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友田
夜,雪花亂舞著。
柱推門走了進來,他一邊撲打著黃大衣上的積雪,一邊在火爐旁坐下。
韭端過來一盤油炸花生米和平碗煎辣子,問:“柱,你從礦上來么?”
柱點了點頭。
韭繼續(xù)問:“還給你燙兩碗?”
柱沒有吱聲。
轉(zhuǎn)身,她把燙壺擱在火爐上。燈影之下,酒氣裊裊浮起。柱瞅著她那瘦弱的身子,眼里漸漸地蒙上了一層憂郁。
喝下兩碗酒,柱的那張被煤炭熏得像鍋底一樣的臉上,泛出了一抹紅光,說:“六嫂,你再給燙一碗啵。”
韭責怨說:“你們男人都把這‘驢尿當命!”
柱聽了,自言自語地說:“過去,你總是這樣罵六哥?!?/p>
韭陰下臉來,說:“俺和他已經(jīng)離了,你別在俺的面前提他!”
柱試探著問:“嫂子,你就那么恨六哥?”
韭點了點頭。
柱神色黯然地垂下頭,摸索出一根煙點上,默默地吸著。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說:“其實六哥一直惦記著你和孩子?!?/p>
韭被煙嗆得咳嗽了幾聲,臉漲得通紅。然后,她惱怒地說:“他還有這個心?!那他早先就不該酗酒、耍錢,還跟那個女的……”
韭背過身去,拭了拭眼角。柱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里已經(jīng)溢滿了淚水,說:“六哥早就跟那個女人斷了。嫂子,你不能再給他一個機會?”
韭幽幽地搖了搖頭。
柱又哆嗦著手摸出一根煙點上,悶抽了幾口,說:“六哥守著我說過,你跟孩子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說:“其實,過去礦上的弟兄們跑十幾里山路到這里來喝酒,大都是六哥自己掏的錢。他怕你嫌棄他的錢臟,就想出這么個辦法?!?/p>
驀然,韭像受了極大侮辱似的,吼道:“俺用不著讓他可憐!明天讓他來拿他的這些臟錢,好去賭去嫖!”
柱木然地坐著,任她發(fā)泄著火氣。許久,她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此時,柱吐出最后一口悶煙,說:“六哥死了?!?/p>
韭怔了半天,才問:“柱,你哄俺?”
柱通紅著眼圈說:“真事?!?/p>
韭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問:“因為喝酒?”
柱說:“他戒了。”
韭追問:“那是為啥?”
柱解釋說:“昨天六哥帶隊下井,意外地發(fā)生了塌方。本來他是可以先上來的,可他為了救另外兩個兄弟……”
韭的眼睛里已淌出了淚水,問:“挖上來沒有?”
柱說:“挖上來時,六哥還有口氣。”
韭問:“留下話沒?”
柱掏出一只戒指放在桌子上,韭認得這是他倆訂親時的信物。他說:“這是從六哥懷里發(fā)現(xiàn)的,當時沾滿了血。六哥說,他對不起你跟孩子?!?/p>
韭的臉色煞白。
柱抹了一把淚,說:“明天是六哥的追悼會,念在以前的情分上,你和孩子該去送送他──六哥還沒閉眼哪?!?/p>
說完,柱站起身來,打開門,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韭猶如一尊雕像似的,佇立在門口。
寒風攜著冰涼的雪花,敲打在她的身上。倏然,韭像瘋了似的撲了出去。外面,只有一串孤零零的腳印,漸漸地被漫天飛雪和夜色給吞噬。
韭久久地跪在地上,紛舞的雪花給她披上了一身白衣……
選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