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城
一
風一刻不停止叫囂,裹挾著雪片將天空遮蔽得不留一絲縫隙,吳原歪歪斜斜地行走在沒膝的雪地里突然挺直胸膛,仰望著覆蓋了厚雪的高山發(fā)出一聲怒吼,竟招惹了潛伏在積雪里好久的白狼。白狼窺視到肉球一樣滾過來的吳原,兇惡地從雪中竄出來搖擺著粗尾巴直撲目標,卻必須失之交臂。伴著一陣緊似一陣的轟隆聲,山上的厚雪被一股股氣浪推動著,剎那間鋪天蓋地席卷著撲來,山石、松樹和被驚動的白狼,再是驚魂不定的吳原眨眼就被瘋狂的暴雪吞噬得無影無蹤……雪崩——夢中的喊叫驚醒了尚箐,尚箐一骨碌爬起來,坐在床上大睜著眼睛瞅著黑乎乎的天花板發(fā)呆發(fā)愣。
盛夏時節(jié),接近午夜了依舊溽熱難捱,房間里只有一臺老菊花電扇,尚箐夢中遇到吳原之前就被淋漓的汗水浸泡了全身,連披散著的長發(fā)都遭受了恣意的浸潤……除了這么糟糕的天氣,依舊在尚箐體內(nèi)作祟的病毒也罪不可赦!
雪崩的聲音依舊折磨著尚箐的耳膜,令人恐怖的轟隆聲震動著她伸出雙手,使勁地揉搓著被汗液蜇疼了的眼睛,卻依舊無法消除眼前厚厚的一層暗黑。腦袋里嗡嗡地叫囂著猶如鉆進一群不安分的蟲子,尚箐揚起手拍在頭上,吳原……吳原就是被北極的雪吞噬了……倏然涌動的淚水霎時糊滿了尚箐那雙丹鳳眼,身子顫抖著很是壓抑地啜泣著,猶如一個受了委屈又孤獨無助的小女孩。
走廊里突然傳來拖拖沓沓的腳步聲,低沉卻不失激情的歌聲好像是從手機里傳出的:董小姐你嘴角向下的時候很美/就像安和橋下清澈的水……可能戳到了疼處,持手機的人一起與歌手感嘆:愛上一匹野馬/可我的家里沒有草原……伴著有些雜亂的腳步聲,嘿嘿的笑聲不住地穿插在歌聲中,像是醉酒晚歸的房客。
眼前的暗黑一點點消失,窗外的月光透過推拉窗照射進來倒不是很壓抑,尚箐被歌聲刺激著隨手摸到放在枕邊的手機。自從踏上去北極的路,尚箐一直拒絕接受任何人發(fā)來的信息,包括很可能伴著午時暴烈的陽光睜開惺忪的睡眼,顧不得皺了也松垮的睡衣,拿起手機問候她的姐姐,卻常是還沒將話說完,就有人招呼她了,樓下的酒吧和西餐廳或樓上的房間里總是有人眼巴巴地等著她,哪一個老男人都像如期赴約的情人……再是還在獄中服刑的爸爸會在特定的時刻在警察的監(jiān)督下,用電話傳給尚箐越來越蒼老的聲音,還有獨居的媽媽,媽媽肯定不會顧忌房間里的陰暗和覆滿的灰塵迫不及待地拿起話筒……尚箐只想靜靜地走在去北極的路上,覺得關(guān)閉手機還不是最妥當?shù)霓k法,干脆更換了號碼,一串連尚箐都陌生的阿拉伯數(shù)字至少將她與家人隔絕了,卻無法拒絕于冥冥之中傳來的聲音。那些聲音里有姐姐的也有爸媽的,更多的是哥哥的,可哥哥在某一年某一天的早晨,伴著淅淅瀝瀝的秋雨走上了不歸路。哥哥又總是出現(xiàn)在尚箐的夢中,伴著一天帶著絲絲暖意的秋陽,拍拍她的頭嘎嘎大笑著向路邊的楓樹林里跑去猶如一縷青煙……吳原呢?從夢中醒來的尚箐拿起手機,也常常是午夜時分,觸摸出一條條吳原發(fā)給她的短信,會聽到一種用手指輕輕觸摸出的聲音,像天籟!那些短信都是尚箐刻意儲存的,十分珍愛,像一時讀不到欲望讀到的新書便翻看那些曾被她十分在意的舊書一樣。
月亮出來了。
尚箐從枕邊摸到手機打開,觸摸著側(cè)起耳朵,聽不到令她在意的聲音才低下頭來,屏幕上的熒光與滌蕩在房間里的月光交融,用食指觸摸著文字,猶如一根纖纖玉指在琴弦上彈撥出的美妙琴音——
我站在皚皚白雪里,看到的似乎都是從天邊飄來的影子,總是讓我感受到很多不真實又說不出虛假的理由……木屋前的積雪剛被人清掃過,卻又落了薄薄的一層,一只可能從天亮后就在木屋前溜達的小狗脖子上拴著小鈴鐺,豎起耳朵、搖擺著尾巴抖掉身上的落雪,小鈴鐺也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一雙黑亮的眼睛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包括站在離木屋不遠的我……我揚起手沖著小狗嗨了一聲,小狗揚起前爪搭在矮矮的籬笆墻上張開嘴發(fā)出了一聲聲警覺的鳴叫。一個穿得臃腫,精神卻很好的老人打開屋門走了出來。老人看見與我對峙的小狗,沖我善意地笑了笑招呼我進屋坐坐,我仰起頭看見木屋頂上冒著煙的煙囪笑著搖了搖頭,老人招呼了依舊與我對峙的小狗也沖我笑了笑便轉(zhuǎn)身走了。小狗瞪著我沒動,老人走進屋、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走了出來。小姑娘穿著一件猩紅的羽絨襖,頭上扎著艷紅的蝴蝶結(jié),見到站在籬笆墻外的我跑過來抱起依舊對我不信任的小狗,卻很信任地沖我眨了眨眼……那一刻,我又感覺到了很多不真實,卻感謝那些不真實的存在,猶如時時閃動在我眼前的影子。
一種不真實的聲音刺激著尚箐從床上蹦起來,站在房間里呆立了片刻才走到窗前。這是鎮(zhèn)子上唯一的一家小旅館,只有三層,白瓷磚鑲面兒,與街兩邊的樓房是相同的樣式,蓋樓的時間和樓主的隨意,致使街上的樓房只是存有微小的差異。街道不是很寬,月光下的路面上鋪滿了橫橫豎豎的溝渠,淺淺的猶如玻璃遭受震動后留下的裂紋。街邊掛著打印、藥店、超市招牌的店鋪關(guān)門閉戶,也只是亮著紅紅綠綠的燈箱,一些小酒館和不是很上檔次的KTV也到了打烊的時刻。站在街上,你會看到一座硬硬實實橫亙在眼前的山,心里免不得有些堵,待你順著鎮(zhèn)街走下去,山又敞開了胸襟,開闊得也令人心悅起來……站在窗前的尚箐還在尋找那種的確很不真實的聲音,可此時的小鎮(zhèn)里除了偶爾駛過的車輛留下的聲音,也只有街巷里的狗們吼叫著對抗似是無邊際的靜!
鎮(zhèn)子上燈火欠缺,有月光和那些從燈箱里射出的燈光倒不顯得十分凄冷。尚箐拉開推拉窗打算享受夜風吹來的愜意,又難以剔除依舊作祟的溽熱,舉起手機聚焦店鋪招牌也是無奈中的消遣,無意中鎖定了坐在街對過的小酒館里喝酒的弗。
弗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揚起一手卻優(yōu)雅地招來很是疲乏的小服務(wù)員。弗很紳士地從褲兜里掏出錢夾,抽出一張百元鈔票放在餐桌上,好像還沖小服務(wù)員說了一句什么,強掙著挺直胸脯走出了小酒館。
弗那張涂滿了酒紅的瘦臉在月光下也不是很清晰,尚箐卻用手機攝錄了弗徒步在街上的得意……忘形了啊你……呵呵——尚箐不由得咧開嘴無聲地笑了。弗似乎聽到了尚箐的笑聲,仰起頭卻看著掛在天上的月亮傻笑,顧不得從嘴角流出的哈喇子,一只腳突然被什么纏住了,低下頭來看到一條被人丟棄的白毛巾,哈哈地大笑著彎腰撿起來蒙在了頭上,伴著從嘴里哼出的街舞節(jié)奏跳得也是有板有眼。一條狗突然從一條胡同里竄了出來,發(fā)出一聲聲兇狠的嚎叫。弗停止了舞步彎腰撿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狗掉過頭去夾著尾巴跑了。
弗嘎嘎大笑著又仰起頭來,看到一棟樓上的窗戶亮起了燈光忙著噤了聲。靜靜的鎮(zhèn)街上就剩下了一個小男人,看上去弗體內(nèi)的荷爾蒙異?;钴S,拽下頭上的臟毛巾,極其厭惡地甩在了地上,揚起一只手像舉著盛滿威士忌或朗姆酒的高腳杯,很紳士地笑著放在了唇邊,兩片嘴唇配合著做出的是抿一小口的動作。再將高腳杯端在手里,弗很紳士地點了點頭,站在他面前的應(yīng)該是漂亮的小姐或舉止優(yōu)雅的先生,那他的一顰一笑都必須表現(xiàn)得非常優(yōu)雅才好,又無法遏制總是站立不穩(wěn)的雙腳,情緒卻依舊亢奮,音樂……尚箐咧開嘴又無聲地笑了,音樂一定很重要??!弗果然從兜里掏出手機,用食指急切地在屏幕上觸摸著,音樂響起,又不是很滿意,食指依舊極速地在屏幕上找尋,直到咧開嘴笑了為止,可將手機放在哪里又成了問題,舉在手里還是放在地上?呵呵呵——還是放在兜里吧。
弗邁著有些癲的步子移到旅館的樓下,站在三樓窗戶前的尚箐不只是看到自己的預(yù)言變成了現(xiàn)實,還清晰地聽到從弗的手機里傳來的樂聲。古典、優(yōu)雅,略帶一絲凄美的《綠袖子》的確很不錯,只是被弗做作得有些拙劣的表演破壞了創(chuàng)作者的美好初衷!
弗可能也感到自己的行為是一種無法饒恕的褻瀆,忙著從兜里掏出手機,一根食指似乎不經(jīng)意地觸摸出一個男人傷感也壓抑的歌聲:你可知道我說夠了再見/在五月的早晨終于丟失了睡眠/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董小姐……弗突然仰起脖子大喊了一聲董小姐,月亮倏然掩進了云里。
二
去北極的路自然是漫長的,曲折卻是尚箐自找,從她與吳原曾生活的那座城市出發(fā),隨便挑選一次航班就行。吳原在短信里一次次提示,曲徑通幽……尚箐在一個微風吹拂早晨,離開那座留著她和吳原很多痕跡的城市,坐火車、乘輪船,路過這個小鎮(zhèn)前,必須乘坐一輛私人中巴,中巴的目的地是山那邊的一座小城。中巴即將抵達這個小鎮(zhèn)前十分鐘的樣子,潛藏在尚箐體內(nèi)的感冒病毒伴著午后熾烈的陽光倏然爆發(fā)了,不得不停下腳步來。好在小旅館旁邊就是一家私人診所,打了吊瓶又拿了一些抗感冒的藥才安頓下來。尚箐躺在床上等待著感冒病毒一點點地退出體內(nèi),又總是不經(jīng)意地拿起手機,用食指觸摸出一條條短信,耳畔卻又總是回響起猶如《綠袖子》般的音律,也無法趕走時時彌散在心頭的那點淡淡的哀傷!
早晨的陽光還行,氣溫也不高,尚箐坐在床上盯著樓外蠢蠢欲動的太陽總是看到一副猙獰的面孔。肚子咆哮了,這些天尚箐一直沒好好吃飯,小旅館兼營著浴館和小吃店,應(yīng)該是很方便的,可尚箐不喜歡浴場式的浴館,更不想去時刻充斥煙味、酒味和油煙味的小吃店。走到街邊的早點攤前,恰好一股熱風呼呼地吹了過來,塵土和紙屑,再被驚動了一路咆哮著跑過來的野狗很殘酷地破壞了尚箐的食欲,干脆去街邊的超市買一桶康師傅就是早餐的便當了。
尚箐坐在床上不能忍受依舊響徹在肚子里的咆哮聲,扭頭看到放在床頭柜上的方便面空桶胃口更不舒服了。尚箐詛咒自己的懶惰又不得不承認,感冒病毒竟是那么的頑固也無賴,遭遇藥物的剿殺又無力抗爭便退縮到身體某個隱蔽的角落,待藥物漸漸失去了攻擊能力,尚箐也麻痹了病毒會在短時間內(nèi)繁衍、攻擊,一路上攻城略地轉(zhuǎn)瞬又成了霸主!
尚箐突然張大嘴打了一個很曲折的噴嚏,眼淚和不爭氣的鼻涕糊在了失去淡妝的臉上,迫使她忙著去了很勉強的衛(wèi)生間。待尚箐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借助很勉強的太陽能熱水器沖走了一身的慵懶和濁氣,一臉淡妝也恰到好處地遮蔽了病顏,打開旅行箱找出一套拉夏貝爾條紋連衣裙穿上,再將披散著的頭發(fā)梳成馬尾辮才離開了房間。
店鋪前的音響被店主調(diào)到最大音量,咆哮在街上的音樂也是此起彼伏。賣水果的大嫂擺好了攤安安靜靜地坐在攤前,看見走過的尚箐喊著大妹子問她要不要水果,尚箐扭頭看了一眼彌散著油煙的早點攤,一股不良的氣味倏然攪動了本來就不安靜的胃口,可她看見大嫂依舊期待地看著,她便買了一兜蘋果,又必須迅速地鏟除體內(nèi)的病毒。
尚箐又去了小旅館旁邊的診所,醫(yī)生說,除了依舊在她體內(nèi)作祟的感冒病毒,腸炎也很兇猛!醫(yī)生又給尚箐打了針、拿了藥,一時還不能徹底震懾病毒,至少剿殺病毒的戰(zhàn)役又一次打響了。到了小旅館走在回房間的路上,被攪動著的胃液在胃口里又發(fā)出了令尚箐十分難受的咆哮聲。
腳步聲不慌不忙地響在走廊里,尚箐看見走過來的弗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弗穿得很規(guī)矩,一頭長也柔亮的頭發(fā)里彌散著飄柔洗發(fā)水的味道,肩上的黑色LV包鼓囊囊的搖擺著也是一副不安分的樣子,手里拿著手機似乎時刻都在等待接聽很重要的信息。尚箐聽到從弗的手機里傳出吟唱董小姐的聲音才激活了記憶。
弗似乎知道昨天晚上窺視他醉態(tài)的人就是尚箐,卻表現(xiàn)得很大度,用食指暫停了吟唱董小姐的聲音,沖尚箐很禮貌地笑了笑,說:“早上好!”尚箐點頭應(yīng)答了才對弗的聲音做了迅速鑒別,那昨天晚上醉歸小旅館的就應(yīng)該有兩個小男人才行。
弗本姓邱名福,還是爺爺賜的大號,以順為孝的父母積極響應(yīng)。爺爺去世時,弗正在讀小學五年級,借助《新華字典》自作主張改了大號。從那天開始,凡是認識弗的人都知道他大聲地向這個世界說不……呵呵呵——很多人習慣叫他弗。
弗好像有什么急事或大事要去完成急匆匆地走了,尚箐瞅著弗離去的背影呆立了片刻才回到房間。將那兜水果放在床頭柜上,尚箐抿起嘴笑著打開旅行箱,找出一把小巧的旅行刀,從兜里拿出一個蘋果削了,勉強地啃了一口才坐在了床上,金麥便登場了。
太陽高高升起,擺水果攤的大嫂也支起了一頂紅色的遮陽傘,拉著旅行箱的金麥走到水果攤前引來大嫂更熱情的招呼。金麥不買水果,放下旅行箱干脆坐在了上邊,滿臉的酒紅遮蔽不住時常作祟的憂郁。賣水果的大嫂可能體恤一個孤獨的女孩,又可能用先嘗后買的小伎倆達到促銷的目的,從水果攤上掰下一個香蕉遞給了金麥。金麥笑著推辭,賣水果的大嫂像見到久未聯(lián)系的親戚,死乞白賴地將香蕉塞到金麥的手里不住地說:“吃吧……吃吧……不要錢。”
金麥拿著香蕉放在唇邊似乎也沒有食欲,可能同樣被體內(nèi)的乙醇刺激著吟唱:誰動了我的琴弦喚我到窗前/流水浮舟你在深夜的那一邊……金麥很范兒,普拉達、巴寶莉、路易斯威登噴射的冷艷,洶涌在金麥那嬌小卻不孱弱的身體上也恰到好處,翻唱周筆暢的歌曲壓抑卻不失激情。金麥將手中的香蕉放在唇邊就是話筒,似乎是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仰起頭冷冷地看著慢慢升高的大太陽聲調(diào)也提升了幾度:誰讓你我靜似月/各自孤單錯弄弦……尚箐又咬了一口蘋果含在嘴里,一雙丹鳳眼很投入地聚焦著唱得也很投入的金麥。
讀大學時,尚箐喜歡唱外文歌曲,更喜歡周筆暢,被反復(fù)吟誦的時間在她走在去北極的路上后變得愈加重要起來,春天又來了……一個全新的早晨……就是在一個絕對屬于尚箐的那個全新的早晨,吳原出現(xiàn)在了,我只要愛你多一天在你肩上擱淺/我可以到達想象中的明天/季節(jié)變遷我的愛不改變……真的不會改變嗎?尚箐搖了搖頭,金麥依舊動情地歌唱,一雙桃花眼含情脈脈卻又無法濾除活躍在目光里的憂郁。
賣水果的大嫂一時摸不到頭緒惶惶地躲避到一邊又不知所措,水果攤前圍了很多人,一個牽著一條黑狗的老漢走過來還沒有做出反應(yīng),黑狗似乎很配合地仰起脖子嚎叫了起來,驚擾了看熱鬧的人打算立刻離開又戀戀不舍。一個漂漂亮亮的大姑娘突然站在街上那么動情地歌唱實在令人不解,看熱鬧的人便互相探問,認識嗎?聽的人搖頭不語,問的人也一頭霧水。尚箐也不認識金麥,可她能看到一個個從金麥身上投射出來的影子,那些影子之于尚箐來說熟悉也陌生,卻會在眨眼間消逝在洶涌的人流中。
金麥依然如入無人之境:誰倚著我的琴枕夢盡夜?jié)M月/還以為各自兩邊只能做蝴蝶……尚箐搖了搖頭凄楚地笑了笑,還沒將手中的蘋果放在唇邊,歌聲停了,金麥突然揚起手中的香蕉向一個留著黃頭發(fā)的小伙子砸去。小伙子的臉上遭受了香蕉的襲擊也有了難平的怒火,以牙還牙的利器就在大嫂的水果攤上。賣水果的大嫂看到蘋果、橘子和香蕉漫天飛舞了起來拍著手大喊大叫卻無濟于事,差不多趴在了地上撿拾被金麥和那個小伙子踩過的水果……為什么呀?
尚箐剛才走神兒了沒有看清,看熱鬧的人卻都明白,一頭黃發(fā)的小伙子像惡少打發(fā)賣唱的姑娘,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扔到了金麥的腳下。金麥猶如被當街扒光了衣服羞憤不已隨即發(fā)起攻擊,沒人敢去阻攔,小伙子和金麥都是從遙遠的北極跑過來的白狼!直到鎮(zhèn)派出所的警車開了過來,金麥和小伙子被民警們請進了警車,鎮(zhèn)街上才慢慢恢復(fù)了平靜。看著哭天抹淚蹲在地上收拾殘局的大嫂,尚箐又是很凄楚地笑了笑,陽光倏然變得異常熾烈,飄蕩在天上的大太陽也露出了猙獰的面顏!
三
曲徑通幽……曲徑通幽?。「プ咴谡矎澢慕窒锢镒匝宰哉Z,背在肩上的LV包蕩蕩悠悠的,一只手擺弄著手機突然覺得寂寞了驅(qū)動食指隨意觸摸,有人又壓抑也傷感地吟唱《董小姐》便想起了光美小姐。
暑假前,弗打算與光美一起去呼倫貝爾,就是想讓她相信,一匹野馬的確擁有一片壯闊的草原!那天晚上,弗與光美相約在一家小咖啡館里,坐在窗前的一張小桌旁,端起咖啡杯癡癡地看一眼光美那雙美眸,再轉(zhuǎn)移視線尋找天上那彎月亮,城市的燈火無情地暗淡了月光,勉強游動著的彎月猶如坐在弗面前的光美一樣有氣無力。也不奇怪啊,弗道出自己的遠行計劃本來就很勉強,父母除了種地,天天必須去村邊的小造紙廠里出賣勞動力,支撐弗的學費、生活費和與光美泡吧的費用,還必須為弗將來在城里買房、買車,更重要的是迎娶一個小嬌娘積極地做著準備。弗的理想與父母的一樣美好也殘酷,卻不能不做或說點什么給光美看或聽。光美的家境比弗要好一點,父母在縣城租了店鋪做服裝生意很多年,說不上富,至少不窮,可她與父母的理想南轅北轍,與弗的理想也相距很是遙遠……聽罷弗打算去呼倫貝爾的想法,光美只是嫣然一笑,接了一個手機就匆匆地離開了。
弗沒十分在意光美的不在意,明年就要完成四年的大學學習,畢業(yè)前必須交出一篇至少能獲得校方的認可的論文才行。三年來,弗一直在學校竭力表現(xiàn)自己,也攢夠了人脈,爭取留校至少可以免除在外奔波的勞苦……卻只能是盡力爭取。弗偏愛古建筑,很多與他臭味相投的同學都在努力著未雨綢繆,可他們將目標鎖定蘇州園林、貢井老街和山西的王家大院……弗苦思冥想,常是深更半夜地跑到學校里的草地上輾轉(zhuǎn)反思,遇到一個個也不能成寐的女孩便很投入地聊,以致于遭人舉報,逼著他向校方一次次說說清楚……還不夠啊,又常是捱過午夜才勉強睡去,夢中突然大喊:“I caught you——”被驚醒了的學兄、學弟們誰也不知道弗究竟抓到了誰,甚至連光美都不知道。父親曾不少次感嘆,夫妻夜話是一條泄露機密最敞亮的渠道……呵呵呵——弗與光美充其量也只是一對若即若離又時不時逾規(guī)越矩的小戀人。父親又說:“男人的心必須有一把自我掌控的鎖!”父親只讀完了高中沒考上大學,沒有離開過老家也不丟棄書本,常抱著一本《存在與時間》啃得頭昏腦漲,卻依舊像好色的八戒兄一樣執(zhí)著不棄!
也是一天午夜時分,大睜著眼睛一直沒睡的弗依舊想不出個所以然,卻必須出其不意才能克敵制勝!暑假前,幾個與弗一樣積極準備論文的同學拉上他一起去山西。臨近啟程,弗謊才稱接到父親的電話,他必須回一趟老家云云。弗離開那座讀大學的城市后還沒有目標,像一只瞎撞的蒼蠅累了乏了該歇歇了就在這個小鎮(zhèn)上停了下來。
昨天晚上,弗去那家小酒館里吃飯,遇到一個沒事兒喜歡坐在小酒館里喝小酒、說古的老頭兒,很豪爽地拉了他與自己一起吃喝。吃著喝著老頭兒說起了很有些年頭兒的小鎮(zhèn),再是從小鎮(zhèn)里走出去的流氓軍閥、民國縣長和能將麻辣豆腐做出花兒的頂級大廚,還有一個工程師……啊,那個工程師生于民國初年,曾留學于西洋,留下的作品傳承了明清建筑文化的精髓,還扦入了西洋的時尚元素……歸納老頭兒那么一大堆樸素也啰嗦的話語得出的就是這樣的結(jié)論。弗茅塞頓開,也有了前進的方向——《明清建筑哥特式元素探究》……曲徑通幽、曲徑通幽啊!
鎮(zhèn)街上很安靜,被水泥硬化的路邊上覆滿了塵土和紙屑,一條狗從胡同里跑出來陌生也警覺地打量著弗,可能不待見來自弗身上的飄柔味道,搖著尾巴顛顛地跑了。弗站在街上四處巡視,村落里摻雜了不同樣式、高矮不一的樓房、平房并無稀奇之處,便懷疑那個老頭兒是不是被酒精刺激著胡謅?村莊的起始年限無從考證,何況傳說又不能作為論文的論據(jù),那這個小鎮(zhèn)明清時期出過武狀元、相國大臣嗎?沒有啊,就是沒有大清王朝的棟梁,至少有幾個富裕文人或小康之家吧?請那個留學西洋的工程師回到老家,蓋一座扦入西洋建筑風格的青磚宅院,又不失明清建筑風格……合情合理呀!弗借助手機網(wǎng)絡(luò),將小鎮(zhèn)的名字輸進去,百度出來的卻只是一段很簡單的鎮(zhèn)史,能看到的也只是一些與鎮(zhèn)名有關(guān)的傳說……又是傳說!弗長嘆一聲,那根始終放在手機屏幕上的食指一哆嗦,顯示出一組QQ對話:
弗:一串阿拉伯數(shù)字竟是如此堅硬,可我還很有信心等待光美小姐對我開放心扉,也相信流火的七月能化解一切阻礙我前進的堅硬!
美:危言聳聽??!我沒興趣去呼倫貝爾,那里的美麗和廣袤無法化解我拿到畢業(yè)證書的那一刻起就開始的憂愁,就必須像一葉顛簸在風口浪尖的小舟,我渴望的是可以停歇的彼岸!
弗:夸張!你們學舞蹈的女孩子不該這樣啊,舞蹈是用肢體語言訴說某種情懷或情思,嚴謹就不該有絲毫的松懈,柔才能韌……呵呵呵——胡謅啊,不過,我渴望用你那柔韌的肢體彈撥出美妙的琴瑟之音!
美:呵呵呵——好啊,要么我們在簡陋的出租房里,要么與你一起回歸故里,伴著雞鳴犬吠用我柔韌的肢體吟唱裊裊炊煙,你呢站在一座紅磚壘砌的宅院里展開無邊的遐想……想想啊,想想吧,我們將是怎樣的絕配!
弗:請你尊重……
美:啊……稍候,我接一個手機。
弗:請你尊重一個苦讀多年的莘莘學子好不好???!
美:呵呵呵——我與幾個同學來到北京就是想進一個圈,可圈就是圈,不會隨意為我留著可隨意進入的縫隙,那我就必須努力、堅韌……啊……柔韌才行。恰好,同學中有一個女孩的哥哥在圈里混得還不錯。昨天晚上,我們跟她哥哥吃了個飯,約好了今晚上去參加一個大腕兒的生日party。恰好,我爸爸來北京進貨,他剛到北京,剛才在電話里約好了去商廈為我選服裝,順便去拜訪一個遠房表舅爺,他在業(yè)界混得還不錯……呵呵——令我震驚啊,不說與我冷戰(zhàn)的父親最終妥協(xié)了,能爆出那樣的猛料我始料未及啊……唉——沒有你需要的草原?。?/p>
與光美有關(guān)的那組阿拉伯數(shù)字又變得異常堅硬又瞬間即逝不足為奇,弗繼續(xù)走在彎曲的街巷里突然發(fā)現(xiàn)一座老舊的住宅。院門虛掩著,一只藏身在墻角處的蘆花雞聽到弗的腳步聲展開翅膀忒楞楞地飛到了墻上。院墻也是青磚壘砌的,墻頭上竄出的一叢叢雜草被雨水侵襲著卻生機勃勃,圍墻上留下了的斑斑綠苔倒是不錯的點綴……弗忙著將手機裝進兜兒,從LV包里掏住一架尼康L21數(shù)碼相機,咔咔的聲音震懾了落在墻頭上的蘆花雞,忒楞楞地展開翅膀飛進了院里。
弗覺得差不多了收起相機,推開虛掩著的門,鋪著青磚的院子里放著一把掃帚,旁邊有一小堆兒掃起來的塵土和柴草,像是有人正在打掃庭院突然有什么急事便丟下掃帚走了。蘆花雞見拿著相機又咔咔咔地拍照的弗,忙不迭地扭動著小屁股跑出了院落,弗覺得該深入了又找不到入口像被囿于八卦式的迷宮……有點矯情了啊,也只能解釋一時有些蒙頭轉(zhuǎn)向的弗意識出現(xiàn)了暫時的紊亂。淺淺宅院里的房子很是老舊了,東西北三面的房形成了一個窄窄的院落,走進北邊的正房前要上一個高臺不說,進入房間前還有三級臺階。房子不高,卻也用了心思,屋頂上的女墻和留著雕刻的門窗說明曾經(jīng)的主人的確經(jīng)營著一個小康之家,建筑年限至少在百年以上。弗走上臺階推開依舊虛掩著的屋門,站在室內(nèi)發(fā)現(xiàn)與自己的猜測十分吻合——梁、柱和檁的直接結(jié)合,簡化了結(jié)構(gòu)也節(jié)省了木材,獲取了最大限度的建筑空間,使用磚石尤其是青磚材料也有了長久保留的可能……典型的明清建筑風格!
仰著頭看著黑乎乎的房頂,弗不由得呵呵地笑了,黑暗、恐懼、孤獨、絕望……不……愛與絕望之間的掙扎、嘶叫的痛苦和清醒似乎不屬于這座十分沒落的宅院,倒屬于站在黑暗中苦思冥想的弗。
弗不甘心地走了出來,窗臺下的青磚墻體上有很多凹陷的地方,留著雕刻的門上也出現(xiàn)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窟窿,盡顯木雕風韻的窗戶上用兩根粗粗實實的木棍釘成一個大大的叉……高聳談不上,陰森倒有那么一點點,詭異、神奇、恐怖也只是弗站在荒敗也陌生的院落里才有的心理反應(yīng),那蝙蝠、烏鴉、鮮血、黑貓不該缺少吧?有啊,是夜晚,于這座少有人出入的小宅院里,先是一只蝙蝠飛進來落在屋頂上,緊接著一只沒事兒找事兒烏鴉落在院子里與屋頂上的蝙蝠對峙,撲撲啦啦的聲音驚擾了蜷縮在房檐下打算瞇一覺的黑貓,喵地一聲鮮血從一間房子里的流了出來……呵呵呵——有點魔幻吧?聞到血腥味的黑貓亦步亦趨地走到院子里,站在院子里的烏鴉展開翅膀忒楞楞地飛走了。黑貓順著鮮血走進西邊的房子,一具衣衫不整、血肉模糊的女尸體橫躺在地上……情殺?奸殺?還是……弗突然回過頭來,那只蘆花雞不甘心地躊躇在院門前,又被一陣腳步聲驚擾了再一次忒楞楞地奪路而逃。
走進來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頭發(fā)和胡子都白了,身子板很結(jié)實,看見站在院子里弗陌生打量了片刻才問他找誰、干什么?弗笑著回答了老頭兒的問話難避敷衍之嫌,老頭兒似乎也不在意弗究竟是誰、要干什么,拿起掃帚繼續(xù)打掃著庭院 ,用揚起的灰塵示意弗應(yīng)該立即離開。弗也不甘心向老頭兒提問,老頭兒很干脆,房子是祖爺爺留下的,爸爸和叔叔繼承了他和哥哥又必須繼續(xù)繼承才行。叔叔那一支兒人遷到了城里,他娶妻后在這座宅院里生活了很多年,一堆兒女長大成人也成家立了業(yè),有的進了城有的在村邊上蓋了房,他也隨著兒子一起搬了過去,可老宅不能丟啊,何況七十多歲依舊健在的哥哥生活在天津,這座宅院還在他和哥哥的名下,又究竟有了歲數(shù)疏懶了,有了精氣神才回來清掃一遍……就這么簡單!那個與弗一起喝酒的老頭兒就不全是胡謅,這座宅院的第一任主人可能做過民國縣長,不是名貪也不是什么名官,靠貪圖的小利再加上積攢的俸祿,留下一座具有明清風格的小宅院也在情理之中吧!
真的就這么簡單嗎?老頭兒聽到弗的反問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又揚起了掃帚,硝煙般彌漫的塵土迫使弗逃出了宅院。站在院門前,仰起頭來看著慢慢升高的大太陽,弗自慰地笑著說:“暫時的撤退就是為了更好地前進……前進……能前進嗎?”說罷咧開嘴很苦地笑了。
四
午后的鎮(zhèn)街上了無人跡,偶爾從胡同里溜出一條狗站在滾燙的柏油路上又倏然逃遁。鎮(zhèn)街兩邊的店鋪都開門迎客,沒有客人,店主或雇員便懶懶地躺在竹椅子上迷糊糊睡去了,卻又常被飛馳而過的貨車驚醒,像那家小KTV里的老板娘,實在難以忍受的也是滾燙燙的寂寞,躲避著一時難消的塵土,賭氣般地打開了音響,鎮(zhèn)街上邊便響起了千百惠的歌聲:每次走過這間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腳步/你我初次相識在這里/揭開了相約的序幕……尚箐同樣遭受滾燙的折磨無法入睡,呆呆地坐在床上,瞅著滾燙的鎮(zhèn)街出神,突然傳來的歌聲自然是震撼,卻無法驅(qū)逐依舊在體內(nèi)作祟的感冒病毒,也無法抹去總是彌散在心頭的那股淡淡的時常作祟的哀傷……是哀傷嗎?
我又走過這間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腳步/屋里再也不見你和我/美麗的往事已模糊……一首老歌……一首曾被媽媽癡迷的老歌!那時候,尚箐還沒有出生,哥哥和姐姐跟著父母從一座小縣城遷居到市區(qū),住在一棟二層小樓里,那是剛升遷的一位市委副書記的官邸。爸爸是被破格提拔的,就是在那棟有很多獨立單元的樓房里,時常飄著千百惠的歌聲。尚箐不喜歡千百惠的歌,卻熟悉媽媽一直保存著的照片,年輕的千百惠千姿百態(tài)、秀色可餐。就是爸爸被調(diào)到省委住在省城后,媽媽永遠也不想遺棄那臺雙卡夏普錄音機,再是一盒盒齊整整地碼在書架上的磁帶……不過,媽媽不喜歡獨自在房子里聽千百惠一遍遍地吟唱“美麗的往事已模糊”了,就去咖啡館、酒吧和剛興起的KTV……那時候,尚箐在省師大附小讀三年級了,生活起居由一個小保姆照顧著媽媽也有了恣意放飛的時間和空間,直到爸爸以貪腐罪被起訴,媽媽的桃色緋聞也到處傳播了。尚箐升入中學的第一個暑假,也是在一個陽光折磨得滾燙難捱的午后,跟著媽媽去河南一所監(jiān)獄,見到了滿臉憔悴的爸爸,媽媽隔著玻璃、拿著話筒揚起一只手顫抖著指著爸爸喊道:“報應(yīng)啊……報應(yīng)!”尚箐很懂得媽媽所說的報應(yīng),爸爸包養(yǎng)第七個情婦時,媽媽也包養(yǎng)了一個小男人,那個小男人在爸爸入獄不久就跟著一個服裝業(yè)大佬的小妾私奔到美國,從那兒再無音信……都是媽媽在尚箐讀大學之前,被酒精麻醉著道出的情感秘史……有意思嗎?
尚箐搖了搖頭甩掉額頭上豆粒兒大的汗珠,被她攥在手里的手機也潮濕了,老菊花依舊不屈不饒地轉(zhuǎn)動著,卻無法驅(qū)逐囂張在房間里的滾燙……應(yīng)該干點什么吧?有了這樣的倡議,尚箐動了動身子,可活躍在體內(nèi)的病毒還沒有徹底被打敗,被滾燙遮蔽了的寒氣也不甘寂寞,就在尚箐準備離開床時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虛掩著的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金麥穿著一條淡粉色的普拉達抽褶圓領(lǐng)短裙,頭發(fā)披散著卻遮蔽不住細嫩的脖頸,噴著滿嘴的酒氣跑過來,將尚箐摟在懷里不住地喊著我的小貓咪……尚箐不得不勉強地笑著推開金麥,從放在床上的包包里拿出一疊紙巾,擦拭著與噴嚏一起噴出的口水。金麥依舊很熱情,伸出一只細嫩的手拉住尚箐說:“我請你喝咖啡吧!”說罷又皺了皺眉,回頭看一樣有氣無力的老菊花電扇,轉(zhuǎn)過頭來很在意地盯著尚箐又說:“我覺得疲乏了才停下了腳步,原說好好歇歇腳,可這里的環(huán)境實在太糟糕了,KTV里總是亂糟糟的如一群驢在里邊瞎折騰,那家很勉強的咖啡館不只是烹煮咖啡的手藝很糟糕,甚至連煮咖啡的器具都廉價得令人咂舌……煮咖啡就像泡茶,掌握了火候和水溫才能出色出味的喲。走吧……走吧,很愿意與我的小貓咪一起品嘗咖啡的絕妙!”說罷毫無顧忌地拉著尚箐離開了房間。
金麥的房間與尚箐的是斜對過,尚箐第一次在走廊里見到金麥,金麥只是很禮貌地點了點頭就走了。尚箐也沒有十分在意,好像她與吳原生活在那座陌生的城市后,對遇到的很多人很多事都不會在意,絕對的二人世界很小卻也很大……也許只是她和吳原的自我感覺。至于突然入住的金麥也不奇怪,這家旅館的老板是鎮(zhèn)派出所的所長,所長在派出所接待金麥時問她從哪里來、到哪里,金麥卻閉口不言。所長將金麥帶到由老婆經(jīng)管的這家小旅館前,依據(jù)金麥的身份證提供的信息,聯(lián)系了她的老家派出所,返回的信息很不樂觀,金麥出生在一座小城市,跟著打工的父母流浪到七歲半,父親便與母親離婚遠走他鄉(xiāng)再無音信。母親在金麥讀大學那年突發(fā)急癥病逝,靠助學金和打工完成學業(yè)的金麥把母親的骨灰送回老家再也沒回去過……所長也沒轍,說白了金麥與那個黃頭發(fā)小伙子也只是酒后滋事。醒酒后的金麥也自知理虧,很豪爽地從鼓鼓的錢夾里拽出幾張百元紙幣,賠償了那個賣水果的大嫂。所長將金麥引薦到小旅館結(jié)局也算完美,至于金麥究竟去哪里不再重要,只要她淑女一樣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著就皆大歡喜!
金麥住的房間也是雙人的,兩張單人包廂床中間放著兩張床頭柜,一臺老菊花也是拼命地工作著依舊無法消解房間里的悶熱,許是像尚箐一樣出于一種堅硬的戒備才當成單人間住了下來。服飾和化妝品之于金麥來說的確是多余,刪除香奈兒和歐萊雅的陪襯,活躍在尚箐面前的依舊是一個魅力四射的青春女孩,只是處于醉酒狀態(tài)的金麥心中存有太多的憂郁……尚箐覺得金麥有點像姐姐,姐姐驅(qū)趕憂郁時也無節(jié)制地喝酒,可姐姐也曾是一個魅力四射的青春女孩!
姐姐出生在到處都在流火的1980年代,那時候爸爸還在寧夏自治區(qū)的一個山區(qū)縣當副書記,之前,他在那里下鄉(xiāng)與媽媽相識到結(jié)婚,先有了大哥,待爸爸大學畢業(yè)去了縣政府媽媽才生了姐姐。媽媽出生在寧夏回族山區(qū),與爸爸結(jié)婚后一直住在姥姥家,直到爸爸調(diào)到縣政府才將媽媽和哥哥、姐姐的戶口轉(zhuǎn)了出來。按照少數(shù)民族的生育政策,尚箐是不該出生的,媽媽跟爸爸去了省城似是不經(jīng)意地孕育了尚箐,哥哥、姐姐也長大成人,媽媽覺得孤單了爸爸才以權(quán)謀私,讓哥哥過繼給了獨身的舅舅有名無實,尚箐卻有了合法的出生權(quán)。
尚箐還是爸媽手里的掌上明珠時,姐姐早就魅力四射了,待她到了天天必須使用化妝品的時候,爸爸依舊風風光光地行走在市委和省委大院,一些去家中拜訪爸爸的大小地方官員,送去的不只是香奈兒和赫蓮娜,還有雅詩蘭黛和蘭蔻,與那些品牌齊名的服飾也接踵而至了。
姐姐讀完大學沒服從爸爸的安排進入政府上班,去了一家貿(mào)易公司,像她在每一座學校里一樣走到哪里都是受人追捧的女孩,直到變成一個被邊緣了的老女孩……紅顏命薄??!姐姐如此感慨時,爸爸還在看守所里,待爸爸被一輛囚車拉到河南,靠爸爸支撐著的那家公司也倒閉了,不再年輕的姐姐四處應(yīng)聘,卻總是沒有理想的地方虛以待位,便混跡在舞場、酒吧和充滿粉紅色KTV……尚箐與姐姐一起吃最后一頓飯時還在讀大四,媽媽精心地做了牛排、沙拉和香煎鵝肝,還拿出一瓶珍藏了好久的百加得朗姆酒,倒在三個海波杯里,加上冰塊和檸檬汁,再注滿可樂用一片檸檬裝飾就很不錯了。當媽媽見到姐姐如癡如醉地品嘗朗姆酒時便絮叨起她的混亂生活,母女間話不投機頃刻反目,姐姐竟將海波杯摔在地上予以憤怒地還擊。媽媽怒不可遏,伸出手用一根手指頭指著姐姐那張涂抹了厚粉的臉吼叫著說:“你天天混跡在那些地方是什么呀?雞雞雞啊!”姐姐甩手離開家門前哈哈大笑著說:“一個半老徐娘背著丈夫包養(yǎng)情夫還倒貼銀兩又是什么呀?一只沒人待見的老母雞??!”就是從那天開始,媽媽就孤獨地住在那套陰冷的三居室里了,與尚箐偶爾接通電話總是重復(fù)一句蒸騰著酒氣的話——我他媽是一只落魄的鳳凰!
金麥早有準備,將兩個床頭柜拉出來合并了放在兩張床中間,上邊擺好了咖啡杯和兩盒藍山咖啡,咖啡壺也插上了電源,請尚箐坐下,自己也坐在了小床上,卻必須扔掉被她隨意丟在床上的空人頭馬瓶子、收起一本粉紅色DIY影集才開始現(xiàn)場演示。尚箐見到被金麥扔在地上的咖啡壺包裝盒似有所悟,金麥很在意尚箐的一顰一笑,熟練地操作著說她上午特特地搭乘出租車去了市區(qū),買了咖啡必須有器具才行……遭受酒精刺的金麥激情緒異常亢奮,與尚箐坐在一起形同友情了好多年的學姐學妹,尚箐心里卻有一本賬。
尚箐與吳原生活那座陌生的城市,各自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里,過的依舊是哥哥妹妹戀著愛著的日子,吳原卻突然變得很抑郁,尚箐好久不解。直到一天晚上,尚箐無數(shù)遍撥打吳原的手機沒人接聽才打車去了他的宿舍,虧吳原的舍友回去了,可他們打開宿舍門發(fā)現(xiàn)吳原用一片飛科剃須刀劃破了手腕。之后,尚箐一次次帶著吳原去看醫(yī)生,很多醫(yī)生給出的都是同樣的結(jié)論……抑郁為什么變成了如此狠毒的殺手?!
金麥煮咖啡的手藝的確很好,瞅著蕩動在杯里飄著香氣的咖啡,尚箐不由得低下頭來翹著鼻子吧唧著嘴不住地喊香。金麥的情緒的確很亢,卻依舊把金麥當成知己,拿起小勺品著咖啡才想起什么,起身從床上拎起粉紅色的普拉達包包打開,掏出一部白色的iPhone4S,一根纖細的手指在屏幕上觸摸著,優(yōu)客李林開始深情演繹愛情了。又很在意氛圍,金麥依舊活動著那根食指將音量調(diào)到適宜的程度,似有似無如天籟般的音效也調(diào)動了尚箐的情緒,卻抬起頭來看著臉上現(xiàn)出一抹憂傷的金麥,期待著她能說點什么,比如愛情……金麥又是很優(yōu)雅地品了一口咖啡也很在意地看著尚箐,說:“說愛情嗎?我不喜歡說,媽媽卻喜歡啊,在病中……我看見天空很藍,就像你在我身邊的溫暖……溫暖在哪里呀?就在河邊,河水潺潺,岸邊綠草如茵,一棵歪歪斜斜生長著的柳樹鋪展著傘一樣的樹冠,垂落下來的柳枝落在臉頰上、手臂上,還有那只顫抖著放在腰部的女人一樣纖細的小手……呵呵——他走了,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卻相信他在等著我……媽媽直到咽下最一絲氣前還這么說!”
尚箐疑惑地看著金麥問:“他是誰?”金麥盯著尚箐好久皺了皺眉才說:“他……他是月亮啊,一彎掛在柳枝上的月亮,輕輕地揚起手唾手可得又遙不可及!”
門突然被撞開了,金麥與尚箐一樣都疏忽了房門。走進來的弗搖搖晃晃滿嘴噴著酒氣、臉紅得像一塊被浸染了的紅布,許是也被咖啡的香氣俘虜了,搖擺過來,伸出手嗨了一聲嬉笑著說:“難道兩位小姐不想請我喝一杯嗎?”
金麥很在意地看著弗,突然呵呵地笑著站起身來撲了過去,弗也像真的遇見了舊情難忘的小學妹將金麥摟在了懷里。聽到金麥很膩地喊著baby,尚箐起身從兩個人背后悄悄離開前咧開嘴苦笑著搖了搖頭……兩個被酒精麻醉了的瘋子!
回到房間,尚箐背靠在關(guān)閉了的屋門上,承受著繼續(xù)囂張在房間里的滾燙,一雙丹鳳眼微微閉上的同時,眼淚也沖破了長長的眼睫毛滾到臉頰上。顧不得騷擾臉頰的淚珠兒,尚箐喃喃自語:“吳原……吳原……冷嗎?”
五
坐……就這么坐著一動不動,哪怕是呼吸都必須小心翼翼才行,稍有不慎所有的所有都會于瞬間煙消云散……不……不是煙啊,是閃,是稍縱即逝的閃,不留絲毫痕跡……坐……坐著……就這么坐著吧?
尚箐也的確就那么坐在河邊的一棵歪脖子柳樹下,腳下是繁雜也潮潤潤的雜草,眼前是一條潺潺的溪流,柳枝落到尚箐的頭上,騷擾著臉頰癢了才抬起頭來。山依舊如一堵高高的墻橫亙在尚箐眼前,卻的確擁有寬闊的胸懷,從山腳下流過的溪流就是美妙里摻雜著淡淡哀傷的音樂!又總是覺得差點什么,尚箐便仰起頭來,云不是很厚,璀璨的星兒未免有些寂寥,是與尚箐同病相憐的姐妹嗎?
潛伏在尚箐體內(nèi)的病毒一點點地退縮,體力和精神也慢慢兒地好了一些,總是扎在小旅館里未免也有寂寥。晚飯后,尚箐離開房間去敲金麥的房門,老板娘恰好走了過去,說金麥離開小旅館時沒拉著旅行箱,只背著一個粉紅色的包包……尚箐不想追問金麥離開的理由,路過弗的房間時,卻回頭問也走過來的老板娘,弗是不是與金麥一起離開了?老板娘沒有給明確的答案,尚箐仿佛也不需要,走在鎮(zhèn)街上才暗笑自己多事也無聊,可弗和金麥的確都不在旅館里。
走出小鎮(zhèn)不遠就見到一座橋,橋下就是這條俯瞰時如一條細繩兒般的小河,順著河邊的小路走來,享受著夜風兒吹拂的愜意讓尚箐忘掉了許多,卻又總是被潛意識勾引著又想起一些什么,比如眼前的河、身后的歪脖子柳樹,再是腳下的雜草,還該有一點什么呀?尚箐又仰起頭來依舊看不到金麥描述的那彎月亮,那不是月亮,是金麥心中的一堆火……一堆不死的火!
尚箐的手似是不由自主地伸向衣兜兒掏出手機,食指輕輕地觸摸著吳原發(fā)來的一條短信便顯示在了屏幕上——
有陽光的時候,北極村會讓你體味到金屬般的堅硬,當你行走在潔凈的雪地上又會感受到黃橙橙的酥軟。一片白樺林出現(xiàn)你的眼前后,你會聽到被壓抑著的活力一點點拱動積雪發(fā)出嘎巴巴的聲響……呵呵呵——必須側(cè)起耳朵、汰除雜念不留絲毫才行哦!靜靜地矗立在你眼前的白樺樹猶如一個個堅強的戰(zhàn)士,陽光予以了它們溫暖也予以了它們力量和希望……不是嗎?可我還是喜歡黑晝,攪擾著朦朧夜色的一線線燈火溫暖著似乎永無白日的北極村,行走在雪地里的人們用心中的熾熱融化一個個到處充滿黑色的白天……還不夠啊,就在我剛剛佇立的那片白樺林前,撿起一堆干柴點燃了,火熊熊不已,光也在黑晝里有了無以倫比的力量……白天不再黑!一股裹挾著碎雪的風呼呼地刮了過來,火苗被風搖動著卻助燃了剩余的干柴,火光與從不遠處飄來的燈光交融在了一起,暖也是在頃刻間遍及了全身,心卻依舊不暖。我便仰起頭來期盼著,遲遲不來,卻肯定會來,那是我心中不能缺少的光啊!
月亮出來了,也是一彎,像金麥祈求的那彎月亮,又像吳原置身在黑晝里心中祈求的玉弓……玉弓為什么不是圓的呢?這樣的問題尚箐向哥哥提及過,也向吳原提及過,他們都揚起手輕輕地拍在尚箐的頭上說:“傻丫頭!”不再有下文。
尚箐與吳原探討月亮的時候,他們還在大學校園里,直到他們拉著空空的行囊走進一座陌生的城市,她依舊是吳原心里的傻丫頭……像哥哥嗎?像啊,爸爸還在位子上叱咤風云時,媽媽紅杏出墻天天出入于美容店和高爾夫球場,再是酒吧和越來越熱鬧的KTV……有時候還夜不歸宿。有一段時間,照顧尚箐起居的小保姆戀愛了,總是把尚箐孤單單地丟在家中,還不大的尚箐也向往外邊的世界,可她融入洪水樣洶涌的人群,還是孤單單地坐在家中總覺身邊或心里缺少一點什么,最好的辦法能在心中珍藏著一彎月亮!
尚箐將手機放回兜兒揪起一根水草在手指上纏繞著又咧開嘴笑……笑……笑吧?也許只有笑才能驅(qū)散總是彌散在心頭的淡淡哀傷……不過,那時候的哀傷還是很幼稚的,當她聽到哥哥通過強勢移動通訊傳來的聲音,很快忘卻了所有的不快,巴望著哥哥能夠立刻出現(xiàn)在眼前……總是像做夢一樣!尚箐拿著話筒還戀戀不舍,房門被人打開了,見到站在面前的哥哥丟下話筒撲向哥哥,哥哥的懷抱是寬闊的也是溫暖的,被哥哥揪住小鼻子時的酸疼久久不逝,也頑固地留在了記憶里,甚至尚箐某一年秋天去一座陌生的城市讀大學了還在不住地回味,直到遇到像哥哥也的確是哥哥的吳原才有了一次次逼真的回味和體驗,可曾予以尚箐很多溫暖和回味的哥哥早就不在人世了。某一年某一天的早晨,淅淅瀝瀝的秋雨、帶著絲絲暖意的秋陽、于楓樹林里慢慢消逝的一縷青煙……尚箐時常一遍遍默念那些充滿哀傷的詞句,就像吳原離開她去了北極一遍遍地回味那些個纏綿的細節(jié),痛和苦不可避免,卻是很愿意承受的折磨!
去楓樹林吧?
穿插在楓樹林里的小路彎彎曲曲,尚箐踩著落下來的楓葉突然覺得是一種殘酷之極的蹂躪。哥哥遠遠地落在了尚箐身后仰起頭來若有所思,尚箐很小心地躲避開腳下的楓葉,彎腰撿起一片放在嫣紅的臉頰上,遮蔽了一只充滿稚氣的丹鳳眼,盯著依舊站著不動的哥哥揚起手嗨了一聲喊道:“小伙子,我們戀愛吧?”
哥哥驚奇地盯著才十歲多一點的尚箐好久沒動。尚箐覺得受到了傷害,丟下手中的楓葉扭身向前走去。哥哥還是追了上來,拍著尚箐的腦袋說:“好吧?!?/p>
尚箐就和哥哥戀愛了,就在那片黃得很是養(yǎng)眼的楓樹林里,見哥哥總是歪著頭瞅著她不說話便發(fā)問了。哥哥似乎才想起什么,很鄭重地拉起尚箐說,說秋天說楓葉,說著話讓尚箐閉上眼靜靜地聽風動楓林的聲音……享受嗎?尚箐搖了搖頭,睜開眼睛很遺憾地看著哥哥那張總是很蒼白的臉不言不語,像好多年后也是在一片楓樹林里很遺憾地看著吳原一樣。好在哥哥跟吳原一樣會將尚箐抱在懷里、背在肩上,順著鋪滿楓葉的小路一直走下去,直到傍晚時的風兒吹透了楓樹林,直到兄妹倆身體的某些部位都酸疼得難忍了才停下腳步。哥哥將尚箐放下,兩人席地圍坐,背靠著一棵粗粗的楓樹,尚箐見哥哥掏出鉛筆和速寫本便專注地看著他作畫,可哥哥畫上了楓樹,也畫上了走在楓樹林的尚箐,卻只有楓樹和尚箐……尚箐又發(fā)問了,哥哥問尚箐還缺點什么,尚箐歪著頭瞅著哥哥那雙清俊的大眼睛嬉笑著說:“月亮??!”
哥哥問尚箐月亮在哪里,尚箐用一只很是稚嫩的小手捂住胸口,嬉笑著伸另一只手拍在哥哥的頭上說:“笨蛋!”說罷轉(zhuǎn)身跑了,引得哥哥大笑著追,有了愛情的楓樹林里就永遠蕩漾著驅(qū)逐不去的笑聲,卻難以剔除令尚箐懷戀又恐怖的顏色……一種怕是糾纏尚箐一生的顏色!
那彎月亮依舊掛在天上,星兒似乎為了月亮才躲避到一邊,伴著徐徐吹拂的夜風尚箐看到的只是獨舞的月亮,心中卻感受到了絲絲的暖意……是火嗎?是啊,不是那么得烈,也就擁有了酥酥、癢癢的暖!
尚箐相信,哥哥與她戀愛時就期盼著老天能為他找到一個愛人!哥哥找到了,就是那次楓樹林分別后,哥哥很少回家了,打他的手機也常被“對方正在通話中”阻斷,尚箐實在想念哥哥了就纏著小保姆去哥哥讀大學的那座城市,見到了哥哥也見到了哥哥的愛人,一個透著江南陰柔之氣的小姑娘。也是好多年后,尚箐與吳原去江南旅游路過一個小鎮(zhèn),竟然遇到了哥哥曾經(jīng)的愛人。那一刻,尚箐見到了哥哥的影子也聽到哥哥的聲音,甚至連她臉上的笑顏與哥哥的都是那么得雷同……不信嗎?你們瞧啊,她伸出一只手拍在尚箐頭上也說傻丫頭時,哥哥的影子就變成了有呼吸的軀體,可尚箐心中的影子永遠閃現(xiàn)在那片似乎永不褪色的楓樹林里。
哥哥還是離開了那片楓樹林,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也只是在夢中與尚箐重溫楓樹林里的嬉鬧和鄭重,可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一劑看起來很普通的藥液終結(jié)了。醫(yī)生不是劊子手,哥哥血液里的克隆性白血病細胞增殖失控才引發(fā)了極度障礙性貧血,一劑強心針能拯救瀕臨死亡的哥哥也是醫(yī)生的期盼……就是在那個淅淅瀝瀝地飄著細雨的早晨,伴著虛擬的暖暖的秋陽,尚箐一遍遍地追憶與哥哥在楓樹林里戀愛時的細節(jié)種種,哥哥的蒼白、沉默和始終壓抑著的激情,再是從那雙清俊的大眼睛里流出的淡淡哀傷……夠了嗎?不夠啊,尚箐和吳原生活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與吳原相伴著的也是時常折磨著他的淡淡的哀傷……哀傷為什么總是與兩個男人那么死死地糾纏在一起呢?
從鎮(zhèn)子里傳來的狺狺犬吠預(yù)示著夜一點地深了,風也慢慢地硬了起來,好在有從鎮(zhèn)子里飄出來的縷縷燈火還不至于讓尚箐徹底淪陷在黑暗中。尚箐腳下的潺潺水聲依舊那么得美妙,心中也亮著一彎明月就能長久地享受那酥酥的也癢癢的暖!
六
弗笑呵呵地與金麥站在小鎮(zhèn)子北邊的水泥橋上,肩上LV包隨著笑聲顫顫巍巍地晃,卻如弗一樣極力表現(xiàn)出一副安分守己的樣子。金麥打著一把粉紅色的遮陽傘,大紅的歌莉婭長裙穿在金麥身上風姿綽約、楚楚動人……呵呵呵——觸景生情?。∑绽_包包被金麥背在肩上也不住地在細腰部搖擺著,一小片粉紅遲遲不肯融入金麥身上的大紅,就像金麥揚起手用一根涂抹了紫色安娜蘇指甲油的手指,無法徹底降服被夜風吹拂著的一頭長發(fā)……伴著橋下潺潺的流水聲,金麥輕輕轉(zhuǎn)動著手中的遮陽傘仰望著天上那彎月亮深情地……的確是深情地說:“我們愛情吧?!”
弗的臉上依舊涂抹著一層厚厚的酒紅,張開嘴呼出的也是濃烈的酒氣,好在金麥的嘴里噴出的是同樣的味道,就像他們早些時候坐在那家酒吧里,喝完兩杯軒尼詩的金麥咧開兩片薄嘴唇哈出一口氣笑呵呵地說:“臭味相投??!”弗沒反駁,卻必須響應(yīng),就像現(xiàn)在必須張開嘴去迎接金麥的那兩片滾燙一樣……一樣嗎?
夜在一點點地深入,過往的車輛也漸漸稀落了,橫亙在弗和金麥身邊的山敞開的依舊是寬闊的胸懷,容納了兩個像真的沉浸愛情中的俊男靚女……一輛紅色夏利突然開了過來,車窗被人搖開,一個染著黃發(fā)的小小子露出腦袋狼一樣嚎:“如果你已經(jīng)愛上我,就請你吻我的嘴……”伴著卷起的塵土紅色夏利眨眼逝去,被驚動的金麥呵呵地笑著離開弗,又仰起頭來卻癡癡地說:“我們這就愛情了嗎?!”
月牙兒依舊飄在天上。
弗與金麥打車去了前面那座不大的城市,坐在一家檔次還行的酒吧里感覺還行,接受金麥的邀請本來就是弗為了排斥沮喪時的故意或胡鬧。金麥將鼓鼓的錢夾放在小桌上,特意點了軒詩尼似乎另有深意,可弗看著安靜得如淑女的金麥心中又不免忐忑。
還在鎮(zhèn)街上的那家小旅館里,承受著洶涌在房間里的滾燙,弗端起金麥為他倒的咖啡,還不知道彼此間將要發(fā)生什么,心中涌動了朦朧的沖動,卻難以驅(qū)逐時時糾纏著他的沮喪。那些個壞情緒來自那座的確建造于明清時期的青磚宅院,被弗硬塞進去的哥特元素被一只雞和一個很不禮貌的老頭兒攪擾得無影無跡。走在回小旅館的路上,弗撥打光美的手機,傳來的是弗早就預(yù)料到的聲音——對方正在通話中,請稍后再撥……弗稍后沒有再撥打光美的手機,回到鎮(zhèn)街上又坐在了那家小酒館里,再次遇到了那個沒事兒去酒館里喝小酒的老頭兒。弗如見到行騙者予以討伐,老頭兒便拿出很多證據(jù)進行反擊,可那個工程師留下的作品都矗立在民國時期上海、天津的租界區(qū),尖尖的房頂、窄窄的長長的窗戶……的確是一棟棟哥特式建筑!至于村中那座青磚老宅,不過是一個土財主隨便用青磚堆砌起來的……呵呵呵——弗和老頭兒一起笑得也挺有滋味!回到小旅館,弗猛打猛撞地闖進了金麥的私人空間,至于悄然離去的尚箐他沒在意也不想在意,面對一雙丹鳳眼里總是充滿淡淡憂傷的女孩,覺得有很多話要說,卻又覺得什么都不說才好,很奇怪的思維!
與金麥坐在小旅館那間很勉強的房子里喝咖啡時,弗面對金麥依舊不由自主地去想光美小姐。星期天晚上,同學們紛紛離開宿舍去夜色里狂歡,過了午夜還不肯回來,偌大的校園里似乎只剩下了他和光美。無所事事的弗溜達到校園里的草地旁,見到拿著一本時尚雜志坐在石椅上發(fā)呆的光美發(fā)出了熱烈的邀請。就在宿舍樓里,弗拆開走廊墻上的安全出口指示燈底座,接上安好插座的線拉進宿舍,光美就用弗買來的咖啡和器具烹煮出絕對超越了咖啡的味道。就是從那天開始,弗與光美愛情了,愛得很火,哪怕與光美走進寒風凜冽的冬季……金麥呢?
自從與金麥離開這個小鎮(zhèn)子的那一刻起,弗就像金麥一樣沉浸在了自以為是的境界里。也是那一刻,弗感受到金麥時時都在享受著的美妙境界,自由行走自由說話自由愛情甚至自由瘋狂,也難怪弗心懷忐忑又滿心期待……期待嗎?弗咧開嘴呵呵地笑著卻沒有聲音,金麥舉著遮陽傘依舊癡癡地瞅著天上那彎月亮出神。
就在那座城市的酒吧里,金麥舉著盛滿軒尼詩的高腳杯,弗覺得應(yīng)該說點什么了,面前的女孩卻癡癡地望著他不言不語。弗不想沉默,那一刻,酒精麻醉了弗的神經(jīng),也刺激了重新體驗愛情的欲望……是刺激嗎?是啊,有一段時間,弗與光美坐在一起似乎失去了當初那種美妙的感覺,去酒吧或咖啡館竟像一對生活了很多年的夫妻,面對面視而不見,離開了才覺得缺點什么……呵呵——這話也是弗的父親說的,矯情嗎?不矯情啊,事實的確是那個樣子的??!當弗像很多同學一樣,即將開始大四生活了,變得愈加惶惶不安,悄悄地跑到校外的小酒館,借著二兩燒酒將光美約出來,可光美的神情總是懶懶的,像大病初愈。那一刻,弗想到過終結(jié),也下了N次決心,最終沒能終結(jié),也是在那個偌大的校園里,似乎只有光美還記得將邱福改成邱弗、別人喜歡叫他弗的男生,可弗總是覺得孤獨,哪怕拿著母親打進他卡里的生活金遠離學校找一家小小的旅館,與光美茍合在一張同樣很勉強的床上也沒有覺得熱鬧過……也是弗獨自踏上來這個小鎮(zhèn)的路上才明白了很多……說嗎?不說也罷!
愛情吧?金麥收起遮陽傘又癡癡地看著弗,刺激弗的乙醇被體內(nèi)的活性酶一點點揮發(fā)了出去,卻依舊愿意與光美演繹瞬間就會消逝愛情,那就愛情吧?弗貼近金麥將她摟在懷里,一只手搭在橋欄上,說橋下的流水、岸邊的柳樹和似乎與山頂摩擦著的月牙兒……金麥卻像與弗坐在那座城市的酒吧里,端著一杯軒尼詩沉默了好久才說,也說河,說河邊的柳樹和似乎與頭頂摩擦著那彎月亮……情緒極好了伸手拍在弗的頭上嬉笑著說:“傻瓜!”誰是傻瓜?我嗎?弗像現(xiàn)在一樣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依舊癡情的金麥,金麥慢慢揚起一只手,指著岸邊的柳樹和如茵的綠草、潺潺的流水,似乎更在意那棵歪歪斜斜地生長著岸邊的柳樹……“他走了,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他等著我……我相信……不是嗎?”金麥說罷推開弗獨自往前走去,伴著一股徐徐吹來的夜風,月牙兒悄悄地隱進了云里。
弗呆立在橋上也仰起頭來極力尋找著金麥所說的月亮,天卻黑乎乎的,云也被風吹動著厚了起來。好像弗與光美也在一天接近午夜的時候站在橋上,那座橋離他們就讀的學校大概三站的樣子。之前,光美看也沒看放在她面前一直沒動的咖啡,起身離開了咖啡館,待弗追上去她也像金麥一樣站在橋上癡癡地看著天上那彎月亮出神,發(fā)現(xiàn)追上去的弗就是像金麥一樣轉(zhuǎn)身離開了。弗追……一直追到天亮……又一陣風呼地吹了過來,卻如一根根銀針刷刷地落在了弗的身上,弗顧不得脫離肩膀的LV包背帶兒惶惶地追了過去。
到了橋頭,弗見到一個裙裾飛舞的女孩走了過來嗨了一聲,女孩愣愣地站在岸邊的一棵柳樹下一動不動。弗看不清女孩的面孔,卻覺得她就是剛剛離開的金麥,便走下了橋。待弗走到女孩面前,女孩要躲避看清是弗才咧開嘴笑了笑。弗也認出了尚箐,卻像與金麥在一起時一樣始終沒問對方的姓名,姓名似乎之于尚箐和金麥來說都不是那么重要吧?
尚箐揚起一只小手也嗨了一聲,弗呵呵地笑著點了點頭說:“你一個人?”沒有等尚箐回答,突然從橋東邊傳來壓抑卻不失激情的歌聲,弗也聽出了金麥的聲音,卻疑惑地看著尚箐笑著又說:“她好像很喜歡周筆暢的歌?!鄙畜鋪G下弗往橋上走著說:“失去、時間、感覺……總是有女孩欲望打開一個或幾個男孩的內(nèi)心,可男孩的內(nèi)心究竟是窗戶還是深不可測的黑洞?至少唱歌的女孩嘗試過,她在歌唱也在懺悔,更多的是祈求!”
弗追著尚箐走上橋,借著夜光看見站在橋東岸邊一棵柳樹下仰著頭歌唱的金麥,與尚箐靜靜地站在橋上沒有言語。金麥像那天在街上一樣很是投入:我還在相信你太自然的謊言/以為幸福還有可能實現(xiàn)/你的心總有另一面我看不見/我依然把你當成是我的天……弗將一直被他用胳膊肘挎著的LV包背帶拉到肩上,說:“歌唱、天使……她的確很像天使……也許我們心中都有一片遙不可及又似乎觸手可得的天!”
天依舊黑如墨。
七
尚箐體內(nèi)的病毒被剿殺殆盡,精力漸漸充沛也能繼續(xù)踏上去北極的路了。無法安靜地躺在床上,尚箐凌晨三點就開始收拾行囊、梳妝更衣,捱到樓下有了響動忙著跑下去找到老板娘結(jié)了賬。胖胖的老板娘瞅著一臉喜興的尚箐嘎嘎大笑著說:“還早著呢,路過鎮(zhèn)子的私人中巴至少要九點多鐘才能過來,除非你打車離開?!?/p>
回到房間,尚箐承認從一開始就有意掩蓋一點什么,甚至連時常從那雙丹鳳眼里流露出來的淡淡哀傷也不見了。又究竟是假象,事實上尚箐依舊不想急著干什么,吳原總是說,慢慢兒的才能體味到最細膩……呆呆地坐在床上,尚箐從包包里掏出手機,觸摸出吳原留在北極地的一組圖片,每一張圖片下邊都有一段十分婉約的文字。尚箐用食指輕輕鎖定一張吳原站在漠河岸邊的照片,他身后是閃動著瑰麗異常的極光,人也與極光融合了在一起,融合了嗎?尚箐驅(qū)動著食指滑動在屏幕上,與吳原融合的極光暫時隱退:那一刻,我的確心甘情愿地被融化變成一縷極光,所有光也變成了唯一存在的形式,用靈魂捕捉閃一樣劃過這個世界的瞬間……我需要瞬間嗎?需要啊,綠、白、黃和藍混合制造出的瑰麗,我與光一樣變得曼妙也神奇!曼妙不再令我焦慮,神奇不再令我惶恐,與光一起飄逸在寒冷的地帶,感受到的卻是令人神往的溫暖……還有聲音,噼噼啪啪聲和低沉的轟鳴聲似乎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又分明就在身邊、耳畔,直到徹底陶醉在那種神奇的聲音里才會用心去聆聽,所有的雜念也不再有,剩下的只是一種無法捕捉又似乎唾手可得的真實……尚箐仰起頭看著不是很潔凈的天花板出神,光依舊在眼前閃耀,卻看到了穿越在光里的靈魂,靈魂不再哭泣也不再壓抑和焦慮,剩下的只是與光一樣的神奇和曼妙……那就是吳原!
尚箐與吳原從相識到他去北極之前沒見過吳家人,包括他那些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們。吳原也不希望尚箐去見他的母親,獨身多年的母親心中只有一個不能遭受任何分割的吳原……尚箐理解也原諒了那個自私的母親。吳原讀大學前一直與母親住在嘉陵江畔的一座小城里,那里有母親的歡樂也有她的痛苦,可她的心中總是有一個除了她沒有任何歸屬的吳原才度過了那么多孤寂的日子。吳原的母親常說,每次站在嘉陵江畔,她總是看到一縷神奇也曼妙的光,可她說不出那光來自哪里、也說不清那神奇和曼妙為什么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就那么久久地站著……吳原也總想給母親解釋那種神奇的光,甚至與尚箐去了那座陌生的城市后,還打算陪著母親去尋找那束光的源頭,卻被母親拒絕了,她希望那曼妙和神奇永遠朦朧在心中,直到她在一天午夜緊緊地拉著吳原的手卻長久地離去……就在母親的葬禮上,很早就離開他們的父親突然出現(xiàn)了。
父親身邊沒有司機沒有秘書或跟班兒,似乎有意擺脫那種珠光寶氣、妻妾成群的日子,一身樸素打扮回到嘉陵江畔原打算去看望孤獨守望的老妻,卻只看到裝著一把骨灰的木盒。吳原與父親一起將母親安葬后有過一次對話,父親重復(fù)著說他有成群的妻妾和一大堆兒女,卻少一個貼心的兒子;他擁有頂級的專家也有負責任的保健醫(yī)生,卻不會永遠擁有健康;他有一棟可以游泳可以品茶的別墅,卻不會擁有不容一絲雜塵的純潔和真實……吳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就與父親作別了。
去北極前,吳原繞道去看望了尚箐的媽媽。尚箐也希望與吳原一起幫助他解開母親心中的也是自己的疑團,可媽媽突然病倒了身體實在太糟糕,直到尚箐將吳原送到火車站,吳原還滿懷信心地抱著尚箐說:“我等著你!”卻食言了。
鎮(zhèn)街上又開始了不厭其煩的喧囂,氣溫也伴著慢慢升高的太陽一路飆升。尚箐苦笑了笑又用食指激活了一張照片,顯現(xiàn)在手機屏幕上的吳原站在一塊頑石旁,頑石上刻著北極村三個紅紅的大字,旁邊生著一棵棵小卻不乏生機的松樹……不是很引人在意的景觀,站在頑石旁笑呵呵的吳原也很像一個隨意留影的游客,卻不能忽視那張照片下的文字。
尚箐也相信,那個時段,吳原依舊沉浸在極光的美妙和黑晝的溫暖里。媽媽恢復(fù)了元氣又一遍遍走過咖啡屋,當然還要隔三差五地去酒店或KTV找到姐姐一次次玩水火不容,總是大敗而歸又不肯歸來……尚箐準備去北極的時候,父親突然地將割腕自殺的吳原從北極村運了回來,可她知道那個壞消息后,只在嘉陵江畔看到兩個閃著腥紅字體的墓碑,卻不能不在意吳原可能決定與極光徹底融合前發(fā)來的短信,也許慢慢兒的才能真的體味無與倫比的細膩!
吳原與尚箐跑到那座陌生的城市,像那些畢業(yè)后求職的大學生去人才交流市場、站在高管面前應(yīng)聘,都獲取了滿意的位置便相約去一家小酒館或情調(diào)很不錯的西餐廳,吳原總是像哥哥一樣十分在意與尚箐有關(guān)的所有細節(jié)。尚箐用微笑和體溫予吳原最細膩的回報,卻無法趕走充斥在吳原內(nèi)心深處的憂郁,再是永遠籠罩著城市白夜!
吳原去北極后與尚箐通過手機短信很多次說到白夜……北極村的白夜!尚箐拿著手機用食指觸摸著又看到了站立的那塊頑石旁的吳原,時間被手機永遠定格為23:34:07……我看到了日落,卻看不到籠罩北極的夜色,北極村的角角落落都透著光亮。那一刻,我體味到的是潔凈和光亮帶給我的愉悅,也忘掉了被我?guī)淼慕箲]和憂傷,白夜也在我沉浸在無與倫比的快樂中變成了清澈的水,滌蕩著我盛滿憂郁的心靈……抒情嗎?的確該抒情??!看看那綠樹那青草還有如意地行走在白夜里的人,你不會孤獨,也會忘掉一個個充滿驚恐、陷阱和孤獨的日子……緊著來北極吧!我等著你,會一直等下去的,直到白夜逝去直到黑晝來臨直到那一束束神奇也曼妙的光出現(xiàn),我愿意融化在被不同的顏色守護著的潔凈里……完了?尚箐的那根食指依舊留在那篇閃耀著曼妙與神奇的文字中,似乎還不夠啊,輕輕一動食指,站在頑石旁的吳原笑得還是那么平靜也隨和,看不出接下來會發(fā)生事情,可該發(fā)生的究竟發(fā)生了。
正當尚箐收拾行囊準備向北極出發(fā)時,吳原發(fā)來了最后一條短信:北極村究竟不是久留之地又是久留之地!我依舊在等著你,只是你看到的將是一束與白夜或黑晝?nèi)诤狭说墓?,卻不會倏然失去,它會久久地注視著你……你們不需要融合,從我認識你的那一刻起就看見了一束曼妙也神奇的光、一束足可以與極光同放異彩的光……發(fā)送短信的時間是極晝出現(xiàn)的那天,無法祛除的抑郁像一條條時刻糾纏著吳原的蟲子吞噬了他的生命……又一個夏至過去了,慢慢地行走在去北極的路上,尚箐體味到了等待的煎熬,也有興奮和惆悵!尚箐堅信,白夜和黑晝里不會再有一個叫吳原的小男人,卻有一束閃耀著的光,它時刻都注視著一個即將抵達北極的女孩!
房門被人敲響了,尚箐下床走過去打開了房門,老板娘拿著一本粉紅色DIY影集,很信任地看著尚箐說:“那個叫金麥的女孩是早晨離開的,我收拾房間時在床下發(fā)現(xiàn)了這本影集就拿了起來,想你們交往過,有機會還給她吧?”說罷將影集交給尚箐轉(zhuǎn)身走了。
尚箐接過影集,隨意翻看著一張張照片,不是很吸引人,卻能揭開很多與金麥有關(guān)謎底,比如,金麥與一個瘦瘦的小男人佇立在溪流潺潺的河邊,雜草、柳樹和垂落在金麥臉頰上的柳枝兒,只是沒有總是被金麥吟詠的那彎月亮……比如,金麥與一個瘦小的男人站在一所大學校園門前……比如,金麥與一個瘦瘦的小男人嬉戲在狹窄的小床上……夠了嗎?不夠啊,比如,金麥站在別墅的露臺上,端著盛著朗姆酒或軒尼詩的高腳杯,面前除了綻放著爭艷的鮮花,還有一個胖墩墩笑起來眼睛瞇成細縫的小男人……比如,金麥與一個胖墩墩的小男人嘻戲在一張寬闊無比的大床上……比如,金麥佇立在月臺上,腳下放著一個旅行箱,可能是用自拍來宣泄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壞情緒無奈地咧開嘴笑著……尚箐合上影集也咧開了嘴卻笑得很苦,將影集很小心地裝進了旅行箱。
呆立在窗前,尚箐看著樓外肆意宣泄的陽光,揚起手拭去蹦竄在額頭上的汗珠兒,眼前倏然閃現(xiàn)出一縷極其絢麗的光……離開房間,尚箐拉著旅行箱低著頭走在走廊里,又有一道光閃一樣劃過之后才抬起頭來。弗也拉著旅行箱走出了房間,很禮貌地沖尚箐笑著問她去哪里,尚箐看著弗那張覆滿汗珠兒的瘦臉也很禮貌地笑著說:“去北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