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道家氣形神一體的生命構成論

白 延 輝

(1. 首都師范大學 政法學院，北京 100089；2. 內蒙古醫(yī)科大學 思政部，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110)

生命結構問題在中國哲學中一般以“形神”問題的形式出現(xiàn)，從形神的相互關系、各自的功能價值等等諸多方面切入，探討身心性命以及形神關系等問題。一般來說，形體是指與精神相對的肉體，是身體和身體所具有的器官，包括人的四肢五官、五臟六腑、七經八脈等等。精神是指人的意識活動，是指思維器官所產生的機能以及對客觀世界的主觀映象，一般是指人的精神意志、思想品德、性情魂魄等等。

道家思想對形神關系問題的詳細論述是從《莊子》開始的，《莊子》專門討論了形神問題。在《莊子》那里，“形”“神”二者構成一對關系范疇，分別代表生命構成的物質與精神方面。“夫昭昭生于冥冥，有倫生于無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萬物以形相生”[1]741。“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1]435這里的“形骸”與“神氣”即是形體與精神，兩者共同構成完整的生命?！肚f子》把“氣”作為生命形成過程的必經階段，氣是構成自然萬物的基本因子，它精細而流動不居，聚而萬物生，散而萬物消，人的生命亦是氣化的暫時形態(tài)，人的生死決定于氣之聚散。但是氣在《莊子》這里還沒有具體的規(guī)定性，依然是生命未形成以前之氣，還不是人的形質之氣，并未對氣如何充實形體、如何與形神發(fā)生關系進行具體論述。盡管《莊子》也論述氣、形、神逐步產生的過程，但氣還沒有被視為生命構成要素。

黃老道家對于生命的構成問題極為關注，其理論更加深化、系統(tǒng)。黃老道家在形、神的基礎上加入了氣的部分，認為生命由氣、形、神三個要素構成?！痘茨献印诽岢鋈梭w的三層次理論：“夫形者，生之舍也；氣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盵2]124形體為生命之寓所；氣為充實于人體的生命力；神制約著形與氣，是人生命的主宰。在個體人的生命構成中，形、氣、神三要素各司其職，缺一不可?；茨献拥娜龑哟卫碚?，可以作為黃老道家生命構成論的總綱。在黃老道家那里，氣既為生命本原(精氣)，也是個體生命形成的前提條件(形質之氣)。有精氣然后才產生形質之氣，有了形質之氣才產生形體；形體是生命的基礎，有了形體人的精神才有所托。因此，從生命的產生來看，是一個“有氣→有形→有神”的步驟，這是一個逐步形成和發(fā)展的過程。本文集中于《管子》四篇、《呂氏春秋》《淮南子》《黃帝內經》四部經典，通過文本的分析整理，發(fā)現(xiàn)其中的理論線索，按照“氣→形→神”邏輯過程分析黃老道家生命構成理論，探討黃老道家是如何認識“生命之氣”“生命之形”“生命之神”的結構以及本質的。

一、生命之氣

黃老道家生命哲學對于人的生命的探討始終離不開“氣”。在黃老道家看來，氣是萬物的共同本質，同時也是構成人體的必備因素。當氣與生命相關聯(lián)時，氣應該有“本原之氣”與“形質之氣”的雙重含義?！氨驹畾狻迸c形上之“道”相聯(lián)系，是生命產生的根源，是指生命未形成之前的一種混沌不分的狀態(tài)。黃老道家認為，人的生命源于“精氣”，精氣是人生命未形成之前的一種生命力或者源泉，也是生命的最精微、最純粹的根源之氣，應屬于先天之氣?！靶钨|之氣”即生命構成要素之氣，是與生命體相關的作為生命質料的氣。因為氣不僅是萬物以及人類生命的本原，也是構成人的生命的一種有形的或者精微的物質，生命從它孕育而來，本文稱之為“生命之氣”?！吧畾狻笔潜驹熬珰狻痹谌松w的具體落實，具有客觀性和實體性。當精氣集于人體構成人的生命時，與人體相結合而產生人體之氣，此時的氣為后天之氣。后天之氣主要有兩種：當精氣進入人體而變成維持人體呼吸、心跳、體溫等等生命活動的后天之氣，這是精氣與人體形質的結合，黃老道家一般稱之為“血氣”；同時精氣是人的精神意識產生和發(fā)生作用的基礎，精氣與人的神志相結合，黃老道家一般稱之為“志氣”或者“氣志”。血氣維持形體，志氣與精神溝通，形、神對舉的生命構成論轉化為氣、形、神三位一體的生命構成論。

(一)血氣

血氣是中國古代哲學和醫(yī)學的重要范疇。孔子說：“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3]《黃帝內經》說：“血氣者，人之神也，不可不謹養(yǎng)?！盵4]204血氣一方面是指呼吸之氣和血液，另一方面是指生命的內在基礎和本質。中國哲學和醫(yī)學認為血氣決定著人體的健康狀況和壽命長短，《管子·中匡》中齊桓公問管仲為身養(yǎng)生之法，管仲說：“道血氣以求長年、長心、長德，此為身也?！盵5]認為血氣的通暢是治身以達長壽的重要方法。黃老道家生命哲學中的血氣一般也是指周流于人體的形質之氣，是人體生機和活力的發(fā)源地。對于血氣的探討主要有《淮南子》和《黃帝內經》。

《淮南子》把血氣作為人之生命的生機和活力，認為氣充實而暢通，則形體強健而精神逍遙自在；氣阻塞瘀滯，則形體與精神萎靡不振?！敖袢酥皂跞荒芤?，營然能聽，形體能抗，而百節(jié)可屈伸，察能分白黑、視丑美，而知能別同異、明是非者，何也？氣為之充而神為之使也”[2]124。人的形體康健，能夠做到目視分明、耳聽清晰、形體能御、百節(jié)可伸；人精神通達，可以察黑白、分美丑、別同異、明是非；這都是因為有氣充盈著人的形體，而且精神能為人自由支配的原因。作為充于人形體之內的氣，如同血液一樣流行于人的身體?！毒裼枴氛f：

是故血氣者，人之華也；而五臟者，人之精也。夫血氣能專于五臟而不外越，則胸腹充而嗜欲省矣。胸腹充而嗜欲省，則耳目清、聽視達矣。耳目清、聽視達，謂之明。[2]731

血氣是人體的精華，而五臟是人的精粹之所在。如果血氣能充實流行于人體之中、五臟之內而不妄自散泄，那么人對于外物的嗜欲就會減少，就會耳目清明、視聽通達。此時五臟就能隸屬于內心之自然本性而不乖戾，能去除昏亂的志欲而無邪僻之行，就會達到精神旺盛而精氣不散泄，也就能做到“理”“均”“通”，達到視無不見、聽無不聞、為無不成、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侵的神明境界，可以常保性命的虛靜與恬適。

《黃帝內經》作為醫(yī)學典籍對于血氣的考察遠遠多于《呂氏春秋》和《淮南子》，其中的血氣，是指人體形質之氣，認為人體之氣由先、后天之精化生，并與由肺吸入的自然界清氣融合而成。氣流動不居并注入目、耳、鼻、口各部分，形成各種官能：“其血氣皆上于面而走空竅；其精陽氣上走于目而為睛；其別氣走于耳而為聽；其宗氣上出于鼻而為臭；其濁氣出于胃，走唇舌而為味。”[4]25所以，從人的氣色上可以推斷一個人的生理、心理狀況?！饵S帝內經》中的精氣、六氣(精、氣、津、液、血、脈)、營衛(wèi)之氣都應歸屬于血氣一類，即血氣的正常與否決定著人體的健康狀態(tài)。《靈樞》曰：

人之血氣精神者，所以奉于生而周于性命者也。[4]285

楊上善注：“血氣精神，奉于一形之生，周于形體所儀之性，亦周有分無間之命。故命分流動成形，體保神為性，形性久居為生者，皆血氣所奉養(yǎng)也?！盵6]血氣充滿人體，在人生命的生長壯老已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是人賴之以維持生命、維護健康的最基本條件?！鹅`樞》曰：“愿聞人之始生，何氣筑為基？何立而為楯？何失而死？何得而生？岐伯曰：以母為基，以父為楯，失神者死，得神者生?！盵4]321這里所說“以母為基，以父為楯”，就是說，人之生命因得父母陰陽之精氣而產生營衛(wèi)血氣，進而生五臟、神志，而后成人。個體的人生命長短各不相同是因為人的先天稟賦有強有弱，如果五臟發(fā)育良好，氣血得以化生；營衛(wèi)氣血運行通利和調，使得臟腑肢節(jié)得以保養(yǎng)，腠理致密不受邪氣侵擾，呼吸徐微臟氣安定，神氣內守而不外泄，如此壽命就能長久，因此血氣決定著人體的健康與夭壽。同時，人的生命歷程及各個階段的生命狀態(tài)和特征也由血氣的盛衰決定，《黃帝內經》以百歲為期，以 10歲為一個階段，分別論述各個階段的表現(xiàn)及生理特點，而血氣在人生命的不同階段表現(xiàn)出不同的狀態(tài)：血氣已通→血氣始盛→血氣盛滿→血氣平盛不搖→肝氣衰→心氣衰→脾氣虛→肺氣衰→腎氣焦→神氣皆去。這就是人從少年到中年，再從中年到老年生命變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生命狀態(tài)因為血氣的變化而變化。

綜合《淮南子》《黃帝內經》對于血氣的闡述可以發(fā)現(xiàn)，血氣作為后天之氣指的是人體形質之氣，血氣的存在維持著人的肉體生命，決定著人的健康夭壽狀況，與志氣相比較血氣對于人的生理生命更重要，與人的精神生命關系較小?！吧畾狻背伺c形體相關的“血氣”，還有與人的精神生命相關的“志氣”。

(二)志氣

如果說血氣指的是周流于人體的形質之氣，血氣給人以身體；那么志氣或者叫氣志，就是給人以精神。黃老道家對于志氣的論述主要集中于《淮南子》。在《淮南子》看來，血氣和志氣都是由精氣變化而來的。當精氣如血液周流人之身從而維持人的形體和生命之時，稱為血氣，血氣充人之形；當精氣使人精神旺盛、辨識外物、區(qū)分美丑、給人以智慧時，稱為“氣志”或“志氣”?！痘茨献印烦Ｒ浴爸尽迸c“氣”合稱，而且經常把“氣志”與“精神”連稱。如：“營其精神，亂其氣志”[2]111“形神氣志，各居其宜”[2]112“夫精神氣志者，靜而日充者以壯，躁而日耗者以老”[2]125“使耳目精明玄達而無誘慕，氣志虛靜恬愉而省嗜欲”[2]731。氣是介于“形”與“神”之間的，“志”則含指精神作用，顯見“氣”與“志”相連稱較之“氣”與“血”連稱更接近于精神狀態(tài)?！爸練狻被颉皻庵尽倍贾傅氖且环N超脫的精神狀態(tài)，有了這種志氣，人才能與道沉浮俯仰，因此圣人不僅要養(yǎng)形體之血氣，更要養(yǎng)精神之志氣。在《淮南子》看來，志氣是高于血氣的，志氣更符合于“氣之精者”的要求，更能突顯人精神的重要性?！痘茨献印钒讶说纳畾膺M行分類，分為血氣和氣志，二者分別屬于形體和精神，這是對氣論的發(fā)展，也為論述形體與精神二者的關系做好鋪墊。

黃老道家生命構成論對于生命之氣的探討側重于從生理構成的角度探討氣對于人體生理、健康的決定作用，因此側重于血氣的探討。對于志氣的探討僅見于《淮南子》，這是因為《淮南子》的精神實質更接近于《莊子》，更傾向于追求超越的、無礙的自由精神。但正是《淮南子》對于志氣的探討補充了以往著作的缺憾，志氣與血氣共同構成人的“生命之氣”。

二、生命之形

形在人體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形體是人之為人的基礎，無形體則無人生。何謂“形”？《周易·系辭上》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7]“形”即指與無形之道(氣)相對的有形質之器(物)。生命之“形”作為人體生命構成要素指的是人的有形實體，它包括五臟六腑、身體五官，為人的生命活動的產生和存在提供了現(xiàn)實條件，沒有形的生命體是不存在的，人們對生命的認識首先是對形體的認知。

黃老道家承認形體在生命結構中的重要地位，并進一步分析了人的形體構成。黃老道家認為，道(氣)是宇宙萬物和人體的共同本原，天地萬物都由無形之氣產生，萬物有著共同的物質基礎，天人之間存在著同構的關系，自然現(xiàn)象與人體具有相似之處。在這種“法自然”原則的指引之下，黃老道家把天體構成與人體構成相比附，提出了對人體結構的初步設想和推斷。盡管從今天看來，這種關于人體結構的設想不具有明顯的科學性，但是把人的形體與自然界相模擬的思想，是對當時有神論的有力抗擊，使得人們更加關注生命體本身；也指引人們能夠認清生命的本質，明白生死本是一個自然過程，從而能夠坦然迎接生存、面對死亡。例如，《呂氏春秋》強調人與自然具有相似性，“人之與天地也同，萬物之形雖異，其情一體也。故古之治身與天下者，必法天地也。”[8]45“其情一體也”的觀點與《孟子》提出的“萬物皆備于我矣”的思想是相通的，雖然萬物之形各異，然而萬物相通并有共同的物質基礎，因此治身與治國之時應采取“法天地”的思想方式和措施。

《淮南子》以氣為自然與萬物的本原，認為人與自然是相統(tǒng)一的關系，人身取象于自然，并詳細分析了人的生命的形成過程，把人的身體器官與自然現(xiàn)象相類比，“膽為云，肺為氣，肝為風，腎為雨，脾為雷，以與天地相參也”[2]722。人的形骸與天地也是相類似的，人的頭是圓形的像上天，腳是方形的類似于大地；上天有四季春夏秋冬、五行金木水火土、九解八方中央、一年三百六十日，人也有四肢、五臟、九竅、三百六十六個關節(jié)?！毒裼枴分饕摷叭梭w與天體的四層同構關系：一是人的四肢與四時相對應，在時間上同構；二是人的心肝脾肺腎五臟與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對應，這是物質結構上的對應；三是人之九竅與天之九野相對應，九野是中央和八方之天的簡稱，這是在空間上的對應；最后人的三百六十節(jié)與一年的三百六十日相對應，這也應該屬于人與天在時間上的同構關系。另外，人的感情波動也與天氣的變化聯(lián)系在一起：“天有風、雨、寒、暑，人亦有取、與、喜、怒?！盵2]722同時，《淮南子》認為人的壽命長短、身體輕重、容貌美丑、動作快慢、聲音大小、性格強弱、甚至品質好壞、道德善惡，都與一定的土質、氣候、環(huán)境有關系，如“山氣多男，澤氣多女，障氣多暗，風氣多聾”[2]451等等。綜之，《淮南子》從天人同構、天人相參的理論出發(fā)，用自然現(xiàn)象闡明人體器官功能和精神活動，為其養(yǎng)生理論尋找客觀依據(jù)和規(guī)律。

與《淮南子》同樣，《黃帝內經》也認為人的身體結構體現(xiàn)了天地的結構，“天圓地方，人頭圓足方以應之。天有日月，人有兩目。地有九州，人有九竅。天有風雨，人有喜怒。天有雷電，人有音聲。天有四時，人有四肢。天有五音，人有五臟。天有六律，人有六腑。……此人與天地相應者也”[4]402-403?！饵S帝內經》把人體形態(tài)結構與天地萬物一一對應起來，更加細致地描繪了人體與天地相應的狀態(tài)，與《淮南子》的天人同構論相比更加細致詳備。

可見，在黃老道家生命哲學中，從《呂氏春秋》開始，到《淮南子》和《黃帝內經》，人體作為小宇宙處處體現(xiàn)著與外在大宇宙的和諧統(tǒng)一。各部著作都把人體的各個部分與自然界相比附，尋找它們之間的對應性、相似性，并進而做出某種類比推理。盡管這種類比方法并無太多的科學性，但是這些類比附會，“依據(jù)人與自然相類似而進行類比推理的方法，包含著應當肯定的成分。這種做法實際上是以自然的某種現(xiàn)象作為天然實物模型，來認識人體”“那些幼稚的附會，正是沿著人體與自然相統(tǒng)一的方向，攀登人體科學殿堂的發(fā)端和副產物”[9]。

總之，對于生命之形的論述，黃老道家遵循“法自然”的自然主義原則，對人體進行比較客觀的認識和細致入微的描述，與儒家的強調“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突出身體的道德意味，以及墨家講求“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1]1074，不顧身體、只為天下相比較，黃老道家對于人的形體的認識以及態(tài)度更容易被普通人所接受，也為正確認識人體、進一步發(fā)展中醫(yī)學基礎理論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在此基礎上，中醫(yī)針灸學、解剖學以及黃老氣功導引、健身養(yǎng)生之術都逐漸發(fā)展起來，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道靚麗的風景。

三、生命之神

古人把宇宙自然規(guī)律稱為神，因為自然規(guī)律具有支配和主宰萬物的特性，《說文解字》說：“神，天神引出萬物者也?！盵10]所以，“神”為物之主宰者?！饵S帝四經》云：“道者，神明之原也。神明者，處于度之內而見于度者也……神明者，見知之稽也?！盵4]176在這里，“神”也是指宇宙自然規(guī)律。同時古人也把人的意識稱作神，因為人的意識具有靈動性，可以如自然規(guī)律一樣參與人體生命的調節(jié)。因此，神的概念，從廣義來講，指天、地、人的自然規(guī)律；就狹義而言，指人的意識，包括思維、意識、感覺、情感。本文所論“生命之神”中的“神”是從狹義講的。

(一)神的構成

在黃老道家生命哲學中，作為生命體構成要素的神，指神的概念的中狹義之神，也就是人的精神意識，包括思維、意識、感覺、情感等內容，神與氣、形三者共同構成人的生命。神在生命體構成中的作用十分突出，其功能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對外界以及人自己的認識功能，二是對人體的控制支配功能。黃老道家生命哲學把精神意識看成人的生命主宰，神制約著形與氣。

對于生命之神的構成和功能問題，進行詳細論述的黃老著作并不多見，僅《黃帝內經》論述較為周詳?！饵S帝內經》論述了人體形、神的形成以及神的分類。認為天賦之德下降、地賦之氣上升，陰陽二氣和合而使萬物化生成形，人從而產生。而陰陽相結合所產生的生命體中最精微的部分叫神，因此神是人體中最靈動的部分。人的魂、魄、心、意、志、思、慮、智，都是由神派生出來的，魂與魄是神之“別靈”，魂是隨著神的往來活動而出現(xiàn)的知覺機能；魄是跟精氣一起出入而產生的運動機能；心、意、志、思、慮、智，都是神的功用：可以認知外物的叫做心，心里有所憶念而留下的印象叫做意，意念形成了認識叫做志，根據(jù)認識反復研究事物的變化叫做思，因思考而有遠的推想叫做慮，用以判斷是非且因思慮而能定出相應的處理事物方法叫做智；所有魂魄、心智、思慮、智慧都是神的一部分。盡管人體來自父母之精氣，“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腦髓生，骨為干，脈為營，筋為剛，肉為墻，皮膚堅而毛發(fā)長，谷入于胃，脈道以通，血氣乃行”[4]73。但是，僅僅有血氣、五臟的形體還不能稱之為人，“血氣已和，營衛(wèi)已通，五臟已成，神氣舍心，魂魄畢具，乃成為人”[4]321。也就是說有了神才能稱之為人，人是形神合一的高級生物。在《黃帝內經》中，人是形神相依、心身相關的統(tǒng)一體。無形則神無以生，無神則形無以活。若神脫離形骸而散亂，人體即成行尸走肉，人之衰老亦是形與神離的結果，故有“得神者昌，失神者亡”之說。恰如《素問·上古天真論》所云“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數(shù)……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4]1-2，昭示了“形與神俱”之重要性。

(二)神與心

在中國古代哲學中，心與神的關系十分密切。“心”有兩層含義，一是指肉體之心；二是指人的精神意識，這層含義與神的含義相類似。孟子最早提出“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7]2753的觀點。黃老道家生命哲學對于神與心的關系的論述，主要見于《淮南子》。

《淮南子》關于“神”與“心”關系的論述比較錯綜復雜，不同的篇章也有抵牾之處，但是如果仔細推研還是能發(fā)現(xiàn)其共同之處的?！痘茨献印分械摹吧瘛弊鳛樾稳菰~時，指的是微妙不可測的作用；做名詞用時，指的是人的精神?！痘茨献印诽岢觥吧裾咝闹畬殹钡慕Y論。在《淮南子》中，心具有兩層含義：一層是說心是形的一部分，無形即無心。心既然與形體相連，便生好憎之情?！胺蛳才撸乐耙?；憂悲者，德之失也；好憎者，心之過也；嗜欲者，性之累也”[2]94。此時的心是指每個人都有的與形體相連的有喜怒哀樂之情的心。心的另一層含義指的是與“神”相關的心，此時的心是作為“形體之主”出現(xiàn)的，《精神訓》說：

故心者，形之主也；神者，心之寶也。[2]745

夫心者，五藏之主也，所以制使四支，流行血氣，馳騁于是非之境，而出入于百事之門戶者也。[2]103

心既為形之主，對形體能發(fā)揮統(tǒng)率的作用，那么生命就能進入自然理想的狀態(tài)?！痘茨献印愤@里所說的心的作用與神的作用是相通的，心與神都制約著形體。但是《淮南子》并沒有說心與神是相等同的。之所以神并不等于心，是因為心雖然具有主宰作用，但是心的自身與形體相連，是形體的一部分，并且由此心可以產生好惡之情，因此，不能與具有超越性質的精神相等同。《淮南子》認為，只有通過類似于莊子的“心齋”“坐忘”的功夫，“執(zhí)玄德于心而化馳若神”，此時的心才能不為嗜欲所染，可以成為“神”。而神是心之“寶”貴者，是不摻雜嗜欲之心。《淮南子》認為，這種神是無比珍貴的，值得圣人珍視和追尋。

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4]66

心為各器官之主，肝、肺、脾、腎等都是在心所主之“神明”統(tǒng)攝下發(fā)揮具體功用。心安、心靜是精神意志平定、五臟安好的前提條件。可見，舍于心的“神”是人體生命的主宰?！案谥姓撸簧駲C，神去則機息”[4]531?！吧瘛敝髟字梭w的生長壯老已，調節(jié)和控制著人體的機能，主宰著人的生命?？梢钥吹剑瑹o論是《淮南子》還是《黃帝內經》，在論述神與心的關系時都以神為主導，強調神為心之“寶”。這是在“神制形氣”的原則上，堅持“神者生之制”的思想，進一步突出了神在生命中的主導作用。

綜之，在黃老道家生命構成論中，氣、形、神三要素有著不同的內容和功能，在人的生命中發(fā)揮著不同的作用，不可相互替代然而必須相互依存，共同構成充滿生機和活力的人的生命體。黃老道家生命哲學構成論有兩個主要特征：第一，整體性特征。作為人的生命要素的形、氣、神三者并不是孤立的，它們是一個整體，相互關聯(lián)、相互協(xié)調共同構成人體。第二，類比取象的特征。在對于生命結構的認識中，黃老道家把大自然作為大宇宙，把人體作為小宇宙，把人體的五臟六腑構成與大自然中的事物相比附，構成天人一體的生命結構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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