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輝
(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中國文化研究院,北京100089)
胡炳文《周易本義通釋》版本考略*
謝輝
(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中國文化研究院,北京100089)
胡炳文《周易本義通釋》是元人注釋朱子《易本義》的重要著作。其早期版本包括僅刻一半的初刻本與稍后出現(xiàn)的全本,今皆已亡佚。目前所見的最早版本,為明代胡珙補輯本。清代《通志堂經(jīng)解》本為胡珙輯本之校本,而《四庫全書》本又自通志堂本出。由此梳理出《周易本義通釋》的版本發(fā)展脈絡,指出通志堂本為現(xiàn)存最善之本,并糾正前人對通志堂本與四庫本來源的錯誤認識。
胡炳文 周易本義通釋 版本 胡珙
胡炳文(1250—1333),字仲虎,號云峰,婺源人。曾任信州道一書院、明經(jīng)書院山長,為元代新安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平生著作極富,計有《六爻反對論》《二體相易論》《易啟蒙通義》《四書通》《感興詩通》《純正蒙求》《太極圖說通書通》《西銘通》《大學指掌圖》《五經(jīng)會意》《爾雅韻語》等十余種,而其易學方面的主要著作,即為旨在對朱子《易本義》進行注釋的《周易本義通釋》。本文即對《通釋》之版本源流加以詳細考察,以期推進對胡炳文及元代朱子易學發(fā)展的相關(guān)研究。
胡炳文對《周易本義通釋》的撰述,經(jīng)歷了一個較長的時期。在《通釋》卷前凡例中,胡氏說:“先是集諸家《易解》,名曰《精義》,然未免失之太繁。竊惟學有統(tǒng)一,《易》至程朱,明且備矣。《本義》于程,又能足其所未圓,白其所未瑩,貫其所未一。于是一以《本義》為主,而為之通釋?!保?]556可見,胡氏此前曾撰有集解類易學著作《精義》,后病其太繁,方改為專主《本義》之《通釋》。其最終成書時間,據(jù)胡氏《周易本義通釋序》題“延祐丙辰”,可知當在延祐三年(1316)。是年胡氏已六十七歲,堪稱晚年之作。
《通釋》成書之后,最早由時任浮梁守郭郁(字文卿)主持刊刻。據(jù)史料記載,郭氏亦好《易》,曾“學《易》于武林侯先生,深明旨奧”[2]。胡氏稱“十年前郭文卿為守時,曾相聘至彼”[3]167,可見其曾受郭氏禮聘前往浮梁,故郭氏樂于助其刻印《通釋》。元代另一學者董真卿所見《通釋》,卷前有“延祐丙辰大梁郭郁序”[4],與胡氏作序的時間相同,可見此本很有可能即刻于是年。但此本只刻了一半,故胡氏約在延祐六年(1319)七十歲時致信吳澄,即稱“《本義通釋》則郭文卿守浮梁時為刊其半”[3]167。所謂“刊其半”,據(jù)胡炳文九世孫胡珙說,乃是“僅有上下經(jīng),而無十傳”,且“名雖釋《本義》,又未列《本義》于前”[5],亦即未附朱子《本義》原文。此本直至明正德間,胡氏后人仍有收藏,但今已不存,郭郁序亦不傳。
在此僅刻一半的初刻本之后,可能不久即有《通釋》之全本問世。上文曾提及胡氏約在延祐六年致信吳澄,隨信即附上《通釋》刊本一部。此本具體情況雖未知,但據(jù)胡氏謂“是書嘗蒙薦剡,獎許備及,謂炳文能發(fā)揮先儒之論”[3]167,如為不全之本,恐未必會得到如此之高的評價。稍后約在至治元年(1321),胡氏致信休寧學者陳櫟,請其評定明經(jīng)書院的考課,提到去年(即延祐七年,1320)亦曾“僭以《通釋》為饋”。陳櫟不僅將其評為“宇宙間未有之奇書”[3]169,且指出其中缺二板,胡氏亦應允隨后即補印送去。從陳氏的評價及缺板補印之說推斷,更像是后印的全本,而非初刻一半之本。約在同年致陳櫟的另一封信中,胡氏又提到“賞惟《通釋》未有紙可印,今玉湖已買得紙矣,不數(shù)日間送去”[3]170。據(jù)今藏于臺灣的《明經(jīng)書院錄》記載,本次明經(jīng)書院考課經(jīng)疑第四至十名、經(jīng)義第六至十名,獎賞均為《文公本義通釋》[6]。有學者即據(jù)此推斷,胡氏此信說的是“這部書是由明經(jīng)書院自行印刷”[7],但審其文意,也可能是胡氏托陳櫟在休寧印行《通釋》。無論何種情況,本次重印《通釋》都是在胡氏的直接參與之下,所印者理應為全本。此后董真卿于天歷元年(1328)作《周易會通》,其中已引有胡氏注解《文言傳》之文,可見至遲于此時,經(jīng)傳皆備之《通釋》全本已經(jīng)刊刻行世了。
自元代后期至明代初年,《通釋》的流行版本一直為全本。據(jù)學者統(tǒng)計,明初官修的《周易大全》,引《通釋》多達八○七條[8],所引者經(jīng)、傳皆有,顯為全本。此外《永樂大典》《周易蒙引》等書,亦對《通釋》之經(jīng)傳注釋引用不少,所引且有出于《大全》之外者。但此處尚有一個問題需要討論:《大全》在談到《通釋》時,曾說:“云峰胡氏《本義通》,既輒變古《易》,且于今《易》又不免離析先后?!保?]4所謂古《易》,指朱子所用的經(jīng)、傳分離之本;所謂今《易》,則指王弼、程子所用的《彖傳》《象傳》《文言傳》合于經(jīng)文之本。據(jù)《大全》所說,《通釋》似乎采用了一個既不同于古《易》,又不同于今《易》的文本。清代四庫館臣認為,此本應是“《彖傳》《象傳》必附經(jīng)文之中”[10]24,亦即更接近于今《易》。此說頗為可疑。從學術(shù)上來看,胡氏是忠實的朱子學派學者,對《易本義》推崇備至,謂:“溯其傳,羲文周孔之《易》,非朱子不能明,要其統(tǒng),凡諸家解《易》,非《本義》不能一?!保?]555而分別經(jīng)傳作為朱子基本的易學觀點之一,胡氏當不至于違背。明代胡氏后人家傳的初刻本《通釋》,僅有上下經(jīng),而無十篇《易傳》,更可證實《通釋》一開始就是經(jīng)傳分離的?!洞笕肪幱诿饔罉纺觊g,距離《通釋》初刻已近百年,所用的《通釋》或為后來坊間傳刻妄改之本,未必能反映《通釋》的本來面貌。
《周易本義通釋》的全本,到明代中葉已不可見。正德年間,胡炳文九世孫胡珙憂其先祖之書不傳,遂以家藏《通釋》之上下經(jīng)部分,又自《周易大全》中輯出《通釋》之十篇《易傳》部分,合為全書刊行,并在《本義通釋后序》中詳細說明其補輯經(jīng)過。此序文流傳頗罕,僅附載于明嘉靖元年(1522)刻本《周易本義通釋》之中,今全文錄下:
右《周易本義通釋》,吾先祖宋儒云峰先生所著也。先世本唐李裔,至明經(jīng)公避亂變姓,登明經(jīng)進士第。義不仕,倡明經(jīng)學,人遂號為胡明經(jīng),子孫因以為氏。曾孫紹,以易學魁天下。紹子伸,官國子司業(yè),《宋史》有江南二寶之譽。嗣是玉齋、雙湖、梅巖諸公輩出,各有注述。兩山先生著《發(fā)易十疑》,而先生曾祖鄉(xiāng)校正公又以學行薦于朝。祖易簡居士,力學通五經(jīng),尤邃于《易》,嘗撰《易傳史纂》。父孝善公,師朱子從孫小翁,得書說易學之傳,道淑諸人,從游三百,易學有自來矣。而先生于《易》,蓋潛心五十余年,注《啟蒙通義》,撰《六爻反對論》及《二體相易論》并序六十篇。朱子《五贊》,亦嘗為通釋。歷世兵燹,鮮有存者,重可臆嘆。間見洪武間,程彥遠氏欲刊《五贊》,北山胡道存先生為之序,即此而觀,或有存而未泯者,尚可究心焉。而《本義通釋》一書,家藏印本,僅有上下經(jīng),而無十傳。名雖釋《本義》,又未列《本義》于前,乃郭文卿守浮梁時為刊其半,先生所云憾出之太早者也。及觀抄本,列《本義》于先,注《通釋》于后,其文視印本為尤明備,蓋知為先生晚年手澤也。先大夫仰山先生以麟經(jīng)發(fā)科,自謂先世以《易》名家,授珙兄弟讀之,受教翻閱,邇來二十有八載矣。惜夫十傳尤闕,未為全書,廣詢博購,卒莫能得。而《大全》所載,又未免掛一而漏百也。如之何其可?既而思曰:與其使此書廢于不全,孰若錄其所存,俟其所欲得之為愈邪?于是摭錄《大全》所載,合上下經(jīng)抄本共為一書,用廣其傳。庶幾讀是書者,相與同心共訪,而期于必得之,以補其遺而究其闕,所謂緣此以求,又有可得之理,實先大夫意也。既又仿《大全》例,采摭二程、朱子文集,凡有發(fā)明于《易》,列于篇端,自為一卷,復輯先生文集與《易》相發(fā)者,附列于前,末載道統(tǒng)自任之言,以見先生學的之正。若十傳之次,與今《易》不同者,蓋呂東萊之所更定,而朱子從之者也。今頗成帙,憾先大夫不及見矣。并書以志感。時正德十五年庚辰一陽來復之日,九世掌祠孫珙拜書于明經(jīng)書院[5]。
據(jù)此序文所言,胡珙家藏有刻本、抄本兩種《通釋》,但都是僅有上下經(jīng)部分的不全之本。比較之下,刻本未列《本義》原文,而抄本有之,且其文較刻本更優(yōu),故以抄本之上下經(jīng),加上從《周易大全》中輯出的十篇《易傳》,合為一書。又采胡炳文文集中論《易》之文字,輯為一卷,附于書前。其編次遵照呂祖謙所定、朱子《本義》采用的經(jīng)傳分離之本,不用明代通行的經(jīng)傳合一之本。這樣就形成了《通釋》十二卷附《輯錄云峰文集易義》一卷的本子。胡珙序末題“正德十五年”,可見此時《通釋》已經(jīng)輯錄完畢,但并未刊刻。直至嘉靖元年,才由時任福建邵武知府的潘旦主持刻印。在胡珙致潘旦的一封感謝其刊刻《通釋》的書啟中,胡氏謂“濫與婚姻,才實媿于玄德,屢蒙顧,庇幸籍于仲謀”,又自稱“眷生”[11],似乎與潘氏為姻親,這可能是潘旦愿意刊刻《通釋》的一個原因。而其具體的??淌聞?,則由邵武儒學教諭鄧杞負責,對此鄧氏記之曰:“正德辛巳夏,我石泉潘先生以戶曹正郎出守邵郡,謂守兼師帥,于學校尤加之意,每視學,進諸生,惓惓以明經(jīng)為之病,而學《易》未有傳。嘗出其鄉(xiāng)先儒胡云峰氏所著《易通》示諸生,生躍然開悟,因請壽諸梓。先生曰:吾志也。遂命杞校之,責鄉(xiāng)老李軒督刻之。書成,諸生如獲重珤?!保?2]總之,此本應是由胡珙于正德十五年輯成,而由潘旦、鄧杞于嘉靖元年在福建邵武刊刻。
胡珙補輯本刻成之后流傳很廣,至今國內(nèi)外圖書館仍多有收藏。例如,國家圖書館即藏有二部,其中一部卷前有嘉靖元年潘旦《重刊周易本義通釋序》、延祐三年胡炳文《周易本義通釋序》、正德十五年胡珙《本義通釋后序》,卷末有嘉靖元年胡珙《謝石泉潘郡伯重刊周易本義通釋啟》、鄧杞《跋周易本義通釋后》,另一部則僅卷前有潘旦、胡炳文二序。南京圖書館亦藏一部,為丁丙舊藏。丁氏著錄其有“澹生堂經(jīng)籍記”“曠翁手識”“曹溶之印”諸印,謂為“祁氏澹生堂、曹氏倦圃藏書”[13]。今檢《澹生堂藏書目》,有“《周易本義通釋》四冊十卷”[14],蓋即此本,后輾轉(zhuǎn)歸丁丙。經(jīng)目驗,此本卷前有胡炳文、潘旦序,卷末有胡珙后序、鄧杞跋,但多有殘缺,不如國圖藏本之完整。此外臺灣“國家圖書館”與日本靜嘉堂文庫亦各藏一部。其中臺灣藏本有胡珙后序,鈐“翰林院印”“教忠堂”“鄭倫”“彥迢”諸印?!敖讨姨谩睘榍宕鷦钭谌f藏印,而“翰林院印”則為四庫進呈本鈐印。按勵宗萬之子名守謙,清廷開四庫館時曾進書多種,此即其一,今《四庫全書總目》于《通釋》下注“編修勵守謙家藏本”可證[10]24。靜嘉堂文庫藏本則為陸心源十萬卷樓舊藏[15]。
除了以上分藏各處的刻本外,還有多個抄本,也是從胡珙補輯本而出。例如,國家圖書館藏有清抄本《通釋》一部,有“瞿氏鑒藏金石記”“新安汪氏”“啟淑信印”諸印,乃汪啟淑、瞿氏鐵琴銅劍樓舊藏,亦即《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著錄之舊抄本。卷前僅有胡炳文自序,卷末有跋文曰:“胡云峰《周易通釋》,世未有刻本,每欲讀之而不可得。庚寅春,至都門,謁安溪師,見案頭有此書,閱之不忍去手。師因言,宋元來解《易》者,惟云峰最為精密,子愛之,當以相贈。喜極,攜歸識此。后生何焯?!贝吮居小遁嬩浽品逦募琢x》,卷端題“掌祠九世孫珙輯?!被颉拜嬩洝?,顯然是抄自胡珙補輯本。《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以其無潘旦序,便謂“似非一本”[16]40,恐不確。又臺灣“國家圖書館”亦藏有清抄本一部,卷前有胡炳文、潘旦序,卷末有胡珙后序及鄧杞跋,又有吳翌鳳識語曰:“乙巳新正,甫里嚴二酉屬王鳳儀見寄。廿日,吳翌鳳識于城東寓塾。炳文字仲虎,婺源人,嘗為信州道一書院山長,再調(diào)蘭溪州學正,不赴,卒。學者稱云峰先生。是書元有延祐丙辰郭郁序,今本佚。”[17]也是自胡珙補輯本抄出。此外還有一些抄本今不知所在,但從著錄上也可以判斷其來源。如《天一閣書目》著錄藍絲欄抄本一部,謂“延祐丙辰新安胡炳文撰并自序,嘉靖元年新安潘旦重刊序,正德庚辰九世孫胡珙后序,嘉靖元年邵武縣儒學教諭盱江鄧杞??保?8],據(jù)序跋可知其出自補輯本。莫友芝《持靜齋藏書記要》[19]235、張鈞衡《適園藏書志》[20]亦各著錄一舊抄本。其中莫氏藏本為“曝書亭舊藏本”[19]235,檢《竹垞行笈書目》有“《易本義通釋》四冊”[21],蓋即此本。此二本皆附有《輯錄云峰易義》一卷,也應是出于補輯本??傊?,胡珙補輯本在明清時期傳抄甚廣,其影響力也由此可見一斑。
盡管補輯本在很大程度上恢復了《通釋》的全貌,但并非十分完善,其中仍存在著很多不足。一方面,其文字訛誤之處頗多,尤以上下經(jīng)部分為甚,這可能是由于胡珙在補輯《通釋》時,選擇了一個抄本作為上下經(jīng)的底本,雖然其認為“其文視印本為尤明備”,但實際情況恐非如此。另一方面,其對十篇《易傳》部分的輯錄,只取材于《周易大全》,未能參考他書,故存在著一定程度的漏輯。例如,《永樂大典》中收錄《通釋》文四十余條,有六條即為補輯本所無,具體內(nèi)容如下:
小畜六四柔得位同,今六二則曰柔得位得中,不與巽柔之畜乎乾,而喜離柔之應乎乾,二中,四非中也[22]1756。
人之族以類辨,物之類以群分,皆審其異也。水地之比,以無所不比為比,天火之同,以有所不同為同[22]1779。
安行,理不可行,勢不可行也[22]1792。
分九二之剛居上九,三畫卦上本天位也,有天文時變之象。上六之柔來居九二,三畫卦二本人位也,有人文成化之象[22]5944。
三欲與四為婚媾,可疑者三也。守正而不與,亦不與三也[22]5969。
四比三之陰,有商兌之疑。初剛正,去三遠,故未有疑[22]6852。
以上六條《通釋》佚文,依次出自同人卦《彖傳》、《大象傳》、九三爻《小象傳》,賁卦《彖傳》、六四爻《小象傳》,以及兌卦六三爻《小象傳》,都屬于《易傳》的部分,因《周易大全》未收,而為胡珙所漏輯。此外,胡珙輯本的某些部分尚不如《大典》所引完整,如同人卦《彖傳》“同人于野”至“通天下之志”一段,《大典》引胡炳文注曰:“朱子深有取于程傳曰:文明則能燭理,故能明大同之義。剛健則能克己,故能盡大同之道。蓋必通天下之志,乃為大同。然非明與健,不能大同也?!保?2]1773而胡珙輯本僅有“必通天下之志”以下。甚至還有一些誤輯之處,如坤卦六二爻《小象傳》,胡珙于其下輯入“六二之動,直以方也,欲知其直方,當于動處觀之”云云一段注文,然按之《周易大全》,此段注文乃出自胡一桂,非胡炳文[9]106。又按《永樂大典》所引注文曰:“坤至柔而動也剛,此曰六二之動,動字當玩。”[22]1992胡珙所輯與之了不相似,顯然有誤。即便是胡珙當時無緣得見《永樂大典》,僅就《周易大全》言之,其漏輯之處也為數(shù)不少,詳見下文。總之,胡珙補輯本可補正之處還有很多。
胡珙補輯本刻成一百多年之后,清代納蘭成德于康熙間輯刻《通志堂經(jīng)解》,收入《通釋》,是為通志堂本,也是《通釋》版本系統(tǒng)中的重要一環(huán)。但對于其底本來源則頗有爭議?!锻ㄖ咎媒?jīng)解目錄》引何焯語,謂其為“汲古元本”[23],《增訂四庫全書簡明目錄標注》亦謂“汲古有元刊本,佳”[24],似乎汲古閣確藏有元刻本,而通志堂本即從彼出。但歷代學者對此多有質(zhì)疑。如周中孚即說:“何義門《經(jīng)解目錄評》謂此是汲古元本,然則安得有珙所輯《文集易義》,疑義門誤指為元本也?!保?5]《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更是明確指出:“通志堂本,義門何氏謂是汲古元本,果爾,則視輯本必更完備。乃核之此本,絕無增多,且亦載胡珙所輯《云峰文集易義》一卷,其非元本可知,當即出于輯本耳?!保?6]40大抵皆以為通志堂本卷前有《輯錄云峰文集易義》一卷,且內(nèi)容上并無超出胡珙輯本之處,故應出自胡珙輯本,而非所謂汲古元本。
然而,如果以通志堂本與胡珙輯本相校,便可發(fā)現(xiàn),通志堂本并非如前人所說,對胡珙輯本“絕無增多”。例如,上經(jīng)復卦六五爻注文“自然無悔矣”之下,通志堂本即有“又曰,不遠復,入德之事也。敦復,其成德之事歟”十八字[1]579?!跺柘聜鳌贰叭嵋詴r升”一段下,通志堂本有“通曰:剛而在上者,常也。柔升于上,時也。識時者方可與言《易》”二十三字[26]33?!断笙聜鳌贰皠?cè)嶂H,義無咎也”一段下,通志堂本有“通曰:初六無咎,有占無象,剛?cè)嶂H,舉初與四之象以明占也”二十四字[26]41。這些內(nèi)容都為胡珙輯本所無。此外在文字上,通志堂本亦多有優(yōu)于胡珙輯本之處。由此可見,通志堂本不是簡單地翻刻自胡珙輯本,二者之間的差距,還是比較明顯的。
但盡管如此,亦不能認為通志堂本確實出自所謂汲古元本。其原因在于,上文據(jù)《永樂大典》指出的胡珙輯本中漏輯、錯輯之處,通志堂本全同于胡珙輯本,如其出于元刻,應不會出現(xiàn)此種情況。比較可能的情況是,通志堂本應是一個在胡珙輯本基礎(chǔ)上形成的校本。上文所引三處通志堂本增多于胡珙輯本之處,均見于《周易大全》,而為胡珙所漏輯。而二本文字歧異之處,通志堂本亦多同于《大全》??梢娡ㄖ咎帽井斒且浴洞笕沸:钶嫳径?。至于其是刻《經(jīng)解》時所校,抑或是本有校本而刻《經(jīng)解》時用之,則不可考。相比之下,通志堂本在內(nèi)容與文字上均優(yōu)于胡珙輯本,可稱最善之本。
通志堂本之后,清廷于乾隆間纂修《四庫全書》,亦收入《通釋》,是為目前流傳最廣的四庫本。對于此書的底本來源,《四庫全書總目》謂用勵守謙家藏本。如前所述,勵氏藏本今存臺灣,乃明代胡珙輯本,但通過比對,可見四庫本并非由此本抄出。上文所舉通志堂本增多于胡珙輯本的三處,四庫本皆有之。此外通志堂本《說卦傳》“以見震之為聲”下有五字墨釘,核之胡珙輯本及《周易大全》,該處并無缺文,或是通志堂本刊刻有誤,而四庫本此處即注明“闕”。因此,四庫本實際應是抄自通志堂本。
但與其他各本相比,四庫本有一個顯著的問題,即是:各本卷次編排,均按照朱子《易本義》所用經(jīng)傳分離的十二卷本,即上、下經(jīng)二卷,《彖傳》上下、《象傳》上下、《系辭傳》上下、《文言傳》《說卦傳》《序卦傳》《雜卦傳》總計十卷。而四庫本卻將《彖傳》上下移到了《雜卦傳》之后,編為第十一、十二卷。這一問題的出現(xiàn),可能與計卷方式有關(guān)。通志堂本的計卷方式,是經(jīng)、傳分別計卷,即上經(jīng)、下經(jīng)依次計為卷一、卷二,十篇《易傳》自《彖上傳》起,又依次計為卷一至卷十。而四庫本采用連續(xù)計卷方式,纂修者在將上、下經(jīng)編為卷一、卷二后,未加詳細查考,即將通志堂本題為卷三的《象上傳》接續(xù)其后,而不知其前尚有《彖傳》上下,及至發(fā)現(xiàn),已無從更改,只得將《彖傳》上下計為十一、十二卷,置于全書最末。這一錯誤的出現(xiàn)實屬不該,而四庫本之不精,亦由此可見一斑。
〔1〕胡炳文.周易本義通釋[M]//通志堂經(jīng)解:第3冊.揚州: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6
〔2〕徐東.運使復齋郭公言行錄[M]//續(xù)修四庫全書:第55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648
〔3〕胡炳文.云峰集[M]//元人文集珍本叢刊:第4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
〔4〕董真卿.周易會通[M]//中國易學文獻集成:第65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44
〔5〕胡炳文.周易本義通釋[M].明嘉靖元年刻本:卷首
〔6〕程美.明經(jīng)書院錄[M].明正德十年刻本:卷二
〔7〕史甄陶.家學、經(jīng)學與朱子學[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3:98
〔8〕陳恒嵩.五經(jīng)大全纂修研究[M].臺北:花木蘭出版社,2009:66
〔9〕胡廣.周易傳義大全[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8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有限公司,2008
〔10〕永瑢.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2004
〔11〕〔12〕胡炳文.周易本義通釋[M].明嘉靖元年刻本:卷末
〔13〕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M]//續(xù)修四庫全書:第92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64
〔14〕祁承 .澹生堂藏書目[M]//明代書目題跋叢刊.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4:934
〔15〕嚴紹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M].北京:中華書局,2007:17
〔16〕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17〕國立中央圖書館善本題跋真跡[M].臺北:國立中央圖書館,1982:10
〔18〕范邦甸.天一閣書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56
〔19〕莫友芝.持靜齋藏書記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235
〔20〕張鈞衡.適園藏書志[M]//海王村古籍書目題跋叢刊:第6冊.北京:中國書店,2008:261
〔21〕朱彝尊.竹垞行笈書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380
〔22〕解縉.永樂大典[M].北京:中華書局,1986
〔23〕翁方綱.通志堂經(jīng)解目錄[M]//叢書集成初編:第18冊.北京:中華書局,1985:4
〔24〕邵懿辰.增訂四庫全書簡明目錄標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23
〔25〕周中孚.鄭堂讀書記[M].上海:上海書店,2009:1225
〔26〕胡炳文.周易本義通釋[M]//通志堂經(jīng)解:第4冊.揚州: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6
The Edition of Hu Bingwen’s Zhou Yi Ben Yi Tong Shi
Xie Hui
Hu Bingwen’s Zhou Yi Ben Yi Tong Shi is an important book of annotating Zhuxi’s Yi Ben Yi in Yuan dynasty.The early edition includes half block-printed part of the first edition and the full edition which comes out later,but these two editions were both lost.The earliest edition we can see now was compiled by Hu Gong and printed in Ming dynasty.The edition of Tong Zhi Tang Jing Jie in Qing dynasty is based on Hu Gong edition and makes some emendation.The edition of Si Ku Quan Shu comes from the edition of Tong Zhi Tang Jing Jie.Therefore,we can sort out the system of Zhou Yi Ben Yi Tong Shi edition,and point out that the Tong Zhi Tang Jing Jie edition is the best edition,and can correct predecessors’wrong understanding of the origin of the Tong Zhi Tang Jing Jie edition and Si Ku Quan Shu edition.
Hu Bingwen;Zhou Yi Ben Yi Tong Shi;Edition;Hu Gong
G256.22
A
謝輝(1983-),男,內(nèi)蒙古海拉爾人,歷史學博士。現(xiàn)為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中國文化研究院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歷史文獻學。
2014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元代朱子易學研究史”(14CZS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