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通生死的終極之典——《生命觀視閾中的藏族喪葬文化研究：對金沙江上游三巖峽谷的田野調(diào)查》述評①

郭志合

★歷史文化★

貫通生死的終極之典——《生命觀視閾中的藏族喪葬文化研究：對金沙江上游三巖峽谷的田野調(diào)查》述評①

郭志合

【摘要】喪葬是“一種永遠的文化”,是文化人類學研究的重要課題之一。對于喪葬文化的研究及其成果，堪稱貫通生死的終極之典?！渡^視閾中的藏族喪葬文化研究：對金沙江上游三巖峽谷的田野調(diào)查》一書以“生”的視閾理解、詮釋藏族社會的喪葬文化，具有藏族喪葬民族志研究的開拓意義，是一部貫通生死研究的終極之典，也為我們架設了一座認知與理解他者文化變遷的虹橋。

【關鍵詞 】藏族喪葬文化；《生命觀視閾中的藏族喪葬文化研究：對金沙江上游三巖峽谷的田野調(diào)查》；研究述評

The Ultimate Standard Classic of Traversing Life and Death:

Commentary of Tibetan Funeral Culture Research in the Perspective of

Life View: Fieldwork in sa-ngan Valley of Jinsha River Upstream

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態(tài)，而在生死輪回之間，喪葬是“一種永遠的文化”。對于喪葬文化的研究，貌似是專精于死者的世界，而事實上，“占領死人的世界，也就是為了更有利地占領活人的精神世界，”[1]從而更好地為生者服務。這就是說，人們研究死亡、喪葬文化，需有一種“生”的視角。這種死——生之間的關聯(lián)可以理解為結構功能主義之解析，也可為輪回轉(zhuǎn)換、前后相繼的關系，還可體現(xiàn)為死——生間相互排斥而又相依相附的張力。這也正是岳小國的新著《生命觀視閾中的藏族喪葬文化研究：對金沙江上游三巖峽谷的田野調(diào)查》(下文簡稱《生命觀視閾》)所要傳達的主旨思想。該著以“生”的視閾理解、詮釋藏族社會的喪葬文化，是一部貫通生死終極之典。筆者不揣淺陋，嘗試對此著進行評述，以期拋磚引玉，將其推介給學界同仁。

一、篳路藍縷啟山林：藏族社會的喪葬文化研究

死亡、喪葬文化作為一個諱莫如深的“灰色主題”，對于調(diào)查研究者來說，個中艱辛可想而知?！昂`路藍縷以啟山林”，[2]以此來形容藏族喪葬文化研究，殊為貼切。藏族生活在青藏高原，自然生態(tài)的復雜性和多樣性，是其喪葬文化多樣性形成的重要因素。而囿于青藏高原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宗教文化以及喪葬文化本身所有的神秘感和隱晦性，以及該“灰色主題”的敏感性等因素，藏族的喪葬文化研究注定不會一帆風順。

藏族的喪葬形式多樣，文化多元。以學界對藏族的天葬研究為例，它是藏族人生儀禮中重要的通過儀式之一，是藏族特有的喪葬形式和藏族民眾普遍接受的人生終極處理形式。蓮花生在《西藏度亡經(jīng)》中稱其為“死亡的藝術”，[3]索甲仁波切在《西藏死亡書》[4]中則寓“死亡”于通俗的語言和易懂的故事中，“闡釋了《中陰聞聽解脫經(jīng)》的核心內(nèi)容?！盵5]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內(nèi)學界對天葬習俗的研究隨時間變化呈現(xiàn)出正弦曲線波動。2009年以后，隨著研究者研究視角的多樣化和民族學、人類學理論方法的推廣，交叉學科研究范式逐漸受到重視，由歷史資料整理向新調(diào)查資料收集轉(zhuǎn)型，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在天葬習俗形成及變遷研究、天葬習俗的概括性研究、天葬習俗形成的原因研究、天葬習俗的文化變遷研究、天葬習俗的田野調(diào)查、天葬習俗與醫(yī)學發(fā)展的關系、天葬習俗與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關系、天葬師研究、天葬習俗與藏民族信仰關系研究、天葬習俗之天葬臺、顱骨墻及相關研究，以及以人類學“禮物”和“倫理”為研究切入點的碩博士論文成果發(fā)表。依時間序列來審視天葬研究成果，20世紀80年初，天葬研究才開始進入拓荒期，出現(xiàn)了一些代表性成果。20世紀90年代步入了發(fā)展期和高潮期，研究成果相對頗豐，但尚未進入階段性成熟期。2000年進入緩滯期，除個別專著以及論文多以介紹為主。從2009年開始，民族志和碩士論文對天葬習俗的研究關注代表了一種新的趨勢。[6]總體而言，雖說專題論文、研究報告以及相關著作多有問世，但是整體上研究深度有待開掘。就此而言，藏族喪葬習俗的研究前景非常廣闊，有待于我們進行更為深入的研究。

日前，《生命觀視閾》一書，已由世界圖書出版廣東有限公司正式出版，“這應該是迄今國內(nèi)關于藏族喪葬文化的第一部人類學專著”，[5]堪稱藏族喪葬這一人生終極文化研究的補闕之作。人生是由生到死的距離，而時間是唯一度量這一段距離的恒量。人生的天平以時間為軸，是由生向死傾斜的過程。喪葬是死者與生者之間的終極交流與靈魂對話，也是冥界與人間二元世界中情感的陰陽交流。喪葬研究，是對這“一種永遠的文化”在一定的歷史時空分布中的終極研究，是探究人生歷程最后一段距離、時間、文化研究的集成，是探索溝通生死世界的虹橋，是終極之典?！渡^視閾》一書是基于“三巖”這樣一個時空分布場域，以“生命觀”為研究“視閾”，研究藏族喪葬文化的終極之典。而基于但不限于民族學、人類學田野調(diào)查的辛苦，喪葬研究可謂之“篳路藍縷”，以筆者看來，該書亦應是“以啟山林”之作。

二、生死同構及其張力：生命觀視閾中的三巖喪葬文化詮釋

從生態(tài)環(huán)境、歷史淵源、文化傳統(tǒng)等角度審視，三巖峽谷富含學術“金礦”。當?shù)卮嬖谑喾N喪葬方式：土葬、天葬、火葬、水葬、室內(nèi)葬、巖洞葬、二次葬、樹葬、塔葬等，堪稱一座內(nèi)涵豐富的藏族“活態(tài)喪葬博物館”?！渡^視閾》一書可以說是作者獨具慧眼、精雕細琢的研究三巖峽谷藏族喪葬文化的終極之典。它從“生”的視閾詮釋死亡、喪葬文化，揭示了藏族社會“死”與“生”的文化內(nèi)涵，“生”與“死”互動轉(zhuǎn)化，以及多樣化喪葬方式存在的動力機制。在充分掌握歷史文獻和田野調(diào)查資料的基礎上，作者在書中深入、翔實地揭示了三巖喪葬文化的歷史演進軌跡和特殊的文化內(nèi)涵，其以“生”的視閾透視三巖“活態(tài)喪葬博物館”，呈現(xiàn)了三巖藏族對死亡處理、認知，以及生命的詮釋。讓我們感受到“喪葬博物館”的“活態(tài)”存在和其中蘊含的“生”的價值與寓意，即：死亡是三巖藏人多樣生命觀的表達，是對生命繁衍壯大的渴望、祈求與表達，對健康、平安福佑的意愿與表達，是僧侶身份地位的宣示與證明，也是對“生”的認知與希冀。

《生命觀視閾》一書文脈流暢，邏輯嚴密，結構清晰，論證充分。在具體研究過程中，作者對資料的取舍得當，資料呈現(xiàn)與文化闡釋相得益彰，非材料堆砌，無累贅之感。在浩如煙海的歷史文獻資料中，作者縝密梳理了與研究主題有關的文獻資料；并通過尋繹宗教在三巖地區(qū)的傳播與演進軌跡，建構了三巖地區(qū)喪葬文化時空分布的立體式演繹圖景，這就使三巖地區(qū)喪葬文化的發(fā)展軌跡清晰可見、一目了然。而通過田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諸如《康翁寺基本史料》(藏文版)等“田野中沉淀的歷史”，并加以翻譯應用，在夯實《生命觀視閾》研究基礎的同時，也將類似的地方性知識納入了學術研究的范疇，為學界的后續(xù)研究提供了大量詳實、可靠的資料。除了正文中提供的大量田野資料外，以附錄形式提供的諸如《一位年輕婦女的死亡儀式》、《扎西群措的周年儀式》、《田野中遇到的一次天葬》等“原生態(tài)”資料，為日后他者的研究提供了線索和重要的參考資料。總而言之，通過《生命觀視閾》研究，我們不僅管窺得三巖峽谷這座學術“富礦”之一斑，而且窺得作者較為深厚的歷史研究功底和田野調(diào)查功力。

在研究理論和方法應用上，作者兼收并蓄與研究主題有關的國內(nèi)外民族學、人類學理論和方法精華，并內(nèi)化為自己的理論體系，詮釋三巖藏族的喪葬文化。具體說來，作者以人類學田野調(diào)查、深入訪談為基礎，有機地契合了整體觀、結構——功能分析、象征人類學、傳播理論、跨文化比較分析的研究范式與方法。這些理論和研究方法不是作者用來吸引讀者的噱頭、或者借以標新立異的一個注釋或者參考文獻，而是內(nèi)化為作者的研究工具，寓全書研究的始終。在核心概念的提煉上，緣于但不限于研究對象(生、死)二元對立及張力的存在，作者運用了“生——死”“佛——苯”“僧——俗”“正?！馔狻钡榷獙α⑴c互動的結構模式。與此同時，作者也突破了學術研究的二元對立窠臼，用“喪葬博物館”“中間場域”等富有概括力和解釋力的分析性概念貫之以論述，在二元對立中獨辟蹊徑、展開論述，這是突破學術研究中二元對立窠臼的一次有效地嘗試。

當然，喪葬文化研究本非易事，死亡、喪葬具有偶發(fā)性和不確定性，因此不能指望在一定的調(diào)查、研究周期中，邂逅“喪葬博物館”中所“陳列”的所有喪葬類型，這是三巖喪葬文化研究中客觀存在的困難。因此，《生命觀視閾》一書所呈現(xiàn)的田野資料中，我們并沒有看到三巖“喪葬博物館”中一一“陳列”的所有喪葬方式，而對諸如土葬這種青藏高原目前已經(jīng)不多見的喪葬形式，作者在研究中并未“深描”其完整儀式?；蛟S可以這樣理解：我們不能為了田野調(diào)查和研究的需要，苛求面面俱到。正因為如此，《生命觀視閾》也為學界以后的研究留下了些許空間。另外，在《生命觀視閾》一書中，部分注釋或參考文獻的缺失，或有礙于他者研究時對資料的追根溯源。然而，金無足赤，題無盡意，瑕不掩瑜，《生命觀視閾》一書是截至目前從人類學、民族學角度對藏族喪葬文化進行深入田野調(diào)查和研究的較為成功的研究個案，對深入、全面理解和認識藏族的喪葬文化內(nèi)涵具有較好的參考價值。

三、終極之典：認知他者文化變遷的虹橋

《生命觀視閾》的理論價值與現(xiàn)實意義前已言及。而該書的題外之意，也值得我們深思。終極之典，不僅是探究人類生命歷程最后一段距離、時間、文化的研究集成，而且是探索溝通生死世界的虹橋，更是認知他者文化變遷的虹橋。人活百歲終有一亡，死亡是每個人必須面對的終極結果。而面對死亡的態(tài)度，以及“彌留”之際的狀態(tài)，能為生者、乃至我們不知道的死者及其存在的世界產(chǎn)生些許影響。藏傳佛教強調(diào)“六道輪回”，給人以“生”的希望和慰藉。《西藏度亡經(jīng)》和《西藏生死書》的異曲同工之妙在于“臨終關懷”，最大限度讓死亡成為一種“藝術”。雖然沒有濃厚的宗教色彩，沒有包含“臨終關懷手冊”式指導操作流程，但《生命觀視閾》一書所體現(xiàn)的是以“生”為出發(fā)點和目的地，希冀探索溝通生死世界的虹橋。通過對該書的閱讀和理解，諳熟其中禮儀流程，掌握其中要義，也能為生死二元世界架設一座溝通之橋。

與此同時，《生命觀視閾》一書也為我們提出了這樣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即如何看待文化的多樣性、差異性和同質(zhì)性，如何讓多元異質(zhì)文化求同存異、共處一隅?！拔幕亩鄻有詫θ祟惖陌l(fā)展而言就像生物多樣性對于維持生物平衡那樣必不可少。”[7]三巖峽谷的多元喪葬文化，打破了外界對藏族文化、青藏高原文化的刻板印象和思維慣性認知。在三巖峽谷，多元文化共存共榮、和諧共生，各種宗教信仰共處一隅，各種喪葬類型“陳列”于“喪葬博物館”，生動地呈現(xiàn)了多元異質(zhì)文化和諧共生的生動畫面，有效地實踐了人之文化服務于人之存在的要義。喪葬文化作為文化核心組成部分之一，其多樣性也屬于文化多樣性中的應有之意，同樣是人類文明演進歷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傳承與發(fā)展值得深思，且備受關注。

文化的多元傳承和創(chuàng)造，已經(jīng)并將繼續(xù)成為人類社會生存、發(fā)展的傳統(tǒng)基礎和智慧源泉。然而，隨著全球化進程的迅猛推進，文明沖突論與文化全球化甚囂塵上，人類文明發(fā)展路徑的多樣性和文化的多樣性都面臨史無前例的挑戰(zhàn)，這些沖突絕大多數(shù)與文化有某種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同樣，在文化變遷過程中，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與保護，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課題。文化是在一定場域存在，具有原生性的特點；是在歷史縱向演進與共時社會發(fā)展中，文化持有者依據(jù)生境對其傳承、建構與發(fā)展，構成的一個連續(xù)的系統(tǒng)；是在本位文化隨客位文化發(fā)展的適應性選擇中逐漸形成，具有相對性、客觀性、變遷性、原真性的特點。

文化具有變遷性。一方面，文化持有者的認知不斷發(fā)展變化，對其所屬文化的探索、認知、傳承、建構、創(chuàng)造等，從而導致文化的變遷。另外,事物發(fā)展的質(zhì)量互變規(guī)律決定了文化在一定范圍和程度內(nèi)具有可變性。在變遷的歷程中的文化傳承，基于其所屬文化存在的場域與慣習，文化持有者的“自愿選擇”是消弭和調(diào)適文化演進歷程中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張力的重要因素。文化持有者的意愿是消弭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的張力，實現(xiàn)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動力和通路，而對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實踐方式、途徑和模式則是多元共生的。緣于多元共生，民族地區(qū)社會現(xiàn)代化過程中，文化持有者依據(jù)生境自覺、自愿選擇了可持續(xù)發(fā)展道路，保持多樣文化的存在與發(fā)展，而現(xiàn)代化也非必須放棄傳統(tǒng)。筆者愚見，這抑或是《生命觀視閾》一書帶給我們對“生”的深層次思考。

筆者曾邂逅云南麗江納西族火葬。后來也對藏族的天葬研究成果做過簡單的梳理，并有拙文發(fā)表。興趣使然，筆者對民族文化，尤其是對藏族文化別有一番深情，對相關研究給予特別關注。承蒙岳小國抬愛，贈閱《生命觀視閾》一書，倍感榮幸，致此以述。

綜上，《生命觀視閾》一書是探究三巖峽谷藏人生命歷程最后一段距離、時間、文化的研究集成，架設了溝通生死世界的虹橋，也是我們了解藏族文化的虹橋，堪稱終極之典。異文化研究是民族學、人類學學科的重要取向之一，而作為非本民族的他者來研究異文化，尤其是研究死亡、喪葬這樣一個諱莫如深的“灰色主題”，個中艱辛可想而知，如此成果，實屬不易。然題無盡意，終極之典，是否終極？！畢竟成文，付梓出版，以饗讀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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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俊華]

【中圖分類號】K90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8824(2015)03-0041-04

作者簡介：郭志合，中央民族大學博士研究生，甘肅省民族研究所研究人員。(北京海淀，郵編：100081)

基金項目：①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藏彝走廊川藏交界地區(qū)多元化喪葬文化研究”，項目編號：11CMZ017。

Guo Zhihe

【Abstract】Funeral is a culture of forever and it is one of important hot topics in the field of cultural anthropology. For funeral culture research and its achievements, it is the ultimate standard classic of traversing life and death. In the book of Tibetan Funeral Culture Research in the Perspective of Life View: Fieldwork in sa-ngan Valley of Jinsha River Upstream, the auth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fe view makes an understanding and interpretation of Tibetan society funeral culture. It is a breakthrough the ethnography research of Tibetan funeral. It has also to set up a bridge of cognitive and understand his culture changes for us.

【Key words】Tibetan funeral culture; Tibetan Funeral Culture Research in the Perspective of Life View: Fieldwork in sa-ngan Valley of Jinsha River Upstream; commenta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