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佳蘭 路奮儒(1.西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 重慶北碚 400715;.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北京海淀 100875)
《左傳》諫諍辭令語言藝術(shù)探析
趙佳蘭1路奮儒2
(1.西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 重慶北碚 400715;2.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北京海淀 100875)
《左傳》是我國第一部編年體史書,具有很高的文學(xué)、史學(xué)價值,其中記載了大量辭令,其“語微婉而多切,言流靡而不淫”的語言特色也頗受歷代學(xué)者的重視?!蹲髠鳌分杏涊d的諫諍辭令約有七十則,這些諫言大多情辭激切,理據(jù)充分,邏輯性強,字里行間充溢著強烈深切的使命感與責(zé)任感,較之行人辭令、盟誓辭令顯得更加疏直激切。文章從語言的角度,對《左傳》記載的大量諫諍辭令從修辭和邏輯兩個方面加以探析。
《左傳》;諫諍辭令;修辭;邏輯;
左傳的語言特色受歷來學(xué)者文人的關(guān)注,清代劉熙載評價說:“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污,懲惡而勸善:左氏釋經(jīng)由此五體。其實左氏敘事,亦處處皆此意?!盵1](P1)這就是所謂的“春秋五例”,算得上是對《左傳》文學(xué)性一個比較完善的概括。錢鐘書先生認(rèn)為:“‘五例’之一、二、三、四示載筆之體,而其五示載筆之用?!盵2](P162)前三例其實更多的是說《左傳》委婉隱晦的言說模式,而第四例“盡而不污”則更接近諫諍辭令疏直激切的言說風(fēng)格。
(一)“諫辭”界定。要分析《左傳》中的諫辭,首先要搞清楚何為“諫辭”?所謂“諫”包含多重意蘊:《說文》曰:“諫,證也,從言柬聲。”[3](P52)《康熙字典》詳細記載了各家給出的含義:
徐曰:“閑也。君所謂否,臣獻其可,以閑隔之,于文言柬為諫。柬者,多別善惡,以匡于君。”《詩》“干也。干君之意而告之?!薄稄V雅》“正也”《廣韻》“諫諍,直言以悟人也?!薄稌贰昂髲闹G則圣”《賈山傳》“工誦箴諫,瞽誦詩諫,公卿比諫,士傳言諫過。
由此可見,各家對“諫”字雖然沒有統(tǒng)一的解釋,但是不難發(fā)現(xiàn),其要義在“直言以勸正”,簡單地解釋“諫”就是“舊時臣規(guī)勸君主或尊長,使改正錯誤”。那么,《左傳》中的“諫辭”則為“臣子規(guī)勸君主,使改正錯誤的言辭”。
《左傳》中為何能夠記載如此多的諫諍現(xiàn)象,當(dāng)然與我國古代的諫諍制度是分不開的。
早在舜帝時,就有“納言”一職,《尚書》記載:“納言。喉舌之官,聽下納言于上,受上言宣于下?!盵4](P50)可見其“聽下納言于上”的職能已經(jīng)接近于“諫官”職能了。而“諫官”的正式設(shè)立是在周代,周文王時,周王室內(nèi)設(shè)有“保氏”一職,《周禮》記載:“保氏下大夫一人,中士二人?!盵5](P200)“保氏”可算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諫官,諫官的確立也是諫諍制度確立的重要標(biāo)志。春秋戰(zhàn)國時期,君王把“納諫”當(dāng)作是一種維護君主統(tǒng)治的手段,《孝經(jīng)》說:“天子有諍臣士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盵6](P266)于是,諫諍活動的參與者范圍越來越廣,上自高官,下至百姓,都可以進諫,指責(zé)糾正國君的過失。這就使得諫諍現(xiàn)象在當(dāng)時非常普遍,也是《左傳》中記載如此多諫辭的直接原因。
(二)“諫辭”的立言標(biāo)準(zhǔn)。閱讀《左傳》,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禮”字幾乎貫穿始末,上至帝王,下至平民,日常行為準(zhǔn)則無不涉及“禮”,文中常常用“禮也”“非禮也”來評價某一現(xiàn)象。陳彥輝認(rèn)為:“春秋時期對禮的重視和堅持,使禮不僅成為‘經(jīng)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的定國治民之本,也是春秋辭令言說的原則。”[7](P48)可見,“禮”已經(jīng)成為春秋時期人們?yōu)槿颂幨赖母痉▌t。
春秋時期,往往被人們認(rèn)為是“禮崩樂壞”的時期,但是從整個春秋時期的社會面貌來看,其實則不然。不可否認(rèn),《左傳》中的確記載了大量“禮崩樂壞”的事件,如“臣弒君”“子弒父”“亂倫”等,但是這種“非禮”的現(xiàn)象仍然受到當(dāng)時人們的指責(zé),說明“禮”仍然是人們心目中一個評價事物的標(biāo)準(zhǔn)?!拔覀兂Uf‘禮崩樂壞’,是針對周天子而言,禮不再是其維護宗法統(tǒng)治的工具,并非是指禮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的衰落,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禮仍然活躍于春秋各國,成為各國的政治指導(dǎo)和社會倫理?!盵8]
那么,禮對春秋各國的影響到底有多大呢?首先,禮規(guī)定了社會的秩序,使人們立身行事有一定的規(guī)則可以遵循,使天子、諸侯、卿大夫以及庶民有嚴(yán)格的等級之分,使人類有了貴賤、長幼、遠近、男女及內(nèi)外的差別,而這種差別的實現(xiàn)正是由“分”來實現(xiàn)的,最具代表性的為禮樂制度:“禮樂相須以為用,禮非樂不行,樂非禮不舉?!盵9](P883)禮制規(guī)定天子、諸侯和卿大夫享用的樂舞有所不同,諸侯或卿大夫不能僭用天子之樂。
此外,禮也是“仁”。葛兆光先生認(rèn)為,在整個春秋時代,這個依據(jù)和本原就是孔子提出的“仁”字,“禮”之所以必須“履”,是因為他符合“仁”,“名”之所以必須“正”,是因為這樣才能達到“仁”。[10]這里的“仁”大致與“德”等同,是一種內(nèi)在的修養(yǎng),而“禮”則為“仁”的外在表現(xiàn),所以德行與禮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這也是春秋時期“重德行”的原因之一。
(三)《左傳》諫辭內(nèi)容。據(jù)筆者統(tǒng)計,《左傳》中記載的諫諍辭令約有七十則,其中明確標(biāo)明“某某諫曰”的大約有二十多處。從言諫內(nèi)容所指來看,《左傳》中的諫辭大抵可分為三類:
1.關(guān)于君主違禮的勸諫,諫臣往往因為君王某些言行違背“禮”的規(guī)定而加以規(guī)勸,如“臧哀伯諫納郜鼎于大廟”“曹劌諫魯莊公如齊觀社”“御孫諫魯莊公刻桷”等。
2.關(guān)于發(fā)動戰(zhàn)爭的勸諫,有些諫臣不光對周禮了如指掌,而且很具有軍事才能,能夠就戰(zhàn)爭形勢作出合理的判斷,以此來幫助君王作出一個合理的決策。如“五父諫陳侯許成于鄭”“宮之奇諫虞假道”“富辰諫襄王以狄伐鄭”“蹇叔哭師”等。
3.關(guān)于為政治國的勸諫,一些諫臣有勇有謀,他們秉承著“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職業(yè)道德,為了君王的江山社稷,冒死上諫,匡正君王過失。如“臧僖伯諫隱公如棠觀魚”“里克諫晉侯大子奉冢祀”“趙盾、士季諫晉靈公不君”等。
《左傳》諫辭的文學(xué)性主要體現(xiàn)在運用了大量的修辭方法,其中以比喻、排比、頂真、對比和反問最為突出,現(xiàn)就這幾種修辭格結(jié)合文本做一簡單分析。
(一)比喻。諫辭中有大量的比喻,現(xiàn)舉一則最為典型的諫辭:
吳將伐齊,越子率其眾以朝焉,王及列士,皆有饋賂。吳人皆喜,惟子胥懼,曰:“是豢吳也夫!”諫曰:“越在我,心腹之疾也。壤地同,而有欲于我。夫其柔服,求濟其欲也,不如早從事焉。得志于齊,猶獲石田也,無所用之。越不為沼,吳其泯矣,使醫(yī)除疾,而曰:‘必遺類焉’者,未之有也?!侗P庚之誥》曰:‘其有顛越不共,則劓殄無遺育,無俾易種于茲邑。’是商所以興也。今君易之,將以求大,不亦難乎?”弗聽,使于齊,屬其子于鮑氏,為王孫氏。反役,王聞之,使賜之屬鏤以死,將死,曰:“樹吾墓梵槚槚可材也。吳其亡乎!三年,其始弱矣。盈必毀,天之道也。”[11]
為了讓吳王看清楚時局,伍子胥把越人饋賂吳人比喻為“是豢吳也夫!”,“就像人喂養(yǎng)牲畜”,養(yǎng)肥是為了宰了它,可見越人別有用心;為了阻止夫差伐齊,伍子胥規(guī)諫道:“越之在吳,猶人之有腹心之疾也。”[11]將越國比作吳國的“腹心之疾”,內(nèi)部之痛,我們就可以親身體會到它的重要,痛起來就會要命的;為了讓吳王認(rèn)識到伐齊的無意義,伍子胥諫曰:“得志于齊,猶獲石田也,無所用之。”[11]把得志于齊比作是“獲得有石子的耕地”,表明“伐齊”是沒有任何價值的。
短短一段話,就用了三則比喻,使時局分析更加形象透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二)引用?!蹲髠鳌分G辭中除了運用大量的比喻,這些諫辭中的引用大抵可分為“引經(jīng)”和“稽古”兩種?!耙?jīng)”即“引用古代圣賢的言辭”(包括引書、引言等),如《左傳·僖公五年》“宮之奇諫假道”這則諫辭,宮之奇為了讓虞君認(rèn)識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钡牡览?,引用了諺語“輔車相依,唇亡齒寒”;為了讓虞君重德行,引用《周書》中“皇天無親,惟德是輔”“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民不易物,惟德繄物”的話語。大量的引用使宮之奇的觀點更可信,也更具說服力。這樣的例子在其它諫辭中也非常常見。
《左傳》中的引用除了“引經(jīng)”,還有“稽古”,“稽古”即“援引古人的事跡來證實自己的觀點”[12](P24)。這樣以史為鑒,可以使諫臣的言語更加有理有據(jù),從而增加其說服力。如:
十二年秋,晉師歸,桓子請死,晉侯欲許之。士貞子諫曰:“不可。城濮之役,晉師三日谷,文公猶有憂色。左右曰:‘有喜而憂,如有憂而喜乎?’公曰:‘得臣猶在,憂未歇也。困獸猶斗,況國相乎!’及楚殺子玉,公喜而后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已。’是晉再克而楚再敗也。楚是以再世不競。今天或者大警晉也,而又殺林父以重楚勝,其無乃久不競乎?林父之事君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社稷之衛(wèi)也,若之何殺之?夫其敗也,如日月之食焉,何損于明?”晉侯使復(fù)其位。(《宣公十二年》)
這則諫辭士貞子用“城濮之役中晉侯因楚子殺子玉而喜”的事跡反諫晉侯勿殺林父。以史為鑒,使士貞子的言辭更加容易立足,從中也能夠體會到士貞子諫晉侯的良苦用心。
陳骙《文則》將《左傳》中引用的作用歸納為:“《詩》《書》而降,傳記籍籍,援引之言,不可具載。且左氏采諸國之事以為經(jīng)傳……援引《詩》《書》,莫不有法。退而論之,蓋有二端:一以斷行事,二以證立言。”[13](P15)這算得上是一個精辟的總結(jié)。
(三)排比。排比的主要作用是把一連串結(jié)構(gòu)相似、內(nèi)容相關(guān)的話一口氣說出,來加強文章的氣勢。
《左傳》中的諫辭大多采用這一句式,來加強語氣。如《隱公五年》臧僖伯諫隱公如棠觀魚曰:
“昭文章,明貴賤,辨等列,順少長,習(xí)威儀也。鳥獸之肉不登于俎,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則公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皂隸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p>
這段話,分別用了一組“三字句”,與一組“之字結(jié)構(gòu)”的排比,顯得說理理據(jù)充分,氣勢上慷慨陳詞。像這樣的例子諫辭中俯拾即是。
(四)對比。《左傳》中的對比體現(xiàn)在詞語、句式、篇章、場地等各個方面,而諫辭中以“今昔對比”最為典型。如《桓公二年》“臧哀伯諫納郜鼎于大廟”一則中臧哀伯將今“桓公納郜鼎于大廟”,與昔“武王遷九鼎于裸邑”的典故做對比,希望桓公能夠以史為鑒認(rèn)識到過失;又如《僖公二十四年》“富辰諫襄王以狄伐鄭”的例子,富辰用昔“周公吊二叔”的典故,與今“周襄王以狄伐鄭”做對比,又用“四德”與“四奸”做對比,希望襄王能夠明白“棄德崇奸,禍之大者也”的道理,可謂良苦用心。
對比可以使好的顯得更好,壞的顯得更壞,合理的顯得可歌可頌,不合理的可憎可惡,從而使人產(chǎn)生強烈的愛憎分明的感情。
(五)頂真。頂真手法可以使前后語句因果緊密銜接,其實也是一種加強語氣的語言技巧,能夠使聽者感覺振振有詞。《左傳》諫辭中最為典型的一例當(dāng)屬《隱公三年》“石碏諫衛(wèi)莊公教子以義方”:
“夫?qū)櫠或?,驕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珍者鮮矣。”
又如《隱公五年》“臧僖伯諫隱公如棠觀魚”中:
“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之物,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所以敗也?!?/p>
(六)反語。最為典型的要數(shù)“宮之奇諫假道”:
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玩,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惫唬骸皶x,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勛在王室,藏于盟府。將虢是滅,何愛于虞?且虞能親于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逼乎?親以寵逼,猶尚害之,況以國乎?”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fù)?jù)我?!睂υ唬骸俺悸勚砩穹侨藢嵱H,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衷唬骸蝠⒎擒?,明德惟馨?!衷唬骸癫灰孜铮┑驴埼??!缡牵瑒t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
短短幾句話,幾乎句句用反語結(jié)語,這樣使語氣更加強烈,但又顯得不是很激切,在特定情況下,表達內(nèi)心深處不便或者不愿直接說出的意思,算得上是上諫的藝術(shù),可謂“剛?cè)嵯酀薄?/p>
《左傳》中大多數(shù)諫臣在對君王講明事理后都會加以反問語氣。如:
“去順效逆,所以速禍也。君人者將禍?zhǔn)莿?wù)去,而速之,無乃不可乎?”(隱公三年)
“武王克商,遷九鼎于雒邑,義士猶或非之,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于大廟,其若之何?”(桓公二年)
“非是,君不舉矣。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后嗣何觀?”(莊公二十三年)
《左傳》諫諍辭令中除了上述六種比較典型的修辭方式,其它如借代、雙關(guān)、象征、互文等修辭方式都有涉及,只是沒有上述六種典型,在這里暫不加論述。
嚴(yán)密的邏輯性是《左傳》諸諫詞一個共同的特色。要想順利地改變君主原來錯誤的想法或者計劃,就必須運用極具說服力的語言,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但是“推理如果不合邏輯,就不能正確地反映客觀事物,說話、寫文章就不可能有說服力”[14](P255),所以嚴(yán)密的邏輯恰好是提高說服力的最佳手段。
這種嚴(yán)密的邏輯性首先體現(xiàn)在苦心的規(guī)諫者們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演繹了一個又一個經(jīng)典三段式推理。這種三段式推理使得上諫理由更具說服力,同時言語也避免了過于激切,使君王更加信服,心理上也更容易接受。如桓公二年“臧哀伯諫納郜鼎于大廟”,這段諫辭包括兩個三段論:
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納于大廟。非禮也。臧哀伯諫曰:“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昭其儉也。……昭其度也。……昭其數(shù)也。……昭其文也。……昭其物也。……昭其聲也?!哑涿饕?。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shù)。文、物以紀(jì)之,聲、明以發(fā)之,以臨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jì)律。今滅德立違,而置其賂器于大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國家之?dāng)?,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章也。郜鼎在廟,章孰甚焉?”
這段諫辭首先表明大前提“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以史為鑒,這個大前提經(jīng)過歷史的鑒定顯然是成立的。然后再引出小前提“今滅德立違,而置其賂器于大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這也是一個事實。最后推出結(jié)論“國家之?dāng)。晒傩耙?。官之失德,寵賂章也”。這樣便用一個有效的推理來警示君王。
緊接著又說:“武王克商,遷九鼎于雒邑,義士猶或非之,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于大廟,其若之何?”[11]這又形成一個簡單的三段推理。這么說的潛臺詞是“你這么做會受到義士更大的非難”,臧哀伯沒有直接說出這個結(jié)論,而是用一個反問語氣“其若之何”來結(jié)束,這樣顯得更加委婉恭敬,也算得上是上諫的藝術(shù)。
此外,嚴(yán)密的邏輯還體現(xiàn)在諫說層層遞進,有條不紊上。如“石碏諫衛(wèi)莊公教子以義方”:
衛(wèi)莊公娶于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美而無子,衛(wèi)人所為賦《碩人》也。又娶于陳,曰厲媯,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媯生桓公,莊姜以為己子。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寵而好兵,公弗禁,莊姜惡之。石碏諫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于邪。驕、奢、淫、泆,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將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猶未也,階之為禍。夫?qū)櫠或湥湺芙?,降而不憾,憾而能珍者鮮矣。且夫賤妨貴,少陵長,遠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所謂六逆也。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去順效逆,所以速禍也。君人者將禍?zhǔn)莿?wù)去,而速之,無乃不可乎?”弗聽,其子厚與州吁游,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
衛(wèi)國嬖人之子州吁受到莊公的寵愛,其好兵的性格以及莊公在立太子問題上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引起大臣石蠟的擔(dān)心,因此對莊公進行勸諫。石碏的諫說分為四個層次:一是他提出愛子教之以義而免于邪的基本原則,提出“驕、奢、淫、泆”是產(chǎn)生邪念的源頭,而這四者又是源于寵祿過度。石碏此言暗指莊公對待州吁過度寵幸的態(tài)度和州吁受寵而好兵的驕、奢、淫、泆的品質(zhì);二是直言不諱地指出此次勸諫的核心是針對州吁,莊公態(tài)度是否明朗直接決定著州吁的命運,最重要的是如果不立州吁為太子,他會對太子產(chǎn)生很大的威脅;三是提出了“六順”和“六逆”的理論,并把他們對比來說明若“去順效逆”會加速禍患的發(fā)生,勸告莊公采取措施阻止禍患的發(fā)生;最后,勸諫莊公“將禍?zhǔn)莿?wù)去”,暗指除掉州吁。這四層層層遞進,由淺入深,顯示出石碏思維嚴(yán)密的邏輯性,言辭懇切,有理有據(jù)。
總之,《左傳》諫辭無論是在修辭藝術(shù)還是語言邏輯方面都很有特色,對后世文學(xué)都產(chǎn)生了非常大的影響。同時諫辭語壯河山的豪邁折射出了春秋時期諫臣們思想的光輝、語言的精煉和優(yōu)美,推動了語言經(jīng)驗技巧的發(fā)展,對后世的文學(xué)尤其是論說文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這種影響推動了文化的發(fā)展。在一代代進諫者的積累中,由此推動了語言技巧的發(fā)展,達到了較高的論證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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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王占峰]
The LanguageArtsAnalysisof Zuozhuan’sDissuasion Rhetoric
Zhao Jialan1Lu Fenru2
(1.The Southwest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
2.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
Zuozhuan is China’s first chronological history books with high literary and historical value, which documented a lot of rhetoric,and its language features—“cut and multi-language micro-wan,the words flow without extravagant obscene”— are also popular to ancient the scholars.Zuozhuan records of dissuasion rhetoric about seventy,these passionate speech impassioned admonition large,fully justified, logical,and deeply imbued with a strong sense of mission and responsibility between the lines.Dissuasion rhetoric are even more sparse straight impassioned compared with pedestrian rhetoric.Now,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language,the paper conducts a research on a lot of dissuasion rhetoric of Zuozhuan from both rhetoric and logic.
Zuo Zhuan;dissuasion rhetoric;rhetoric;logic
I206.2
A
2095-0438(2015)08-0036-04
2015-04-29
趙佳蘭(1992-),女,甘肅天水人,西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