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敏潔
(西北民族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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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女性批評理論影響下的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批評
花敏潔
(西北民族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30)
西方女性文學理論旅行到中國,掀起中國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熱潮,也引起中國學者對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批評研究。中國文學批評界,特別是少數(shù)民族文學批評界在自己的文化政治背景中接受西方女性文學批評理論,并展開具體批評實踐。
西方女性文學理論;女性主義;少數(shù)民族文學批評
“少數(shù)民族文學”這一概念的正式提出是在1958年,80年代以后,少數(shù)民族文學特別是少數(shù)民族女性文學開始真正納入研究視野。受西方女性主義理論發(fā)展及其影響,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批評界運用西方女性文學批評理論,對少數(shù)民族文學進行具體的批評實踐。當然這種批評實踐,仍存在它的缺失之處。本文主要從西方女性文學理論發(fā)展對中國文學批評界的影響,運用西方女性文學批評理論對少數(shù)民族批評的具體批評實踐,進而反思批評實踐的成果與缺失。
西方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產(chǎn)生于70年代初。而中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興起大約是在1983年,而它的真正興盛則是在1988到1989年間。
(一)西方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第一階段大約發(fā)生在20世紀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其重點是揭露男性文化是如何歪曲女性形象,批評文學作品中的“厭女癥”現(xiàn)象。以瑪麗·埃爾曼的《想想婦女們》、米利特的《性的政治》(1969)、葛瑞爾的《女太監(jiān)》(1970)為代表。受其影響,新時期以來孫紹先的《女性主義文學》(1987)、孟悅、戴錦華的《浮出歷史地表》(1988)、李小江的《女性在歷史文化模式中的審美地位》(《上海文論》,1990)、陳順馨的《中國當代文學的敘事與性別》(1995)等從形象學的角度,對中國文學作品中的女性形象進行了女性主義批評實踐。
(二)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是西方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第二階段。這一階段女性主義文學批評開始運用結構主義等理論對文學的語言進行批評,同時開始挖掘女性自己的文學傳統(tǒng)。此時,新時期中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在學習西方女性主義理論時也開始了自己的批評實踐。朱虹的《婦女文學——廣闊的天地》(《文藝評論》,1987年第1期)、孟悅的《兩千年:女性作為歷史的盲點》(《上海文論》,1989年第2期)、陳惠芳的《找回失落的那半:“認識自己”——關于女性文學的思考兼及人類意識的提高等等》(《當代文藝思潮》,1987年第2期)等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實踐,與帕特里夏·邁耶·斯帕克斯的《女性的想象:一部對婦女作品的文學和心理的考察》(1975)、艾倫·莫爾的《文學婦女》(1976)、肖瓦爾特的《她們自己的文學》(1977)、桑德拉·吉爾伯特和蘇珊·格巴合著的《閣樓上的瘋女人》(1979)等類似,都表達了對于女性文學話語的關注。但西方女性主義文學批評關注的是女性主體的重塑,其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主要從從語言學的角度對女性的心理、生理進行批評實踐;而中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注重的是在中國整體文化環(huán)境與傳統(tǒng)文化影響下,女性自我的重生,因此更多的是從歷史的、意識形態(tài)認知的角度進行批評。
(三)西方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第三階段在80年中期,開始從后殖民女性主義文學及女性詩學的角度對女性主義文學進行跨學科、跨性別研究。生態(tài)女性主義、女性主義敘事學、女性主義身體理論等的傳入,為我國九十年代以來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帶來了新的研究視域。1992年胡敏、樸樹明等人翻譯的英國瑪麗·伊格爾頓的《女權主義文學理論》,這是當時國內(nèi)首部介紹西方女性主義批評文集;這一年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張京媛主編的《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一書,這也是國內(nèi)學者編選的第一本西方女性主義批評文選,在當時國內(nèi)文學界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李玲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性別意識》(2002),從中國現(xiàn)代男性敘事文學中性別意識的角度辨析,深化了中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實踐。2004年樸樹明的《多維視野中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一書,對中西異質(zhì)文化中的性別差異問題,從“性別詩學”的角度進行了自己獨特的審視,并為中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提出了新的研究視域。
中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者在與中國具體批評實踐相契合的情況下,借鑒了大量西方新近研究方法與理論,如馬克思文藝學、文學社會學、弗洛伊德潛意識理論、新批評、結構主義、符號學、敘事學、解構主義及新歷史主義等當代學術領域的新近研究成果。對此,中國的女性主義批評者已開始借鑒并運用于自己的具體批評實踐中。
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邊緣化特征決定了少數(shù)民族文學批評在中國當代文學評論中的缺席和邊緣化特征。可是運用西方女性文學理論,在中國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與文化批評領域內(nèi)進行批評實踐,真得是“缺席”的嗎?本文以《民族文學研究》(1990-2013年)以及相關刊物收錄的有關西方女性文學理論與中國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批評文章為研究對象,指出這樣的批評實踐不僅存在,而且還取得了豐碩的成績。
(一)針對具體某個或某幾個少數(shù)民族作家的批評研究。這一類的文章有《景頗族女作家瑪波和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晨宏,1992.4)、《當代回族女作家馬瑞芳創(chuàng)作簡論》(趙慧,1993.6)、《神秘的境界——讀壯族女作家岑獻青的《裂紋》小說集》(何穎,何娟,1998.8)、《淺析拉祜族女作家娜朵的創(chuàng)作》(楊春,2002.1)、《尋索土家族文化的秘密——論葉梅的土家族文化小說》(吳道毅,2003.5)、《論葉梅小說的敘事風格》(吳道毅,2003.8)、《薩娜小說的神秘色彩》(劉志中,2004.1)、《論哈麗旦·依斯熱依勒小說中表現(xiàn)的女性問題》(帕孜來提·努熱合買提,2005.3)、《多元視角的文化困惑與優(yōu)勢——從哈尼族女作家哈依霞·葉爾克西的創(chuàng)作談起》(任一鳴,2006.2)、《艱難掘進的女性主體性建構——從三部滿族女作家的家族史小說談起》(潘超青,2007.1)、《對維吾爾族女性命運的關注與透視——評維吾爾族的女作家哈麗黛·伊斯拉依爾的創(chuàng)作》(正蓉,2007.4)等13篇文章。這一類型的文章共同點在于著重分析作家個體所處的少數(shù)民族文化對其創(chuàng)作的影響,從而使作品呈現(xiàn)出獨特的風格。如吳道毅的《尋索土家族文化的秘密——論葉梅的土家族文化小說》通過對葉梅土家族文化小說的闡述,揭示其蘊含的土家族民族文化精神。
(二)針對創(chuàng)作群體問題的批評研究。這一類的文章有《云南少數(shù)民族女性文學論略》(張直心,1996.3)、《新時期維吾爾族女作家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地位》(穆罕默德·艾沙,2001.4)、《誰在邊緣地吟唱——轉(zhuǎn)型期當代少數(shù)民族女性研究》(田泥,2005.2)、《當代彝族女性寫作的價值和意義》(黃玲,2006.2)、《女性的天空——現(xiàn)當代壯族女性文學研究》(黃曉娟,2007.2)、《高原的兒女:藏族當代女性小說述略》(劉大先,2008.3)、《新疆少數(shù)民族女作家敘事方式之探索》(張華,2008.11)、《他者之境與民族認同——簡析新疆少數(shù)民族作家作品中的民族意識》(王志萍,2009.4)、《雙重束縛下的邊緣寫作——少數(shù)民族女性主義研究的幾個論域》(李天福,《貴州民族研究》,2013.4)、《當代藏族女性文學研究概述》(胡沛萍,《西藏研究》,2013.6)等14篇文章。此類文章關注的是某一族群的作家作品在多元文化環(huán)境中面臨的問題,發(fā)掘群體寫作特色,挖掘在民族特殊身份的影響下,群體寫作上蘊含的價值和獨特內(nèi)涵。如王志萍的《他者之境與民族認同——簡析新疆少數(shù)民族作家作品中的民族意識》,作者將研究對象鎖定在新疆少數(shù)民族作家尤其是女作家,通過分析作家作品以及對新疆少數(shù)民族女性民族意識的考察,展現(xiàn)了他者文化對少數(shù)民族意識的影響,以及少數(shù)民族同胞們的民族意識是怎樣在多元文化背景中發(fā)生流變的。
(三)對女性形象、女性意識、女性話語等視角的研究。這一類的文章有《孫建忠筆下的女性形象》(黃麗梅,1997.2)、《女性命運的另一種詮釋——多民族傳承的故事“張郎休妻”解析》(江帆,2001.4)、《民族情結與女性話語——讀楊曦的《翡翠河》》(楊玉梅,2002.2)、《試論達斡爾族女作家阿鳳小說的女性意識》(托婭,2002.4)、《男性敘事中的女性形象——沈從文湘西小說的女性主義解讀》(任葆華,《名作欣賞》,2006.(18))、《可能性的尋找:在民族敘事與女性敘事之間——20世紀80年代以來少數(shù)民族女性小說的敘事追求》(田泥,2007.2)、《尋找愛和生命快樂的民族女性話語》(葉梅,2008.2)、《等待者:《麝香之愛》中女性形象原型》(卓瑪,2008.3)、《論葉梅小說的女性意識》(彭衛(wèi)鴻,2008.6)、《從老舍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分析其男權意識》(羅惜春,吉首大學學報,2009.2)、《趟過男人河的女人:論葉梅小說的女性書寫》(嚴英秀,2011.5)、《西海固精神的負載者——論石舒清筆下的女人》(馬海萍,2011.6)、《經(jīng)典形象的民族差異性:漢藏灰姑娘形象比較研究》(林繼富,2012.3)、《愛與美的探尋:論嚴英秀小說的現(xiàn)代女性書寫》(葉淑媛,2012.4)、《回族民間故事中的女性形象研究》(馬麗婭,2012.5)等27篇文章。
這類文章多從女性詩學與民族文學研究相結合的角度,對中國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進行批評實踐。馬海萍的《西海固精神的負載者—論石舒清筆下的女人》從女性形象的角度,通過分析馬舒清筆下勤奮、內(nèi)省、虔誠的女性形象,將其作為西海固精神的承載者,同時也是伊斯蘭文化傳統(tǒng)和漢文化傳統(tǒng)相結合的載體。田泥的《可能性的尋找:在民族敘事與女性敘事之間——20世紀80年代以來少數(shù)民族女性小說的敘事追求》從女性敘事的角度,指出當代少數(shù)民族女性文學的小說敘事方式由個人經(jīng)驗的敘事轉(zhuǎn)為對民族、文化、歷史、現(xiàn)實等的敘事,敘事話語也協(xié)調(diào)了民族敘事與女性敘事,充滿了詩意與理性。葉梅的《尋找愛和生命快樂的民族女性話語》從女性意識的角度,指出納西族女作家和曉梅小說中引人注目的民族特征和鮮明的女性話語,女性價值體現(xiàn)在對愛和生命快樂的追尋中。
中國女性意識是與民族環(huán)境、民族意識等相交融在一起的,因此與西方不同,中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更注重在中國整體大環(huán)境與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下,女性自我意識從覺醒到獨立的過程。因此,中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應結合中國具體民族環(huán)境來實踐。當然,批評者在批評實踐中取得成績的同時,也暴露出了一些問題。
(一)照搬、照抄西方女性主義批評理論,沒有注意到中國少數(shù)民族女性文學與西方的差異性,沒有將性別意識與民族環(huán)境、民族意識緊密結合起來考察。西方的女性主義思潮是伴隨著女權運動興起的,“西方女權運動的前提之一是女性群體自覺反思父權文化對自身的壓迫。在個人主義傳統(tǒng)之下,學者們傾向于將性別從社會文化處境中抽離,而將之視為跨文化、跨歷史的東西”[1](P9)。因此,西方的女性主義文學存在著二元對立的基本模式。而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精神,使女性解放運動自“五四”以來就是先驅(qū)者們基于人道主義精神,伴隨“人的解放”提出的,中國女性的個體與群體性別意識自古以來就較為薄弱,劉思謙在他的《關于中國女文學》中寫道:“中國有史以來從未發(fā)生過自發(fā)的、獨立的婦女解放運動。婦女的解放從來都是從屬于民族的、階級的、文化的社會革命運動”[2](P67)。也即是說中國女性主義文學運動并不單純是女性解放,它還與民族、社會、甚至歷史文化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西方女性主義文學特別是第三世界女性文學以及黑人婦女文學主要處于性別壓迫、種族壓迫和階級壓迫之中,而中國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則更多的處于女性身份認同、本民族文化認同和中華民族文化認同的三者復雜關系中。
(二)批評過程中的情緒化和過激性。有些批評者在批評過程中,將作家塑造的人物形象所表現(xiàn)出來的性別傾向與作家本人的性別觀念等同起來。任葆華的《男性敘事中的女性形象——沈從文湘西小說的女性主義解讀》認為沈從文的湘西小說,“女性常常被物態(tài)化為自然的替代物,來撫慰和呵護男性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壓力下焦躁不安的靈魂。沈從文筆下的女性形象身上潛藏著男性作家難以言說的欲望化的深層意旨,帶有男權文化的標記”[3](P34)。羅惜春的《從老舍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分析男權意識》僅以老舍生活的社會環(huán)境和家庭環(huán)境就得出老舍筆下的女性形象透露出來他濃厚的男權意識和男性本位主義思想。潘超青的《艱難掘進的女性主體性建構——從三部滿族女作家的家族史小說談起》對文中作者對女性苦難命運的描寫很是反感,“永久的期待與忍耐”這一箴言的背后是對女人命運的潛在認定,而弘揚女性對不公平命運的忍耐力或多或少降低了對壓制女性的整個男權文化的批評性?!八茉炫詧匀绦蜗蟮呐Χ悸淙肓四袡辔幕漠a(chǎn)物。意欲張揚女性主體意識的作品卻強化了男權中心與被救助的“女人”的認定”。似乎只有作品中的女性都寫成堅毅、英勇的形象,才能避免落入男權文化的圈套。
(三)當下少數(shù)民族文學批評文章,多來自非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主流文化,而不是作為主體的少數(shù)民族文學批評者。我們很少聽到少數(shù)民族批評者從自身的民族文化立場,評論自己的文章,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一位作家、一部作品總是與其所屬政治經(jīng)濟、文化環(huán)境、傳統(tǒng)習俗等密切相關。因此對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批評實踐要放到其所屬民族文化大環(huán)境中去考察。而非少數(shù)民族批評者由于自身文化背景不同,以及主流文化“陌生化”的闡釋,在利用西方女性文學理論對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進行批評實踐時,往往會出現(xiàn)“他者”“獵奇”的眼光來看待少數(shù)民族文學,從而產(chǎn)生批評中的“誤讀”癥狀。藏族女作家梅卓“從寫作者的角度表示了對主流文化期待視野的抗議,她說,自己所屬的創(chuàng)作群體過去一直被界定在少數(shù)民族作家范疇內(nèi),這和自己的創(chuàng)作有關,也和大家的界定有關。少數(shù)民族作家對寫作的文學意義認識不夠,也被認識得不夠。比如自己,事先并未想寫一個民族的作品,但作品出來,馬上被界定是民族的,把文學的意義給忽略了、掩蓋了”[4](P144)。民族文化傳統(tǒng)、民族文化身份、民族文化景觀不是文學本身,只能作為評論者們更好的了解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因素。這種“集體想象”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方式,給少數(shù)民族文學帶來了一些不利的影響。
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作為一種發(fā)展中的理論,它的未來將會邁上更為寬廣的發(fā)展道路。作為一種理論旅行到中國,必然會經(jīng)過中國意義的改造,在被廣泛運用前,總是會經(jīng)歷一段波折的道路。運用西方女性文學理論對當代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批評實踐,對于建立多民族文學史是不可或缺的,也是急需引起學者關注的,雖然這種批評實踐活動存在不全面和不完善的地方,但它正在逐漸走向成熟和理性,也希望更多的漢族學者和少數(shù)民族學者對這一研究領域給予更多的觀照。
[1]楊莉馨.女性主義詩學在中國:雙重落差與文化學分析[J].文藝研究,2003,(6).
[2]劉思謙.關于中國女性文學[J].文學評論,1993,(2).
[3] 任葆華.男性敘事中的女性形象——沈從文湘西小說的女性主義解讀[J].名作欣賞,2006,(18).
[4]嚴英秀.論當下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民族性和現(xiàn)代性[J].民族文學研究,2010,(1).
[責任編輯:黃儒敏]
2015-01-10
國家民委2012年度科研目階段性成果(12XBZ020)
花敏潔(1990-),女,安徽六安人,西北民族大學2013級文藝學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審美文化研究。
I2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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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9882(2015)02-011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