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翁1962
越冬
湖水照例在冬天退去。傍晚的湖心,
是清瘦的皮膚下隱藏的一盞燈。
想象這些年走過的大片大片的湖水,
我已習慣冬季來臨。象一個隱忍的詞,
一陣風,一個霜后的傷口。
我進入這個季節(jié)。成群的白鶴、天鵝和野鴨,
落在水邊。遠遠地,舞動在蘆葦和蒿草上。
雪花總會像預(yù)言一樣準時到來。陽光的午后,
能聽得到候鳥們搬動雪水的聲音。
而此刻,傷口已在暮色下悄然凍結(jié),
像泥土里蟄伏的堅硬的甲殼。
我將在冬天睡去。繼續(xù)做著一個人的夢。
夢里的湖心,棲息著無數(shù)的眼睛。
草垛上的月亮
草垛還在
月亮已離我遠去
我在露水下捉迷藏
肺葉間還釋放著
經(jīng)年的
草木灰的味道
早春,當月光游蕩在
空寂的夜晚
我是否還能緊握
最后的草束
草垛上的月亮
像村莊的一滴淚
落下池塘
映照千年歲月
夏天突如其來的雷雨
感覺午后的這場雷雨
就落在童年,那一個人的曠野上
我疾步走進返家的街巷
我的手還緊拽著
那條打了結(jié)的牛繩
坍塌的巨石滾過頭頂
天空低垂。雨幕前的村莊
驟然,遙不可及
多少年后的這場雷雨
洞開了家門卻迷失了家園
只有那串和閃電一道進入血脈的
蹄印,還依稀可辨
這個七月,我想起上帝
這個流火的七月
我在一座縣城想起上帝
多年來,我日復一日地奔波
讀書。碼字??諝庵?/p>
流淌著啤酒的氣息
那些陽光下的謊言
被紛紛顛覆。想起不曾謀面的
上帝,心里異常糾結(jié)
為此,我常常在一瓶酒里
對話這座小城,和
小城的蕓蕓眾生
每當鍵盤響起,一只小狗
便在十字架下跳來跳去
嘴里叼著一塊
鍍金的骨頭
七月。酒杯空空
通往天堂的路漸漸轉(zhuǎn)涼
想到自己的上帝,我
心存愧疚,以致靈魂出竅
穿過夏天的一株薔薇
進入夏季,你常常
與黃昏對視
一株薔薇覆蓋著陽臺的一角
無花的根須
是早春宿命的選擇
柔韌的莖,向上,彎曲
卵形的葉片
在喧囂與平靜中互生
當晚風從欄桿外飄過
你低垂的葉尖,偶爾
出現(xiàn)
一絲顫動
這個夏天,一輩子的薔薇
還會經(jīng)受暑熱的洗練
但一個聲音搖曳在
夏的盡頭
潔白,永恒
一一那是死亡
精心準備的一場花事
下在白晝和夜晚的雪
整整一天,雪,在窗外飛舞。
屋脊,樹冠,移動的車頂
漸漸被大雪覆蓋。
這是我所看到的雪。潔白。耀眼。
從虛空的眼里落下。
因我的沉默,近處的幾株火棘
引起一陣輕微的震顫。
夜晚降臨。被擋在狹小的視線
之外,比樓間的夜色更動聽。
那黑暗深處的雪象
隱現(xiàn)著一個真實的世界。
另一條路
臨近子夜。一盞,又一盞
返家的路燈,白得不見人影
在這死寂的河邊,盤踞一冬的暴雪
撒落在早春??此朴悬c突兀。
如果下在白天,也許
沿河會堆起一個澡堂、兩家店鋪
或者兩家店鋪、一個澡堂
但,這是一個錯覺
走的人多未必就成了路。
只有此刻,雪夜之路是孤獨而明亮的
每一朵,都能穿透你
當最后一盞燈在街頭破滅
小巷深埋的花草,會從睡夢中
醒來,發(fā)出尖叫
風吹過的墓園
你又一次來到河邊的墓園
人間四月,天氣清明。陽光在記憶中奔跑
留下一片片金黃的花束
你站在一塊熟悉的墓碑前,八年來
所做的夢還像碑文一樣清晰
雨后隆起的草葉是濕重的
風,一陣陣吹過,輕輕傳遞死亡的氣息
你以手觸摸石碑,讓生命
在骨頭上做短暫停留
四月的墓園,淚水已經(jīng)風干
沒有對話,只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