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佩
關鍵詞:《半生緣》;金凱筠;熟語英譯;譯者行為批評;“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895X(2022)01?0024?07
DOI:10.13256/j.cnki.jusst.sse.2022.01.005
《半生緣》是張愛玲第一部完整的長篇小說,它以20世紀20至30年代的上海為背景,講述了男女主人公沈世鈞和顧曼楨“相識-相戀-相離-相見”的悲歡離合,半生情緣,令人唏噓,并通過年輕人對愛情與婚姻的選擇反映社會的變遷與人性的復雜,引人深思[1]。美國新生代漢學家金凱筠(Karen S.Kingsbury)歷時6年將該小說翻譯成英文,該譯本于2014年被企鵝出版社收錄,反響熱烈,使張愛玲及其作品受到海外學者和讀者更為廣泛的關注[2]245。
張愛玲的小說語言細膩、華麗、悲涼、幽默,風格自成一派,擅長使用各類熟語凝練語言,展現(xiàn)人物性格,體現(xiàn)滬上地域特色?!栋肷墶分芯瓦\用了大量的熟語。目前,國外暫未有學者研究《半生緣》的英譯本,而國內(nèi)僅有6篇論文涉及到《半生緣》英譯本的研究。其中,研究熟語翻譯的僅有1篇,從文化翻譯的視角探索《半生緣》中習語的翻譯策略[3],另有4篇雖涉及到文化負載詞的翻譯研究,但都并未深入,且文化負載詞和熟語本身所指有異[4?7]。本文從譯者行為批評的視角研究張愛玲小說《半生緣》金凱筠英譯本中的熟語翻譯策略,并探究這些翻譯策略背后的動因。
一、譯者行為批評:“求真-務實”
譯者行為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譯者行為批評是翻譯批評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盵8]59圍繞譯者行為而進行的譯者行為和譯文質(zhì)量的評價,屬于譯者行為批評的一部分。“求真-務實”譯者行為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即是為對二者進行評價而嘗試構建的一個評價模式[8]81?!啊笳媸侵缸g者為實現(xiàn)務實目標而全部或部分求取原文語言所負載意義真相的行為;‘務實是指譯者在對原文語言所負載的意義全部或部分求真的基礎上為滿足務實性需要所采取的態(tài)度和方法?!盵8]76譯者作為意志體兼具語言性和社會性兩種屬性,前者要求譯者在翻譯的過程中以原文語言為中心,服務“作者/原文”,要盡量求實;后者表明譯者因受社會諸因素(如贊助人的要求、詩學因素、譯者自身意識形態(tài)等)要兼及服務“讀者/社會”,需考慮務實性要求。相應地,“翻譯”和“譯者”也一樣兼具語言性和社會性,前者規(guī)定語言性譯者對原文求真的行為,后者則規(guī)定社會性譯者務實于社會的諸項目標(如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上的目標等)。所以,“求真”或“務實”,只是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譯者行為的社會化程度。
本文運用“求真-務實”譯者行為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對小說《半生緣》的熟語英譯進行分析,對譯者翻譯熟語時在“求真”和“務實”之間尋求平衡的行為做出描述,并進一步從譯者個人背景、翻譯目的和翻譯觀三個方面對上述行為背后的動因做出解釋。
二、《半生緣》熟語英譯策略分析
《新華詞典》對熟語的定義為:“語言中結(jié)構定型,以整體來表達其語義的固定短語或句子。包括成語、慣用語、歇后語、諺語等?!盵9]《半生緣》中熟語眾多,根據(jù)整體出現(xiàn)頻率可大致分為三類:成語、慣用語、諺語。成語主要指習用的言簡意賅的固定短語或短句,多由四個字組成;慣用語是指帶有較強修辭色彩或地域色彩的短語或短句;諺語則指簡潔但意義深刻、流傳甚廣的固定語句。經(jīng)統(tǒng)計,《半生緣》中成語出現(xiàn)的頻數(shù)為418次,慣用語為127次,俗語為26次,鑒于成語有重復出現(xiàn)的情況,且重復出現(xiàn)的成語往往采取了不同的譯法,故每次出現(xiàn)均單獨計數(shù)。
“熟語是重要的翻譯單位,原文中的熟語如果譯成譯文的熟語,往往能夠更準確地表達原文的語義和風格特點。”[10]但是由于英漢兩種語言自身的差異,很難在英語中找到一一對應的熟語。再加上許多漢語熟語本身出自歷史典故、文學作品等,帶有較強的感情色彩,這就要求譯者在翻譯的時候不僅要重視語言差異,還要兼顧文化差異。因此,文化“走出去”的過程中要想實現(xiàn)熟語的成功外譯和熟語中所蘊含的中華文化的順利傳遞,必須靈活采取一定的翻譯策略。通過對《漢語熟語英譯詞典》介紹的翻譯方法進行詳細分析和總結(jié),得出以下5種常用的熟語翻譯方法[11],依次為:1)直譯;2)直譯加注;3)意譯;4)同義熟語套用;5)省譯。下文以上述5種翻譯方法為標準,借助“求真-務實”譯者行為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判斷《半生緣》金凱筠譯本中熟語英譯所使用的相關策略,并輔以具體的例子進行描述與說明。
(一)熟語英譯策略
經(jīng)統(tǒng)計,漢學家金凱筠在熟語翻譯中主要采取了意譯、直譯、同義熟語套用和省譯的方法,成語、慣用語和俗語翻譯所對應的不同翻譯方法出現(xiàn)的頻數(shù)和頻率見表1。
可知,金氏在翻譯成語和慣用語中,意譯這一翻譯方法使用的比重較大,分別約為55%和59%,而在俗語的翻譯中直譯的使用比重則比較大,約為58%。整體來說,金氏在熟語翻譯中意譯使用最為頻繁,直譯次之,同義熟語套用再次之,省譯最少。這是因為,當綜合考慮原文的形式和內(nèi)容、原文想要實現(xiàn)的效果以及譯者和翻譯過程所面對的社會因素時會發(fā)現(xiàn),全面求真幾乎難以實現(xiàn),或者,只是“求真”已經(jīng)無法滿足譯者和譯文的既定目標。因此,此時的譯者需要在“求真”的基礎上兼顧“務實”,甚至以務實為上。換句話說,在“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上,譯者的翻譯策略指導下的翻譯行為是偏向“務實”一端的。
(二)熟語英譯策略描述性評價
鑒于成語和慣用語數(shù)量較多而文章篇幅有限,本文從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中挑出運用上述5種翻譯方法比較典型的成語、慣用語和俗語各5個,分別整理成表2、表3和表4,以便直觀呈現(xiàn)金氏的翻譯策略。并從表2中選取2個成語,表3中選取1個慣用語,表4中選取2個俗語,結(jié)合原文和譯文作進一步的闡釋。
1.成語英譯策略描述性評價
例1 他回是回來了,對她始終不過如此,要說怎樣破鏡重圓,是不會的,但無論如何,他在病中是無法拒絕她的看護,她也就非常滿足了[1]154。
譯文 Its not that she and her husband had achieved any deep reconciliation?he still behaved towardsher as he always had?but since he was sick hecould not refuse her ministrations,and that alonebrought her greatsatisfaction[12]139.
原文是指沈世鈞那早年拋棄妻子在外成立家庭的父親因病重而回歸家庭,但是和母親的關系還是那般淡淡的。此處所用成語“破鏡重圓”出自宋代李致遠的《碧牡丹》“破鏡重圓,分釵合鈿,重尋繡戶珠箔”(本文對成語的解釋參考了在線漢語詞典?漢典,網(wǎng)址為https://www.zdic.net/),喻指夫妻失散或決裂后重新團聚與和好。倘若“求真”將其翻譯為“a brokenmirror joined together”,可能會給不知“破鏡重圓”背后典故及其深層內(nèi)涵的外國讀者帶來理解上的障礙,甚至存在誤讀與誤解的風險。于是本著“務實”的原則,即照顧外國讀者自身的文化差異性,將其翻譯為“achievedeepreconciliation”,即“雙方完全和解”,在形式上拋卻了“破鏡重圓”所蘊含的典故,但在內(nèi)容上保留了“破鏡重圓”的涵義??芍?,在面對巨大的文化差異,尤其當目標讀者受眾缺乏相關的常識、知識以及文化背景儲備時,“求真”往往傳遞的只是字面意思,如對于“a broken mirror joined together”這一字面直譯,不同的人可能會有不同的理解,無法確保目標語讀者最終的理解與作者使用該成語所想要傳遞的意思一致。面對這種風險,“務實”不失為一種穩(wěn)妥而又保險的做法。在追求“務實”效果的同時,也實現(xiàn)了內(nèi)涵的“求真”。正所謂,“求真”與“務實”互為條件[8]97,“求真”使得“務實”是合理程度的“務實”,“務實”使得“求真”并非只追求形式上的“求真”,從而實現(xiàn)“求真”與“務實”的和諧統(tǒng)一。
例2 顧太太盡自和他說話,他唯唯諾諾地隨口敷衍了兩句,便推說還有一點事情,告辭走了[1]289。
譯文 Mrs.Gu was eager to continue the conversation,but he stopped responding to her;he said he hadto go and left[12]252.
張豫瑾從顧太太那里得知曼楨已經(jīng)結(jié)婚,而且是嫁給她的親姐夫這一消息時,吃驚之余又為曼楨感到惋惜和難受,他深知,曼楨背后的家庭是其坎坷命運的一大歸因,她那愚昧的母親和貪婪的姐姐尤其難脫干系。因此,他對顧太太頗為不滿,當顧太太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時候,他根本無心細聽,更不想將話題展開來,只想著盡快逃離,便只是不走心地應和幾句。成語“唯唯諾諾”本指“形容自己沒有主意,一味附和,恭順聽從的樣子”,此處它的意思和后面“隨口敷衍”的意思大體一致,指和他人交談時,并沒有認真積極地做出回應,只是應付了事。如果只是本著“求真”的原則將其譯為“be a yes-man”,雖然字面意思一致,但是深層含義卻大相徑庭,“be a yes-man”指沒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一味附和他人的話語。此處金氏在翻譯“唯唯諾諾”這一成語時,并沒有將其翻譯出來,而是采取了“省譯”的策略,將其表達的含義移植到后面緊跟的“隨口敷衍”,整體譯為“stop respondingto her”,從“務實”的層面出發(fā),這種翻譯處理方法可以避免表達的冗余??v觀整體,一方面是顧太太的“eager to continue”,一方面是張豫瑾的“stop responding”,“continue”和“stop”形成強烈的對比,中間用“but”連接,直接將張豫瑾并不想繼續(xù)談話的心態(tài)表述出來。因此,從求真的角度來看,金氏在翻譯“唯唯諾諾”這一表達時采用了省譯的策略,但是從務實的角度出發(fā),她又通過運用其他的方法保證了內(nèi)容的不缺不損。
2.慣用語英譯策略描述性評價
例3 ……菊蓀一向自命為“老白相”,他帶著別人出去玩,決不會叫人家花冤錢的……[1]177
譯文 Jyu-sun had taken pride in his“frequentcustomer”status,and promised his guests full value formoney[12]160.
“老白相”意為“常年游手好閑的浪蕩人”,為吳語詞匯,含貶義,以上海為首的江浙滬一帶使用較多,帶有較強的地域色彩。原文中沈世鈞的舅舅菊蓀自命為“老白相”,是指自己常年混跡于花柳場所,是這方面的“高手”。此處金氏將其意譯為“frequent customer”,結(jié)合之前的背景提要“和菊蓀談起那一個時期他們‘跌宕歡場的經(jīng)歷,感慨很多”[1]177,可知他“經(jīng)常光顧”的是“歡場”,聯(lián)系前面的“自命”一詞,以及這句話所展示的菊蓀形象,可知直譯“老白相”,將其內(nèi)含的貶義翻譯出來是不符合整體語境的。再結(jié)合后面緊跟的“花冤枉錢”,可知在菊蓀這類“浪蕩客”的心里,去“歡場”只不過是“花錢尋開心”,就像去百貨商店挑一件自己心儀的物品而已,而顧曼楨的姐姐顧曼璐這類女子就好比一件心儀的物品。在翻譯“老白相”這一地域色彩濃厚的慣用語時,如果采用直譯的翻譯策略,除非添加篇幅不小的行內(nèi)注或是尾注,否則很難實現(xiàn)該詞在異語和異文化中的傳遞。金氏將其“意譯”為“frequent customer”,在“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上靠近“務實”一端,這是因為“‘求真而對原文某些意義或取或舍時,以務實為上”[8]108,因此出于照顧目標語讀者自身可能沒有相關漢語方言文化的儲備,不采用直譯或是直譯加注的方法便于讀者的理解,同時也確保譯文的流暢與簡潔性。
3.俗語英譯策略描述性評價
例4 早知道你不懷好意了!吃著碗里看著鍋里[1]107。
譯文 I should have known you were up to nogood! Eating from the bowl but staring at the pot[12]98!
例5 顧老太太道:“我說句粗話,這就是‘騎著茅坑不拉屎!”[1]120
譯文 “To put it crudely,”Granny said,“heshould either shit,or get off the pot!”[12]110
對于熟語中俗語的處理,金氏主要使用的是直譯的翻譯方法。例4中的俗語“吃著碗里看著鍋里”比喻人得到了還想要更多,貪心不足。文中是指顧曼楨的姐姐顧曼璐對自己的戀人祝鴻才和自己談戀愛卻還惦記別人的行為的譴責。金氏將其直譯為“eating from the bowl but staring at the pot”。例5中的俗語“騎著茅坑不拉屎”意為占著大好的位置卻不干活,是顧曼楨母親對沈世鈞和曼楨談戀愛卻不提結(jié)婚的行為的責怪,認為他耽誤了曼楨的婚嫁。此處,金氏則用同義熟語“he should either shit,orget off the pot!”代替。例4中熟語的翻譯雖然沒有用類似的同義熟語代替,但是通過兩個不同的動作“eating”和“staring”,兩種不同的物件“bowl”和“pot”所形成的對比來表達該俗語的意思,從而實現(xiàn)意思上的“求真”。形式上原句中“吃著碗里”和“看著鍋里”相對,譯文中“eating from thebowl”和“staring at the pot”也嚴格相對,通過轉(zhuǎn)折詞“but”將兩者聯(lián)系起來形成強烈的對比,來突出說話人的語氣和感情。這一翻譯處理無論是從形式上還是內(nèi)容上都實現(xiàn)了“求真”的預期效果。這也表明,當“求真”可行且能達到相應的社會效果時,“求真”為上。例5則通過套用目標語中的同義熟語“shit either get off the pot”,對其形式做簡單的變換,使其符合基本語境,從而實現(xiàn)意思的傳遞。對例3的分析表明金氏在翻譯時會根據(jù)具體情況靈活地采取不同的翻譯策略,例5則表明金氏在實際翻譯中會對選定的翻譯策略進行靈活處理,并非僵硬地將同義熟語往句子中套用。
4.熟語英譯指誤
通過上述翻譯實例可知,金氏在翻譯《半生緣》中的熟語時基本遵循“求真為上,兼顧務實”的原則,采取了比較豐富的翻譯策略,整體上取得了良好的翻譯效果。但是,有些成語、慣用語和俗語的翻譯處理既沒有做到“求真”,也沒有做到“務實”,反而存在譯者理解和翻譯上的失誤。整體翻譯中這樣的地方并不多,以下試舉一例。
例6 桌上擱著茶壺茶杯,又有兩頂瓜皮小帽覆在桌面上,看上去有一種閑適之感[1]47。
譯文 Two old leather caps lay on the table,alongside an earthenware tea set,giving the place a domestic,relaxed feeling[12]49.
金氏將“瓜皮小帽”翻譯為“l(fā)eather caps”實屬誤譯?!肮掀っ庇址Q六合一統(tǒng)帽、六合帽、六合巾、小帽、西瓜帽、瓜殼帽、瓜拉冠、秋帽、困秋等,因其由六塊黑緞子或絨布等連綴制成,底邊鑲一條一寸多寬的小檐,形狀如半個西瓜皮而得名”[13],它起源于明朝,沿用至清朝,后因民國初期受“西服東漸”的影響逐漸被廢棄使用??芍掀っ弊鳛橐环N頗具歷史感的服飾,從材質(zhì)上來講,瓜皮帽由布料縫就而非“皮革”制成,從外觀上來看,瓜皮帽呈半圓形的瓜皮狀而非鴨舌狀。而金氏將其翻譯為“皮制的鴨舌帽”,無論是從材質(zhì)還是外形上看都與文章所展現(xiàn)的物件不符。更為重要的是,文章中的瓜皮帽還有更為深層的含義。該句描述的是男主人公回到自家皮貨店時所看到的景象,在西方服飾和思想備受推崇的那個年代,“瓜皮帽”作為清朝遺物在這個家里仍然被放在一個顯眼的位置,能夠反映出這個家庭的傳統(tǒng)以及思想上的束縛,而這正是男主人公的一大性格特點,也是最終導致男女主人公愛情悲劇的一大原因。所以,將“瓜皮帽”翻譯為“皮制的鴨舌帽”,從“瓜皮帽”本身的字面意思上來看失了“真”,從其背后所蘊含的文化意義上來看又損了“實”。
三、《半生緣》熟語英譯策略探因
“譯者行為通常受到目的語讀者、譯者的個人背景以及翻譯目的等多種主客觀因素的影響?!盵11]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表明,金氏在翻譯《半生緣》中的成語和慣用語時主要采用意譯,而翻譯俗語時主要運用直譯,且均輔以同義熟語套用和省譯的翻譯方法。對具體翻譯實例的分析表明,金氏在翻譯《半生緣》中的熟語時主要采取的是“務實為上,務實兼顧求真”的行為準則,即翻譯時在尊重原文語言性基礎上將以讀者和社會為核心的外在因素納入考慮之中,在自身具體翻譯行為中追求服務于“讀者/社會”的務實,從而實現(xiàn)譯文在目標讀者中傳遞的最優(yōu)效果。
“‘求真-務實譯者行為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的內(nèi)核在于對已有翻譯現(xiàn)象進行描寫和解釋,分析譯者行為背后的社會性動因?!盵14]前文已對金氏翻譯《半生緣》中熟語的策略進行了分析和總結(jié),下文將從其個人背景、翻譯目的和個人翻譯觀出發(fā)探究她采取上述翻譯策略以及遵循上述行為準則的基本動機。
金凱筠作為美國新生代漢學家,在翻譯《半生緣》之前,有著近20年的中國旅居生活史,其在碩博學習階段主攻張愛玲文學研究,且成功翻譯了多部張愛玲文學作品,如《傾城之戀》。因此,在中國語言與文學學習、張愛玲研究抑或翻譯張愛玲作品等方面,金氏都有著十分成熟的積累,這為她理解和翻譯熟語,尤其是張愛玲作品中的熟語提供了條件。在具體翻譯處理上,她可以不受熟語本身語言轉(zhuǎn)譯難度的束縛,靈活地運用意譯的翻譯方法,盡可能地照顧目標語讀者的語言和文化習慣,實現(xiàn)作品內(nèi)容最大化地轉(zhuǎn)化與接受。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金氏的翻譯確實做到了“務實為上”。
金凱筠十分熱愛中國文學,她自稱是“中國文學作品的忠實讀者”[2]245,其中,她尤為喜愛張愛玲的作品。她認為“張愛玲非凡的才華應該為外界所知,其作品值得被翻譯出來以饗英語世界的讀者”[2]247,而且,她堅信“張愛玲的作品除了怡情之外更富于高度的教育性,必能豐富美國人的生命”[2]247。從這個層面上來說,金氏翻譯張愛玲的作品一方面是為了譯介張愛玲文學,另一方面是為了借張愛玲的文學作品豐富美國人的文化體驗和精神世界,所以其最終的翻譯目的是服務于美國讀者和社會。
漢語熟語(此處主要指成語、慣用語和俗語)本身呈現(xiàn)一定的語言結(jié)構,而且其背后往往蘊藏著十分豐富的歷史與社會文化,所以翻譯起來有很大的難度。例如,若金氏在處理《半生緣》中的熟語時,只是從“求真”的角度出發(fā),一味地使用直譯,不僅會讓翻譯后的熟語“中國味”全無,破壞文學作品本身的魅力,還會讓讀者產(chǎn)生誤解和誤讀,最終不利于作品的傳播,也無法實現(xiàn)借翻譯豐富目的語國人精神體驗的目的。所以,金氏在處理結(jié)構固定且富有歷史淵源的成語時主要使用意譯,在翻譯極具歷史文化背景特色的慣用語時也主要使用意譯,而在翻譯通過直譯也能基本傳達意思的俗語時則主要使用直譯,而且始終遵循“務實為上,兼顧求真”的準則。但是,如前面舉例分析“瓜皮小帽”的例子,意譯也有其不足之處,可能會帶來細節(jié)的損失,從而造成理解上的困難。
談及金凱筠的翻譯觀,必提及“鋼琴師之喻”和“電影之喻”[15]。金氏借這兩個比喻傳達如下翻譯觀點:譯者對于譯作的呈現(xiàn)十分重要,這直接關系著譯作以何種形式呈現(xiàn)以及最終能夠取得什么樣的效果。所以,這也能夠解釋為什么金氏在翻譯《半生緣》的熟語時會充分發(fā)揮自主性,靈活地采取意譯、省譯以及同義熟語套用策略,不被語言形式所束縛。對于那些背后蘊藏著豐富典故的成語大膽地采用“意譯”,如將“竊竊私語”譯為whisper,“神情恍惚”譯為erratic等;將有著豐富社會文化內(nèi)涵的慣用語譯為讀者所熟悉的形式,如將“二把刀”譯為assistant,“黃包車”譯為pedicab等。諸如此類的處理大膽且靈活,一方面從“務實”的角度出發(fā)追求意思的傳達,另一方面又從“求真”的角度出發(fā)保證所傳達的意思沒有出現(xiàn)太大的偏差,不會給讀者的理解造成困擾。
四、總結(jié)
張愛玲的《半生緣》中大量熟語的使用對于凝練語言、展現(xiàn)人物性格特點以及滬上地域特色起著重要作用。熟語是漢語的重要組成部分,有著極強的文化色彩,有一定的翻譯難度,常見的翻譯方法包括:直譯、直譯加注、意譯、同義熟語套用、省譯。本文將《半生緣》中的熟語分為成語、慣用語和俗語三類,數(shù)據(jù)統(tǒng)計顯示金氏在翻譯熟語時以意譯為主。運用“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從譯者行為批評視域出發(fā)對其翻譯作描述性分析可知,受個人背景、翻譯目的和翻譯觀的綜合影響,金氏的翻譯在“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一體中靠近“務實”一端,即以務實為上,務實兼顧求真,力爭在忠實于原文的基礎上實現(xiàn)服務讀者和社會這一目的。此外,金氏的翻譯表明其在具體翻譯策略選擇與運用上是十分靈活的,即在“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上,有時靠近“求真”端,有時靠近“務實”端,有時處于二者大致平衡的位置上,但是出于照顧目標語讀者自身的語言和文化以及實現(xiàn)傳遞原文本情感和內(nèi)涵的目的,她的翻譯整體上還是傾向于務實。這也啟發(fā)我們在翻譯文化內(nèi)涵豐富的熟語時要統(tǒng)籌兼顧,到底選擇“求真”“務實”“求真兼顧務實”還是“務實兼顧求真”,須依據(jù)具體情況而定,力爭實現(xiàn)“求真”與“務實”的平衡。