢藏兩族和睦而愛國佛教者。他已三月十二日返成都，三月底起程經甘孜密赴拉薩，他將以僧人地位從旁說服索康父子與陳三全等以西藏歸還祖國。如被藏兵阻止時，則即在德格和格達、夏格刀登等進行此項工作。此行之主要目的，至少可以宣傳解放軍政策，以削弱其抵抗?！?〕

1951年3月初，康定剛解放，解放軍尚在籌備進軍西藏時，密悟等人接受西南局的派遣，從成都出發(fā)，經雅安、瀘定，來到康定，再至甘孜等地，作為先行者，宣傳中共政策，開展勸說工作。

（三）入藏工作的主要貢獻

1.入藏受阻，對土司開展工作

1950年3月底，密悟、賈題韜等人來到康定，再至甘孜，利用其關系及影響，開展統(tǒng)戰(zhàn)工作?！拔覀冞M藏的任務有二：一、通過密悟法師和西藏上層人物接觸，宣傳中央關于和平解放西藏的主張；二、密悟法師在康藏地區(qū)較熟，力爭協助解放軍解決一些進軍中的困難?！薄?〕

在甘孜縣時，密悟法師向十八軍先遣部隊負責人桑吉悅希（天寶）請示具體工作。天寶指示他渡過金沙江向西藏地方宣傳中共的政策。于是，密悟利用曾在大金寺學經等關系，向該寺要了過江的通行證（馬牌），擬渡江進藏。可是，藏軍嚴密封鎖，竭力阻止。他們無法渡過，勸和受阻，只得停滯德格〔8〕，配合十八軍情報處李奮等人，展開對德格土司降央伯母的爭取工作，言語規(guī)勸，說明前途，分析利弊得失等。經過規(guī)勸，“女土司表示愿意為解放西藏出力”〔9〕，態(tài)度堅決，并有所行動。

需要說明的是，當時的德格并非與西藏只是一江之隔，江西的江達等地屬于德格土司管轄，駐扎的藏軍與土司有不同程度的關系。德格土司的態(tài)度，對影響解放軍進軍西藏至關重要。土司表示愿為解放西藏地區(qū)出力，至少能基本維持沿途的治安、運輸相關物資等。

鑒于密悟等過江受阻，7月，西南局根據藏區(qū)實際及人脈關系，在中央批準與西藏地方談判的十條后，委托甘孜縣白利寺格達活佛渡江宣傳中共主張，督促噶廈接受談判。由于格達活佛與西藏攝政扎達是師徒關系，因此他順利渡江，來到昌都，卻被昌都地方官員軟禁起來，難以行動。密悟、賈題韜獲悉此事，只得留在德格，繼續(xù)對降央伯母、夏格刀登等上層人士開展工作。

不久，格達不幸遇難，和談受阻。為保存力量，遵照解放軍前線黨委的指示，密悟法師等人返回甘孜縣，暫居大金寺，等待時機。〔10〕

2.協助聯絡部，開展工作

1950年底，渡江戰(zhàn)役后，密悟、賈題韜等遵照指示來到昌都，協助十八軍副政委王其梅開展對昌都寺大活佛帕巴拉的工作。接著，他們遵照十八軍聯絡部領導的意見，鼓勵帕巴拉活佛藉昌都寺名義，向原昌都總管、噶倫拉魯去信，希望他能為和平解放西藏做些貢獻。不久，拉魯復信，表達了對和談的良好愿望〔11〕，還說他已向部屬下達命令，和談期間，前方各部隊不要挑起事端；否則，嚴懲不貸。“自從彼此取得聯系后，雙方之間的關系有所改善，都相安無事”拉魯·次旺多吉：《拉魯家族及本人經歷》（西藏自治區(qū)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西藏文史資料選輯》，第16輯，北京：民族出版社，1995年），120頁。據拉魯回憶，巴塘人強曲受十八軍聯絡部的指示，送來信件，內容是“在北京正在進行和談，和談協議能夠達成，因此，在這里我們要和睦相處等等”。，避免發(fā)生沖突，營造了良好氛圍，促進談判成功。

1951年5月，“十七條協議”簽訂后，密悟、賈題韜來到拉薩。他們利用之前建立的人脈，搜集各種意見，多次向徐淡廬（十八軍聯絡部部長）作了匯報。中央駐藏代表張經武得到這些情報后，高度贊揚，“這就好了，我們有情況向中央匯報，黨中央、毛主席才好指示我們的工作”〔12〕，肯定其提供情況的特殊價值，說明有助于中共的相關工作。

斯時，拉薩有個別敵視分子企圖制造糧食缺乏、住房緊張等困難，以阻撓解放軍及工作隊。見此情景，密悟法師藉拉然巴格西的身份拜訪拉魯，說明情況，請他售糧給解放軍，解決困難。拉魯接受了他的勸告，兩次向解放軍出售糧食，“我按市價賣給他們不少糧食，并立即按市價收到銀錢。與此同時，一些貴族也賣給他們一些糧食”?！?3〕解放軍有了食糧，在拉薩等地堅守，維護并鞏固了解放的成果。其間，密悟法師還利用其關系，協助解放軍買下貴族妥宇的住房，使得部分干部及官兵得以安身，“解決燃眉之急”?！?4〕

3.創(chuàng)辦醫(yī)院，傳授針灸，服務僧眾

1956年，中國佛教協會西藏分會在拉薩成立，這是中共針對宗教界開展統(tǒng)戰(zhàn)工作而設立的專門機構，旨在將藏傳佛教各派別團結起來，安置部分宗教上層，維護社會穩(wěn)定，方便開展工作。經過選舉，密悟當選為西藏佛協副會長，賈題韜任副秘書長。他們作了大量工作，得到肯定。

受工委統(tǒng)戰(zhàn)部的資助，密悟法師等人也自籌資金，開辦“江陽醫(yī)院”，專門服務寺廟僧眾。他們還創(chuàng)辦針灸班，招收喇嘛學員，主要是哲蚌寺、色拉寺的青年喇嘛，傳授技藝。醫(yī)院等的創(chuàng)立及服務，救死扶傷，解決患病者的痛苦，為西藏培養(yǎng)了新型醫(yī)務人員。他們傳入的針灸技術，豐富了藏醫(yī)的技藝，利眾利民。據賈題韜回憶，“今天西藏藏醫(yī)院技術骨干中，不少是我們當時的學員。據我所知，漢族地區(qū)的針灸療法在我們之前還沒有人在西藏這樣傳播過”?！?5〕傳播內地的醫(yī)療技術，促進漢藏文化交流，對西藏建立新型醫(yī)療事業(yè)有開創(chuàng)之功。

這些行動得了工委統(tǒng)戰(zhàn)部的好評，認為這是接觸僧人、對喇嘛開展影響，積極爭取的典范，“此舉收效較好，不僅培養(yǎng)出一批藏區(qū)和針灸技術骨干，而且擴大了對寺廟的聯系活動”〔16〕，有利于中共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

4.翻譯佛經，促進文化交流

在西藏期間，密悟與賈題韜合作，組織部分寺廟的高僧，翻譯并出版諸如《他相繼論》《正理一滴論》《釋量論第一二品》《密集金剛儀軌》及《小字廿一種》等藏傳佛教的經典；校正了漢語譯藏文的《因明入正理論》等佛典，促進漢藏文化交流。賈題韜：《憶密悟法師進藏諸事》；劉怡平：《幾件記憶中的往事》，四川省佛教協會編：《賈題韜先生一百周年誕辰紀念》，成都：自印本，2009年。此書系林成西先生提供，謹致謝忱。

四、晚年的遭遇及平反昭雪

1950年代初，密悟法師、賈題韜先生等接受西南局的派遣，利用其特殊身份，宣傳中共的政策，聯絡及爭取康藏地區(qū)民族及宗教上層，開展統(tǒng)戰(zhàn)工作，為和平解放西藏、解放軍進駐、中共開展工作做出了貢獻。當然，中共也不會遺忘他們，也予以必要的照顧。1956年2月，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擬將他兩人調回內地，安排工作，“一人調京，一人調四川”〔17〕，密悟法師調到北京，考慮在佛教協會或文史館安置；賈先生返回四川，擔任教師。但不知何故，這次調動沒有成行。據《賈題韜先生一百周年誕辰紀念》“序”說：1956年4月，陳毅副總理率中央代表團入藏，慶祝自治區(qū)籌委會成立，曾會見賈先生，挽留他繼續(xù)在西藏工作。不知這說法是否確實。密悟、賈題韜留駐拉薩，如前所述，在西藏工委的資助下，于拉薩創(chuàng)辦江陽醫(yī)院，開辦針灸班，翻譯藏漢佛典等。

1959年3月，達賴集團發(fā)動大規(guī)模武裝叛亂，反對中央政府。叛亂平息后，密悟、賈題韜以“莫須有”罪名被捕。1964年，他們被釋放，回到成都。密悟法師參加了四川省佛教協會工作，住東門城隍廟，但屬于管制對象，由兩名僧人“照顧”生活，每月給數十元費用。賈題韜返回家中，簡單安置。不久，“文化革命”爆發(fā)，密悟法師受迫害而圓寂，賈先生受到群眾的“監(jiān)督”，勞動改造。

1978年以后，撥亂反正，有關部門依據政策，實事求是為密悟法師平反，對賈題韜的錯誤待遇予以糾正，“我們還是要感謝偉大的中國共產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密悟法師和我都落實了政策，我們又享受到黨給我們的溫暖。密悟法師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8〕

不久，賈題韜被安排為四川省政協常委，擔任中國佛教協會常務理事等。密悟法師因已圓寂，無法做出職務安排。但有關部門采取了一些方式，公開昭雪，恢復名譽，除通過《西藏工作文獻選編》等重要文獻，刊載法師的建議、接受入藏工作任務等外，《解放西藏史》這部重要著作在相關部分特別書寫了密悟法師入藏前接受中共的指示，在德格及甘孜開展活動，為中共開展統(tǒng)戰(zhàn)工作等。這些文獻或著作起到為密悟（志清）法師平反道歉的作用，因為早在1962年某重要報紙曾刊載西藏地區(qū)某領導署名的文章，其中對志清（密悟）的行為作了錯誤描敘。該文說：“我們部隊行進到康北竹慶地區(qū)，周圍的喇嘛寺忽然響起了鐘聲。一群持槍騎馬簇擁著穿紅袍戴狐帽的人，奔上了山崗，吹起了法螺，煽動許多喇嘛群眾向我們開槍射擊。我們不還擊，令部隊停止前進，帶上翻譯去和攔路的人談話，揭穿反動分子的陰謀，反復說明我黨的政策。白天風波過去，夜晚又來了一場襲擊，戰(zhàn)士們象高原虎，從深雪里躍出去，捉來一個穿紅袈裟的指揮官，此人一身上層喇嘛打扮，卻是個石家莊的漢人、陳立夫的親信。蔣介石割據大西南的迷夢行將破滅時，即命令一伙匪徒來康藏勾結上層反動勢力，企圖建立一塊游擊根據地，并在昌都、拉薩等地建立了軍統(tǒng)分站。據這個改換藏名叫‘致清的‘游擊司令供稱：1949年冬天，就有一些美國人和英國人在拉薩當局的便衣武裝護衛(wèi)之下，從大風大雪里跌跌撞撞地過金沙江來了，給他們在喇嘛寺里布置了任務，要他們利用喇嘛寺的鐘聲法鼓煽動群眾，截斷我軍的進藏道路，但是我們依靠正確的政策，開辟了道路，敵人的陰謀失敗了?！?張國華：《西藏，回到了祖國的懷抱》，《人民日報》1962年10月25日。隨后，該文多經轉載，影響廣泛?，F在，有關部門公布這些權威資料，披露當時密悟（志清）法師為中共服務等，意圖明顯，就是實事求是，糾正過去的錯誤說法，平反昭雪。

五、如何認識密悟法師等的建議及在藏工作

賈題韜先生說：“密悟法師是留學藏地取得格西的第一個漢僧學者。他對藏學中‘因明和‘中觀有深湛的研究，并且有自己的獨特見解。禪誦之余，唯以國家大事為念，只要對國家有裨益的事無不全力以赴，尤其對西藏的解放做出了不少貢獻，我以為在他身上充分體現了佛教大乘為人的積極精神，這是應該特為指出的?！薄?9〕愛國愛教、民族團結、舍己為人、服務大眾是密悟法師的言行本質。

1950年，密悟法師可以或進入寺廟修行，不介入俗事，或出境游歷，宣傳佛法。然而，他放棄了這些選項，接受劉伯承、鄧小平的邀請，專程到重慶介紹西藏的情況，為中共籌藏行動提供寶貴的建議。此時，密悟法師的愛國表現體現在支持中共解放西藏、阻止分裂企圖。除細致反映西藏地區(qū)的社會情況外，他還主動提出積極而可行的意見，為西南局調動解放軍進軍西藏，實現大陸解放的決策提供依據。而且，他的情況介紹及相關建議當即被送到北京，“其談話紀要已于2月7日印為機要參考送陳（中共）”《西南局關于派志清法師赴藏向中央的報告》，西藏自治區(qū)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等編：《和平解放西藏》，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95年，67頁。該報告曾收入《鄧小平年譜》中，編纂者考慮到年譜的特點，將這句話刪去。，服務于中共中央、毛澤東等解放西藏的需要?？梢赃@樣說，解放西藏、實現統(tǒng)一是當時全國各族人民共同奮斗的事業(yè)，密悟法師的介紹及建議為這項重大的事業(yè)服過務，至少起到了“添磚加瓦”的作用。

值得稱道的還有，密悟法師不顧自己人過中年、健康狀況大不如前，身體力行，再次入藏，憑借格西的身份，現身說法，宣傳中共的政策，影響民族與宗教上層，促成他們接受中央政府的領導，實行區(qū)域自治。進藏以后，他利用舊有人脈，廣泛聯絡，積極勸說，為解放軍購買糧食、租借房屋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密悟法師創(chuàng)辦江陽醫(yī)院、傳授針灸等技術，救死扶傷，治病救人，亦借此對僧侶爭取團結，配合了中共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影響僧俗群眾，團結上層。他們翻譯及校正的漢藏佛教經典，有助于漢藏文化的交流。

因之，鄧小平“反帝欲漢藏兩族和睦而愛國佛教者”的評價，就是對密悟法師言行的彰揚，密悟法師受到了中共的肯定及藏漢人民的緬懷。

〔參考文獻〕

〔1〕〔5〕〔6〕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909，904，905；904；905.

〔2〕西南軍區(qū)轉報志清法師所談康藏情況：1950-02-17〔B〕.成都：四川省檔案館（全宗建西1，目錄號851）.

〔3〕十八軍研究室對西藏各種政策的初步意見：1950-03〔B〕.成都：四川省檔案館（全宗建大011，目錄號193）.

〔4〕中央同意派志清法師說服達賴集團同中央協商和平解決西藏問題的電報〔M〕//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劉少奇文稿：第1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534.

〔7〕〔9〕〔11〕〔12〕〔14〕〔15〕〔18〕〔19〕 賈題韜.憶密悟法師進藏諸事〔J〕.西藏黨史通訊，1988（2）.

〔8〕 喬學亭.祝賀昌都解放五十周年〔M〕//編委會.為和平解放西藏而戰(zhàn)——昌都戰(zhàn)役回憶錄.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0.

〔10〕編委會.解放西藏史〔M〕.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08：109.

〔13〕拉魯·次旺多吉.拉魯家族及本人經歷〔M〕//西藏自治區(qū)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西藏文史資料選輯：第16輯.北京：民族出版社，1995：124.

〔16〕自治區(qū)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黨的宗教政策在西藏〔J〕.西藏黨史資料，1991（3）.

〔17〕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中央調查部復對賈、密二人的處理問題：1956-02-11〔B〕.成都：四川省檔案館（全宗建川001，目錄號811）

（責任編輯：許麗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