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峰背著手,抬起頭,瞇著眼睛看著牌匾。他心里默默地說:葉子,如果有一天,你又背著你的包,走到了這里,你一定會會心一笑,然后,徑直走向這里……對嗎?
曉峰沒有想到,居然會有這么狗血的劇情降臨到自己頭上。
那天晚上十一點(diǎn)多,他剛結(jié)束一場慶祝國慶的演出,背著吉他,將那一片燈火闌珊拋在身后,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家的路越來越安靜,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由加快了步伐,快拐進(jìn)一個狹窄的小巷時(shí),他終于忍不住,站定,然后猛地轉(zhuǎn)身。
身后的女孩兒嚇了一跳,也停了下來,誠惶誠恐地看著他。
隔著三四米的距離,兩人一動不動地對峙著。女孩兒穿著白襯衣,藕色長裙,細(xì)跟涼鞋,白凈清秀的臉龐,中分的長發(fā),一直垂到腰下,月光下,宛若落入凡間的天使。曉峰看呆了,差點(diǎn)就脫口而出:“你是人是妖?”
女孩兒慢慢地把弄著手中背包的肩帶,不敢開口。行跡如此可疑,曉峰不愿惹事,厲聲打破沉默:“你跟著我干什么?!”說完轉(zhuǎn)身疾步往前走,不料,女孩兒也緊緊地跟在他身后,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曉峰忍無可忍,又停了下來,轉(zhuǎn)身,瞪著女孩兒。
女孩兒被他瞪得發(fā)毛,躊躇半晌,艱難開口,聲音小到需要用力捕捉:“我沒地方去了……”
“沒地方去你跟著我?”
“我真的走投無路了……”
“我警告你,再跟著我我不客氣了!”不等女孩兒說完,曉峰丟下一句話,然后頭也不回地往家奔去。一到家,“嘭”地一聲,甩手關(guān)上了門。
凌晨了,曉峰依然輾轉(zhuǎn)反側(cè),他突然從床上一躍而起,“蹬蹬蹬”走到門口,猶豫片刻,猛地拉開門。
靠在門上睡熟了的女孩兒猝不及防,“咚”地一聲,栽倒在地。
“你叫什么名字?”
“葉子。”
葉子?曉峰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網(wǎng)絡(luò)上那個著名的句子:葉子的離去,是風(fēng)的追逐,還是樹的不挽留?他看著站在面前的女孩,心里揣測:眼前的葉子,屬于哪一種?
可惜,對葉子的了解,僅限于名字,曉峰想繼續(xù)盤問,葉子一概不予回答。
兩個人相遇的方式有千萬種,曉峰和葉子,算是比較離奇的一種。兩個毫不相干的人,于茫茫人海中,仿佛是被驚濤駭浪突然推到了一起。有時(shí)候,曉峰打開門,看見葉子守著一桌飯菜等他回來,總心生恍惚,這女子,怎么就在自己的家中?
陌生的葉子,踏進(jìn)曉峰的家門起,似乎就把自己當(dāng)成了曉峰的妻,為他洗衣做飯,收拾房間。早上離開家,她的眼神里盛滿不舍,晚上他回來,她情不自禁地欣喜。沒有演出的日子,曉峰抱著吉他,坐在陽臺,輕輕地唱著,葉子站在一旁,微笑跟著哼,夕陽斜斜得掛在天際,悄悄將余暉灑在他們身上,一個下午的時(shí)光,像一陣輕柔的微風(fēng),緩緩從眼前拂過。
曉峰平靜的生活,投進(jìn)了一塊石子。在這座城市,曉峰和所有艱難討生活的人一樣,孤獨(dú),迷茫,未來像是被大霧籠罩著,幾乎從未見天日過,只能跌跌撞撞,任憑日子往前流。葉子,像一朵嬌嫩地花,突然有一天,就出現(xiàn)在他這個粗陋的花瓶中。
一次,他演出完畢,萬家燈火中,背著吉他慢慢往家走,經(jīng)過一家超市時(shí),被大屏幕上的一首MTV吸引住了,他坐在超市門口的長椅上,仰著頭,靜靜看。
大屏幕上,陳小春唱:她像個天仙,她太美了,我那么平凡,我開不了口……我沒那個命啊,輪也不會輪到我……
這一天,曉峰回家晚了。他帶著滿身酒氣,踉踉蹌蹌地走到自家樓下時(shí),發(fā)現(xiàn)家里依然亮著燈,他再也支持不住,精神一放松,人便倒了下去,他攤開雙手,閉上眼睛,眼淚順著眼角,奔涌而下。
曉峰是在第二天清晨回的家,聽到開門聲,伏在桌子上的葉子立即驚醒,慌忙起身跑到門邊,遞給曉峰拖鞋,曉峰停下解鞋帶的動作,注視著葉子的手,半晌,輕輕推開,自己從鞋柜上取下了另一雙拖鞋。
那一封信,是在曉峰冷落葉子一個月后,葉子寫給曉峰的。那天,曉峰在演出休息時(shí),打開朋友的電腦,無意中發(fā)現(xiàn)有自己的一封信,一分鐘前剛發(fā)過來的。
曉峰:
給你寫下這封信,是因?yàn)?,我終于決定離開。
想起我倆初遇時(shí)的情景,我微笑了。那一天。獨(dú)自一人行走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我對自己說,今天是我二十歲的生日,數(shù)到第二十個男人,我就跟他走。第一次,第二十個男人太丑,第二次,第二十個男人太老,第三次……直到深夜,我才遇見了你,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輕對我說:就是他了。
我終于如愿和你在一起了。那是我一生中最關(guān)麗的日子。曉峰,謝謝你陪我走過了,也許是生命中最后的時(shí)光。
我來自一個美麗的地方,煙柳曼妙,芳草萋萋,一個如詩如畫的江南小鎮(zhèn)。在我決定來到你的城市的前一個禮拜,我收到了一份生命中最沉重的禮物。
我病了,最嚴(yán)重的那種。醫(yī)生通知我,需要手術(shù)。呆呆看著鏡子里的影子,我失聲痛哭。我很害怕,曉峰,我真的很害怕。手術(shù)不一定能讓我重新健康,我可能,可能倒在手術(shù)臺上,再也站不起來。
我還年輕,還沒有刻骨銘心地愛過一個人,我怎么能這樣就告別這個世界?所以,背起包,漫無目的的,我來到了你身邊。
我以為這只是演給自己看的一場戲,可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我真的投入了,你的憂傷,你的痛苦,你的驕傲,我統(tǒng)統(tǒng)都知道,我只恨我自己,不能為你分擔(dān),我只恨我自己,這沒用的身體,不能陪你一起走過悲歡惆悵。
你突然對我冷落,我很害怕。你一次又一次,將我孤單單留在家里,你不理我,也拒絕我的關(guān)心,我不知道,該怎么做,你才能重新給我一些溫暖?
也許,是該到結(jié)束的時(shí)候了。我又怎么能允許自己在你面前,一點(diǎn)一點(diǎn)枯萎凋謝?剩下的時(shí)間用來回味你給我的關(guān)好,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曉峰,我已經(jīng)決定回去接受手術(shù),給我一年的時(shí)間,如果我是健康的,我一定會來找你!不要搬家,不要換電話,等我??!一定要等我?。?!
葉子
曉峰盯著電腦屏幕,呼吸逐漸急促,最后幾個字看完后,他不顧接下來的演出,不顧朋友詫異的目光,飛奔出去。
在出租車上,曉峰不停地催促司機(jī)快點(diǎn),再快點(diǎn),他在心里默默地念著:葉子,等我,等我回家!
曉峰到底還是晚了。打開家里的門,他叫著葉子的名字到處找,葉子已經(jīng)離開了,所有和葉子有關(guān)的物品,都不在了,曉峰跌坐在沙發(fā)上。
一年的時(shí)間一恍而過,葉子沒有如約歸來。曉峰住的街道,因?yàn)槌鞘幸?guī)劃,需要全部推掉重建成商業(yè)街,曉峰早已厭倦了賣唱的營生,他傾其所有,買下了建在自己當(dāng)初那所小房子上的店鋪,開了一家酒樓。
開張那天,陽光明媚,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過后,一地的紅色紙屑,前來捧場的朋友們歡呼著拉開蓋在酒樓門前的牌匾,“江南酒樓”四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曉峰背著手,抬起頭,瞇著眼睛看著牌匾。他心里默默地說:葉子,如果有一天,你又背著你的包,走到了這里,你一定會會心一笑,然后,徑直走向這里……對嗎?
(編輯 李秀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