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展奮
寒門子弟劉克鴻
◎ 胡展奮
年初三的晚些時候,我得知劉克鴻在南京患胰腺癌去世了。
我和他1987年就認(rèn)識了。那時我在中央商場樓上的《康復(fù)》雜志供職,劉克鴻原本是泥水匠,1982年考進(jìn)了晚報。因雜志社沒食堂,吃飯成了問題,好在晚報食堂不賴,劉克鴻就常常招我就食,時間一長,干脆替我偷偷買了飯菜票。
和我一樣,劉克鴻那個時候混得不咋地——說是“編務(wù)”,其實(shí)就是報社內(nèi)部的“快遞”,在一樓和四樓之間頻繁地傳送各種文稿、版樣。但他非常努力,跟人學(xué)習(xí)畫版樣,做標(biāo)題,希望有朝一日到采編一線做編輯、做記者。
朋友就是有共同的話題。
某日,他見了我就嘆氣,說:“這個社會還是講出身,像我這樣出身寒門、沒學(xué)歷,又來自蘇北的窮小子,真難!”我說:“我也很慘,做小編輯,老是被那些‘新聞前輩’藐視?!笨锁櫛阏f:“走,到我家去!”說實(shí)話,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坦誠的朋友。
他那家簡直就是閘北貧民窟里的最差人居!80年代末,屋內(nèi)居然還是泥地,一下暴雨,屋內(nèi)直接成了魚塘;墻就是泥抹的籬笆墻,秋天就是蟋蟀的大賣場,除了一些餐具,還真就是“家徒四壁”。再看看鄰居,房子都是棚戶,但至少都是“水門汀”。我是學(xué)過農(nóng)的,那時的農(nóng)村也家家水門汀了。
他雖然出身草根,但正是“極度的自卑激發(fā)出極度的自尊”。
他拜徐克仁、曹正文為師,蹲在“老虎窗”下大量閱讀。漸漸地,他的文章越寫越好。他也每天必寫兩千字,晚報和其他報刊也開始不斷刊登他的文章。
我印象最深的是那篇幾十年如一日地為老父親理發(fā)的故事,文章刊出后,周圍朋友爭相傳閱,都說“怪”?,F(xiàn)在想想,現(xiàn)代社會的孩子哪有如此孝心,這樣的“怪”又有什么不好呢?即使“怪”也是一份飽含親情的“摳門”,又何錯之有?
因?yàn)楹透绺绺星樯詈V而且后者在南京人脈深厚,他就去了南京,把最后的歲月留給鹡鸰之情,這也算“怪”嗎?至于他為何拒絕所有朋友的探視,也許,這才是最怪的,那就讓我來替他回答吧:因?yàn)榘┌Y,他已瘦得落形,為讓朋友永遠(yuǎn)留得美好印記,他寧可背著“怪”名,孤寂而有尊嚴(yán)地上路。
(摘自《新民周刊》2015年第9期 圖/胡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