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里的“成長型”愛情故事

杜瑞華

(湖州師范學院 文學院，浙江 湖州 31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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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話里的“成長型”愛情故事

杜瑞華

(湖州師范學院 文學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在安徒生童話里，有一類愛情故事講的是從小發(fā)展起來的情感，被稱為成長型愛情故事。在這些故事里，往往旅行成為愛情受挫后的并發(fā)情節(jié)；旅行與愛情情節(jié)的有機交融，不僅成功展示了人物的情感世界，也形成了一種敘事模式。旅行在安徒生童話里還有一種哲理內(nèi)涵，即其于一個人成長的意義。從兒童的審美心理特征來看，愛情并不是他們的興趣所在，但旅行情節(jié)的設置決定了成長型愛情故事作為童話的藝術魅力。

安徒生童話；愛情；“成長型”；旅行；兒童的審美心理

安徒生童話里對愛情的表現(xiàn)是從始至終的，前期有《海的女兒》、《雛菊》、《堅定的錫兵》、《玫瑰花精》等，中期有《白雪皇后》、《祖母》、《老房子》、《牧羊女和掃煙囪的人》等，中后期有《柳樹下的夢》、《依卜和小克麗斯玎》等，后期有《開門的鑰匙》、《老約翰妮講的故事》、《單身漢的睡帽》、《沙丘的故事》、《看門人的兒子》等。僅就情節(jié)安排而言，其中有一類愛情故事講述的是從小發(fā)展起來的情感關系，最典型的是《看門人的兒子》、《柳樹下的夢》、《依卜和小克麗斯玎》和《老約翰妮講的故事》。

一、從小成長起來的愛情

對愛情及關乎愛情的故事的講述興趣，在安徒生獨立創(chuàng)作的第一篇童話作品《小意達的花兒》就已露端倪，故事的中心人物是個小女孩，故事開始就說這個小女孩對一個年長些的男孩子心存依戀，她總是把她那些似乎無稽的問題去請教他，并且愿意相信他給的答案，“因為她很喜歡他?！盵1](p39)

從小成長起來的愛情，也可以稱之為從友情而發(fā)展來的愛情，是安徒生最得心應手的愛情故事創(chuàng)作，它們無不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安徒生對少兒友誼的敘述本就特別，如《白雪皇后》，那無比堅定的友誼是發(fā)生男女孩子之間的，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男女愛情。而《永恒的友情》雖然主要表現(xiàn)的是兩個男青年之間兄弟般的情誼，試金石卻是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子的婚嫁歸屬。在《依卜和小克麗斯玎》這個故事里，則明顯是以從小到大、友情到愛情的敘事為中心了。說依卜和小克麗斯玎是小時候一起玩耍的伙伴，他們“在一起玩，一起吃飯，非常要好?！盵1](p636)后來，他們各自長大了，再次見面的時候，依卜“十分清楚地覺得克麗斯玎應該成為他的妻子。的確，他們在小時候就被人稱為一對情人。他覺得仿佛他們真正訂過婚似的，雖然他們誰也沒有談起這事情?！盵1](p642)

在這類愛情故事里，安徒生的結(jié)局安排每每是令人悲哀的?！读鴺湎碌膲簟防铮兄魅斯伺靡驗楸粣蹜俚膶ο髥贪材染芙^而流浪在外，然后在回鄉(xiāng)的路上死去；在死前的夢里，那個兒時一起玩耍的姑娘成了他的新娘?？伺蒙類蹎贪材?，當喜歡登臺演唱的喬安娜要到法國去，并且向他表明只能做他的妹妹之后，克努得“覺得世界似乎有一塊已經(jīng)塌下去了。他的思想像一根無所皈依的線，在風中飄蕩。”[1](p593)他離開家鄉(xiāng)卻格來到哥本哈根，是為了追求喬安娜；他離開丹麥到德國，是因為無法排遣不能和喬安娜結(jié)婚的苦悶；而在冬天來臨之際從米蘭返回丹麥，則是明白唯有家鄉(xiāng)的柳樹才能撫慰他愛喬安娜但不得的心，因為他們兒時常到一個小花園的柳樹下玩耍。因為貪戀夢里的喬安娜，他的生命終于了結(jié)在回鄉(xiāng)途中的一棵柳樹下。故事開始后不久就進入的凄婉之境在大雪中的孤獨之尸一幕中無以復加。

在安徒生的悲劇性愛情故事里，往往是女方擋不住富貴的誘惑或者為了追求成就撒手離去，而《老約翰妮講的故事》卻有點兒特別，因為在男方的悲劇故事外，又套了另一個女人的故事。一個什么故事呢？拉斯木斯年輕的時候喜歡上了愛爾茜，在意識到愛爾茜已和別人訂婚后他遠走他鄉(xiāng)；后來，因為想念家鄉(xiāng)想念約翰妮再次回到家鄉(xiāng)，然而很快病死，到死也沒有向約翰妮表達過他的愛情；但約翰妮卻因為愛拉斯木斯終生未嫁。這是一個典型的復雜而凄楚的愛情故事。故事里，雖然愛爾茜不是男主人公的兒時玩伴，那個從沒有聽說拉斯木斯愛她也從沒有向拉斯木斯表白過的約翰妮卻是。那個約翰妮，得墨不多，出場也貌不驚人言不壓眾，卻因為她默默之中抱持的一顆深沉熱烈的愛心讓人漸向靜穆。

對于從小成長起來的愛情，安徒生顯然是特別期望圓滿的?！督庸悄緲鋴寢尅穯柺烙诎餐缴鷦?chuàng)作中期，講述的是一個會講故事的老人給一個因病需飲接骨木茶的小男孩講的故事。故事中套入了一對男女從伙伴、戀人到夫妻及婚后幸福生活到老的故事，還套入了接骨木樹媽媽本人從小成長起來的類似的愛情故事，關系發(fā)展順暢而且美好?！犊撮T人的兒子》更是以一對男女為敘事中心表現(xiàn)了這點。

如果說文學創(chuàng)作是作家的一種白日夢行為的話，那么夢中必然也隱含著作家的某個愿望。在安徒生這些一再出現(xiàn)的情節(jié)里，我們可以領會，他在兒時玩伴的身上曾寄予了多么深沉的熱望。不能如愿的結(jié)局正與他現(xiàn)實中的愛情經(jīng)歷吻合，如愿以償?shù)脑O置則是他現(xiàn)實中缺憾人生的一種補償，無論哪種結(jié)局，都融入了安徒生自己對人生的體驗。

在人物身份的安排上，這些故事也有鮮明特征，即至少男方出身貧寒、地位低下，《柳樹下的夢》、《看門人的兒子》和《老約翰妮講的故事》等都是這樣。對貧苦階層的人的塑造興趣，在安徒生童話創(chuàng)作的中期凸顯出來，其他代表作如《母親的故事》、《她是一個廢物》、《老單身漢的睡帽》等，里面沉淀了安徒生多半生的傷痛與對苦難的認知和同情，他的敘事從而具有了縱觀“社會”的高度。所以，其自傳性強，其社會性也強。

安徒生的童話顯然不如王爾德的童話簡潔明了，也不如格林童話直截了當，關鍵處在于安徒生對愛情關系的戀戀，——其另一特異處，是與此相關的旅行情節(jié)。

二、由愛情引發(fā)的旅行

在安徒生的成長型愛情故事里，和特別的情感關系一起凸顯的還有旅行情節(jié)，愛情與旅行，它們甚至堪稱安徒生的一種敘事模式。

《依卜和小克麗斯玎》里，依卜為了克麗斯玎的幸福勸說她跟別人結(jié)婚了，之后他很痛苦，安徒生沒有安排他以遠離家門的方式來排遣這種痛苦，只是說他明白了：“他的最好的東西在黑土里，在墳墓的深處！”[1](p644)但在故事里，安徒生讓他小的時候和成年后都經(jīng)歷過一次印象深刻的旅行，第一次是隨小克麗斯玎的父親的船出去，第二次是在他為獻財寶到了首都哥本哈根。這兩次旅行都和主人公的人生要事緊密相關：第一次的沿途所見成為可愛的旅行，并引出了預示兩人命運的三顆榛子，第二次是依卜遇上了臨終前的克麗斯玎，并且收養(yǎng)了她的女兒。

而在《柳樹下的夢》里，旅行不僅僅具有帶動故事情節(jié)展開的功能，而且成為故事主人公的主動選擇，旅行行為是主人公情緒的展現(xiàn)。先是，克努得想買個戒指獻給所愛的姑娘，就從家鄉(xiāng)來到哥本哈根來做皮鞋師傅，不過很快失戀了，克努得起初六神無主，后來他“在滿地泥濘的哥本哈根街頭走著。皮鞋店里別的人問他為什么老是這樣心事重重地走來走去，他應該跟大伙兒一塊去玩玩才對，……”[1](p593)“他跑過許多街道，經(jīng)過她住過的那個屋子?！盵1](p593)一切都結(jié)了冰?！安贿^當春天到來的時候，當?shù)谝凰逸喆_航的時候，他就有了一種遠行的渴望，遠行到遼遠的世界里去……他從這個城走到那個城，一點也不休息和安靜下來”[1](p594)，想要釋懷然而不能的不安情緒推動著他從這個城市走到那個城市，從這個國家走到那個國家，除了喬安娜所去的法國。然而，從丹麥走到德國，從城墻下搬到古橋邊，接骨木樹和楊柳樹卻都讓克努得想起家鄉(xiāng)，想起家鄉(xiāng)曾發(fā)生過的愛情。于是他從紐倫堡來到阿爾卑斯山，又從阿爾卑斯山走到萊茵河畔，甚至到了米蘭。在米蘭，他不意碰到了喬安娜的演出，還有她已訂婚的信息。這時他僅有的念頭就是回到家鄉(xiāng)卻格的接骨木樹和柳樹下去，再也沒有什么可以攔住他的腳步。最終，克努得在雪夜凍死于途中的一棵柳樹下。

在安徒生童話里，回鄉(xiāng)往往是離家后的最終選擇。安徒生后期的作品《老約翰妮講的故事》里，主人公拉斯木斯的游歷也是基于失戀的痛苦而發(fā)生的。愛爾茜的玩笑話讓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沒機會了，“他回到媽媽的家里來，像一個瘋子。他打好背包，要向茫茫的世界走去?！盵1](p1423)許多年后，愛爾茜的婚禮剛好結(jié)束的那天，他回來了，游歷的終點，是家鄉(xiāng)，“他說，他在最近一個時期里常常想起母親、家園和那棵老柳樹，說來也真奇怪，他還常常在夢中看見這棵樹和光著腿子的約翰妮?！盵1](p426-1427)雖然愛爾茜已經(jīng)被釋然，兒時便相識的約翰妮卻成為拉動他回鄉(xiāng)的情感線軸。

人在痛苦難解的情況下，行走通常是一種較為有效的釋放方式。安徒生早在發(fā)表于1838年的童話《幸運的套鞋》里就這樣說：“‘啊，旅游！旅游！’他叫出聲來，‘這是世界上一件最快樂的事情！這也是我的最高愿望，我的一些煩惱的感覺，也就可以沒有了。”[1](p147)愛而不得讓人焦躁不安，不停行走和旅行是一種宣泄深切痛苦的本能選擇?！渡城鸬墓适隆防镒l責了國家機器行使職責不公平帶給個人的災難，里面的男主人公也有因為未能得到玩伴的愛而遠離家鄉(xiāng)的經(jīng)歷。愛情的自我犧牲特性會讓當事人在失戀的情況下自我忽視，無目的行走是自我放逐的一種表現(xiàn)。然而深愛是拋卻不了的，于是最終無法轉(zhuǎn)移的愛又會讓人四處游蕩的狀態(tài)結(jié)束，使其從對人的戀戀而擴展到一起待過的地方，并鎖定一兩種標志物，即是愛屋及烏的“移情”心理作用，比如《柳樹下的夢》中的接骨木樹和柳樹，《老約翰妮講的故事》里的老柳樹，《依卜和小克麗斯玎》里的黑土地，這是安徒生童話中遠行又回來的敘事模式的主體內(nèi)部動因。旅行行為這時成為愛情情節(jié)設置產(chǎn)生的文本內(nèi)部影響；旅行與愛情并行出現(xiàn)在不同的故事中，形成一種基于對人物心理的準確把握的敘事模式。 當旅行進入主人公的人生，它除了具有由愛情所引發(fā)并將男主人公的愛情之深形象化外的特征和意義外，也是安徒生成長學的重要內(nèi)容，義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即便沒有愛情的推動，旅行也是主體成長成熟的成全方式。

將軍的看門人的兒子的游歷起于家鄉(xiāng)終于家鄉(xiāng)，但他在故事里如愿以償娶到了小時候一起玩耍的將軍的女兒愛米莉。他的游歷更多顯示的是其于人成長修養(yǎng)的推動意義。喬治到羅馬學習和游歷過后，成了出色的建筑師，成了“在高尚的場合中都受到重視和歡迎”[1](p1222)年輕人，然后才征服了將軍和將軍夫人，得以有情人終成眷屬。

流浪與歷險敘事是西方文學中常見的，但安徒生童話里，特別強化了旅行對于人成長的正面意義。他們在經(jīng)過了一番旅行之后，長大成人，或成名，如《看門人的兒子》；或有所發(fā)現(xiàn)，有所領悟，如《鐘聲》。發(fā)表于1845年的《鐘聲》里，安徒生把對真理的尋覓當成了一場旅行，大自然之旅既美麗又神奇也兇險，安徒生呈現(xiàn)得美輪美奐。他把很多故事都安排在“路上”，其他如《白雪皇后》、《丑小鴨》、《旅伴》等故事里都有“到廣大的世界里去”這樣的句子。在《旅伴》里，約翰奈斯覺得和自己一起到“廣大的世界里”去的伙伴很聰明，就是因為“他差不多走遍了全世界，什么事情都知道” 。[1](p71)安徒生甚至在童話《幸福的家庭》里借一對老蝸牛的故事諷刺了那些只安居一處又自視甚高的人們。而在《遷居的日子》里把死也看作一次旅行：“誰也逃避不了這樣的一次馬車旅行?！埬阍谙胂笾邢蜻@搬家大馬車里面瞧一眼吧！里面各種各樣的人都有！皇帝和乞丐，天才和白癡，都肩并肩坐在一起。他們不得不在一起旅行，既不帶財產(chǎn)，也不帶金錢?！盵1](p1233)則是發(fā)掘了旅行更為深廣的社會意義。

據(jù)說，安徒生一生中有九年是在歐洲其他國家游歷，這在當時的作家中是絕無僅有的。事實上，從他離開家鄉(xiāng)歐登塞城到遙遠的哥本哈根去追求藝術表演之夢起，他就開始了他游歷和漂泊的人生，并且再也沒有家的歸屬感；他的人生，真正走到了路上。

旅行情節(jié)既體現(xiàn)了安徒生對愛情心理的準確把握，也是安徒生童話中最具人生哲理性的內(nèi)容。

三、愛情，旅行與閱讀接受

安徒生童話里，有一類故事，如《舞吧，舞吧，我的小玩偶》、《紙牌》、《兩個海島》等，極為契合兒童包括低幼兒童①的接受心理?！坝變浩珢劭鋸埡蛿M人風格表現(xiàn)的事物”。[2](p160)因為“兒童在審美活動中不自覺地把自身的情感狀態(tài)灌注到審美對象上，把自身無意識的心理內(nèi)容轉(zhuǎn)移到對象之中，通過審美感知與想象，有意無意地驅(qū)使客體形象的形、神朝著特定的方向與情境變化，……使對象成為兒童自己情感狀態(tài)的同一物，成為‘人格化’的審美意象?！盵3](p178)安徒生的這些故事，恰是或注重與兒童哪怕只有三歲的兒童的對話，或從兒童的審美視角出發(fā)將故事對象靈性化、情感化、人格化，而且篇幅短小，情節(jié)簡單。

還有一類故事，如收在《新的童話》里的《白雪皇后》，里面雖有公主選智慧的王子做丈夫的情節(jié)，但主要敘述的是小格爾達對“玩伴”加伊的執(zhí)著找回，反映的是孩子的天真純潔、稚氣熱情的力量。從三四歲起，兒童開始對同齡異性有更多的興趣，但起因止于“玩伴”；這正是該故事的主體情節(jié)所表現(xiàn)的。

至于那些出身貧寒的孩子經(jīng)過辛勤努力終于有所成就的故事，如《銅豬》，毋庸置疑對于少年兒童及至成年人都有著勵志的效能。甚至像《海的女兒》那樣講小美人魚無果而終的愛情故事，有悲劇的動人心魄的力量，也能打動從大到小多個年齡段的人的心靈。

但是成長型愛情故事呢？它從兒時友誼講起，故事重心卻在于成人后的感情經(jīng)歷，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2-7歲的兒童能夠理解簡單的故事，情節(jié)復雜他們往往就不耐煩了；當故事里的玩伴關系轉(zhuǎn)化為戀愛關系后，低幼兒童必然會失去接受的興趣。研究表明，“直到10歲的兒童還不能認識到故事里敵對的雙方都不能為所欲為?！盵2](p204)那些短小的、新奇的，甚至是有寓意的童話故事，而不是愛情故事，更吸引4歲以前的低幼兒童的心靈；之后的三四年，隨著個體經(jīng)驗的增多，文學藝術審美中的復雜關系作為社會性因素開始吸引兒童的目光，他們可能會感興趣于《野天鵝》那樣表現(xiàn)兄妹情深的故事。七八歲上小學開始，他們有了一定的閱讀能力但水平不高，有些兒童開始對陌生異性產(chǎn)生好感與想象；但這時一般家長回避跟他們討論愛情故事，而更多傳輸?shù)氖侨松芾眍惞适?，那么孩子的其他閱讀興趣則成為隱蔽或者被遮蔽的。通常十一歲以上的兒童在讀物的選取上有了更大的自由和能力，他們的興趣，隨著適應社會規(guī)則的壓力的到來，卻已漸漸轉(zhuǎn)向，他們自覺或被引導去探索嚴肅的文學作品、科學的世界，所以有所謂9—13歲的 “寫實主義”的高峰期，有初入學的兒童“難以理解‘一個人可以描繪世界上不存在的東西’這種現(xiàn)象?！盵2](p201)自然對童話故事也會不屑一顧。那么這些童話究竟能討到誰的歡喜？

當安徒生童話在國外受到熱烈歡迎榮獲盛譽的時候，丹麥國內(nèi)對安徒生的童話仍在非議不斷。未必是國外環(huán)境更寬松，關鍵在于，除了在文字拼寫形式方面求全責備之外，國內(nèi)人士更容易注意到其童話中感情關系的形式，即其對兒童而言可能的道德影響；國外譯者則首當其沖關注那些情感關系的可信性與動人程度，即其對成人而言的文學價值。

愛情故事往往能夠打動成人，也能夠吸引浮想聯(lián)翩又充滿同情心的青少年。愛情情節(jié)對于從兒童向少年過渡即十四五歲的孩子而言，是頗富吸引力的，因為這個階段的孩子有了一些同異性交往的經(jīng)驗，并且容易“想入非非”?！臍q對于安徒生而言，是個心結(jié)，父親的去世、母親的改嫁、自己的獨自到陌生城市闖蕩等一系列的生活振蕩，對于其創(chuàng)作的影響，就創(chuàng)作心理動機而言，他的作品更多反映的是他當時的生命吁求，當然更容易引起這個年齡段的人的共鳴。但這個年齡，包括13—20歲這個成長的階段，既是被督促遠離童話的階段，所以，《海的女兒》(不是成長型愛情故事)外，《丑小鴨》、《賣火柴的小女孩》、《皇帝的新裝》等富有教育意義但不涉及愛情的故事成為安徒生最為著名的童話；這個階段也因自身的成長原因而成為“審美專注的危機期”，“由于情感態(tài)度出現(xiàn)的較大變化，加上過分的批判能力在青春期的出現(xiàn)，許多青少年從各種藝術形式中退縮出來，他們停止創(chuàng)作藝術作品，并對其他人的藝術成果漠不關心?！盵2](p206)

李紅葉在論文《兒童：一種敘事元素——解讀安徒生〈打火匣〉、〈傷心事〉、〈皇帝的新裝〉》里斷定安徒生深諳兒童心理[4]，然而這幾篇例文，卻是幾乎不述及愛情的。安徒生的成長型愛情故事，在兒童幼時是不受歡迎的，在兒童少時是被忽略的，似乎只有長大成人之后才能夠欣賞它們。

但是旅行情節(jié)的設置，大大豐富了安徒生童話包括成長型愛情故事的內(nèi)容和趣味性，也鑄就了其童話文體?！奥眯小笔且环N充滿新奇的刺激的事情，而新奇性是兒童的藝術接受發(fā)生的重大內(nèi)驅(qū)力。4歲以前的兒童在面對世界時，普遍的最大動機在于“新奇”感，對于萬物的思想、語言以及能否變形極為感興趣，“世界各地的兒童從很小的年齡(大約是嬰幼兒時期)就表現(xiàn)出被有趣的故事所吸引，并表現(xiàn)出對故事的‘著魔’狀態(tài)?！盵2](p203)“9歲的小女孩喜歡的不是整幅圖畫，而是喜歡圖畫中人物的‘漂亮的帽子和卷發(fā)’等?！盵2](p160)哪怕是在13歲的高齡兒童那里，情形仍然如此。新奇性的文藝作品在兒童的審美接受中的優(yōu)勢“是非常顯著的?！盵2](p144)安徒生在童話中的這一安排類同整幅畫中的一個有趣穿插，正合乎兒童喜歡新奇的事物容易注意細節(jié)而不是整體的心理，是激發(fā)他們聽下去或看下去的一大因素，哪怕這跟故事情節(jié)關系不大而主要是作為人物活動的場景。

隨著旅行情節(jié)的展開，安徒生也將我們引入了更為廣闊的世界，里面有形形色色的人和情感表達方式，如《白雪皇后》里可愛的“小強盜女孩”。又如《夢神》，里面涉及玩偶的婚禮、小老鼠的婚禮，但最吸引人的，是他選取了夢神、雞、鴨、鳥、鼠等兒童陌生而可能感興趣的對象展開故事情節(jié)，并以非洲、大海等物象塑造了世界多彩的魅力?！读鴺湎碌膲簟防飳懩兄魅斯眯械搅说聡募~倫堡并且住了下來，說它如同在舊畫冊里剪下來的，“那些有小塔、蔓藤花紋和雕像裝飾的吊窗懸在人行道上；……圣經(jīng)時代的、歷史性的莊嚴銅像立在兩股噴泉的中間。一個漂亮的女傭人正在用桶汲水?！L琴的聲音從鄰近的一個教堂里飄到他的耳邊來……”[1](p594)通過主人公的旅行，安徒生把世界上一些遙遠的角落的美都放到了我們尤其是小朋友的面前來，簡直美不勝收。

葉君鍵先生指出過，成長型愛情故事中有安徒生本人感情經(jīng)歷的影子。安徒生借接骨木樹媽媽之口也說過：“最奇異的童話是從真實的生活里產(chǎn)生出來的……”[1](p362)弗洛伊德認為，藝術源自“力比多”，似乎僅依個體存在，但我們明白，力比多動力說的關鍵在于人的群體性，即人對于美色、美食以及美名的追求，沒有對象的存在，也便無所謂這“力比多”熱情。所以，我們可以延伸為，藝術源自熱情，對生命的熱情，正像安徒生在《銅豬》中寫到伽利略的墳墓時所表達的：“藝術的道路總是經(jīng)過一個灼熱的梯子通到天上去的?！盵1](p222)

安徒生先生是第一個在童話中種下了鮮明個性的童話家，他以李煜般的真性情、納蘭容若般的“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5](p41)的狀態(tài)創(chuàng)造了所有一流的藝術作品共有的真實的藝術效果。即使是對愛情還無甚感受的兒童，也自然會被旅行情節(jié)所牽動。

也許你兒時對它并不感興趣，也許你少時忽略了這類體裁，但在你成年后的偶然閱讀必然會被其感動，這正是安徒生童話不滅的藝術魅力所在。

注釋：

①低幼兒童指的是2-7歲幼兒期和學前期的兒童。

[1][丹麥]安徒生著，[美]赫爾舒特 英譯，葉君健 譯.安徒生童話全集[M].北京：中國城市出版社，2009.

[2]張奇.兒童審美心理發(fā)展與教育[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3]孔起英.兒童審美心理研究[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

[4]李紅葉.兒童：一種中心敘事元素——解讀安徒生〈打火匣〉、〈傷心事〉及〈皇帝的新裝〉[J].湖南人文科技學院學報,2007,(3).

[5]王國維文學論著三種[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責任編輯 張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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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078(2015)02-0041-05

2014-11-03

10.3969/j.issn.1003-8078.2015.02.11

杜瑞華(1978-)，女，山東聊城人，湖州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博士。

浙江省教育廳科研項目，項目編號：Y201122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