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麗,范 偉
(1.河北聯(lián)合大學 出版管理中心,河北 唐山 063009;2.首都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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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中期抗戰(zhàn)主題奏議文論辯層次
——以陳亮、辛棄疾、陸游創(chuàng)作為例
張麗麗1,范 偉2
(1.河北聯(lián)合大學 出版管理中心,河北 唐山 063009;2.首都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048)
辛棄疾、陳亮、陸游無疑是南宋中期抗戰(zhàn)主題奏議文的代表作者,他們不僅是堅定的主戰(zhàn)派,而且各有豐富的抗戰(zhàn)主題奏議文,雖然他們的文章微有差異,但是依然展現(xiàn)出鮮明的雄辯文風,奏議的論辯層次鮮明清晰,他們的文章是南宋中期文壇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南宋中期;抗戰(zhàn)主題;奏議文;論辯層次
北宋幾大散文家所作奏議,尤其是北宋中期文章派、經(jīng)術派和議論派的代表人物歐陽修、王安石和蘇軾,他們的奏議文大都論辯層次鮮明、邏輯清晰、一目了然。南宋中期,議論之風復興,辛棄疾、陳亮、陸游等主戰(zhàn)派作者也不例外,所以他們的奏議多有著清晰的論辯層次,說理嚴謹充分,是雄辯風格的重要組成部分。
辛棄疾在詞史上與蘇軾并稱,在奏議文寫作上也很好地繼承了蘇軾的議論化特點,其中最為顯著的就是奏議文的論辯層次。前面提到蘇軾的奏議在總論點和每一個分論點提出之后,多會博引歷代史實,對論點做強有力的解釋,然后結(jié)合現(xiàn)實分析論點的正確性。辛棄疾不僅很好地繼承了這一點,而且在論點的解釋上手法更為多樣。
楊慶存先生的《宋代散文研究》在論述“愛國詞人辛棄疾的散文成就”一節(jié)時說到:“細繹其散文結(jié)構(gòu)布局的安排,敘事論理的層次和方法,亦深得兵家布兵行陣秘訣之助,融兵法于文法,使得文章結(jié)構(gòu)嚴整,節(jié)制有序,布局合理,主客分明,層次清晰,富于變化?!盵1](P246)雖說辛棄疾的散文在布局上并不一定與兵法有直接關系,但辛文論辯層次的嚴謹清晰是毋庸置疑的。
辛棄疾在《美芹十論》的序言里就提到:“故罄竭精懇,不自忖量,撰成御戎十論,名曰美芹。其三言虜人之弊,其七言朝廷之所當行。先審其勢,次察其情,復觀其釁,則敵人之虛實吾既詳之矣;然后以其七說次第而用之,虜故在吾目中?!盵2](P3)這已經(jīng)說明“十論”是一個緊密聯(lián)系的統(tǒng)一整體:審勢是不要惑于金國表面的強大;察情是說不要惑于金人表面的和戰(zhàn)立場,要勘察金人的真正目的;觀釁是說金國統(tǒng)治下的漢人痛恨金人,宋軍可以聯(lián)合北地人民,這三點是說明虜人的弊端。然后將余下七論次第行之,先自治國家,絕歲幣、都金陵,使人有戰(zhàn)心;再守淮,加強邊備;再屯田,保證后勤、團結(jié)歸正人;再致勇,砥礪將帥士卒的勇氣,使之敢戰(zhàn);再防微,防止民心之變;再久任宰相,使之通覽國政;最后詳戰(zhàn)則是北伐中原的具體策略。
《美芹十論》在整體上是前后銜接嚴密的,而每一篇單獨的奏議,在論點的論辯上也能做到層次清晰、邏輯嚴密。比如第一篇《審勢》,此篇的大體意思是說,表面之形與實際之勢力是沒有必然聯(lián)系的,虜人地廣、才多、兵多而未必能轉(zhuǎn)化成戰(zhàn)場之優(yōu)勢,又況虜?shù)孛褡羼g雜、等級森嚴、積怨已深,加之虜人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紛爭,正是可乘之機,故金人雖有強大之外形,而我有實在之優(yōu)勢。
奏議是應用文,語言不能拖沓,《審勢》篇開頭即言到:“用兵之道,形與勢二。不知而一之,則沮于形,眩于勢,而勝不可圖,且坐受其斃矣?!盵2](P3)這里辛棄疾先說明一種客觀的道理,并不是開篇就提建議,而是娓娓道來,漸漸引入主題。為了更好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于是對自己的論點做了個解釋:“何謂形?小大是也。何謂勢?虛實是也。土地之廣,財賦之多,士馬之眾,此形也,非勢也。形可舉以示威,不可用以必勝?!盵2](P3)道理說的更清楚一步之后,又用了比喻手法形象說明形與勢的不同:“譬如轉(zhuǎn)嵌巖于千仞之山,轟然其聲,嵬然其形,非不大可畏也,然而塹留木拒,未容于直,遂有能迂回而避御之,至力殺形禁,則人得跨而逾之矣。若夫勢則不然,有器必可用,有用必可濟。譬如注矢石于高墉之上,操縱自我,不系于人,有軼而過者,抨擊中射,惟意所向,此實之可慮也?!盵2](P3)說明表面的形就如同在崎嶇的山崖轉(zhuǎn)動巖石,雖然可畏,但是用壕溝阻擋、用大木抵御,它就不會起到作用;然而實在之勢就如同埋伏了萬千弓箭,無人能夠躲避,生動形象地說明了“形”與“勢”之不同,結(jié)合邏輯思維與形象思維,自己的觀點又有了進一步的說服力。
以上是對一種道理的解釋,接下來轉(zhuǎn)入對現(xiàn)實的討論。具體到宋金之關系上,提出《審勢》篇的中心論點:“虜人雖有嶔巖可畏之形,而無矢石必可用之勢?!盵2](P3)到此自己的論點其實已經(jīng)很有說服力了,但是真正的論辯高手不會徒逞口舌之快,必須從現(xiàn)實的實際情況出發(fā),以事實服人,所以辛棄疾在下文具體分析形勢。
辛棄疾的論辯往往愛用駁論、對比之法,即先列反面之觀點,或列當前之危害,再逐點駁論之,對比論證,孰利孰弊,一目了然。即如《審勢》篇,具體形勢之分析,作者先列出自己的對立面:“虜人之地,東薄于海,西控于夏,南抵于淮,北極于蒙,地非不廣也;虜人之財,簽兵于民,而無養(yǎng)兵之費,靳恩于郊而無泛恩之賞,又輔以歲幣之相仍,橫斂之不恤,則財非不多也;沙漠之地,馬所生焉;射御長技,人皆習焉,則其兵又可謂之眾矣?!盵2](P3-4)辛棄疾用句式多變的語言,說明虜人外在之形的強大。下面分條一一駁論之:“蓋虜人之地,雖名為廣,其實易分”,[2](P4)虜人地廣難治,其統(tǒng)治區(qū)域內(nèi)群雄各自為戰(zhàn),一有紛爭則成割據(jù)之勢,并舉辛巳之變,魏勝、耿京等人的起義為例,說明了金國地廣是不足為懼的;又說“虜人之財,雖名為多,其實難恃……公實取一而吏七八之,民不堪而叛”,[2](P4)是說金國財雖多而官吏占據(jù)的多,用來富國強兵的少,而且貪吏易激起民怒;“若其為兵,名之曰多,又實難調(diào)而易潰”,[2](P4)虜人之兵,民族駁雜,積怨已深,而且地廣,調(diào)兵困難,說明金國兵多也是不必畏懼的;最后總結(jié)為:“臣故曰‘形與勢異’,惟陛下實深察之?!盵2](P5)用事實做依據(jù)來說明虜人的“形”與“勢”實為兩樣,照應了前文抽象道理的分析。
可見,一篇奏議,有抽象道理的提出,有對道理邏輯又形象的解釋,而且還能極有針對性地結(jié)合現(xiàn)實來分析利弊,既用道理服人,又用事實服人,真正做到了有理有據(jù)、證據(jù)充分,說明了金國不過徒有其表,是不必畏懼的。具體論述上,雖然意脈曲折,但是作者娓娓道來,層層深入,形成了一篇結(jié)構(gòu)完整、邏輯謹嚴、層次清晰的議論文。
《美芹十論》的其余諸篇如《察情》、《觀釁》、《屯田》、《致勇》、《防微》等,其他篇目如《論阻江為險須藉兩淮疏》、《論荊襄上流為東南重地》等,雖然具體方法稍有不同,都能做到論辯層次的清晰嚴謹,這成為辛棄疾奏議的一大特色。
陳亮十分推崇歐陽修的散文,他在《書歐陽文粹后》中提到:“公之文雍容典雅,紆余寬平,反復以達其意,無復毫發(fā)之遺”,[2](P253)這也是陳亮散文創(chuàng)作的追求。綜觀陳亮的奏議文章,其敘述脈絡較為曲折,但是形散而神不散,所有論述都圍繞著一個中心,針對每一個小論點又多能驅(qū)使各種手法反復論證,真可謂“紆余寬平,反復以達其意”,總體上呈現(xiàn)出意脈曲折而又層次清晰、議論嚴謹?shù)拿婷病?/p>
就拿淳熙五年《上孝宗皇帝第一書》而言,這篇奏議開篇即用極為響亮的音調(diào)寫下:“臣竊惟:中國,天地之正氣也,天命之所鐘也,人心之所會也,衣冠禮樂之所萃也,百代帝王之所以相承也,豈天地之外夷狄邪氣之所可奸哉!不幸而能奸之,至于挈中國衣冠禮樂而寓之偏方,雖天命人心猶有所系,然豈以是為可久安而無事也?!盵2](P105)開門見山又擲地有聲地說出宋朝廷偏安江南之不可為,下面的論述全是圍繞這個中心論點。意在勸諫皇帝不能安于偏居江南之現(xiàn)狀,要以恢復中原為念,勤政有為,砥礪士氣。
分析了與金議和、偏安江左之不可為的原因之后,筆鋒一轉(zhuǎn),幫助孝宗出謀劃策,并于當時各方面的問題中提出兩項當務之急,一為遷都建業(yè),一為經(jīng)理荊襄。
提出遷都建業(yè),是因為當時的首都錢塘不足以承載王氣:
夫吳、蜀天地之偏氣也;錢塘又吳之一隅也……秦檜又從而備百司庶府以講禮樂于其中,其風俗固已華靡;士大夫又從而治園囿臺榭以樂其生于干戈之余,上下宴安,而錢塘為樂國矣……陛下?lián)X塘已耗之氣,用閩浙日衰之士,而欲鼓東南習安脆弱之眾北向以爭中原,臣是以知其難也。[2](P110)
至于提出經(jīng)理荊襄地區(qū),從歷史上看,是因為光武帝、諸葛亮、周瑜、魯肅、呂蒙等人都在這里取得功業(yè),從現(xiàn)實看是因為其“東通吳會,西連巴蜀,南極湖湘,北控關洛,左右伸縮,皆足為進取之機。今誠能開墾其地,洗濯其人,以發(fā)泄其氣而用之,使足以接關洛之氣,則可以爭衡于中國矣。”[2](P111)從歷史與現(xiàn)實兩方面論證了經(jīng)理荊襄之必要。所以陳亮最后總結(jié)自己諫議皇帝的策略為:
陛下慨然移都建業(yè),百司庶府,皆從草創(chuàng),軍國之儀,皆從簡略。又作行宮于武昌,以示不敢寧居之意。常以江淮之師為虜人侵軼之備,而精擇一人之沈鷙有謀、開豁無他者,委以荊、襄之任,寬其文法,聽其廢置,撫摩振厲于三數(shù)年之間,則國家之勢成矣。[2](P111)
也就是說要遷都建業(yè),經(jīng)理荊襄,發(fā)奮有為,以蓄實力。文脈幾經(jīng)曲折,一篇奏議才完整呈現(xiàn)。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陳亮的這篇奏議雖然幾經(jīng)曲折,但是全都圍繞反對議和、反對偏安這一中心論點而發(fā),包括對于偏安之弊的分析,對解決策略的提出,都圍繞這一點;而且每一個分論點提出之后,必定用歷史的與現(xiàn)實的各種手法反復論證之,使論辯既符合情理,又符合事實,最終為讀者展現(xiàn)了嚴謹清晰的論辯層次。
陸游同為南宋中期抗戰(zhàn)派的代表文人,他的抗戰(zhàn)主題奏議雖沒有陳亮和辛棄疾的多,篇幅上也沒有二人的長,但是同樣有精彩的作品,也將雄辯風格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比如他一首給孝宗的《上殿札子》就展現(xiàn)了嚴謹清晰的論證層次。
同辛棄疾、陳亮一樣,陸游在這篇奏議中開篇先說理:“臣聞天下有無窮之變,而有必然之理。惟默觀陰察,能得其理,則事變之來,雖千態(tài)萬狀,可以坐制而無虞矣。”[2](P208)說明了事物雖有千變?nèi)f化,但是總有它的規(guī)律。接下來舉例說明這個道理:“天下之變,最幽眇倉卒不可測知者,莫如雷霆鬼物。然雷霆冬伏而春作,鬼物晝隱而夜見,則其理之必然,有不待智者而知之矣。”[2](P208)下文類比到現(xiàn)實中:“所慮之變,惟一金虜。虜,禽獸也,譎詐反覆,雖其族類,有不能測,而臣竊以謂是亦有可必知者?!盵2](P208)以下引用靖康之役到隆興之和之間,金人和戰(zhàn)不定,反復變詐的歷史,意在說明“變詐”是金人的“必然之理”,所以在時下宋金相對和平的環(huán)境里,更不能掉以輕心,不能忘記金人的變詐不定,所以在文末陸游提出自己的策略:“伏望陛下與腹心之臣,力圖大計,宵旰弗怠,繕修兵備,搜拔人才,明號令,信賞罰,常如羽書狎至,兵鋒已交之日。使虜果有變,大則掃清燕代,復列圣之仇;次則平定河洛,慰父老之望。豈可復如辛巳倉卒之際,斂兵保江,凜然更以宗社為憂耶?!盵2](P209)全文雖然不是太長,但是足以展示清晰嚴密的論辯層次。
綜上所述,辛、陳、陸所作抗戰(zhàn)主題奏議,一般是在為皇帝指陳具體策略之前,先表明一種道理作為鋪墊;然后是道理的解釋,在對道理進行解釋時,有時是做進一步抽象地說明,有時用比喻修辭形象地闡明,有時又效仿議論派的蘇軾,廣引歷代史實,對道理做強有力的解釋;做好這一理論鋪墊之后,就會轉(zhuǎn)入對現(xiàn)實的分析,提出自己的核心論點,然后再以事實為依據(jù),對論點做強有力地證明,證明的過程中或先羅列反面觀點,再一一駁論之,或針對現(xiàn)實之弊端,一條一條地提出改善之道,做到了以事實服人。所以,他們的奏議先說道理,再說現(xiàn)實,有理有據(jù),層次鮮明,步步深入,引人入勝。三人是南宋中期主戰(zhàn)文人的主要代表,他們的奏議文也是同時期最優(yōu)秀的,三人奏議的議論化是這一時期抗戰(zhàn)主題奏議議論化的縮影,正因為他們嚴謹清晰的論辯層次,才使得奏議中的觀點策略更具說服力,才能更好的打動皇帝,所以說同文章氣勢一樣,說理的議論化是南宋中期抗戰(zhàn)主題奏議雄辯文風的組成部分。
[1]楊慶存.宋代散文研究(修訂版)[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
[2]曾棗莊,劉琳.全宋文(第275冊)[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
責任編輯 張吉兵
I207.22
A
1003-8078(2015)01-0059-03
2014-10-28
10.3969/j.issn.1003-8078.2015.01.15
張麗麗(1988-),女,安徽合肥人,河北聯(lián)合大學學報編輯部編輯,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