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鳳
(廣西師范學院 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1)
由許鞍華導(dǎo)演、李檣編劇、湯唯等主演的《黃金時代》從播映前便已在影視界掀起熱議,播映后更是褒貶不一,引發(fā)各種爭議。事實上,這部影片是以紀錄片的形式通過蕭紅個人命運的沉浮而呈現(xiàn)了民國那個“黃金時代”中波瀾壯闊的一段歷史,尤其呈現(xiàn)了那個特殊的歷史年代里知識分子們隨著時代動蕩而沉浮不定的命運遭際與人生軌跡,建構(gòu)了一部蕩氣回腸的熒幕史詩。
《黃金時代》的時長為178分鐘,被許多觀眾抱怨“冗長”“沉悶”,殊不知,正是如此的時間長度,才容納了豐富的歷史內(nèi)涵與民國那個年代復(fù)雜的現(xiàn)實面貌?;蛟S正是因此,海外對此片的反響不錯,贊之為“一杯手磨藍山咖啡”,因為這部影片是需要像品咖啡一樣細細品嚼的。
《黃金時代》以蕭紅個人富有傳奇的命運變遷為視點,呈現(xiàn)的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那段特定的歷史時代中社會的狀態(tài)、景況,影片中牽動的歷史人物眾多、關(guān)涉的歷史事件繁復(fù),是一首波瀾壯闊的歷史呈現(xiàn)之詩。所謂“黃金時代”,從大的時代背景而言,主要是指思想文化的自由,春秋戰(zhàn)國、魏晉、民國是中國歷史上的三個黃金時代,民國時期一直被稱為文化的黃金時代、詩歌的黃金時代、文學的黃金時代、教育的黃金時代。而歷史上,每一個“黃金時代”的社會景況其實都是時局動蕩、民不聊生,《黃金時代》中所覆蓋的歷史時段亦是如此,根據(jù)《劍橋中華民國史》記載,1931年日本入侵以后“華北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受到嚴重摧殘,城鄉(xiāng)間的商業(yè)聯(lián)系被破壞”[1]43,經(jīng)濟發(fā)展跌入低谷,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均掙扎在勉強維持生存的窘迫中,時時面臨失業(yè)、饑餓、死亡、病痛等困境,其實是朱自清所稱的“動搖的時代”[2],周作人所稱的“亂世”①,但正是這樣的時代背景才使各種思想、文化發(fā)生激烈碰撞,于是迎來文化大爆發(fā)。影片中的1931年至1942年,是一個文學的黃金時代,是一個文化的黃金時代,是一個年輕人可以自由追求理想、海闊天空的時代,但對于置身其中的知識分子們來說,也是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動亂年代,《黃金時代》通過一群中國文人們的故事激活了人們對于蕭紅所生存的黃金時代的記憶與關(guān)注。在那一歷史時段里,由于時代動蕩、政局混亂的原因,許多文學青年紛紛為學業(yè)、事業(yè)和愛情而流落他鄉(xiāng),其中不少陷入了生死絕境。正是這種時局不穩(wěn)、人心動蕩的時代環(huán)境,顛沛流離的生命體驗,和思想、文化自由的時代氛圍,使文藝青年們寫出了許多傳世佳作,如《生死場》 《八月的鄉(xiāng)村》等?!饵S金時代》仿佛是一個人物群像展覽館,將這一群意氣風發(fā)的熱血青年和當時的知名文人都一一呈現(xiàn)于影片中,如魯迅、蕭軍、胡風、梅志、黃源、許粵華、端木蕻良、駱賓基、聶紺弩、羅烽和白朗等20多人都以蕭紅為聯(lián)結(jié)點紛紛出場。
電影在造型、服裝、場景等方面都充滿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風格與氣息,使影片始終縈繞著一股懷舊氣息,從旗袍、棉大衣、軍大衣服到貂皮大衣,從哈爾濱、上海、晉北、香港到山西臨汾民族革命大學、西北戰(zhàn)區(qū),都符合時代感,充滿歷史感。
而許鞍華獨特的敘述視角也為本片增加了歷史感、時代感。3小時的影像時間中,20多個主配角中的大多數(shù)角色都直接面向觀眾“講故事”、朗誦蕭紅作品中的片段、或講述自己眼中的蕭紅故事,如羅烽和白朗夫婦正襟危坐地對著攝像機直陳敘述蕭紅的重大人生轉(zhuǎn)折,等等。這些編劇和導(dǎo)演穿插的環(huán)節(jié)是為了制造一種布萊希特的“間離”效果,可以暫時將觀眾從影片的“故事”中抽離出來,而非沉浸在故事中,讓觀眾一起參與到歷史事實的紀錄、再現(xiàn)與反思中去,如此呈現(xiàn)歷史的復(fù)雜性,呈現(xiàn)那個特定歷史年代的復(fù)雜風貌,讓觀眾產(chǎn)生一種“與歷史相認的樂趣”。
但影片中最呈現(xiàn)“黃金時代”之時代性的是蕭軍和蕭紅的選擇與分手。影片巧妙地通過二蕭的選擇呈現(xiàn)那個特殊歷史年代里年輕人普遍的痛苦,即是“為一個人還是多數(shù)人”,這是當時那個年代許多人需要面臨的選擇。周作人主張“閉門讀書”,廢名則躲進雍和宮明哲保身,一些作家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精心鉆研純粹的藝術(shù);但許多作家感召于時代,為時代而藝術(shù),為現(xiàn)實而藝術(shù),為革命而藝術(shù)。蕭軍與蕭紅的情感悲劇就是發(fā)生在這一時代背景下,《黃金時代》通過他們兩個人在選擇時的糾結(jié)、矛盾與痛苦中其實呈現(xiàn)了那個特殊歷史年代里許多人面對的共同時代話題:“為一個人還是多數(shù)人”,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還是讓藝術(shù)為革命服務(wù),甚至完全讓藝術(shù)成為革命的武器、傳聲筒。丁玲此時已經(jīng)從“文才子”變成“武將軍”,“不愛紅妝愛武裝”了,實現(xiàn)現(xiàn)實中的革命投身和文藝中的革命轉(zhuǎn)向了。蕭軍跟著丁玲留在臨汾不愿轉(zhuǎn)移,拋開了身懷其孩子的蕭紅,這是他做出的選擇;而蕭紅只想找個地方,過正常的老百姓的生活,安靜地寫作,正如她在跟端木蕻良結(jié)婚時所言的:“我只想過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沒有爭吵,沒有打鬧,沒有不忠,沒有譏笑,有的只是互相諒解、愛護、體貼”。當蕭軍知道蕭紅跟端木蕻良在一起后,他對蕭紅說:“你跟端木蕻良結(jié)婚,我跟丁玲結(jié)婚”,這句話引得不少觀眾爆笑。但其實,這背后的含義是不熟悉那個歷史年代的觀眾們難以理解的。在那個特殊的歷史年代里,文藝為工農(nóng)兵服務(wù)是許多人奉行的文藝方針,而倡導(dǎo)這種文藝方針的“左翼”占據(jù)著文藝界的主流位置,丁玲則是當時的一面文化旗幟,是文藝轉(zhuǎn)向的一個標志,曾經(jīng)寫過《莎菲女士日記》的丁玲已經(jīng)在向《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的文藝方向轉(zhuǎn)變。而端木蕻良是帶有小資情調(diào)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因此蕭紅與端木蕻良、蕭軍與丁玲結(jié)婚,其實都隱含著政治意味,雖然蕭軍最后并未跟丁玲結(jié)婚,但那句話卻折射了那個特殊的歷史年代里特殊的政治愛情,也折射了那個歷史時代。
另外,“黃金時代”本身含有反諷意味,那個年代是思想和文化的黃金時代,但對于生活在那個時代里的每一個個體而言,其實并非“黃金時代”,時代的動蕩讓每個人的生活都顛沛流離,正如蕭紅寫給蕭軍的信里所言的:“這真是黃金時代……只不過是在籠子中度過的?!边@個“籠子”,是命運的籠子,是時代的籠子,誰都逃不掉。蕭紅在那個“黃金時代”,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寫作這樣平實、普通的小小愿望都沒法實現(xiàn),不能不充滿諷刺意味。
影片通過蕭軍、蕭紅、端木蕻良等一批民國文人的愛情,譜寫了一曲跌宕、曲折的愛情史詩。在那個“黃金時代”,許多年輕人都奉行“想愛就愛”的情感邏輯。蕭紅第一次見到蕭軍時便談到愛情的話題:
蕭紅:“你關(guān)于愛的哲學是什么?”
蕭軍:“愛就愛,不愛就丟開?!?/p>
蕭紅:“如果分不開怎么辦?”
蕭軍:“丟不開便任他丟不開吧?!?/p>
這一對話中蕭軍對于愛情的態(tài)度其實已經(jīng)注定了蕭紅的悲劇,只是當時她意識不到。蕭軍的愛情觀已表明他并非那種一旦愛上一個人便矢志不移的人,而是想愛就愛、不愛就丟開的人。從他的幾段愛情史看,他的愛一開始都是轟轟烈烈的,毫不顧及社會倫理、道德底線、世俗眼光,但不久便又背棄愛情,尋找新的感情對象。對于蕭軍而言,他一直在踐行他“想愛就愛,不愛就拋開”的愛情邏輯。他的原配許氏,他不愛了,便將她和兩個孩子打發(fā)回老家,并宣布與其脫離關(guān)系,命令其改嫁。對于蕭紅,一開始他對蕭紅的愛是熾熱的,瘋狂的,他為蕭紅的文學才華而折服,第二次見面就不顧蕭紅正身懷別人的孩子,而瘋狂地與蕭紅發(fā)生了關(guān)系。蕭紅以為顛沛流離的自己終于找到了可以托付的人,一頭栽了進去,孩子生下來也不愿意自己撫養(yǎng),像丟掉一個包袱一樣拋棄了孩子,以為從此沒有任何負擔和拖累地可以跟蕭軍好好戀愛,但蕭軍如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一旦激情燃盡,便只剩下冰冷的灰燼,他與蕭紅的情感出現(xiàn)了危機,一次又一次的婚外戀把蕭紅拋擲在昔日情感的死灰中,蕭紅只能一次次選擇放逐自己,進行一輪又一輪的心靈療傷。對于第三任妻子王德芬,蕭軍是與蕭紅分手不久便與她走到一起的,接連跟她生了8個孩子,但亦并未能阻止他頻繁出軌。他甚至把這些情感經(jīng)歷作為寫作中值得珍惜的經(jīng)驗與素材:“我現(xiàn)在的感情雖然很不好,但是我們正應(yīng)該珍惜它們,這是給與我們從事藝術(shù)的人很寶貴的貢獻。從這里我們會理解人類心理變化真正的過程!我希望你也要在這時機好好分析它,承受它,獲得它的給與,或是把它們逐日逐時地紀錄下來。這是有用的?!保?]這或許是他“敢愛敢恨”的心理根源,影片中無法容納那么多內(nèi)容,便做了簡單化和模糊化處理。
蕭紅則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她逃婚,是她追求自己愛情的表現(xiàn);她身懷汪恩甲的孩子卻與蕭軍走在了一起,也是她敢愛敢恨、敢于超越世俗的表現(xiàn)。而面對蕭軍的背棄,她痛苦過、糾結(jié)過,但當蕭軍選擇留在臨汾打游擊不愿與蕭紅轉(zhuǎn)移后,她經(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而跟端木蕻良在一起了。當蕭軍的孩子生下來后,她對這個背棄之人的孩子并無好感,當護士抱給她時,她驚恐得往后縮,至于孩子是怎么死的,影片做了模糊處理。影片中還有個細節(jié)是,蕭紅在端木蕻良問她要貼身多年的木杖時,她卻拿著木杖去征求聶紺駑的意見,蕭紅與聶紺駑之間的那段對話是非常經(jīng)典而微妙的。顯然,蕭紅內(nèi)心對聶紺駑存有好感,因而拿木杖和端木蕻良的話試探他。歷史上,當時的文人圈都撮合蕭紅和聶紺駑,認為他們比較合適,但聶紺駑當時有家室,因而聶紺駑沒有直接回答蕭紅,而是要她注意她在文壇上的位置,認為她與端木蕻良的名氣、地位并不在一個層面上??墒捈t是一個不為世俗所束縛的人,而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地位、名氣不是她所考慮的,她考慮的是找一個愛她欣賞她的人,有個安靜的地方過安靜的日子安靜地寫東西,因此她在試探過聶紺駑而被委婉回避后選擇了端木蕻良,也是她敢愛敢恨的表現(xiàn)。
端木蕻良同樣是“想愛就愛”的。他在蕭軍和蕭紅還在一起的時候便欣賞蕭紅的才華,并產(chǎn)生傾慕之心,當他看到自己傾慕的女人過得并不幸福,在蕭軍的大男子主義和拳腳之下委曲求全,終于在蕭紅轉(zhuǎn)移而蕭軍選擇留下打游擊后向蕭紅伸出愛的橄欖枝,不管蕭紅是不是正懷著蕭軍的孩子。而當時蕭軍雖然沒有選擇跟蕭紅轉(zhuǎn)移,雖然他與蕭紅之間存在很多矛盾,但彼此還是相愛的,蕭軍也并未徹底放棄蕭紅,他在蕭紅心里其實還是為自己留了退路的:“萬一我死不了,我們再見,那時候如果我們還樂意在一起,就在一起,不然就永遠分開?!币虼擞捌惺捾娭朗捈t跟端木蕻良在一起后很痛苦、憤怒,蕭紅則很害怕蕭軍“鬧事”,護著端木蕻良,但端木蕻良覺得愛了就愛了,沒什么害怕的,敢于直接面對蕭軍,這是他“想愛就愛”的表現(xiàn)。
蕭紅本身是女性,而且是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悲劇女性,時代、男權(quán)思想、命運、性格等各種原因都是造成她悲劇的重要因素,因此影片無可避免地被賦予了一層內(nèi)涵:通過蕭紅的命運呈現(xiàn)一代知識女性的命運,通過蕭紅的悲劇譜寫了一篇女性悲劇命運的史詩。
蕭紅的悲劇首先是時代造成的。影片中對蕭紅“饑餓”的呈現(xiàn),其實反諷了所謂的“黃金時代”。食不果腹,民不聊生,這便是那個時代的真實面貌。而蕭紅作為女性,在男人尚且難以養(yǎng)活自己的情況下更是難上加難。尤其是那個時代的女性,她們處于新舊交替的歷史過渡地帶,她們無法養(yǎng)活自己,無法獨立,只能依賴男人。有部分女性,一方面被自由、解放的思想與婦女解放思想喚醒了,渴求獨立、自由,但另一方面她們置身于男權(quán)話語依然占據(jù)絕對主流的社會,她們無法擺脫依賴男人的命運,因而注定了蕭紅這樣的女性的悲劇。蕭紅對于男人的依賴性,與蕭紅自身性格有關(guān),但在那個特殊的歷史年代,時代不允許她不依賴,不允許她獨立,她除了投靠一個又一個男人,除了依賴男人為她提供一個安靜的地方寫作,別無選擇。這是時代造成的別無選擇的悲劇。
蕭紅的悲劇也來自她的女性身份。蕭紅自己曾說:“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為我是女人……”[4]234“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5]407。雖然當時已經(jīng)倡導(dǎo)自由、解放的女性思想,一部分女性已經(jīng)覺醒了,但是男權(quán)思想依然很嚴重,男人并未完全“自由、解放”,依然大男子主義,依然像蕭軍一樣以“偉人”自居,希望女人“聽話”,遵守“三從四德”,懂得“為妻之道”,要求女子賢惠、伺夫。影片中蕭紅提米倒進缸里,米非常沉,蕭紅非常吃力,但蕭軍卻翹著二郎腿旁若無人地坐在一邊看書;蕭紅一直忙里忙外,蕭軍卻未曾過來幫忙,這是一種典型的大男子主義氣質(zhì)。更顯示蕭軍大男子主義氣質(zhì)的是他的拳頭,曾經(jīng)共患難的妻子,蕭軍竟然拳頭相向,有一次將蕭紅打得左眼有一塊青腫,當梅志和許廣平關(guān)心詢問時蕭紅掩飾說是自己晚上不小心跌傷的,但蕭軍卻冷笑地吼叫:“別不要臉了,什么跌傷的,還不是我昨天喝醉了打的!”這種連掩飾的機會和最基本的自尊都不給自己妻子的語言暴力顯然更傷害蕭紅,讓她身心疲憊,傷痕累累,以至蕭紅臨死前發(fā)出了痛苦的心聲:“我愛他,今天還愛,他是個優(yōu)秀的小說家,在思想上是同志,又是一同在患難中掙扎過來的!可是做他的妻子太痛苦了……”[5]407,這一句“做他的妻子太痛苦了”不知道凝結(jié)了蕭紅多少痛苦,承受了女性多么沉重的悲劇。而蕭紅嫁給端木蕻良,雖然經(jīng)濟條件好了,他卻是個“逃跑主義”者,一遇到困難就先逃跑,推卸責任,從武漢撤退時只剩下一張船票,蕭紅讓給他,讓他先走,他就真的自己先走了;在香港,蕭紅同意他突圍,他就真的準備突圍撤離;當他遇到戰(zhàn)亂,遇到蕭紅病重,他都害怕得大哭,完全不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那樣為蕭紅撐起一片可以安靜生活的天空,也不是與蕭紅共患難,而是膽小怕事、自私虛偽,沒有任何擔當,只會“逃避”“開溜”。影片中的端木蕻良有點“懦夫”形象,蕭紅因此非常恨他。當然,在蕭紅的最后歲月里,端木蕻良或許是良心發(fā)現(xiàn),回來給蕭紅轉(zhuǎn)移醫(yī)院,蕭紅動手術(shù)后他為她吸吮喉管里吐不出的痰,為他的“懦夫”形象稍微做了一些糾正。蕭紅的悲劇在于她沒有遇到一個真正欣賞她、真心愛她、對她不離不棄的男人,這讓人不由想起《尋找男子漢》中的舒歡,一直在“尋找男子漢”,卻一直找不到。蕭紅也一直在尋找愛情,但她遇到的要么是汪恩甲一般的紈绔子弟,要么是蕭軍一樣的大男子主義男人,要么是端木蕻良一樣的“懦夫”,這便是她作為女性的悲劇。
蕭紅的悲劇還是命運的悲劇。她總是被命運捉弄,每次投入新的感情時都懷著上一任的孩子,讓她的愛情與婚姻充滿了諷刺。當然這悲劇根源的很大部分誘因是她個人性格的悲劇,所謂“性格決定命運”,蕭紅倔強而又軟弱,她一直在跟命運抗爭,但在感情面前又不夠冷靜、堅定,過于輕率,不夠獨立,總是要去依靠男人,她就是出走后的“娜拉”,她用自己的悲劇人生回答了魯迅的問題:“娜拉出走后怎么辦”,除了依賴男人,沒有別的辦法。所以,雖然是身處“黃金時代”,蕭紅卻一直是生活在“籠子”里,“男人的籠子”里,命運的籠子里,正如她自己所總結(jié)的:“我這個人不愿意受屈辱,可我這一生,總在別人的屋檐下……”[6]對于蕭紅個人而言,她擁有過一段暫時不用為經(jīng)濟發(fā)愁的“黃金時代”,這一時期相對于饑寒交迫、顛沛流離的艱難時段,是“舒適”的,但她依然能清醒地意識到所謂的“黃金時代”的虛幻和短暫,“籠子”與“黃金時代”的對比,內(nèi)中悲涼不言自明,這是蕭紅對自身命運的清醒認知與反觀。
《黃金時代》通過蕭紅短暫而傳奇的一生,展現(xiàn)了其所生活的時代、社會以及當時的一群民國知識分子的命運遭際,譜寫了一曲引人深思的史詩,雖然在國內(nèi)的票房沒有比預(yù)期的高,評價沒有預(yù)期的好,但真正好的影片是經(jīng)得住時間檢驗的,《黃金時代》的實驗性、先鋒性以及其所反映的民國時代歷史風云、其所建構(gòu)的民國知識分子的史詩內(nèi)涵都將愈益為人們所發(fā)現(xiàn)、認識。
注釋:
①周作人指出:“在現(xiàn)代亂世,青年只有兩條出路,強的沖上去,作個人類進化的見證;弱的退下來,嘆息詛咒,以終天年”,“茍全性命于亂世”。
[1](美)費正清.劍橋中華民國史(1912-1949)(上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
[2]朱自清.那里走[A]//一般[C].1928年 第4卷3期.
[3]蕭軍.第二信上海——北京37年5月6日發(fā)(蕭軍給蕭紅的信)[J].新文學史料,1979(5).
[4]張韌.蕭紅故居思緒[A]//閻剛編.學者隨筆[C].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
[5]季紅真.蕭紅全傳呼蘭河的女兒[M].北京:現(xiàn)代出版社,2012.
[6]王小妮.人鳥低飛——蕭紅流離的一生[M].長春:長春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